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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侯天生反骨-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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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军民苦守,勉强撑了两个月。

    贺行这家伙上战场也绝不披甲胄,跨着马,站在城墙那边,用平日里和着琵琶声唱曲儿的清朗声音——劝降陈恨。

    劝他不必苦苦支撑,说他一介文臣不该在这儿,不如安坐后方,乐得清闲。

    陈恨站在城墙上,右手扣紧了腰间长剑,面色苍白,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两边人靠小卒喊话,这时候贺行话毕,陈恨这边的人问他要回什么话。

    陈恨拧着眉,轻声道:“就跟他说:‘一条断脊之犬,还敢在我军阵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军阵前骂战,数这句话最好用。

    这边才传完话,下了贺行的面子,贺行一抬手,身后的军队便潮水似的涌了上来。

    陈恨反手抽出长剑:“守城。”

    这一场打得久,一直耗到大半夜的时候,两军才暂时歇了火。

    城墙下点了火把,陈恨正用咬着细布给自己包手上的伤口。徐醒从城楼上下来,借着火把的光看见他,脚步一顿,便走过去了,接过细布,帮他包扎伤口。

    “这样守下去不是个头儿。”陈恨也凑过去看自己的伤口,“我们这边没关系,就是没来得及撤出去的百姓。”

    “侯爷怎么想?”

    “到时候我让几个副将陪着你,你带着城中百姓,往循之那边走。”

    包好了伤口,徐醒抬眼,眼中映出火光,看着他道:“那侯爷呢?”

    “我断后。”

    “这件事日后再议。”

    日后再议,陈恨原本就没想着和他议,只道:“徐枕眠,当初我就没想要你跟着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徐醒忽然把住他的手,“你敢?”

    “好好好。”陈恨将手抽出来,往边上挪了两步,敷衍他道,“那就再说罢。”

    默了许久。

    大约是觉着方才说的话重了些,徐醒道:“我不是有意……”

    陈恨却想起自己扯着贺行掉进江里那一回,也是在这附近。他想着,此处恐怕就是他的劫数所在。

    一时心有所动,陈恨低声道:“徐枕眠,要是我死在这儿……”

    徐醒抬眼看他,只听见陈恨继续道:“别上折子告诉皇爷,别叫他知道。”

    “胡说什么?”徐醒强自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背做安慰,“侯爷只等平了叛,回长安听赏罢。”

    陈恨却似全没听见他的话,垂着头,仍是道:“你、或是循之,或是苏元均,到时若是能帮我收个尸,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没太多的讲究。”陈恨抿了抿唇,“别让我一直泡在水里就行。烧成了灰,洒在哪片江河湖海里都好,就是别洒在黄河里,黄河水浊,你懂得的,这对文臣是轻侮。”

    “其实收不收尸没什么,最要紧的还是——”

    “别叫皇爷知道我死了。”陈恨似是自顾自道,“其实我也知道,我要是死了,这事情瞒不了皇爷多久。我只求瞒他到战乱结束,没得因为我,平白影响了战局。”

    徐醒不语。

    “枕眠。”陈恨用手肘碰碰他,“正巧你在,我再求你一件事行么?”

    徐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微微点头:“你说。”

    “要是哪天瞒不住皇爷,叫他知道我死了。别让我的什么东西落他手里。”陈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要是把我的尸首烧成了灰,千万千万别落他手里。”

    “怎么?”徐醒轻笑一声,“你同皇爷原来不是同心?”

    “我是同皇爷一条心,但是死人没有心。”陈恨道,“我什么东西都不留,皇爷很快也就忘了我了。要是给他留下什么,他恨不能日日带着,那怎么行?”

    特别还是骨灰这种东西,李砚要敢随身带着,夜里睡觉还放在床头,李砚不嫌难受,他还觉着难受。

    他不愿意。

    不愿意总被李砚惦念。

    但是想想,李砚那人,恨不能拿条链子把他锁在榻上,要是给他知道人死了,留下什么东西,用什么手段也要弄到手里。

    “你要是让我落到他手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陈恨轻声道,“他要是非要,你就帮我跟他说——”

    “‘活着的时候,我把我自个儿都给他了。现下我死了,只求他还我个清净罢。’”

    陈恨再明白他不过,这话要是给李砚听见,李砚能气得拔剑杀人,也就顾不得别的什么了。

    *

    上回哄徐醒说日后再议,其实陈恨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

    城破那日,几个副将架着徐醒,把他一个从来都病蔫蔫的文人给拉走了,就算是为城里百姓,他也该走。

    而陈恨在城楼那边挥剑御敌,烟尘迷了眼睛,竟也不回头看一眼。

    在城中且战且退,青陂北面临水,后来便转了水战。

    陈恨立在船头,忽然想起因果命数,这就是他的命数。

    他合该死在此处。

    来不及再想别的,又是一场苦战。

    贺行死性不改,还想着招降他。步步紧逼,身边的将士一个一个的倒下去,陈恨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概是贺行下命令要活捉他,战败之后,陈恨又一次被带上了贺行的船。

    那时已过了一夜,将将破晓。

    手中长剑被夺去丢进了江里,陈恨浑身带伤,站也站不稳,被人提着,丢到船板上。

    贺行在他面前蹲下,提着他的衣领,对上了目光,轻声唤他:“先生?”

    不用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是劝降。

    陈恨浑身都疼,双手撑着,支起半边身子,倒像是求他:“我能不能……拜别旧主?”

    贺行松开抓着他衣领的手,将手指上沾染的血污抹在陈恨脸上,仔仔细细地将指尖抹干净。他笑了笑,好半晌,才恩赏似的一扬下巴:“去吧。”

    陈恨便扶着船舷,勉强站起来,一步一步往船头挪,最后是扑倒在船头上的。

    西北望长安。

    他双膝跪地,整了发冠,还正了衣襟。双手一振,抖落出烟尘,随风散在夜里,化作满天的星点。

    其实他好久都没有跪过李砚了。

    三个叩首之后,面上泪水将方才贺行抹上去的血污冲净。

    贺行迈着步子,在他身后站定,架着他的手就要把他扶起:“先生。”

    跪着的时候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陈恨借他的力,顺势站起来,借衣袖掩着,将匕首从贺行的后背送进去。

    温热的鲜血溅得他满手都是,陈恨再一次同贺行跳了江。

    跌入冰冷的江水中时,梦醒。

    作者有话要说:  “西北望长安”辛弃疾的词,上回那个“老子当年”也是辛弃疾的,恨恨在船上特喜欢念他的词啊

    “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出自剧版三国演义,诸葛孔明骂死王朗那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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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铜绿(1)() 
是夜; 陈恨忽然睁开双眼;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晃然回过神来。

    出了一身的冷汗,浑身都湿透了,仿佛才从江水里被人捞起来似的。

    浑身都疼; 拆散之后重装一回似的。

    他揽着被子,扶着墙勉强下了地。

    地面摇晃,还是在船上。

    没有点灯; 船上全黑。陈恨不清楚状况,只是顺着墙想要往外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撞倒了什么东西,哐的一声响。

    外边的人听见动静,擒着蜡烛推开了门。

    陈恨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整个人靠在墙上; 没有用得顺手的武器,便想弯腰去拿自己常绑在腿上的那把匕首。

    还没来得及弯腰——疼,他得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才能稍动一动,门那边的人皱了皱眉; 问他:“醒了怎么不喊?”

    “我……”陈恨声色沙哑,只说了一个字就很自觉地住了口。

    声音都成这样了,能喊人才怪。

    那人将烛台固定在船壁上,过来扶他上榻。扯过被子; 把他严严实实的盖好了,最后倒了一杯温水慢慢地喂给他。

    陈恨接过茶杯,握在手心里,从那里边得些暖意来:“枕眠……”

    陈恨尚以为这是在永嘉四年的战场上,他拜别李砚之后,拉着贺行落入江中,是被徐醒给救了。

    而徐醒只以为他死里逃生,所以对第一眼见着的人亲近些。略垂了眸,应了一声:“嗯。”

    徐醒想了想,解释道:“那时候那位林小公子来报信……”

    “林……”陈恨一惊,手里紧紧攥着茶杯,“是林念?”

    “是。”

    乱得很,乱得很,陈恨再想了想:“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八月十三,你睡了快两日了。”

    “我是说……现在是永嘉几年?我是不是理过一年的朝政?闽中是不是早先就揭旗反了?”

    想是他落水坏了脑子,徐醒一句一句答他的话:“永嘉二年,侯爷永嘉二年的元宵就被皇爷废了,从此再没管过朝政。闽中虽有反意,但还没来得及揭旗称皇。”

    “我睡了两日?”

    “是。”

    陈恨揉了揉眉心。

    梦,原来都是一场梦,他自以为系统读档,什么造反,什么平叛,什么殉国,那不过是他陈恨在江水里泡着做的一场梦。

    “我还是去叫大夫来罢。”徐醒说着就要起身。

    “我没关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大概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徐醒便道:“贺行还没有找到,我带的人不多,苏元均正巧在附近,已经差人去告知他了,他会派人在各个码头口岸盘查。”

    “那位林公子画下了贺行船只的模样,也已经递给苏元均了,这你不用管。林小公子那边,已经派人把他送回家去了,你不用担心。”

    “我在陵水左岸的浅荷塘找着你,那时候你昏迷,就把你给带回来了。身上都是伤,还得养一阵才能好。”

    “章老太医在你的封地庄子上,那时候不清楚状况,他年纪大了,不方便跟着来。就地找了个大夫,带上了船。”

    “你若是不要大夫来看看,就别想其他的,快睡一觉罢。明日清晨就到了,到时候再叫章老太医给你看。”

    陈恨轻声道:“……多谢。”

    而徐醒皱了皱眉,又道:“我不是有意掺和朝政的。”

    陈恨忙道:“我没有问你这个的意思。”

    徐醒却全做不觉,继续道:“我是来江南找你兄长陈温与李……三爷的,那位林小公子来报信儿时,我正巧在。你兄长与李三爷不方便,所以托我过来。”

    他不方便直接喊李檀的名字,李檀行三,所以唤他一声李三爷。

    “我知道了。”陈恨点头,“还是要多谢你。”

    “没事了就快睡罢。”徐醒拿过他手里抓得很紧的茶杯,又给他掖了掖被子,“明早就到了。”

    “我想……”陈恨垂眸,眼睫在略显青黑的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给皇爷上道折子,报个平安。”

    “明儿再说罢。今日天晚了,你手上又都是伤,不一定能提得起笔来。再说,就算你写好了,这时候也没人给你送去。”

    陈恨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笑了笑,实在也是他糊涂了,便应了一声:“好。”

    “身上的伤还疼么?”

    “不疼不疼。”

    “我早说你不该……”

    “你又来了,‘我早说你不该做这个忠义侯。’”陈恨朝他笑,“这话你都念了多少回了?我做梦的时候,在梦里也听见你念。”

    “是么?侯爷怎么还……”做梦梦见我了?这话终究没能出口,徐醒只是扯着嘴角笑了。

    “我不是皇爷手里的一把刀,皇爷也没把我当一把刀使。我是自个儿要来的,与皇爷无关。”陈恨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心甘情愿。”

    “嗯。”徐醒避开他的目光,起了身,“天也晚了,我让他们熬着粥,侯爷吃一些再睡罢。”

    道过了谢,陈恨闭着眼睛靠在枕上出神,他一合上眼睛就犯困,也没能等到底下人把米粥端上来,直接就睡着了。

    徐醒把挂在船壁的蜡烛拿走,走出船舱。

    一直走到船板上,冷风迎面一吹,忍了许久的咳嗽才终于忍不住了。

    徐醒扶着船舷蹲下,弓着身子,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缓过来。

    在长安徐府就跟着他的小厮正抱着外衫四处找他,找了好一阵儿,才看见徐醒缩在角落里咳嗽。

    小厮先抖落开外衫给他披上,又给他拍背:“爷,咱们来时,章老太医给的药丸子还有罢?要不吃一个吧?”

    徐醒一边咳嗽一边摇头。那小厮目光一闪,伸手去摸他的衣袖,摸出个药瓶子来,放在耳边摇了摇,一点声响也没有,果然是没有了。

    “爷,当时你同章老太医说得好好的,药吃完之前就得回去,不能操心劳神。其实又不是没有旁的人在找陈离亭,爷非得……”

    “慎言。”徐醒甩开他的手,扶着栏杆站了起来,“原本……就没什么妨碍,明儿早晨就到了,慌什么?”

    “那今晚呢?爷今晚就不睡了,光咳嗽去了?”

    徐醒扶着船舷走回舱里:“等明儿到了再说罢。”

    *

    清晨时分船只靠了岸,要去庄子上,还有半个时辰的马车车程。

    马车铺设得软和,就差派人把陈恨抱上马车了。

    还是早晨,四周都静得很,马蹄声哒哒,行在江南青石街道上。

    徐醒与他同坐一架马车,只是无话可说。他二人永远无话可说,孩童时在宫里是这样,年少时在九原也是这样。

    为求安稳,马车行得缓。

    行至半路,徐醒那小厮从窗外递进来一个小瓷瓶子:“爷,章老太医方才送来了应急的药,爷就着茶水吃罢。”

    陈恨原本靠在垫子上,迷迷瞪瞪的就要睡过去了。忽听这一句话,睁眼看时,徐醒正接过那瓷瓶子,应了一声好。

    “徐……”昨晚上把他误认作梦里那个共事过近两年的徐醒,陈恨喊了他一声枕眠,现在要再喊,便不大方便了,“徐公子的病?”

    “嗯。”徐醒点了点头,拔开塞子,将鲜红颜色的药丸倒在了手心,“治这病要三年清净,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恨却道:“现在是时候了。”

    “是。”徐醒笑了笑,将药丸子往口中一送,陈恨忙抬手给他倒茶。

    “你要是喜欢,不妨同我兄长,还有李檀住在庄子上,江南天气好,你就在庄子上治病罢。”

    “再说罢。”

    大约是药的作用,过了一会儿,徐醒也昏沉着要睡过去。

    他要睡,陈恨便不敢犯困,只道:“我睡了两日早睡够了,你也病着,睡一会儿罢,到了喊你。”

    抵不过困意,徐醒不再推辞,整个人往后一靠,好规矩的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还就只是那么坐着。

    陈恨坐在马车里发呆,想想贺行抓住了没有,想想徐醒的病该怎么办,又想起自己昏迷两日做的那个梦。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他同李砚,这时候也隔了这么远。

    所幸掉进水里还没死,他要是死了,李砚可怎么办。

    陈恨心道,是时候给李砚写信了。

    马车再行了一阵,便到了庄子前。

    陈恨碰了碰徐醒的手:“徐公子,到了。”

    徐醒没反应,陈恨稍用了力,再拍了拍他的肩:“徐公子?”

    徐醒不动,陈恨心道不妙,一试他的鼻息,再碰了碰他的脸,都烫得很。

    这人常年生着病,面白唇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发起热来,也全然不显,还是这样一副模样。陈恨碰碰他,才知道他原来是病了。

    哪有这样的,什么事儿也不跟人说。

    喊不醒他,陈恨便把着他的双手,把他背下马车。

    他自个儿身上还都是伤,徐醒也不算轻,陈恨下了马车,还没站稳,就背着他往庄子里跑。

    那小厮忙跟上来,陈恨便道:“你们家爷病着,喊不醒了,章老太医在庄子上吧?”

    背着他一路到了庄子里坐落宅院的堂前,而堂前章老太医正说话:“唉,这腿我也看不好了,打断之后恐怕是没接好。现在来不及了,再接也没用了。”

    有个声音满不在乎地道:“那便算了,我拄拐杖也习惯了。老太医还是给阿温看看眼睛吧。”

    陈恨站在门外道:“还是先给徐枕眠看看罢。”

    长了铜绿的门环,堂前芭蕉青竹,苍翠流光。陈恨站在门槛那边,看过堂前的李檀与章老太医,目光最后落在身着素白单衣的男子身上。

    他用江南话唤了一声:“阿兄。”

    那人也很快转过目光,看向门前,却目光空洞,温声道:“离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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