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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妻-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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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宝芳园通往芝阑馆的二楼回廊上,远远的,便望见芝阑馆的园子里摆满书案,仆从们进进出出,忙着晒书。

    强金阁外人上不得,只白玉书和白振轩父子将书一摞摞搬到楼梯口,仆从们接了,在园子里一本本翻开晒起来。

    明媚的春阳晒得满园子书香四溢。

    人丛中,白云暖看见了奔忙的母亲和真娘,也看见了温诗任和温鹿鸣父子。

    心砚道:“小姐不知道吗?等过些日子晒好这些书,温公子就要离开白府回老家去了。”

    白云暖疾行的步履顿了顿。

    心砚又道:“原是那回踏春回来,便禀明老爷就要回老家去的,老爷苦苦挽留,温公子也没有改变心意。最后,老爷只好说春日晒书季,府内事务繁多,请他多留几日,帮忙晒书,等晒好了这些书,那时再辞行也不迟。温公子这才答应多留几日。心砚去梅香坞跟随少爷学棋的时候,听少爷提起他正苦苦挽留温公子呢,希望他能回心转意,继续留在白家,攻读课业,不要回老家务农。”

    “回老家务农?”白云暖蹙了蹙眉头。

    “可不?温公子说老家尚有几亩薄田,自己有手有脚,不应做只寄生虫,他说他可以边务农边读书。”

    白云暖心里生出别样的情绪来。“寄生虫”,那可是自己对温鹿鸣的羞辱之词,没想到他这一世倒是个骨气硬的。

    “小姐,听松塔说老爷在书香堂时还问过温公子,执意离开白家是不是因为小姐你怠慢了他……”心砚有些怯怯地看着白云暖。

    白云暖却是不动声色,只是问道:“那温公子是怎么答的。”

    “温公子说当然不是。”

    说话间,已下了游廊,进入芝阑馆的园子。

    “小姐来了!”

    小厮们见白云暖突然出现,都兴高采烈地嚷起来。

    白姜氏忙将手里的书交给真娘,一边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额头的汗,一边走到白云暖跟前来,“阿暖,你怎么也来了?”

    “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白云暖温顺一笑。

    白姜氏指了指温鹿鸣的方向,“你去鹿鸣那边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说着又召唤心砚随自己走。

    白云暖没想到母亲竟派了她这样的差事,只好悻悻然走向温鹿鸣。

    日光正盛,温鹿鸣正将一些书翻开平放在书案上,好让阳光将滋长在纸张中,靠纸张和墨水生存的虫子晒死。

    温鹿鸣见着白云暖并无不悦,而是礼貌性微微一笑,倒衬得白云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想起踏春那日,瀑布旁自己对温鹿鸣说出的那番尖酸刻薄的话,白云暖生出一丝愧悔的情绪。

    一时站着,沉默无言。

    站了一会子,便让日光晒得鼻尖冒汗,白云暖便要去解披风的带子,不料温鹿鸣却道:“春日的天气看起来暖和,却是乍暖还寒,小姐还是不要脱那披风,免得着凉。”

    白云暖鬼使神差便松开握住披风带子的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听说你要离开白家了?”

    这白家本不是温鹿鸣的家,他要离开白家与自己何干?为什么此刻自己却像犯了错一样充满心虚?

    温鹿鸣没有停下手头的话,云淡风轻点了头,“嗯。”

    “是因为……因为我在踏春那日同你说了那些话你才决定要离开的吗?”

    “是也不是。”

    温鹿鸣的话令白云暖满怀困惑。

    温鹿鸣笑道:“白家毕竟是白小姐的家,不是温鹿鸣的家。因为鹿鸣,却让白小姐在自己的家中呆着都不得安适,那是鹿鸣的罪过。白小姐没有什么错,鹿鸣与白小姐之间没有缘法,是鹿鸣无福,怪不得白小姐,所以不管白小姐同鹿鸣说过什么都和鹿鸣的决定没有任何关系,其实鹿鸣很感谢白小姐能够开诚布公、坦诚相待,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白小姐是个真性情的人,不会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以这一点还是让鹿鸣欣赏的。”

    温鹿鸣的笑容干净而清澈,倒叫白云暖很不是滋味。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是本分。

    以德报怨,那叫施怨的人情何以堪?

    见白云暖心事重重立着,温鹿鸣笑道:“小姐得空何不搭手晒书?我这外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小姐是白家的正宗千金,袖手旁观可不应该。”

    温鹿鸣说着,伸过一本书来。

    白云暖只好接过那书,利落地翻开平放在书案上。

    见温鹿鸣没事人一样忙碌着,白云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

    雨墨走出白府偏门时才松了一口气。

    适才喜伯问她去哪里,她扯了个谎,说是少爷让她上街办个差事,喜伯便也没有细问,便给她开了偏门。

    远远的,雨墨便瞅见大树下停着一辆红帷马车。

    那马车踏春之时她见过,章家大少爷章乃春的马车。

    走到马车旁,雨墨咳了咳嗓子,便见章乃春从马车内探头出来,一招手,便拉了雨墨上车。

    四儿驾了马车嘚嘚离去。

    “不要带我去太远的地方,少爷他们在晒书,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梅香坞来,我得赶紧回去呢!”雨墨道。

    章乃春从怀里掏出一根红色丝绦和一锭金子,“那就哪儿也不去,就在马车上吧!教会了十连环,这锭金子就是姐姐的了。”

    雨墨睃了章乃春一眼,冷哧一笑,接过了那红丝绦和金子。

    章乃春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第三十四章 约定
    心砚端了托盘向白云暖疾步又小心地走过去。托盘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粿汤,她道:“小姐,刚出锅的,香喷喷,热腾腾,吃了既饱且暖。”

    心砚身后跟着绿萝和红玉,绿萝着一件绿袄子,红玉着一件红袄子,一个端着桌板,一个捧着绒毯。走到白云暖站着的草地上,快速铺上绒毯,放上桌板,心砚将托盘搁到桌板上,拉了白云暖坐在绒毯上。

    绿萝和红玉又奉上银筷和金匙。

    “小姐,请慢用!”

    白云暖夹了一片粿正要往嘴里送,瞥见三个丫鬟六只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像六个发光的小太阳,便把筷子往碗里一扔道:“众目睽睽,这样让我怎么吃啊?”

    “用嘴巴吃啊!”红玉淘气地应了一句,随即换来绿萝一顿揍。

    白云暖和心砚都笑了,心砚道:“小姐,你可是嫌烫?”

    “有点。”

    “那心砚吹凉了喂你。”心砚说着拿了银筷和金匙,夹起一片粿,吹了几下就放在金匙里喂白云暖,白云暖笑着张嘴吃了。

    绿萝和红玉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一个主子三个丫鬟正其乐融融,章乃春猛不丁窜了出来,白云暖呛了一大口,立时咳嗽起来。

    三个丫鬟赶忙给白云暖拍背,心砚呵斥道:“章大少爷,瞧你火烧屁股似的,都把我们小姐呛着了。”

    章乃春哈腰弯背不住赔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白小姐你没事吧?”

    看着白云暖咳得眼泪汪汪的,他又是心疼又是无措,要不是碍于男女大防,他恨不能自己上去替她拍背。

    白云暖咳了一阵,终于嗽出卡在喉咙口的粿片,心砚舀了一勺汤让她漱口,她这才缓过劲来。

    睃着章乃春,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冤家还真是冤家!

    章乃春见白云暖只是哀怨地盯着自己,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感动得一塌糊涂,登时跪坐在地上,带了丝哭腔道:“白小姐没事就好,要是有事……”

    “要是有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心砚啐了章乃春一口。

    章乃春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心砚姐姐教训得是。”

    看着他恬不知耻的赖皮样,白云暖觉得有些无奈,问道:“你来找我有事?”

    “小姐不是让我练习九连环吗?我已经全部学会了,想来和小姐切磋一下。”章乃春伸长脖子,巴巴地凑过脸来。

    白云暖冷笑:“会几种花样了?”

    “九种全会了。”

    章乃春目光雪亮,正等着白云暖夸奖,不料白云暖却道:“怎么,温贤弟就教你九种么?他没有把他的绝学第十种花样也教你?看来是章少爷个人魅力不足,亦或是你酬金不够丰厚啊!”

    章乃春不慌不忙,佯装无辜道:“温贤弟告诉我九连环又不是十连环,哪来的十种花样?他说是白小姐你故意逗我玩呢。”

    白云暖淡淡一笑,“你是信我还是信温贤弟呢?”

    “当然是信你。”

    “那好,你让温贤弟教会你第十种花样的时候再来同我切磋。”

    “那我要是学会了第十种花样,白小姐能给什么好处?”

    白云暖一怔。心里暗忖,温鹿鸣的确是不会十种花样的,章乃春横竖也不能从她身上得着什么好处,随他去提条件好了,便道:“你想得什么好处?”

    章乃春闻言大喜:“如果我会了第十种花样,白小姐就赏脸和我去锦绣班看戏如何?”

    “没有老爷夫人同意,小姐是不可以出门的。”心砚赶忙阻止。

    白云暖摆摆手,“无妨,只要你学会第十种花样,我便依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见白云暖如此说,章乃春才放心自去了。

    看着章乃春离去的背影,白云暖总觉不对劲,盯着心砚道:“你和雨墨真的会第十种花样?”

    心砚点头。

    白云暖有些不安,心砚总是不会背叛她的,但雨墨就不好说了。遂道:“你去嘱咐雨墨几句,万勿和章少爷接触。”

    心砚道了声“是”自去了。

    ※

    白振轩在瀑布对过的空地上寻到温鹿鸣时,见他怔怔坐于崖边,双脚悬空,目光空洞,眼底还有残存的泪痕。

    白振轩不敢出声,陪着温鹿鸣静坐了许久,见温鹿鸣眼底的泪痕干了,这才出声道:“温贤弟怎么在此独坐?是遇到阿暖,她给你气受了吗?”

    温鹿鸣给了白振轩一个虚弱的笑,摇头道:“白世兄万勿疑心,没有的事。”

    “那是为什么?”白振轩不解地看着他。

    温鹿鸣的目光落在那一条白练一样的瀑布上,不甚凄惶。

    “我只是在怀疑人生,为什么人不能生而平等?这世道何时才能大同?”

    温鹿鸣思考的问题太过深沉,令白振轩一时语塞。

    见白振轩没有应和,温鹿鸣也就没有吭声,他只是在心里想:佛说众生平等竟都是糊弄人的,想这世上总是锦上添花,精益求精,好的愈加好,穷途末路的也越发没落,比如白振轩,比他富贵,绫锦纱罗裹着的偏还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心地又善,从未嫌弃过他是出生寒儒薄宦之家的泥猪癞狗,与他交接亲厚。而自己寄人篱下,为着一日三餐便去攀龙附凤,自己待他难道真的就是十分真心,而没有白云暖所说的巴结的成分在吗?

    期期艾艾想着,越发觉得自己猥琐,更加打定了主意要离开白家。

    不为避着白云暖的奚落,单为不亵渎白振轩对他的情意,他也是要离开白家另起炉灶的。

    “白世兄,我可能不在白家常住了。”

    白振轩吃惊地看着温鹿鸣,“为什么?”

    温鹿鸣道:“老家还有几亩薄地可供耕作,我不想寄食府上,白占了便宜。”

    白振轩一下急了:“温贤弟,你说的哪里话?你是读书人,你不参加科举考试了么?莫说你我一见如故,情同手足,就说你是温先生的公子,白家尊师重道也理应收留于你的。你若觉得亏欠了白家,那就应发愤图强,大比之年金榜题名作为报答,快再休说回老家务农的话来了,有道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白振轩情绪激动,脸颊微微涨红,倒是叫温鹿鸣不好再说些什么。可是他主意已定,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他可以一边耕作一边读书的。

    同白振轩回到湖畔草地,温鹿鸣已收拾了受伤的心绪,见到白云暖时并未流露不悦的神色,就跟没事人一样,不卑不亢,温文尔雅,一缕微笑风轻云淡。

    这令白云暖颇为吃惊。

    白振轩拉着白云暖和温鹿鸣自己动手,和秦艽学烧烤,章乃春也加入进来,小厮们自去玩牌,一行人直玩到傍晚时分,才动身回城。

    一溜翠幄的马车后头又跟着章乃春的红帷马车,宛若一只绿虫的尾巴系了一根红色丝绦,煞是惹眼。

    章乃春的马车一只尾随白家的马车到了白府门前,喜伯打开中门让马车进去,四儿撩开车帘探头入内同章乃春说道:“少爷,白家没有邀请咱们,咱们是不是该回了?”

    章乃春想想也是,道:“让我和白小姐告个别。”遂跳下马车,跑进了白家大门。

    甬道上,白云暖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章乃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嘿嘿笑着道:“白小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白云暖淡淡一笑,懒得再和他废话,点了点头。

    章乃春心花怒放,旋即又去和白振轩、温鹿鸣、白玉书、白姜氏道别。一应礼数周全了,才离开白家。

    看着喜伯合上中门,将章乃春金冠绣服的身影关在大门之外,白玉书蹙了蹙眉头。

    白姜氏道:“这个章大少爷在洛县素来名声不好,以后别让他和咱们走得太近了。”

    真娘搭腔道:“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章大少爷是冲着咱们小姐来的。”

    白玉书凝然,难道他不知道这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么?只不过碍于凌云寺那桩事总亏归了他的功劳,也不好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做得太明显了。

    白姜氏见老爷一脸严肃沉默不语,揆度了丈夫的心思几分,道:“老爷感激他,横竖请他一场酒或者送一份厚礼打发了也就是了,难道真的还要许配女儿方才还了人情?”

    白玉书见被夫人一语点破,便道:“说不定是我们多心了,人家并未明着表示对阿暖别有用心啊!”

    “因为这样才更让人生气,不为明媒正娶,就这么热乎乎地贴过来,难道只是为了好耍么?”

    白玉书心头担心的也正是这一桩。
第三十三章 羞辱
    白云暖回身一看竟是温鹿鸣,蓦地一惊,脚底一下踩滑身子便向后退了几大步,眼见着就要滑向崖下,温鹿鸣一把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嘴里道:“白小姐小心。”

    白云暖惊魂甫定不敢再动,她已感觉到自崖底散发上来的森凉的水气在背后冷飕飕地鼓胀着。

    正僵硬着身子,吓得脸都绿了,温鹿鸣用力一拉,终于将她拖离了崖边。

    白云暖松了一口气,见温鹿鸣还握着自己的手不禁又羞又赧,尴尬万分。

    温鹿鸣见白云暖局促地盯着自己的手,面色微微一红,随即松开了白云暖的手。

    白云暖走到空地一棵大树下坐了,还是无法平复自己凌乱的心绪。前世的仇人竟对自己伸出援手,她该情何以堪?

    温鹿鸣见白云暖并不看自己,无措地坐在那,不知该如何安放手脚,眼神也左右飘忽。他沉默了一会子,终于道:“白小姐,在下能请教你一事吗?”

    碍于温鹿鸣刚才救了自己,白云暖遂抬头冷冷地看着他,道:“请说。”

    “来白家之前,在下与白小姐素未谋面,实在不知何处得罪了白小姐,得白小姐冷眼看待,还请白小姐明示。”说着,温鹿鸣深深一揖。

    “这世界上的人与物皆有缘分一说,我看你第一眼就讨厌你,行吗?”白云暖说着,站起身就走。

    刚走了几步,只听温鹿鸣在背后道:“这不过是借口!就算你要判我死刑,亦要让我死个明白,还请白小姐明示!”

    白云暖听着温鹿鸣愁闷到近乎乞求的话,不禁心里畅快。比起前世她和翰哥儿所受的屈辱,如今温鹿鸣受的这点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白云暖唇边绽了一抹鄙夷的笑,回过身去,斜睨着温鹿鸣冷冷道:“你,温鹿鸣,不过是寄养在白家的一条寄生虫,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本小姐跟前求明白二字?”

    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温鹿鸣只觉难看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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