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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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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爵正在忙着做事儿,来来去去,四处去帮冯保联络人。他去了吏部尚书梁梦龙的家里,告诉他,冯公公要他上疏,要告内阁阁臣不力,如果能拿下张四维与申时行,就用他做内阁首辅。他再去礼部尚书徐学谟家里,告诉徐学谟,要动员他所有的门下弟子,凡在言路的,都说张四维、申时行的坏话,要皇上清洗内阁,把他们都拿掉,那时徐学谟就是次辅了。徐学谟答应了,但徐爵一走,徐学谟就对家人叹道:“冯保要完蛋了,如此操持,岂不是要动大明朝的筋骨?皇上知道了,肯让他动自己的筋骨吗?冯保这么做,岂不是死定了?”
徐爵到了工部尚书曾省吾家,想拜见曾省吾,曾省吾躺在床上直哼哼,拒不见客。徐爵在府外高呼:“曾尚书,你不记着是谁帮你升迁了?你能升上工部主官,没有冯公公,你狗屁都不是!”
曾省吾不出来,命家人出来说:“徐大人别在府门前叫喊了,有什么事儿,等我家大人病好了再说,行不行?”
徐爵说:“等他好了,我就不好了。我告诉你,我是奉冯公公之命特地从宫里赶来的,曾大人不买我的账行,可他不买冯公公的账,就有些过份了。你告诉曾大人,他今天不买我的账,就是不买冯公公的账。我一走出这府门,再想要我给他说情,那是痴心妄想!”
曾省吾的儿子是吏部左侍郎,他陪笑说:“父亲是有些中风了,徐大人不必在意他的态度,如果徐大人有什么要事,可以对我说。我转告父亲,要他听冯公公的吩咐。”
徐爵说:“曾大人这么躲躲闪闪,能听从冯公公吩咐吗?”
曾省吾的儿子说:“能,能,徐大人有话尽管说。”
徐爵说:“冯公公说了,如果曾大人能上疏弹劾张四维、申时行,就可以让他入阁主政,当然同时要弹劾两位阁臣的还有其他人,就看你曾大人怎么办了。”
徐爵恨恨而去。
曾省吾的儿子回头问父亲,“如果徐爵的话当真了,父亲是不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曾省吾冷笑:“你还看不出来吗?张居正一死,冯保再无外臣帮扶,必死无疑,你没听说吗?今天江东之弹劾徐爵,再过几天,就会有人弹劾冯保。”
十二月八日,江西道御史李植上疏,直接弹劾冯保,他上疏陈冯保十二大罪状,这疏由文书官直接送至乾清宫,交与当值太监张鲸。张鲸心下明白,这是内阁阁臣与他的默契,就有了李植这一疏。李植上疏,绝无和缓余地,直取冯保命门:
一、宦官何进、书手徐爵都是太监李彬亲信,本该论死。徐爵脱逃后,被冯保任为股肱心腹。何进晋升为乾清宫管事太监,徐爵晋升做了锦衣卫指挥。
二、冯保掌管东厂,凡罢斥官员潜往京师者用作私室爪牙,很多人直接掌管司礼监,将有过罪宦放置根本要地。
三、引用徐爵,参预批阅奏章,凡有重大机务、紧要军情,未经皇上御览,未报送内阁票拟,徐爵便预先知晓,漏泄于外。徐爵能擅入宫禁,出入自由,窥伺皇上起居,探查圣母动静,出外戏言亵语无不与闻,无不外泄。由于此缘故,奔走者慕其威风,巧宦者随声附和,其门廷若市,权倾朝野。
四、永宁公主选婚,冯保受贿,驸马曲庇入选。
五、皇上赐乳母戴圣夫人庄田银两,冯保先勒索二千五百两。
六、宫内御用监采买珠玉珍玩等贵物,冯保每拣低劣者而进,贵重者尽入私囊。惩罚库历年籍没的抄家物品,冯保以赝易真,将古器宝物全都窃为己有。
七、二十四监宦官,凡有富名,冯保必搜求隐过,吓骗其财。有病故者,冯保必封锁房屋而检括家财。冯保私宅所藏,可当朝廷一年贡赋收入。
八、冯保的第宅店房布满京师,不能悉数。他为自己造寿坟于北山口,其花园壮丽美观堪与皇帝西苑一比。又在原籍深州建造私宅,规模之大,华峻壮丽,不亚于藩王府第,共五千四百八十间,名为一藏。
九、冯保擅作威福,恣意凌辱临淮侯、刘皇亲等国亲勋戚。
十、冯保之弟冯佑在皇太后所居慈庆宫高声辱骂太监,冯保之侄冯邦宁兄弟竟在皇帝诏选的九嫔中,挑选绝色美女二人,纳为自己的侍妾。
十一、冯保以一宦官,竟敢僭用皇上之黄帐。;
十二、潞王分封,皇上令冯保先择善地,冯保开具地方,呈皇上者一处,呈圣母者为另一处,欺君罔上,'① 《万历疏钞》卷二○。'①此为大者。
李植最后奏请皇上将冯保、何进、徐爵处死,将冯佑、冯邦宁等下诏狱问罪。
万历正与郑妩等人欢乐,张鲸在门外久久伫立。在皇上欢乐之余,张鲸躬身而入,把这奏疏献上。
万历这天夜晚忽地来了兴致,他唤张鲸拿出所有的奏折,他要一一阅览。张鲸说:“皇上,别的折子都不打紧,只有一道折子很厉害,如果不被奴才藏起来,恐怕就会淹了。但奴才不知道皇上这会儿心情好不好,要是心情不好,皇上就不看了吧?省得看了生气。”
万历说:“我心情好着呢,你拿来我看,是谁的奏疏?”
张鲸说:“是御史李植的,他要弹劾司礼监活老祖宗冯公公。”
万历一听来了兴致,他说:“真的?你快拿来我看,冯保有什么值得弹劾的?真有人敢弹劾他?”
万历接过了奏疏,看了许久,看完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忽然问一句:“张鲸,你去过冯保的家吗?你去过他府上吗?”
张鲸说:“去过。”
万历犹豫了一下,想问的一句话,真的不好问,就是问张鲸他怕也不会直说,就说:“你说说,他府上什么样儿?”
张鲸说:“他的府第呢,像是藩王的府第,像是张居正的府第,但张居正的府第比他的高昂,他的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一进了府里,你才吓一跳。府里满是珠宝玉器,有许多的好玩艺儿,我见也没见过。府里的侍者足有两百人,工匠、杂役、女人……应有尽有,比起宫里也不差。他的屋子里满是珍奇,有一些……”
万历听得正入神,问:“怎么不说了?”
张鲸说:“有一些,皇上,你也没有。”
万历沉吟,他想着冯保竟比他还富足,这可是令他吃惊,他从前信任张居正,信任冯保,莫非真信错了?他们只是对他讲什么圣贤之道,而自己却过着锦衣玉食,胜似帝王的生活?要是那样,何必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奴才?他们才不是他万历的奴才呢,他们在私下里成了他万历的主人了。张居正就是这样的,平时总是教训万历,要他学前古圣贤,学前古帝王,但他自己呢?私蓄女乐,与乐女欢淫,他还抢了一个高拱的私养女侍,把她弄成了自己的书房侍妾,据说那个女侍竟在每一次的国家大事上都参与意见。冯保与张居正让他寒心,要真是他的奴才,真是他的忠臣,就应该像诸葛孔明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能私蓄财富,富可敌国呢?
万历还是问了一句:“你说,李植所说的这一条,他的私宅所藏,可当朝廷一年的贡赋?”
张鲸知道这一句是最重要的,他想了一想,说:“要是算上他所有的田庄店铺,怕还不止吧?”
万历笑了一笑,他说:“是吗?”
郁闷,万历这一夜很郁闷,心情不爽。他想着冯保的过去,想着当他贴在冯保的背上,冯保背着他在大街小巷里跑。他喜欢吃一些京城小食,冯保背着他追小吃摊子,追小吃担子。卖小食的小担主叫喊着,小食儿,炸包儿,炸扁扁儿,炸麻团儿!有小担主叫嚷,糖人儿,糖人儿。有刚吹出来的孙猴子,有刚吹出来的猪八戒,'① 《中国历史大事年表》记载《西游记》作者吴承恩约死于本年(约1500-1582年),《西游记》小说当时盛传。'①有刚吹出来的唐三藏!他总是要冯保买,买一套,他吃不了,就给冯保吃。冯保渐渐给吃出了个大胖子。冯保说,小王子啊,你再叫我吃,我就吃成一头猪了。他说,你吃,你吃,你不吃谁吃啊,你吃下去,我再买。有时他喜欢玩吊竿子,冯保就怕,对他说,我的爹呀,亲爹呀,你不能玩那个,你是裕王的亲儿子,你是大明朝的宝贝,要是你出了一点儿差错,把冯保我剁了砍了,那也赔不起啊。
万历对贤嫔说:“你与郑妩陪着我,我今天很不快活。”
两个女人陪着他洗浴,洗浴的池子是玉石的,他坐在寒玉上,无论怎么热的水,有玉石冰着,他还受得住。但郑妩与贤妃就不行了,她们呻吟着,怕热,两人依偎在他的身上,贴着他,说,皇上,你心疼心疼我们吧。万历说,你们坐一会儿,坐一会儿。便把那寒玉让与她们坐,女人坐着舒服了,微闭着眼睛,万历想,要是有三块寒玉就好了,他与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就可以享受了。但他又笑自己,有三块寒玉能怎么样?还要有五块,十块,最好是十五个人坐在热池中,人人贪欢。有十个美女围绕,那才最快乐。
他不想让冯保再待在他的身旁,他长大了,最怕见的就是冯保。如果你长大了,最怕的自然是对你知你根底的那个人,他知道你小时候尿床,知道你第一次挨打,知道你的一切丑事,你最不愿意见的就是他。
怎么能把冯保弄走呢?
万历怕看到冯保,一看到冯保他一定会心软,不敢把他赶走。
他问张鲸:“还有折子弹劾冯保吗?”
张鲸说:“有,只是折子很可能给弄没了,因为不是我当值。”
万历默然,是啊,如果不是张鲸当值,是何进、张宏、魏朝他们,会不会把弹劾冯保的折子弄没了呢?
如果一道密疏是从文书房送上来的,经中书舍人抄誊,那可能还有一个副本。如果直接送到司礼监手里,这奏疏可能就没了。
万历说:“你传司礼监的张宏与魏朝,看他们怎么说?你直接叫他们来,别惊动冯大伴儿,他正在休沐,在他的府上闲住呢。”
张鲸知道,皇上还是有一些心悸的,他怕冯保赶来,要问一下所有的司礼监太监,问他们能不能罢黜冯保。
他就去找魏朝与张宏。
冯保这会儿正在府里与小秀儿亲热,小秀儿是一个贪欲的女人,长相极美,但心极贪婪,每当冯保高兴时,她便要冯保拿出珠宝玉器来赏她。她嘤咛软语,温软吴侬的话语弄得冯保的心里痒痒的,他说:“你好好伺候我,珠宝是什么?石头而已。我送你金簪,送你玉石,送你丝绸,你得服饰,我得快乐,是不是?”小秀儿说:“你是跟人家不一样的,你是皇上的大伴儿,皇上有的东西你有,皇上没有的东西你也有,对不对?但你要那么多的珠宝干什么?还不赏你的女人?”冯保说:“好啊,你过来跪着,说谢赏,我就赏你。”
冯保乐意看张大受与小秀儿作秀,两人装出男女欢爱的神态,在他面前狂欢,惹得他心痒。他说:“你个小王八蛋,如果你真是一女的,还不得把我心疼死?”张大受说:“干爹喜欢我,跟喜欢小秀是一样儿的,我与小秀哄得干爹高兴了,干爹会给我一辈子的福分。”
冯保笑:“你说得对,干爹是什么人?是皇上的大伴儿,当年皇上还是裕王府的小王子时,干爹就赌这一注了。吕芳说,你去吧,赌一场,你要赢了,就做皇上的司礼掌印。如今的司礼监人多,可没一个像吕芳那么有才能的。可他吕芳有才能又如何,还不照样死了,看守皇陵,人死了,老死了。”
小秀儿喜欢张大受,冯保用手指勾着她的下巴,说:“你给我听着,你跟他不能扯太多,他是我的干儿子。”小秀儿乐:“我也是你干女儿。”冯保骂道:“你扯什么?你是我干女儿?我的干女儿多了去了了,可没你这么一个骚货。我告诉你,你当着我的面儿跟他亲行,要是给我知道了背后的事儿,我一定宰了你!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是张四维、申时行,他们是阁臣,那又能怎么样?他们背着我弄事儿,我就宰了他们,把他们赶回老家去。”
张鲸对魏朝和张宏说:“皇上找你们两个人。”
魏朝与张宏看他,等他说话。
张鲸说:“皇上要废了冯保,你们怎么说?”
魏朝没出声儿,他先看着张宏,张宏原来不愿张鲸把冯保废掉,但看着他真要把事做成了,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他说:“废就废了吧,主子的意思,我们只能照办。”魏朝想了一会儿,他心思极快,去江陵帮办张居正父丧,他就暗暗眼红,人家张居正拿他不当一回事儿,就是皇上派去的,也只是一个司礼监太监而已,张家人根本不敬他,他心下恨着呢,张居正的父亲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还得老远巴巴地赶去奔丧?他自己的父亲死了,也没这么大场面张罗。这会儿张鲸一说,他马上就想明白了,他说:“我去跟皇上说,冯保也得换了,要是司礼监换了张诚或者是你,总比他冯保强吧?对咱们总能更照应些。”
张鲸说:“好啊,你们去见皇上吧?”
第二章 落水狗
夜色深沉,皇宫寂静,只有乾清宫里还有些灯光。
魏朝与张宏两人分别在看奏疏,他们在细细地看,用心地看,仔细揣摸皇上的心思。有万历在,他们谁也不敢马虎,如果他们猜不对皇上的心思,死掉的就不止是冯保了,可能他们也得跟着完蛋。魏朝读完李植的奏疏,说:“这十二条罪状一列,冯保就死定了,再做不成司礼监的掌印了。皇上会不会不明查其罪?”
张宏说:“是啊,冯保是皇上的大伴儿,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皇上放他一条生路。”
万历说:“好嘛,我想放他私宅闲住,放他去南京闲居。你们看怎么样?”
张宏叹气说:“这也算是一条好生路了,他得了皇上的恩赐,有这一条生路,比什么都强。”
万历说:“我不敢见他,他万一闯入宫来,问我,我怎么办?”
张鲸说:“他不敢来。”
万历说:“他一旦来了,我可不管。”
张鲸说:“皇上下旨,就命他立时去南京,这件事我去办,我跟魏公公去办,不然就与我干爹一起去,皇上看如何?只要皇上下旨意,我们今晚就去。”
万历说:“明天再办不行吗?”'① 《明史》列传第一九三·宦官二。'①
张鲸说:“如果皇上明天办,就办不成了。冯保来了,还不奔太后那里求情?再奔皇上这里一哀求,皇上只能心软了,那皇上就不必得罪冯保了,只把李植拿下问罪就是了。但那样,皇上要亲政,就有人敢对皇上逆旨了。”
万历说:“好啊,我写一道谕旨,你们去办吧。”
徐爵率先被下诏狱,夜里有人来看视他,他说:“我们是有罪之人,既被皇上拿我下了诏狱,我的命就完蛋了。可你得去告诉冯公公,要他马上盯着皇上,不许皇上身旁有人弹劾他,这件事分明是对着冯公公来的,不看着皇上,后果不堪哪。”
那人说:“我去,我就去报冯公公。”
徐爵对看守诏狱的人说:“你们去报与朱希孝,就说我要见见他。让他来,我有要事与他说。他要不来,肯定会一辈子后悔的。”
朱希孝听诏狱的锦衣卫同知告诉他,徐爵有话要对他说,十分不耐烦:“都夜深了,还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锦衣卫同知说:“朱大人,徐爵说,有重要的话对大人说,如果不对大人说,大人会后悔的,还会后悔一辈子。”
朱希孝说:“我从没后悔过,还后悔一辈子?我不去,我有什么必要去看他,他死定了,除非冯保保他,不然他就是一死。可冯保这会儿也不妙了,他保不住徐爵。”
但朱希孝的心里不踏实,想想,还是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诏狱看徐爵。
徐爵看着朱希孝,对他说:“你听着,我给你一个大富贵,你要不要?”
朱希孝说:“你有什么大富贵给我?你走道磕丢了牙,连命都快没了,还有富贵给我?”
徐爵说:“我近年来跟冯公公,知道他的田产、珠宝、玉器,还有庄园、店铺,你说这是不是钱?”
朱希孝说:“算了吧,这些都不是冯保的了,早晚得归皇上。你想皇上要查抄他,只一道谕旨,他就变成了穷光蛋。你说:他有这些有什么用?”
徐爵说:“冯公公这十年可是没少捞,他有的是钱财,也有的是田产,你要是把这些给皇上送去,皇上一定会动心的,你就立了大功。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啊,得了我的口供,弄到了这个,皇上会看重你。”
朱希孝明白了,他问:“你说的这些写在哪儿?”
徐爵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保证,如果你立了大功,在皇上面前,你得保我。”
朱希孝说:“好,我马上去,如果有,我就保你。”
徐爵告诉他藏处,朱希孝出来,大喊道:“有谁当值?跟我去几个人!快去,去徐爵家查抄私物!”
人急急上马,赶奔徐爵家去了。
冯保对干儿子张大受说:“我派你去宫中,一定要见着皇上,把这个东西给他。”张大受知道,此刻正是冯保饱受熬煎的时候,拿几根糖人儿棍棍儿给皇上,这算什么?
冯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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