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暧昧电子书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斑鸠-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哥,”我说,“去把嫂子接回来吧,就算给她一个台阶,自己的媳妇,对错的不算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办,还是说说你吧,我回去怎么跟爹说,说你在这学生意?”
  “你看着说吧,只要能叫爹放心。”
  “那就只好学生意了。”
  “你带了多少钱?”
  “不多。”
  “除了回去的路费,剩下的给我。”
  “钱花光了呢?”
  “会找到工作的。”
  “出门在外的,谁也帮不了你,什么时候在外面不如意了,就回子午山,哥也好有个伴儿,别拗得一条路走到底。”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叫人放心!”
  这天晚上我净做一些稀奇古怪的梦。仿佛是谁娶亲了,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绿裤红袄的女子从外面走进来,那女子自己揪下盖头,原地跳起来,用力抛到房顶上,她拍拍手,得意地说:“看扔得有多高!”李广武穿一套黄军装,戴着呢礼帽,他走到我跟前,突然摘下礼帽扣在我头上。我想把帽子还给他,他用力按着我脑袋,说我枪伤还没好,你替我一会儿。然后就躲到人群里,看我和那女子拜堂。那女子像郭兰又不是郭兰,磕头的时候她斜着白眼珠瞅我,说你这叫磕头吗,你糊弄谁呀!我说又不是我娶亲,我是替我哥的。她从我头上摘下礼帽,把我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你哥呢,干吗不叫你哥过来?后来鼓乐大作,太阳升出来,晃得睁不开眼,我费了挺大劲儿,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区委会院子里的发电机突突响着,电灯就在我头顶上。李广武的床空着,被子见棱见角叠放在床上,想起他说今天要回去,他该不是走了?我爬起来,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李广武的衣服还原封不动放在椅子上。他大概是摸黑穿错了衣服,再说我也该送送他,于是我穿上李广武的衣服。扣扣子的时候我愣住了,原来装在我兜里的东西都放在三屉桌上: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还有郭兰的信和卖书的钱,在这些东西旁边,放着一个揉皱了的大信封。我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竟是李广武的证件——那个仿羊皮小本子,另有一些奖章和纪念章。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拎着提包就走。
  这时候天已蒙蒙亮了,官道东面有一挂马车,西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也许此刻李广武已经坐上了开往大连的长途汽车。
  我想我已经领会了李广武的意图,他能整整齐齐叠好被子,整理好床铺,可见他走得很从容,绝不会把衣服穿错,更不会把重要的证件遗失在房间里。他没给我留钱,却给了我一种身份,一种能得到热情款待而不致冻馁的身份。也许是怕我拒绝,或是他自己也难以出口,我哥的赠与隐含禅机,参悟那个禅机不难,饥饿的乞丐把拣到的饼子塞进嘴里,似乎不需要多少悟性,设下机关的人知道我需要什么。如果能换一种理解,把李广武留下的东西邮寄回去,或者坐上稍后由安东开过来的客车去大连找他,事情完全会是另一种样子,要命的是我什么也没干,只是去理了发,并在当天上午坐上去唐河镇的客车。
  

张望唐河镇(1)
官道懒洋洋地由东北向西南延伸,在春天里显出几分倦怠。道南是一马平川,越过稀疏的芦苇丛,能看见灰蓝色的海。北面是一带起伏的丘陵,大片针阔叶混交林灰绿相间,未及耕种的坡地白晃晃倾斜着。再往北,视力所及的地方,山势陡然高峻起来,此时也是一片灰蓝,如海一样的颜色。
  从安东开往唐河的客车两天一个往返,这是一辆由卡车改装的客运车,引擎轰轰隆隆发出巨大的声响,显出很有力气的样子。我在当地看到的客车几乎都是这样,帆布绷起的车篷镶几块玻璃,就算窗户了,车里光线很暗,车门开在后面,后箱板上挂着铁条做的梯子,每到一站,乘客们就顺着铁梯子爬上爬下。我坐在靠右的窗户下面,透过窗玻璃,能看见两面的景色。我很在意路过的地方,尽管我买了唐河的车票,但也许会在半路下车。我想我就是一粒花絮包裹的种子,借助风力漫无边际地漂游,风停了,种子会飘落下来,在适宜的地方生根发芽。这是我走出家门以来心情最好的时候,我可以不必为吃住劳神了,那份证件就揣在兜里,它能保证我随便去哪里都会受到优待,剩下的就是尽快找一份工作,结束漂泊无着的生活。
  坐在我左侧的是一位拄拐杖的人,看样子是个残废的退伍兵。他的右腿齐膝截掉了,裤管下面露出半截磨得发亮的铁杵,铁杵前端是一个圆头,汽车晃动的时候,铁杵便在车厢板上蹭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那种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一路上那人都用帽子遮住半张脸,靠在椅子上昏睡。汽车开始轰鸣着爬坡,换了好几种声音吼叫着,终于爬上坡顶,然后喘息着向下滑行。这时候那人醒了,他把帽子戴好,用双手拄着在椅子上坐正,那条残腿随之也被收起来,与车厢板成垂直角度。谢天谢地,吱吱嘎嘎的声音没有了,车上有好几个声音同时松了一口气。隐约觉得那人有些异样,侧脸望去,发现他左眉中间有一道疤痕,把左边眼眉齐齐地截开,猛一看像长了三道眉毛。那人也在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冲他笑一笑,似乎为看了他而道歉,不料他掏出一张纸币塞给我,“拿着,”他说,“一会儿车到青堆,你给我买包烟,飞马牌的。”我问他去哪买,他毫无顾忌地用指甲剔着牙缝,随之把一片菜叶之类的东西弹出去。“到地方会告诉你。”他说。
  车到青堆,立刻有小贩围住后车门叫卖。我去给那人买了烟,他打开烟盒,一下抽出两支,递一支给我,我说不会,他就把烟夹在耳朵上,点燃一支抽起来:“让我猜猜你在部队是干什么的,”他打量着我,“是文书,弄好了兴许是个干事。”
  我说你眼力不错。我想这个老兵的判断对我很有益处,只要他不说我是将军就行,以后有人问起来,我可以拿他的判断作为参考,既然他认为我是文职,那就当干事吧,一个退伍的前部队干事。
  “你衣服小了点儿,”他转眼就抽完了一支烟,又从耳朵上摸下另一支点燃,“去唐河干什么?”
  “想找个工作。”我说。
  “不是本地人吧?找工作你得回原籍。”
  “老家没有机会,想出来看看。”
  “像你这样的,找工作挺难。难就难在自己身上,高不成低不就,说不定在哪就给卡住了。”他伸手比划着,仿佛我已经被塞在什么狭窄的地方。

张望唐河镇(2)
“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我说,“就是挣钱吃饭,听说唐河城里容易找到工作。”
  “说容易也容易,”他说,“上船出海,去码头扛小杠,进纩丝坊缫丝,这些你不是干不了,是不能干。”
  “我可是农民出身,不怕吃苦。”
  “农民和农民不一样,地主少爷也是农民。”他说,“你得找政府,让地方政府帮助。你是外地人,地方上不能安排,只能协助。”
  “依你看我该找谁?”
  “这事归县民政科管。等会儿到了唐河,你跟我走,到了县里不用跟他们客气,你一客气他们就来劲了,困难一大堆,又是哄又是劝的,把你糊弄走完事,他奶奶的!”那人气咻咻地说,“驴打江山马坐殿!”
  汽车转过山头,迎面是一条河,一片房子隐在河堤后面,只能看见青灰色的屋脊,问那人,果然是唐河。远远向下游望去,有几条木质栈桥伸向河心,一些船泊在河面上,仿佛在装卸货物。河面宽约二三百米,河水有些混浊,水势平缓,不辨深浅。过了桥便是唐河城。下车的时候我和那人留在后面,他让我先下,然后把拐杖递给我,由于铁杵无法蹬踏车梯,他把身体挂在后厢板上,用两手倒着往下退,像吊挂在树上的大猩猩一样降落到地面上。我伸手扶住他,说你下车真利索。他接过拐杖,说这人一残废了就得出点洋相,刚开始我还不好意思,拖着一条狗腿讨人嫌,惹得小崽子们朝我扔西瓜皮,后来就不在乎了,你理直气壮吧反而没人觉得你怪。他走得很快,铁杵在石板路面上敲出响亮的金属声音。“好好的人,弄成现在这样,”他说,“我为了谁啊!”
  唐河县政府在汽车站南面,大院里主建筑是一座二层的洋楼,方形门廊上爬满了常春藤,门口两棵巨大的银杏树,花坛上有几簇迎春,细长的枝条缀满黄色的小花,让人明显感觉到春天的气息。老兵把我领到大门右侧一排平房前:“这是民政科,你找孙晋,他是科长。”老兵说,“我自己也有事,帮不了你,行不行全靠你自己。”
  民政科的人跟老兵很熟,他们叫他老柳,七嘴八舌说老柳这次上县有何公干?老柳阔多了抽起飞马了,便有人过来抢老柳的烟。老柳躬下身子,死死按住衣兜,说要饭筐里夺饼子,不给不给,快拿救济款来。这时候里屋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青年出来送客,有人管他叫孙科长,显然这就是老柳说的孙晋了。返回的时候孙科长一下看见老柳,说:“你的事已经安排区上马助理了,他没给办吗?”老柳说已经办了,这次是另一件事,说着便拄着拐杖站起来。孙科长说你坐下,坐下说。老柳嬉皮笑脸推着孙科长往里屋走,说这事保密,不能让他们听见。“你这个老柳啊!”孙科长无奈地说。
  我坐在外屋长凳上,旁边另有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乡下来的,他们正和民政科的人谈烈军属代耕的事。我对自己的身份已经很明确了,我身经百战,曾获得中央军事委员会颁发的一级战斗英雄奖章,另立有二、三等功若干次,我在广西剿匪时负伤,中央政府政务院给我鉴定为六级伤残。凭我的功勋和经历,足以得到人们的敬重,如果我愿意,就该得到最为优厚的安置,这样的身份勿须乞求,我获取的方式只能是接受,雍容大度地接受。我甚至还把自己“感动”了,以我的身份,却要回家务农,现在我出来了,仅仅是为了糊口,找一份哪怕是收入微薄的工作,凭劳动所得维持生活,如此淡泊名利,需要怎样一颗平常心啊!

张望唐河镇(3)
老柳的事好像办得很顺利,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他挺得意的样子,拐杖在地板上顿得很有劲儿。他把飞马烟掏出来挨个撒过去,连外来办事的人都有份儿,轮到我的时候他没给我烟,只是向里屋使了个眼色。
  里屋挨窗放了两张办公桌,除了孙科长,还有一个中年干部。我直接说明来意,孙科长问是哪个区的,我说不是本地人,他说能看看你的证件吗?我打开提包取出那个大信封,索性都递给孙科长。
  孙科长比我大不了几岁,国字形脸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两鬓和下颏刮得黢青,短发直扎扎地竖起来,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制服。他一一看过那些东西,然后收起来用信封托着递给对面那个人,说老刘你看看。老刘边看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挺好,嗯,挺好的。”孙科长起身给我倒了一杯水,说:“怎么想起到唐河来了。”我说走过很多地方,都没什么印象,到唐河感觉不一样,就不想再走了。孙科长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兴冲冲望着我,说:“能谈谈对唐河的印象吗?”我说有山有水,又靠着海,总的感觉挺好。“你很浪漫,说走就能走出去,这需要勇气,得放弃一些东西。”孙科长说,“像你这种情况在原籍能得到很好的安置,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在我安置的退伍军人里面,没有比你条件再好的了。”
  老刘把我的东西都装进信封里,说岫岩县有个王友山,也是一级战斗英雄,县政府给送了一块匾。我说其实也没什么,现在战争结束了,就是想找个好地方平平淡淡地生活。我从未这么自信过,有成就的人勿须自己多说,我想李广武就该这么说。兴之所至,我甚至还谈到南方,那里气温高,夏季里热得受不了,当然了,那边人们都拿着扇子。孙科长和老刘都笑起来,说夏天我们也扇扇子,到了晚上蚊子也不少,还有小咬,叮在身上赶都不走。孙科长说他也走过一些地方,到头来还是觉得唐河好,说这里是海洋性气候,冬天不太冷,夏天也不太热,没有东北内地那样严寒的冬季。能看出来孙科长是乡土观念很重的人,他不无自豪地说起唐河的物产,尤其是海产品,多得数不清的各种贝类,唐河人到了外地很难服得下,因为没有贝类,唐河人就不知道怎么吃饭了。后来孙科长又谈到正题上。“你让我为难了,”他说,“像你这种情况我不能安置,只能协助你找一份工作,至于能不能让你满意还不好说,不过我们会尽力帮助你。”我立刻适度地表示了谢意,我说这件事你别为难,我没有太高的要求,凭劳动生活,当工人,做店员都行。孙科长说要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老刘把那个大信封还给我,他提到不久前报纸上的一篇文章,说是有一个团长脱了军装回乡务农,人各有志,这是不能强求的。孙科长让老刘给我开一张条子,先去招待所住下。“你先安顿下来,”他说,“闷了就出去散散心,工作的事我会尽量想办法。”
  招待所就在政府对门,是一个四合院,我被安排在东厢房。我拉开门,发现老柳也住在这里。除他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戴毡帽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老柳坐在椅子上,正在用抹布擦拭他的假腿。“表情不错,”他打量着我,“看样事儿挺顺。”
  “谢谢你帮忙,”我说,“孙科长已经答应给办了。” 。。

张望唐河镇(4)
“孙晋这个人好说话,他答应的事你尽管放心,”老柳说,“有吃有住的,你就消消停停地等着。”
  老头说:“孙民政可是个好人,年轻轻的一副菩萨心肠,要不怎么说能当上科长。”
  我的床紧靠窗户,小男孩就坐在我床上。那孩子正在玩一只纸折的小风车,可能嫌屋里没风,他推开窗户,把风车探出窗外,小风车在他手里沙沙地转动。老头让小男孩下来,说:“快给你叔腾个地方。”我说不碍事的,让他玩吧。小男孩一愣怔,把风车蹭掉了,手里只剩下一段秫秸杆儿,那孩子呆呆望着外面,说:“掉了,掉了。”我趴到窗上,想给他够上来,一望外面是两三丈深的赭红色陡壁,陡壁下面便是唐河,原来招待所就在河岸的高地上。我把窗关上,告诉小家伙再不许趴窗,然后又给他折了一个小风车。
  老头姓孟,是烈属。听他和老柳谈话的意思,儿媳妇要改嫁,并且想带上孩子,事情闹到区里,区里解决不了,老孟头就带着孙子上县来了。他翻来覆去说万义就这一条根,我不能让他随别人的姓。
  晚上老柳让我去打了一盆热水,然后用热毛巾擦拭他的残腿。截断的创面有碗口粗细,已然愈合的伤口被铁杵磨出了血痂。老柳把热毛巾敷到创面上,和老孟头继续中断了的话题——
  “我说到哪了?”老孟头眼望着房梁。
  “命令下来了。”老柳说。
  “啊,命令下来了,”老孟头说,“万义他们第一拨过河,一百多号人呐,蹚着水就下去了。孟万义和俺屯史文恭走在一块儿,走到河当间,对面就递上枪了,枪一响,人都炸了营,有往前跑的,也有往后跑的。文恭听见万义在后面喊他,回头一看,万义倒在水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文恭就回来搀他,阎连长不让了……”
  “这是冲锋,往后跑是要枪毙的。”老柳说。
  “……阎连长不让了。他给了文恭一个耳根子,还拿匣子比划文恭,说不准是真想毙,你说阎连长能下得去手?”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文恭无奈呀,这就又往前跑,眼睁睁看着万义叫水拉走了。文恭和万义自小在一块儿,不是阎连长,万义说什么也不能丢。”
  “部队上可不兴这个,”老柳说,“亲爹也不行,要都在原地打磨磨,还不都得死在河里!”
  “阎连长也没遭好,”老孟头擤擤鼻子,顺手用衣袖擦了一下,“阎连长和文恭一起跑,一厢跑一厢直了声地喊,跑着跑着就倒了。文恭把阎连长拽起来背上,文恭说冲你头先那会儿,就该让水把你也拉走。阎连长在文恭背上还喊,硬是把一拨人都压到岸上。赶上了岸,阎连长就不行了,文恭那个哭啊!”
  老柳说:“这事怨不得阎连长,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文恭小子不含糊,转过年就升上班长,管十二号人呐!可惜了万义,要不在河里,兴许能活过来。”老孟头翻过身去,背对着灯,“官家给了五百斤苞米,还有山前张广开、周玉玺,都是……五百斤苞米……”老孟头声音渐渐迟缓,随之响起不连贯的鼾声。爷孙俩睡一张床,小男孩也睡熟了,从我这面望过去,被头上面露出的两个脑袋,一个是黑的,一个是白的。
  “还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