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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师爷的儿媳妇-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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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干脆叫罗通改名为无敌小生好了,这够霸气,又威武,最主要是无敌,我看哪个名号能响过无敌小生。无敌小生……”她喜滋滋地重复着,“对,就改这个,叫无敌小生。”
  几位夫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为想到无敌小生这样的名号而骄傲,根本不需要毓敏秀回应就已经达成协议了似的。马夫人一言不发,我私心觉着她还在为毓敏秀的那一句宣布主权的话感到失落。
  “诶,罗通,你觉得无敌小生这个名字怎么样?”一位夫人兴奋地问毓敏秀。
  话语权终于转到了毓敏秀手里,“这个名字挺好的,想必也一定能一鸣惊人……”
  毓敏秀话还没说完,那夫人又急忙抢道:“你喜欢就好,你喜欢你就好了。”
  毓敏秀只好提高了一辆,“但几位姐姐请务必听我一言。”
  七嘴八舌的声音才渐渐静了下来。
  “几位姐姐如此抬爱是我的荣幸,我一直都把你们当亲姐姐看待,你们爱看我的戏我就觉得很开心了,不用每次都打赏这么多,更不要为了我和别人争执。不管是百变小生也好俊美小生也罢,这都是戏班的一种经营手段,是正常的良性竞争。一出戏好不好观众自有判断,与其去做一些无谓的攀比不如我们踏踏实实做戏。演一部好戏,才是对观众的热情和爱情最好的回报。别人是否投机取巧,我们管不了,也不用管。”
  这些话就像一个巴掌打在衣食父母的脸上。荣耀的光环让我们目光浅薄,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明白事理,我们用自己的法则去度量别人的思想,得到的只能是难堪。我们忘了,她们身份显贵,更娇生惯养。
  毓敏秀解释说:“师傅生前告诫过我,做戏如做人,戏品如人品,我一直都当是我做人和做戏的宗旨,希望几位姐姐明白。”她谦卑地鞠了一个躬,就像对待她亲生的父母一样。
  马夫人解了这难堪的场面,“嗯,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们下次就不会了。这样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罗通,正直不阿,你们说,是吗?”
  她们笑着应和她,就像应付一场牌局一样游刃有余。然而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就像从天而降的宠爱一样,因为建立虚无缥缈的罗通身上,所以失去就可以因为她是毓敏秀。任何企图挽留都只是体现了我们的无能为力。
  明叔拿走了那些赏赐的钱。这些钱他会入账,做为戏班的经费。她们走后,毓敏秀摊坐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脖子后仰着,解开了腰带之后久久都没动一下。疲惫的神情让人心疼,但有些东西又实实在在地回到了我的怀抱。我如此怡然自得地与她的困境呆在一起。
  我走过去,帮她解衣服。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这么亲近了。搬到宜兰后,她有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除了舞台上的莺莺燕燕,我连和她单独说话的时间都很少了。她睁开眼睛看见是我,又闭上了。
  “是你啊,阿凤。”她这样说。
  “嗯,我看你累了,就帮你。”我说。
  “嗯。”她含糊地应一声,把胳膊伸开了一些,方便我解开里衣的纽扣。
  “这样下去戏班早晚都会被其他戏班挤垮的,他们根基深,想赢过他们,稳固在观众心中的地位,只能排练新戏了。但是……”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也试着改了很多,但没有想到更合理更吸引人的剧情。我接触歌仔戏的时间比你们谁都短,打打跳跳我还勉强练得来,改戏?《界牌关》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她又深深地吁了一口气,眉头紧紧锁着。我想要抚平眉间川字的手突然被一种称作愧疚的蛇咬了一口,毒液从指尖流到我的心脏,让我的怡然自得变成了心虚。
  “既然自己不会,为什么没有想过让别人来写呢?”我说。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抓着我的手按在胸口上,“有才华的人那么多,我们出钱,找个文笔好有知识的人来写,不行吗?”
  她蹭地站起来,几乎把我挤倒在身后的梳妆台上。她紧紧地贴合着我,因激动而变得急促的气息扑在我脸上。“对啊,我怎么从来没想过找一个人回来写戏呢?”她激动地捏住我的肩膀,“阿凤,谢谢你,谢谢你!”她抱住我,又放开,反复地说谢谢你。没等我说不客气,她就匆忙扒掉身上的戏服,说:“我去和明叔商量一下。”
  她就这样别下了我。我愣愣的,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黯淡的光影里也没有惊醒过来。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成全了她,还是个愚蠢的织娘,为别人缝了新嫁衣裳。

☆、第 40 章

  几日之后,毓敏秀在报纸上登出了民乐社招聘编剧的公告。开始时只有一些资质平庸的半桶水来应聘,吹嘘自己是编故事的高手,现场即兴而来,却都是胡编乱造,内容肤浅夸张,入不了毓敏秀的眼。这个方法几乎就要宣告失败。一个星期之后,一个男人拿着报纸来应聘了,他就是我们后来的编剧,闫振南。那是一个很有才华很傲慢的男人,他要求单独见毓敏秀,具体的谈话我不得而知。他停留的时间很短,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毓敏秀关在房里大半天,黄昏时分召集我们召开紧急会议。
  她说:“这个来应聘的人叫闫振南,他把他创作的剧本带来了。”她扬了扬手边一沓厚厚的稿纸,“就是这个。他说我们看过剧本之后若是觉得满意,大可以加以排练,酬金他收取演出收入的百分之五。若是结果令他满意的话,以后还会再为我们创作剧本。”
  这个提议标新立异,但这不是丁建业的关键。丁建业不屑地嗤之以鼻,“这男人好自负。”
  毓敏秀扫了他一眼,“但凡有点本事的男人都有点自负,文人更是脾气怪异。不过剧本我粗略看过了,我觉得还不错。”她将剧本递给丁建业,接着说道:“百分之五的酬金我也大致想过了。虽然从没有过这种先例,而且戏班租用场地、购置道具等等都需要大量经费,但我觉得可以答应他的要求。一来可以说他不花我们戏班一分一毫,自行创作;二来好剧本千金难求,若他真的能创作出观众喜爱的剧本,这点酬劳也不算过分。明叔,你觉得呢?”
  在我们大家心目中,能得到毓敏秀赞赏的剧本自然不会低劣到不能忍受。明叔是掌管戏班财务的人,酬劳的问题还得征询他的意见。
  “乍一听来好像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不如你先给大家简要介绍一下故事梗概吧。”明叔说。
  “大家先了解一下也好。”她说,“这个故事叫做《梨花颂》,是讲一个名为殷梨花的女子反对封建礼教的束缚,勇敢追求爱情,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封建社会男尊女卑,多数女人都是盲婚哑嫁,幸福在媒妁之言之中靠运气。爱情两字也许一辈子都不曾听说过,更不要说亲身感受过了。一直到这个世纪四五十年代,都是这样。但到现代社会女权主义渐渐深入女性的思想,自由恋爱以及享受爱情的甜蜜成为多数女人一种不可企及的迟到的幸福。人们努力地想要掌握未来就是因为想要改变过去的既成事实。因为遗憾之深,所以想要弥补的想法就更强烈,相信一定能引起很多女性观众的共鸣。”
  “有别于大多传统歌仔戏称颂男人的忠孝仁义,这个故事的着笔点新颖别致,而且不同于《白蛇传》,不再依托于神话故事,更真实化,更触动人心。我个人觉得未尝不可一试。”她停下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的桌子上,殷切地看着大家。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和大加赞赏的言辞,几乎已经不容拒绝。
  “主题听来倒是有别于其他的歌仔戏。”明叔平静地说道。
  “他一个大男人写这样的故事……”丁建业的眼光似乎总与大家有别。
  毓敏秀反驳:“好故事不关乎作者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是我担心如果一味地颂扬女性的智慧和勇气,是不是对男权的一种挑战?这样会不会引起更多男性的反对呢?”明叔说。
  “不会的,”毓敏秀坚定地说,“这是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歌颂的是自由恋爱,不是一味地颂扬女性,所以不用担心男权和女权的问题。”她望向我们——我和林佳喜,问道:“你们呢?有什么看法?这个故事既然讲述的是一个勇敢与命运和世俗抗争的女子,旦角自然至关重要。”
  林佳喜无谓地一耸肩:“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有更多的选择,既有新戏,一试无妨啊。”
  毓敏秀看着我,我只能顺着林佳喜的话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其实想知道观众的反应如何,只要把自己带入观众的角色中就可以了。”
  “既然你们都支持,我们改改戏路也好。这个阶段我们正在打响百变小生的名号,既然是百变小生,我看花旦还是你来演吧。”明叔说。
  毓敏秀拒绝了,“我这嗓子,一开口都比小生还粗,哪里行呢。而且我演花旦,谁来演这个小生?一出好戏光有一个出色的小生是不够的,必须要大家同心协力才能把戏的主题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我们不能一味追求泡沫效果,那些虽然光彩,但毕竟不能长久。有时候松弛有道,未必是坏事。”
  明叔还在辩解:“生角的戏份在本剧并不多,我怕突出不了你。嗓音低沉,我们可以用人在后台假唱。”
  这话却是触到了毓敏秀的禁忌,她义正言辞地再次拒绝了。有时候她就是这样霸道的一个人,但霸道之余却处处显露出她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人。每一个决定她都是在全面权衡利弊后选择的最优值。散会之后我又和她讨论了故事的具体情节。
  殷梨花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五岁诵诗书,六岁弹箜篌,时时勤劳作,日日不得闲。梨花的相公季卿是衙门的小吏,结婚三年余,夫妻感情很好。季卿因公出差,婆婆贪图荣华,意欲为季卿休妻,重新赢娶富家千金,百般刁难梨花,将她遣退娘家。亲大哥殷禟嫌她被遣退,败坏家门,急欲将她另配他人。走投无路求救无门,她本欲一死了之,又想起与季卿坚如磐石韧如蒲苇的誓言,不甘孤独死去。于是她女扮男装逃出家门,千辛万苦寻得季卿,最后与季卿出谋献策,改变了大哥殷禟和婆婆的偏见,有情人终成眷属。虽然故事情节老套,但毫无疑问,花旦的戏才是整出戏的连线,几乎是一夜成名的最佳时机。
  生角丑角再明显不过,没有更多的人代替他们,但我和林佳喜却是势均力敌,孰输孰赢还很值得商榷。是我向毓敏秀提议找一个编剧,是我亲手促成这一切,我怎么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别人披上我的嫁衣。那天,我整夜难眠。我躺在黑暗中,眼望着月光刺穿黑暗,在墙壁上投射出一片银光。在那片摇曳明晃的光影里,我看见毓敏秀穿着那件后背深V的蓝色连衣裙,蹲下'身子和小黄打招呼,露出后背优雅的蝴蝶骨。她轻声对我说,担心我着凉,水帮我热好了。她拉着旅行箱离开,在人群中张望,深深地回眸一瞥。所有的经历都匆匆地告别我们而去,来不及归档就被存进时光深处,一层一层地被重叠覆盖。我们以为我们忘记了,却原来只是蒙上时光的纱,在某一时刻,我们揭开那件熟识的旧外衣,它们就跃进我们的脑海。一样不落。
  我决定去找王玉桂。丁永昌走了之后,她退隐后方。我们经常见面,但很少再交谈。她消瘦和苍老了许多。别人说夫妻本是连体儿,来到人世之前才被分开,所以每个人生来都寻求另一半的欲望和需求。找到正确的另一半,就会相得益彰,找到错误的另一半,就会受到惩罚。因为错误的结合会妨碍另外一个人找到正确的另一半,是一种孽障。我看着她,心里想,这就是我的原罪。
  我说不清我为什么没有找丁建业而找她,也许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在她的铺就中,她撮合我和丁建业在一起,给我们时间谈所谓的恋爱,为丁建业提亲,这条路一步一步走来,就只差我点头就功德圆满了。如今,我点头了。她也许知道我的意图,但没有说破。也许她司空见惯,这没有多少不光彩。总之,我们达成了协议。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们生来匮乏,所以要不断交换才能存活。
  总而言之,我拿到了梨花的角色。林佳喜不情不愿地出演了梨花婆婆的角色。我心里没有多少羞耻,想着倘若没有这次私相授受的话,那我就是那个演婆婆的人了。人这一辈子总要结一次婚,我梦想中理想的另一半再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而这样的婚姻对我是有益无害的。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天天与她朝夕相处;我会变成民乐社的当家花旦,和她平起平坐,在舞台上与她双宿双栖。我们的人生原本就是一场做戏的人生。戏下呢,丁建业对我也不错。他在危急关头紧紧地拉着我,护我周全。王玉桂和丁永昌对我有情有义有恩。左算右算,我都不亏,不是吗?我以为我打了一个满分的算盘,做了一宗稳赢的买卖。
  
  紧张而仓促的十天之后,《梨花颂》首演了。马夫人与她的几位追随者仍旧出席了,但有两三个不见了。《梨花颂》的反响比预料中好很多,一切就如毓敏秀所言,引起了很多家庭主妇的认可和共鸣。演出结束之后,她们热情地涌到后台,将我和她团团包围在中间。报社的记者举着高高的相机,记录下这欢欣鼓舞的一刻。第一次有人称赞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人说我们是天作之合,有人甚至絮絮叨叨地向我们诉说起遗憾的往事,要我们珍惜眼前人。这些痴情的戏迷引领着我沉湎在缠绵悱恻的爱情之中,让我恍恍惚惚觉得这是我和她的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就是我们自己。
  “我本来还担心这场戏旦角戏份太重会影响你,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明叔说。
  “一出好戏怎也离不了三角,任何一个薄弱都会让戏减色不少。事实证明,我们是铁三角。”她勾起的眼角含魅,像是成功预言了一个奇迹。
  次日,我在报纸的娱乐版条上看到了那张照片。我和她被人群簇拥在中间,她俊秀的脸庞灿烂如花,侧身向着我,手微微撑在我肩上形成一个包围圈,帮我挡开热情的观众。我把它小心地剪下来,只留下中间的我们,折好,夹在我的记事本里。一句铁三角,肯定了我所有的努力和地位。就算是代价惨重,最起码我在戏里,也成全了自己。

☆、第 41 章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和丁建业结婚了。那年我二十四岁。
  与其说是一场婚姻,不如说是一场交易更为确切,一场水到渠成的交易,就好像买东西要付钱一样天经地义。然而人都是贪婪的,交易的时候我们会心痛那些钱,会不舍,因为我们深知它得来多不容易,甚至会生出拿着东西就跑的念头,因为有些代价一旦给付了就再也没有了。那就是我心里的煎熬。
  《梨花颂》首演之后,丁建业就当众宣布了婚期,就在半个月之后,很急,但这个日子却是我选的。因为从订下这个协议开始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漫长的一个世纪中每一分每一秒又都被无限地放大了,我手里紧紧攥着我要付出的代价,仿佛在进行一个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凌迟处罚,割在我身上的每一刀的痛苦也被无限地放大和延长了。我在麻醉的情况下定了这场协议,而现在麻醉药的药效就随着这一分一秒失效了。我希冀着那个日子不要来临,又希望它快点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就再也不会彷徨不安了吧。
  毓敏秀很高兴,她握着我的手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戏班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向我们贺喜,热心地介绍哪款婚纱最流行或者哪家影楼的摄影师技术最高超。他们好像一夜之间多出很多五花八门的亲戚朋友。毓敏秀说女人一辈子就只结一次婚,一定要热热闹闹,还说要包下宜兰最大最好的酒店,这样足够风光体面。
  丁建国在婚期的前几天回来了。他三十有余了,身体开始发福,穿着一件灰色西装,好一派成功商业人士的派头。毓敏秀为了陪衬他,重新烫了一头栗色的波浪长发,直直地披在肩上,风情万种。就是这个迎合的姿势,终于成了最无情的仲裁。我想这也是极好的,一切都要尘埃落定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正统。我终于可以不用在那些睡不着的夜里一遍一遍地回想在我手下她的遍布瘀伤的躯体,终于可以不用一遍一遍想象那副躯体躺在丁建国身下是怎样婉转承欢,终于可以不用再一遍一遍地回忆与她之间那少得可怜的点点滴滴。命运就是这样霸道的啊!命运就是这样不可逆转的啊!多么不负责任的命运啊!它自私又霸道地主宰了我的一切,却从不对我负责,而我却要为我的命运负上一辈子的责任,套上一辈子的枷锁。多么的滑稽啊!不管我曾多么不甘,曾做过多少愤世嫉俗的抗争,现在,我终于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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