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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珠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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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石时刚看那镜子,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有人说老爷来了。石时连忙站起,见几个家人七手八脚的打起帘子,走进一位官长来。穿着大衣,十分威重,两道浓眉,一双笑眼,却不露一点威相,项下一部斑白长须,身干长长的。石时一见,打量便是秦文,赶忙趋前行礼。秦文带着笑,连道不敢,还了一个半礼。早有管家送上茶来,便让石时登炕,石时连说不敢。秦文便呵呵的笑道:“足下这样拘泥,日后是常要请教的,那便反生疏了。”石时无可推委,只得登炕,欠身坐了。

    秦文开谈道:“前儿,令亲金有翁讲起足下,兄弟实在企慕的很,今儿得就雅教,真相见恨晚了。”石时只连称不敢,也说些客套的话。秦文道:“当尊大人在日,兄弟与尊大人却常会面,那时兄弟也年轻的很,不道只几年工夫,尊夫人已作故了。”因拈拈胡须道:“兄弟也老了。”说着哈哈的笑起来,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却是真话呢。像足下这样才干,又在年轻的时候,正大有作为,到兄弟这里就馆,可不大材小就了。”

    石时连说:“哪里、哪里,晚生得叨庇荫,已是受益不浅。”秦文笑笑,因向管家道:“师爷可带家人来?”那管家道:“在外面伺候着。”秦文道:“喊他进来。”那管家答应出去。秦文便向石时道:“盛纪可不必打发回去,兄弟这里虽然有人服侍,总未必合适,就留在这里,当值足下的事罢。”

    石时连忙欠身道谢。话未毕,只见那管家已领着许升进来。许升便抢上前请个安,站起来,挺腰儿垂于侍立。秦文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便道:“你唤什么名字。”许升又请个安,禀明了。秦文道:“那你在这里当值东书房的事,专伺候你爷,若要什么,只问帐房里葛师爷要去便了。”许升答应着,便退了下去。

    秦文笑向石时拱茶。茶毕,秦文站起来说:“请书房里坐,回来再请教罢。”石时便站起来,告辞出厅。秦文送至花厅门首,便站住说:“请。”石时也便站住说:“老伯先请。”秦文略一推让,说声回来再见,便自己转去了。

    石时出了花厅门,许升便上前说:“爷可去见见各位师爷,及府上少爷吗?”石时点头道:“自然要去拜的。”

    秦府家人便插口问道:“陆师爷和葛师爷都出去了,大爷在园子里,师爷要去,也好逛逛园子。”说着便上前引导。走出正厅前面,向西转弯,却是一条花墙夹道,约有三五十步,地下铺着碎纹石子,一边有一条雨廊,直接到园门口。这园门口是月洞式的,上面镌着“一粟园”三字,有四扇大冰兰格子嵌着。进门便有几个小厮立起来,那跟着的管家问:“珍大爷还在里面吗?”

    那小厮道:“刚和琼二爷向东府去了,三爷还在里面呢。”管家又道:“小姐们不在么?”那小厮道:“今儿没来,说太太有事呢。”管家点点头,说:“请师爷进来。”

    石时走进园里一看,见迎面一座假山,在栏杆外挡住,左手游廊,是渐高渐远的,一望不尽。那管家却向右首靠山游廊走去,转过山脚,便显出一座石洞。那管家道:“走这里近些,若走正厅又远了,要绕过七八个院子呢。师爷还是爱逛逛呢?还是走近些?”石时笑道:“走这边也好。”于是便走出游廊,径往石洞里来。石时看那假山,宛然同真的一般,形象百出。进洞迎面一方碑石,镌着:“别有天地”四字。一路转转曲曲的石径,两边常有透亮的石孔,隐约见些亭台楼阁。依石径走不过三四十步,便出了山洞,一看,真换了一番眼界。山坡接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压在水面;两岸桃花杨柳,正是茂盛的时候,半遮半掩的藏些楼阁。那一池的春水,又绿的可怜,微波鳞鳞;人在桥上行走,那人影也在桥下晃动。石时暗暗赞叹。管家领着,已走过几曲桥栏,一路看两边池畔的楼台,或临水开窗的,或有花墙遮着的,或有假山花木挡着的,层檐飞栋,或隐或现,真正目不遐接。石时只当逛西湖一般,又转过了一个弯,过了一乘桥亭,池心里早显出一座六角亭子来,周围俱是白石栏杆环着。这亭子是六面开窗的,窗子俱一色绛纱,嵌着蓝玻璃,窗楹也雕得极玲珑精致。看看已到面前,门却关着,榜着“洗翠亭”三字。楹联是泥金北魏书法:

    渡水箫声催月上

    隔湖人语采莲归

    下署着“秦云”的款。石时暗暗点头。转过亭后,仍接着红栏石桥,弯弯曲曲,过一乘桥亭,又是**曲,才走完了。迎面柳荫里便有座青粉花墙,也开着月洞门,上面标着“绿云深处”。管家便道:“请爷进这院子里去坐坐,我去北面春笑轩、吟秋榭那边找三爷看,省得回来再跑这里。”说着便自跑去。

    石时便同着许升信步走进月洞门内,见左右两带沿墙的曲曲回廊,中间是石子砌成的甬道,两边多种竹子,别无杂树。石时便向左首游廊上走去,一边透空的花墙,里面还有院子藏着。一边是坐盘栏杆,栏杆外面有一带清泉,潺潺作响,向外流去,都灌往池子里去的。沿着游廊走不多步,迎面见一色碧纱”字窗子,窗前又有一带朱红栏杆衬着,越觉幽雅。便沿着窗外走去,见中间一带落地风窗开着,却是三明两暗的一所院子。进内一看,见列着的桌椅,是湘妃竹打成的,也不用披垫,两边分间格子,也是碧纱“字的,嵌着刻丝书画块子,上面列着紫竹藤心的大炕,前面装着葫芦藤的落地罩,正中悬着一面大镜,镜上榜着“清可轩”三字,楹联是集句的:

    麝脑半销金鼎火

    虫声新透绿窗纱

    也署着宝珠的款。

    石时略坐一会,那管家已自外来,说那几处没有,光景定在“惜红轩。”石时便跟着出外,出了月洞门,转北便又是假山石挡住,却有走廊向石洞下穿过,便觉渐行渐高。原来这走廊是依山凿成石级,五六步一级,约有二十余级。右手墙上都嵌些碑碛,左手俱是一带坐栏,依山而上,随处皆可小坐,从栏杆外望那些亭阁,只露些飞檐挑角。不一时走尽游廊,不知不觉已在假山上面。往下一望,这满园的楼阁,也不止数十处,多被些花木高低掩映的遮着。惟“洗翠亭”因地面宽阔尚看得见。再见立的所在,却与平地一般,也种满花木,堆着假山,矗着石荀。左首一所花窗的楼屋,榜着“听秋声馆”。右首一座青石的月台,列着石桌石凳,对面一个秋叶式门。进门又是一座假山石砌的平台,约有五六级,走上石级,四面俱是碧瓦做成的栏杆围成。往上面是一座高楼,却是西洋式,飞出一椽,便做了下面的游廊,窗楹都是红木嵌黄杨的葵花格子,镶着白磨花玻璃,中间榜着“紫玲珑阁”。上檐口榜着“夕阳红半楼”,窗楹却是红玻璃的。石时刚要看楹联,那管家道:“师爷怕乏了,进这边去便是。”说着,便向东首垂花门进去。又是一座院落,榜着“醉花仙馆”四字。仰面一看,却是三层楼飞檐高栋,直接云际,上面檐铎,叮叮当当的响个不住,隐隐认得榜着“天风楼”三字,隶书的泥金匾额,映着日光,闪闪熠熠,耀人眼光。  石时见那管家已向前面走去,便跟着又进了一重花格子的圆洞门,却又换了一种景象,一带碧瓦栏杆环着一所小小的三楹精舍,栏杆外种着几株海棠,又有些樱桃花,开得正是妩媚,芭蕉也正绿的可爱,也有几株石笋。靠栏杆列着一带的盆景,各式花草俱备。那窗楹却别样精致,纯用五色杂玻璃打成冰兰块子,用格子凑成一片的,光怪陆离,耀人眉睫。正中榜着一方泥金匾额,题着“惜红轩”三字,下署“小桃花馆主人婉香女史”的款,越觉华丽异常。门口挂着一扇西地锦的软帘。  忽游廊上的鹦哥叫道:“谁来了?”里面便有个十二三岁小丫头揭着软帘出来,道:“谁呀?”那管家便站住脚,道:“石师爷请见三爷来。”那丫头摇摇头道:“三爷下去了。”说着便放下软帘进去。那管家知道里面有人,便向石时道:“师爷请醉花仙馆坐会儿,三爷下去了,光景给师爷请安去的。”

    石时因不知行李安顿好没,便道:“即如此,不坐了,咱们就转去罢。”说着便要回步。那管家道:“天将晚了,那里洗翠亭怕不好走,平坦点儿走这边罢。”说着便引了石时向惜红轩廊下越过,又穿出一重圆洞门,见一座大院子,榜着“留余春山房”字样,又过了几所院落,才渐渐的走下山来。石时已经倦极,便无心赏玩,出了园门,径向东书厅来。不知宝珠见与不见,且看下文。正是:

    绕遍回廊人不见,夕阳闲煞好楼台。

    。。。

 ;。。。 ; ;
第三回 西花厅赴席无埙篪 南正院演书供色笑
    却说石时出了一栗园,其时天色将晚,那管家便引着仍向二厅廊下走过。走出大厅,向东首游廊上,进一座墙门,便是一座小小的三间院落,三面走廊下,已点满了琉璃灯,照见天井里,也有些花木竹石,却看不清楚。中间门首,也挂着一扇软帘,里面射出一片保险灯光,有如月色。  石时便进了院子中间,两边用书画围屏分作三间的,一边是书房,一边是卧室。石时便先进了卧室,看见安顿齐备,便换了便衣,走过左首书房里来坐下。见几案摆设都是现成的,便喊许升打开书箱,将要用的书捡出,一部一部的集齐了,搁在书架上。一时有人来请,说老爷在西花厅请师爷用酒,说不用公服,就是便服很好。石时答应着,却仍换上大衣出来。又一个管家来催请。石时便随那管家出了东书房,仍穿大厅廊下,向对面一座朝东的墙门进去。见满廊下都点着几十盏花式檐灯,照的通明。廊口一带帘子已都卷起,天井很宽,有些高大树木,像有花开着,很香的。几株石笋立着,隐约像人似的,对面又有一座半角亭子,栏杆外都点着五色檐灯,映着窗棂,越显华丽。厅前一株大玉兰花,开得雪山一般,映着朦胧月色,越觉好看。灯光下望去,写的字却看不明白。没几步已到花厅正面,看这厅是一统七间的广厅,外面一座卷篷,气局比东花厅宏旷许多。廊下立着几个管家,见石时来了,便高声报道:“石师爷到!”石时便略立一立,听里面说:“请。”早有人打起软帘。

    石时进厅一看,见居中一排挂着七盏二十四副的水法塔灯,照得满厅雪亮,上面摆一张大炕。下首坐着个秦文,穿着蜜黄开气袍,罩着天青织金团龙短褂,薄底靴子,戴着拉虎帽子,缀着一颗大红绒珠的结子,神气很足。旁边站着一个六品军功的老管家。上首坐着一人,却是五品营装的,刚和秦文讲话,见石时进来,便连忙站下地来。秦文也便慢慢的走下炕来,向石时一拦手,说:“请升炕。”

    石时哪里肯坐,推让半晌,又和那五品服色的那人各问姓名,才知是府上的文案夏作王圭。便向他推让一会儿,秦文定要他坐,又说今儿初次是客。石时只得欠身略坐着一点儿。秦文便对石时道:“足下也太拘了,兄弟早着人过去回,不要穿大衣,足下却定要穿着公服才来,咱们从此要除去这些俗套才好。”说着,便回头向管家道:“喊人把师爷的短褂子拿来。”外面许升早答应着去了。  秦文又道:“刚才兄弟到东书房去了,说足下到园子里去了。”石时连忙站起来说:“失迎、失迎。”秦文略一欠身道:“请坐、请坐,刚说过,不要这样拘礼才好。”石时陪笑称是,便道:“刚才瞻仰名园,真是一丘一壑都是文章,胜读十年书呢。”秦文笑道:“也没什么好处,不过聊可赏心悦目罢了。兄弟虽起了这所园子,却也没得空儿去逛,倒是儿辈常在那里躲懒呢。足下可见着这几个孩子们,真不成器皿,日后总要足下教导些才是。”石时忙说:“不敢。”又道:“刚才到园子里,原给三位爷请安去,不道多不在那里,未能领教。”秦文笑道:“这些孩子,真也胡闹,论理早该过去给师安请安,哪有反劳足下的。”说着便向管家们道:“去南书厅请陆师爷过来,把琼儿、宝珠带了来,再去里面唤声珍大爷。”几个管家一片声答应个是,却只去了两个。一会子远远听见有人高喊:“花农!”便听见远远有许多人答应。又听道:“快去上房里,请三爷出来。”便像有人答应去了。

    石时忖量,必是宝珠不在馆里。看秦文像听不见似的,自己吸水烟。好一会子,还不见来,便向装烟的管家道:“你找找去。”那管家去了会儿,窗外便有许多脚步声走来,有人报道:“陆师爷来了。”石时等便站起来。见前面两个管家掌着羊角风灯,写着“南书厅”的红字。后面又有一群人,掌着“西正院”的灯,到帘外便都站住,只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生得十分清瘦,石时料想是陆莲史。见他一进来,便抢前几步,与秦文道候,转身便和石时招呼,各道姓名。石时便让他登炕,陆莲史笑道:“足下初到这里,哪还有谦让的理。”说着仍让石时上座,自己便向夏作王圭对面一排椅上坐下。

    秦文归座道:“孩子们来了么?”陆莲史尚未回答,帘外早一片声答应道:“伺候着呢。”一声未了,早走进两个人来,一个身干短短的,白净脸儿,年约三十内外,一个却不过十五六岁光景,浓眉方脸,相貌比那个好些,都穿着大衣。石时暗想,这两个人定是秦珍和秦琼了。刚想着,秦文已命两人向石时请安。石时忙回了礼,讲几句话。见秦文问两人道:“宝珠呢?”两人刚要回,帘外有人应道:“三爷早来了,伺候着呢。”秦文因道:“进来。”管家传了一声,说:“请三爷。”外面帘子一动,早见两个极俊俏的小厮拥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宝珠进来。  石时看他不过十三四岁,穿一件粉红百蝶衣,罩着一件纬金堆花的箭袖,下面结着湖色排围须儿,仿佛和霞佩一般,足下登着薄底粉靴,小的很觉好看,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嵌一颗极大的明珠,颤巍巍的一个绒球,颈上系着玉蝴蝶儿的项圈,越显得唇红齿白,目媚眉颦,虽是正色,却带笑容,觉得比梦中所见更美几倍,石时不禁呆了。宝珠早紧步上前,先给石时请过安,又向秦文请安,垂手立着。

    秦文却放下脸,露出一种威相,看了宝珠一眼。宝珠便低下头去,脸儿飞红了,一言不言语。秦文看那小厮道:“谁教你爷不穿公服出来。”那小厮有个叫花农的却很灵变,忙回道:“爷刚进馆,听老爷喊,怕来迟了,所以不及再进去更衣。”秦文哼了一声,便不言语。石时见宝珠那种苦恼样儿,心里着实过不去,便和宝珠搭讪几句,不过讲些一向企慕的话头。

    宝珠随口答了几句,一时见管家上来摆席,看是五个座儿,知道自己没事,便走近秦琼身边站着,看着秦文的脸色,秦文又看了宝珠一眼,才道声去罢。宝珠暗将秦琼的衣角一扯,秦琼便同宝珠向各人告辞出来,到帘外,刚小厮掌起风灯想走,忽里面秦文喊道:“琼儿转来。”秦琼忙应了声,便仍转去。宝珠知道唤秦文是自己不陪席了,恐怕出来撞见,反为不美,便一溜烟跑出厅门,趁着一路的灯光,跑进二厅,走到柳夫人住的南正院来。刚跨进门,迎面撞着柳夫人身边的丫头可儿走来,看见宝珠便站住笑道:“我的爷,到这会子才回,把太太急死了呢,说爷出去迟了,三老爷是不管有人没人会放下脸来的,怕爷回来丢了脸,教我着小厮来请爷去的。”宝珠笑道:“还好,没惹骂。二姐姐可还等着我吗?”可儿道:“早回屋子里去了。”宝珠一呆道:“怎么他不等我一会儿?”可儿笑道:“爷不要又站住了,太太盼着呢。”

    宝珠便绕过游廊,到画锦堂下,揭着软帘进去,见他母亲柳夫人正坐在炕上听他侄女赛儿讲书。那赛儿只穿着件湖色花绣的袍子,束着玉带,也戴着紫金冠,缀着一颗大珠,背面垂着短发,屈着一膝,反露出一个三寸多大的小靴底儿,一手托着腮靠在炕桌上,念《石头记》。听见宝珠声音,便回转头来笑道:“宝叔叔你回来了,好,好,来替我讲书呢。”柳夫人也笑问道:“可惹骂来没有?”宝珠笑着摇摇首儿,说没有,便挨着赛儿来坐。赛儿靠进去些让他,宝珠也便屈一膝儿,伏在炕桌上看那《石头记》。

    赛儿道:“你怎么不把褂子脱了,可不热吗?”宝珠一笑道:“是呢,我忘了,袅烟来替我脱去。”那宝珠的丫头袅烟便走上来替宝珠松去腰带,给他脱了,又将项圈正了正,压在衣领外面。宝珠便心里活挠挠的想走。柳夫人道:“忙什么,一会就摆饭了,给我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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