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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村往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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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老师在和郑玉儿交谈的时候,我六哥一直坐在座位上默默无语。我都很惊奇,说我六哥今儿这是咋了?要是在家里,不管是我大哥还是我二哥,或者是我三哥、四哥、五哥,谁敢这么说他?就算是在村里,也没谁敢啊!
  就这时候,我六哥突然站了起来,瞥了郑玉儿一眼,骂道,你日你妈啥东西,不跟我坐,老子还不愿意跟你坐呢!
  女老师说你咋能这么骂人呢?
  我六哥说,我骂她咋了,我还要打她呢。说着,我六哥扬起巴掌,一耳光打在郑玉儿脸上。郑玉儿被打懵了,捂着脸呆呆地看着我六哥。我六哥还不解气,又一脚将郑玉儿踹倒在地上,郑玉儿这才记得哭,哇哇地号啕起来。女老师赶紧上前抓住我六哥,我六哥甩开女老师的手,说,你别抓我,我不打她了,要不是以前我日过她,老子今天才不放过她呢!
  女老师怔住了。我六哥拎起书包,走到我的座位跟前,瞪着我邻座说,给老子滚。和我坐在一起的那个小女生慌忙抱着书包跑开了。我六哥坐下,就像一个看客一样看着手足无措的女老师和躺在地上哇哇大哭的郑玉儿,那神情,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女老师将郑玉儿从地上抱起来,抱出教室,抱进她的办公室。过了一阵,我们没听见郑玉儿的哭声了。又过了一阵,女老师回教室了,面色涨红,怒气冲冲,她径直走到我们的座位面前,站在我六哥旁边,瞅着他。我六哥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两只眼睛正视前方。女老师瞅了我六哥一阵,伸出根指头敲敲桌子,说,你咋可以欺负一个女生?我六哥这才转过头,乜斜着女老师,好像没听懂她说的啥话。
  你咋可以欺负一个女生?女老师加重了对桌面的敲击,当当当……
  我欺负她又咋了?她先欺负我!我六哥好像一下子被击怒了,他没敲桌子,他擂,用拳头擂得桌子嘭嘭直响。我被吓住了,赶紧站起来躲到一边。见我躲开了,我们座位前后左右的同学都离开座位,躲得远远地看着他们。
  你咋可以跟老师这样说话?女老师气得伸开巴掌,就在大家以为她要像刚才劈砖一样把两个巴掌劈向我六哥时,却见她慢慢地将巴掌握成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乡村恶少 14(3)
我说了又咋样?你把老子###咬了!我六哥说。
  女老师完全被激怒了,她猛地抓住我六哥,要将我六哥拎出他的座位,却没想到我六哥死死地抓住桌子,女老师没把我六哥拎起来,倒是将我六哥的衣裳“哗”一声扯得粉碎。
  你把老子衣裳扯烂了!我六哥着急了,怒骂起来。也该他着急和发怒,因为他总是不停地惹祸,这几年我大伯根本就没有给他添置新衣裳,他穿的衣裳,是我大哥穿不得了,给我二哥穿,我二哥穿不得了,给我三哥穿,我三哥穿不得了,给我四哥穿,我四哥穿不得了,给我五哥穿,我五哥穿不得了的,才轮上他穿。今天他穿的,是他唯一一件比较好一点的衣裳。
  见扯烂了我六哥的衣裳,女老师手下软了一下,也就这一瞬间功夫,我六哥就像一只猴子,猛地跳起来,扑到女老师身上,两手抓住她的衣领,然后使劲一扯,女老师一个踉跄,人没倒下,衣裳却被扯破了。我六哥还不松手,还抓住使劲扯,大家听得哗啦一声,女老师那件天蓝色的衣裳被撕成了两片,并且被我六哥拽离了她的身子。女老师被击中了要害似的双手抱住胸口,摇摇晃晃地蹲下身子,嘤嘤哭泣起来。
  那天我六哥没走掉,他被骆老师他们绑了起来。随后郑三炮赶到了,我大伯也赶到了……
  

乡村恶少 15(1)
后来的事情,是在一间因为房梁倒塌而被废弃了的教室里进行的。我们没办法靠近,一来被郑三炮的样子吓住了,他就像一头发疯了的牛似的在那间破教室里暴跳如雷,叫着我大伯的小名骂,还骂了我从未见过的我爷爷,我奶奶,我们的祖宗十八代。骆老师他们将学生全部驱赶出了学校。在我记忆里,那是我做学生以来,最早放学的一天,刚刚开课,就放学了,而且说下午也不用上课。
  我们出了校门,却都不愿意离开,就在学校四周转悠,像一群被腥味勾引住了的馋猫。后来见骆老师拿着棍子走出来,我们这才作鸟兽散……
  所以,关于随后发生在那间房梁倒塌的教室里的事,我并不晓得。后来也不见我大伯提说,我六哥就更不愿意说了。
  好多天后,我六哥才回家来,之前的这些天,他一直在医疗站住。每天的三顿饭,由我大伯娘送去,我大伯娘捧着饭碗行走在路上,总是不停地腾出一只手来抹眼泪,她勾着脑袋,好像闯祸的不是我六哥,而是她。我六哥回家并不是自己走着回来的,他是被我大伯娘背回来的。
  三个月后,我才见到我六哥。这三个月来,我六哥一直被关在一间黑屋里,那间黑屋里没有床,也没有灯,听我五哥说,我大伯娘给他扎了个大草蒲团,他就蜷缩在蒲团上睡觉。他的那张吊床先是被我五哥霸占了,但是很快就又被我二哥占去了,我二哥的理由很充分,说入冬了,贼很多,他要在那里守贼。
  我见到我六哥的时候正是中午,我放学回来,他扶着墙慢慢地走出家门,然后抓过来一根扁担,拄着扁担,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那棵核桃树下,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我叫了他一声,六哥。我六哥瞥了我一眼,没答应。
  核桃树的叶子早落干净了,但是枝头上却还挂着几个核桃,要是以前,我六哥早一弹弓子一个,将它们打下来了。天空中阴霾的云雾终于没能挡住正午的阳光,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核桃树和树下面的我六哥,我六哥轻轻将身子靠在核桃树上,闭上眼睛,似乎要睡一觉。我六哥的头发很长,脸色苍白,白得耀眼。
  这时候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和五哥陆陆续续回来,他们见到我六哥的第一反应就是惊愕,然后悄悄从他身边走过,到屋里干啥事情也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动静惊扰了我六哥的睡梦似的。接着我大伯也回来了,我大伯在我六哥面前立了三秒钟,进屋去了。紧接着我大伯娘回来了,我大伯娘走到我六哥跟前,伸手要摸摸他的额头,但是被他挡开了。我大伯娘不由分说地抓起他,吃力地将他抱回到屋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院子都是死气沉沉,不像以往大家端着饭碗聚在院子里,争先恐后地说各自见闻的新鲜事、稀奇事,大家都闷在屋里,院子里空空荡荡,显得很落寞。随后几天时间里,院子里的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得紧张起来。很快我就晓得了,这紧张的气氛是因我六哥可以遍地行走而带来的。
  先是我听我三哥结结巴巴地给我讲,老……老……老六好了,他……他……他又可以到处跑……跑……跑动了。
  接着是我爹告诫我说,狗日的打不死的老六的伤已经好了,你要特别注意,不要跟着他的屁股去混,连理也不要理他!
  我娘在一边叹息说,这么大的教训,他也记得要改了罢。
  我爹呸了声,说,狗改不了吃屎的性!
  吃过晚饭,我去上茅坑的时候,意外地看见我六哥正和我大伯娘在门口拉扯。我大伯娘问我六哥,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到哪里去?我六哥挣开她的手,刚要出门,却又被我大伯娘拉住了。我大伯娘哀求我六哥说,爷爷,你回去睡觉吧,你要到哪里去啊?我六哥说,我睡不着。我大伯娘紧紧抓住他不放,说,我不管你那么多,我就要你回去睡觉。这时候我看见我六哥脑袋一低,我大伯娘赶紧松了他,捂着手,骂道,天收的啊,你咋敢咬我啊!我是你娘啊!
  

乡村恶少 15(2)
我六哥没理会我大伯娘,走出家门,穿过院子,消失在了夜色中。我大伯娘捂着手,坐在门槛上,嘤嘤地抽泣起来。我大哥他们听见了,赶紧跑出来,问我大伯娘咋了。我大伯娘没答话,只是抽泣。
  回到屋里,我娘问外面发生了啥事,我说了,我娘就叹息,要起身去劝说我大伯娘,却被我爹拦住了。我爹说,又不是多大的事,你去劝说啥呢。我娘瞪了我爹一眼,说,啥不是多大的事?她被她的儿子咬了呢!我爹说,那个畜生,啥事做不出来,总有一天,他还要把他爹娘杀了呢!
  就在我娘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大伯娘突然住了嘴,回了屋子。我娘也就不好再去了。临睡的时候,我问我娘,不是说我六哥已经好了么?咋刚才我看见我六哥走过院子的时候,他的一条腿好像还是瘸着的。我娘说,他那是终身残疾了。我说那他不就永远是个瘸子了?我娘说是。
  我为我六哥担忧起来,也不晓得他一个瘸子,我三叔是不是还要他到爱城屠宰场去杀猪,就算要了他,他一个瘸子,是不是还能拿住那些猪?
  我六哥半夜才回来,他一回来,就闹了很大动静。他使劲推他的那间房屋的门,没推开,被我二哥用棍子抵住了。我二哥还说他守贼,就算贼来把他偷去扔到大河里他也不晓得,我六哥推门那么大动静,他都没听见,还睡得跟头死猪似的。
  我六哥见推不开,就找了把锄头,对着门狠狠就是几下,门被敲破了,巨大的声响这才将我二哥惊醒。
  我二哥被吓坏了,他以为是贼来了,颤抖着声音问谁啊。我六哥说,我。我二哥松了口气,说,你不去睡觉,你跑这里来干啥?我六哥说我要睡我的吊床,你给我滚开。我二哥说你凭啥叫我滚开,这床又没写你的名字!我六哥懒得跟我二哥争吵,他说,你滚不滚走,再不滚走,我就点火把你烧死在里面。我二哥以为我六哥是恐吓他,却没想到我六哥还真拿出了盒火柴,“哗哗”地擦着。我二哥吓坏了,慌忙叫道,你别点你别点,我马上走我马上走。
  我二哥慌忙跳下床,光着屁股打开门,抱着衣裳狼狈地跑开了。
  第二天我二哥心有余悸地说起这事,大家听了都后怕,说老二你幸好没跟他对着干,他要真点着了火,我们家就完了,只有蹲山洞去了。
  我六哥没烧自己的房子,却把郑三炮家的一间草房子烧了。郑三炮家的那间草房子距离他家的住房只几十米远,是用来堆柴草的。老远看见熊熊火光冲天,大家以为是郑三炮家着火了,都喊叫着去救火。郑三炮的老婆又急又怕,连路都不会走了,只瘫在地上干号。
  郑三炮当时在村上,听说家里着火了,起眼一看,自己家的那方黑烟滚滚,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赶紧又爬起来,边往家里跑,边哭喊,妈呀妈呀,我的妈呀……
  郑三炮是个孝子,他爹死得早,他娘没改嫁,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却在前几年中了风,一年四季都瘫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靠郑三炮和他老婆亲自动手。今天一大早郑三炮的老婆就出了门,郑三炮晓得,这大火一起,娘准会被活活烧死在床上。
  郑三炮一路跑,一路跌跟斗,等跑到家门口,发现不过是那间堆放柴草的草房子着了火,而且火势已经在大家的扑救下慢慢熄灭了。郑三炮差点就要背过去了的一口气,这才悠悠地缓过来,蹦到了嘴巴里的那颗心,也才慢慢地顺着嗓子眼,落进肚子里。
  前来救火的那些人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向郑三炮表露一下自己的心迹,有的说自己是第一个跑来的,有的说自己有多担心,有的说自己已经做好了向火场里冲的准备了……
  郑三炮来不及道谢,先进去看了他的老娘,他老娘正在他老婆的服侍下喝水。郑三炮走出来,问大家有没有觉得这火起得蹊跷。经过郑三炮这么一引,大家也都觉得这火确实起得怪异了:第一,草房子并没有在路边,不可能是谁扔烟蒂不小心引燃的;第二,昨天晚上才下过一场雨,也不是天干火燥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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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5(3)
这一定是谁放的火!
  会是谁呢?郑三炮想了想,自己在秦村没与谁有过深仇大恨啊!一看大家的神色,郑三炮就明白了。大家的神色都突然变得异样起来,他们不停地瞥站在一边的我大伯和我爹。飘荡着烟火味的空气就这样变得凝重起来。我大伯和我爹都不是愚笨的人,他们从大家的眼色和神情中立马明白了是咋回事——他们是把这纵火犯的嫌疑,瞄到了我六哥身上。我大伯原本被烟火呛得红红的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我大伯和我爹都没有找到我六哥,但是却被郑三炮找到了。
  郑三炮安排了村里的民兵参与寻找,他自己也亲自动手,手里提着一根铁棍。见他们出动了,我大伯叫住我爹,说老二,我们回去吧,不去找他了,等他被打死了,我们再去收尸吧。我爹说,哥,你真忍心看着他被打死么?我大伯吃多了红薯似的,不住地嗳气,边嗳气边说,打死算了,打死算了,他早晚有一天会被打死的,早点死,早投胎,只希望他下辈子别这么闯祸了。
  如果我六哥不主动站出来,并且叫住郑三炮,郑三炮他们是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我六哥的。我六哥躲在秦河边的一棵高大的柏树上,柏树枝叶茂密,他不动声色地藏在里面,就算郑三炮他们把秦村翻个底朝天,也断然想不到他会藏在那里。
  我六哥先叫了郑三炮一声,郑三炮一惊,回过头来却并没发现有人,于是惊惶地问,谁啊,谁啊?
  我六哥说,是我。
  说着,我六哥从柏树上滑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郑三炮面前。谁晓得见了我六哥,郑三炮竟然后退了一步。
  这时候大家陆陆续续围了过来,掂着他们手里的家伙,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样子,但是他们却没从我六哥的脸上看见一点畏惧。
  我家的那间草房子,是你烧的么?郑三炮问。
  是我烧了的又咋样?我六哥说。
  咋样,老子要打死你!郑三炮挥舞起手里的铁棍,我六哥非但不躲,还将自己的脑袋伸过去,郑三炮手里的铁棍落不下去了。
  郑三炮,你今天要不把老子打死,你就不是你那个瘫子妈养的!我六哥埋着脑袋,一瘸一拐地直往郑三炮面前顶。郑三炮后退两步,手里的铁棍软软地垂下。但是我六哥却还埋着脑袋一瘸一拐地继续往郑三炮面前去,一边去一边骂,郑三炮,老子烧你的房子就是让你打死我的,你今天要不当着众人的面打死老子,你就不是你那瘫子妈生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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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恶少 16(1)
那天郑三炮没有打我六哥,他反倒被我六哥打败了,被手无寸铁的我六哥打败了。落荒而逃的郑三炮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民兵去了我大伯家,将刚才发生的事跟我大伯和我大伯娘说了。
  你们咋不打死他呢?既然落在了你们手里,你们咋不打死他呢?我大伯喃喃自语道。
  哼哼,我们才没那么笨呢!你想让我们打死他,你落个清净,我们去坐班房?郑三炮冷笑着说,子不肖,父之过,现在你儿子在外面闯了祸事,我们只有找你这当爹的了。你说咋办吧?
  你们打死他吧!我大伯说,我不怪你们。
  别说这些狗屁话了,今后啊,我连碰都不碰他一指头了,只要是闯了啥祸事,我们就来找你!郑三炮说,现在,他把我家的草房子烧了,你说咋办吧。
  我大伯没了言语,呆呆地坐在那里。
  老哥哥啊,想想你们三兄弟当初到秦村来的时候,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不是乡亲们收留你们接济你们,你们有现在这么几家人么?你们咋能这么对待我们啊!郑三炮悲愤地说道。
  我们三兄弟,不是都本本分分的么?我安老大一辈子连个红脸话都没跟乡亲们说过啊!我大伯欲哭无泪地捶着胸口。
  可是这闯祸的家伙是你安老大捏着###日出来的啊!这闯出来的祸,你不应承,你说应该由谁来应承吧?郑三炮说。
  第二天,我大伯叫上我爹,还有我大哥、二哥,去给郑三炮家修建草房子去了。我三哥、四哥和五哥他们,则去山上打柴,打回的柴火却并不弄回家里,而是送到郑三炮家,直到快要过年的前两天,郑三炮才对我三哥、四哥和五哥他们说,好了。
  自从郑三炮家的草房子被烧了过后,我六哥就没再回过家,他一直在秦村游荡,遇着谁家的饭煮熟了,径直进门去,拿个碗就舀,然后坐一边默默吃了,也不道谢,放下碗就走。
  我曾经听几个人就我六哥吃饭的事情进行讨论,话题是一个年轻女人先挑起的。年轻女人说,今天早上可把我给吓坏了,我们正坐下吃饭呢,突然进来一个人,拿起碗就舀锅里的饭。另一个中年女人说,是安家的那个老六吧。年轻女人说,咦,你咋晓得的呢?中年女人说,我咋不晓得呢,大前天中午,那个老六就是这样来我们家的呢,也不说话,舀一碗饭就吃。旁边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姑娘说,你们咋给他吃呢?就算是把饭舀去喂狗,也不给他吃!中年女人听了,瘪瘪嘴说,我们哪里敢呢,得罪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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