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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侯天生反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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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开月明,两条花斑毒蛇在他走到窗边时,也已经上了榻。

    这屋子很大,毒蛇却这样准地就爬到了榻上——循着被子上的熏香来的

    他忽然想起陈恨,今晚陈恨对他说了一句:“被子熏香这样浓,臣今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蜜蜂。”

    手中长剑都拿不稳了,李砚翻窗出去,摸到陈恨的屋子里。

    赶了一天的路,陈恨揽着被子,睡得正熟。

    李砚轻手轻脚地喊醒他:“离亭,有蛇。”

    陈恨惊醒,抱着被子坐起来。李砚手里紧紧握着长剑。两个人坐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发觉并没有什么异常,才稍微放松些。

    陈恨用气声喊他:“王爷?”

    李砚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只着一身中衣。害怕陈恨出事,一路奔跑过来,头发衣裳都被树枝勾扯过,模样狼狈得很。

    “没事了,没事了。”陈恨拍拍他的背,想要拉过被子把他给裹起来。

    李砚将长剑往床头一放,推开被子,动手解他的衣裳。

    “王爷?”

    “熏香有问题。”

    “臣自己来,自己来。”陈恨干笑着推开他的手,解了中衣,给李砚也找了一身衣裳换上。

    不敢再睡,两个人便坐在地下说话。

    “他们恐怕只想对王爷下手,所有屋子的熏香都是一样的,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陈恨道,“得亏王爷反应快,否则今晚就栽在这儿了。”

    此地偏僻,四处都有毒蛇猛兽,就算李砚今晚死在这儿,只说是看护不利,也能掩盖过去。

    陈恨又道:“想来是近来王爷太过‘张扬’,引起长安的注意了。”

    “我……”

    陈恨拉了拉他的手,温声道:“臣没有别的意思,臣知道王爷想回长安,想为皇太子翻案,近来没日没夜的念书习武。一路上都有长安的耳目,我们的队伍里也有,长安不会不知道王爷近来的动作。”

    “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些。”

    陈恨听他的语气闷闷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你从前给我念过,这话我一直记在心里。”

    “那王爷可还记得刘玄德与司马懿?”

    “记得。”

    “刘玄德后园学囿,司马懿诈病赚曹爽。其实有的时候,认怂或者装傻,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你要我骗过他们?”

    陈恨只道:“王爷晚上若要看书,臣帮王爷想法子。”

    后来陈恨果真帮他想了很多法子,他做过小桔灯,试过凿壁偷光,还试过换掉书籍的封皮。

    而刘玄德与司马懿的手段,最终还是叫李砚用了个彻底。

    敬王爷与河东总兵谋事,被皇三子捉住了影子,朝廷派了钦差来岭南调查此事。

    李砚用装疯卖傻这一招,骗过了长安派来调查的钦差。皇帝不再疑心他,皇三子也懒得理睬他,随他在岭南自生自灭。

    送走钦差的那天晚上,李砚自秦楼赌坊打道回府,在院子里打了井水。

    二月的天,夜里转凉。

    李砚将木桶举过头顶,井水直倾下来,冲去秦楼的粉香与赌坊的铜臭。

    待一桶水倒完了,匪鉴才敢上前,道:“王爷,陈公子在房里收拾东西。”

    李砚了解陈恨这个人,他落难时陈恨不会走,可今日钦差走了,眼下他无碍了,陈恨恐怕就要走了。

    李砚一面往陈恨的房间走,一面吩咐匪鉴:“关门关窗,你与匪石守着,他若要走,就拦下来。”李砚仍不放心,再嘱咐了一句:“不要伤人。”

    匪鉴劝道:“王爷,是不是先换件衣裳?”

    李砚举起湿漉漉的袖子,抹了一把脸:“不用。”

    他快步走过去,却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陈恨果然在收拾东西。

    其实他们没什么家当,从长安带来的那些东西要打点上下,又要维持家用,很快就没剩什么了。陈恨也就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李砚想起上回陈恨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我陈离亭不得王爷宠信了?”可他怎么敢这样想?

    身上还湿着,风吹过,寒意刺骨。

    他低头闻了闻身上衣裳,没有脂粉气了,才敢快步上前,在陈恨身后站定。又伸手揽住陈恨的腰,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对他咬着耳朵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这段话他一连念了十来遍,陈恨也就那样站着听,最后李砚信誓旦旦地说:“我记住了,以后绝不再犯。”

    在宫中时,李砚做了什么错事儿,又不好意思开口道歉,就这么抱他。从前只能将脸靠在他的背上,后来长得与陈恨一般高了,就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这是多少年前的把戏了。

    陈恨只觉得他孩子气得有些好笑,憋着笑点点头:“嗯。”

    因这时他二人一般高了,陈恨一转头,便与他的脸靠得很近。陈恨转回脑袋,又拍了两下他抱着自己的手:“冷死了,放手。”

    “我这几日去那些地方,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李砚生怕他不信,还加了句,“真的。”

    “嗯。”

    “不过去赌坊的时候,为了掩人耳目赌了两把,赢了钱,都给你。”李砚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塞到他手上。李砚只松开一只手去拿钱袋,另一只手仍将他锢得紧紧的。

    换下湿衣裳,身上干净了,李砚又要抱他,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发上的水珠滴在陈恨的襟上,也落在他的手背上。

    陈恨拿巾子擦他的头发,哄他道:“你做什么?我真的不生气了。这件事王爷做得没错,河东的书信我也看了,若换了我,我也会被唬过去,下回留个心眼就好。”

    “你还走吗?”

    原来是为这事。

    陈恨笑道:“我是预备陪王爷搬到山上的庄子去住。”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陈恨还敢凶王爷的,等王爷成了皇爷,他就不敢了,所谓此消彼长。

    有的时候,认怂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呀。

第18章 抵足(5)() 
初到岭南,二人就一脚踏入朝中党争的余波。朝中与岭南,各人心思捉摸不透。成功脱身之后,陈恨想着暂避锋芒,便陪着李砚去山上庄子住。

    他们在山上待了一年,还在庄子里过了一个新年。

    除夕那日,陈恨教他包饺子。

    陈恨一开始只是想着,按照寻常剧情来说,这种手工活动,肯定特别能增进君臣感情。

    不过之后他就想不明白了,念书练剑都很厉害的敬王爷,学一个包饺子,为什么要学十来遍。

    “离亭。”

    李砚低着头,委委屈屈地唤他,倒仿佛是手里也开了口的饺子欺负他似的。

    听他这么一声,陈恨觉得他手笨的那点不耐烦的心思也都散了。他凑过去看,然后双手把住李砚的双手,帮他将饺子边儿捏起来了。

    总是这样,便总是离得有些近。

    有一回,陈恨忽然抬头,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在李砚还眨着眼睛发愣的时候,他解释说:“王爷,你脸上沾面粉了。”

    这事情其实很好理解,要是陈恨教李砚情意绵绵剑或是眉来眼去刀,他肯定也要学十来遍,不,一百遍。也就是陈恨不会这个。

    所以在当时的李砚眼里,这不是普通的饺子,这是——执子之手、两两相望、心有灵犀饺子。

    除夕守岁,陈恨睡得不好,早晨起来就犯困,下午又是很好的天气,他便枕着双手,躺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木躺椅是两个人照山下木匠的图纸自己做的,尚带有新木的香气。

    阳光正好,他眯着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年来,李砚总在林中练剑或是看书,直到傍晚才回来。就连今日过节,陈恨劝他在家里休息一日,他也不肯。

    说是去山中练剑,但这回他很早就回来了,回来时手里还拎着一只花斑的野猫。

    一进门,见陈恨在院子里睡着,李砚便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了件衣裳。然后又扎起袖子,提着水桶,到院子外边的空地上去。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野猫洗干净。

    那野猫虽小小的,却也好看得很,皮毛水滑,眼睛也漂亮,琉璃似的。李砚想了想,又把野猫的指甲给剪了。

    他抱着野猫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陈恨仍是睡着,李砚便把猫放到他的腿上了。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昨夜守岁,陈恨同他闲话,讲到陆游,说到铁马冰河入梦来,也说到骑驴入剑门,随口提了一句我与狸奴。

    今日李砚在山里练剑,就带回来一只出来觅食的野猫。

    睡梦中的陈恨觉得腿上一沉,只是睡得熟了,就不管了。

    不过野猫到底还不安分,原先是李砚抓着它,它不敢跑,现下李砚把它放在陈恨的腿上,野猫便要跑了。

    猫才弓起身子,李砚便一抬手,把它重新按回陈恨的腿上,让它卧好了。

    一人一猫,一同等着陈恨醒来。

    陈恨醒来时,揉了揉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果然是猫,第二眼看见的是身上披着的衣衫。

    他的眼睛都亮了:“啊,小猫猫!是你给我盖的衣裳吗?”

    李砚道:“是……是它。”

    ……

    好长的一个梦,他在梦里跨过一年的岁月。

    在养居殿醒来,陈恨身上还披着衣裳,却没有卧在他腿上的小猫了。

    案上点了蜡烛,陈恨睁眼,恍惚之间仿佛看见那烛焰跳动着,就快要把面前李砚的鬓发烧着了。

    他忙唤了一声:“皇爷。”

    二人身下坐着的,说是长榻,其实不怎么长。要坐两个大男人,还要放一张木案,这长榻其实是很短的。

    方才说话时,他不自觉一蹬脚,就踢了李砚一下。

    李砚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应道:“怎么了?”

    他再定睛一看,那烛焰离李砚的头发还远着呢,便随口应了句:“做梦了。”

    “什么梦?”

    “臣不记得了。”

    陈恨继续想那只猫。

    后来那只猫得了机会就跑了,李砚怕他伤心,还想瞒着他,去山里边把猫重新找回来。

    最后是陈恨逛了半座山,好半夜的时候,把李砚给找了回来。

    “这么迟了不回家,王爷是觉得臣的生活太过平淡,想要给日子添一些波澜吗?”

    “不是。”李砚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竹枝,用匕首将表皮削得平平整整的,塞给陈恨做杖。又伸手拿走他手中的火把,走到他身前去,以练剑用的木剑拨开挡在前边的树枝。

    陈恨安慰他道:“不就是猫没了么?它原本也不是我们家的。看不出来,王爷表面冷冷清清的,心里还挺喜欢那只猫的。”

    “我不是因为这个。”

    陈恨挑了挑眉,快步上前,走到他身边,伸手搂他的脖子:“臣已经有一只猫了,人前尖牙利爪,凶得很,但是在人后,肚皮软乎乎的。这只猫,是别的猫都比不上的。”

    只是陈恨到底不放心,暗自嘟囔了句:“那只花猫的爪子还没长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第二天陈恨很高兴地找他来看:“我在墙边放了一点饭,那只猫回来吃啦!”

    后来他还拉着李砚半夜趴在墙头偷看,确认吃了东西的是那只猫才放心。

    开春之后,大概是猫的指甲重新长出来了,陈恨也就再没见过它。

    忠义侯陈恨安定下来之后,在侯府也养了一只猫。

    ……

    烛影半昏黄。

    时间不多了,同榻而眠的系统任务还是要做的。

    能不能完成任务,就在今晚一搏了。

    陈恨想着抓住最后一点机会,跟李砚套套近乎,好让他晚上留自己在养居殿睡觉。

    “皇爷,臣梦见我们在岭南养的那只猫了。”

    “你不是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吗?”

    陈恨厚着脸皮答道:“臣又想起来了。”

    “你是说那只花猫?”

    “是。”那时候他还说李砚像一只猫来着,现在看看,李砚都已经长成一只老虎了,还真是——岁月不饶人。

    在岭南时的李砚,经历了长安的风风雨雨,话不多,但是懂得为人着想,还有一点少年人的别扭劲儿。实在是可爱。

    至于现在么。陈恨倾身向前,撑着头看他,李砚重生之后,他是越来越摸不透这个人了,有时候反倒是高公公更明白他的意思,他到底是长成帝王了。

    李砚淡淡道:“那之后,朕就明白了养猫的道理。”

    “什么道理?”

    “要关进笼子里养。”

    陈恨瘪嘴:“皇爷,你好狠的心。”

    李砚转头去看烛焰,眼角余光却瞧着陈恨,低低道:“猫是天生野性,不关进笼子里,养不住也养不熟。”李砚想了想,又补了句:“像你。”

    他这是什么眼神儿?陈恨假笑。

    但好感度还是要刷的。于是他想了些闲话来说:“皇爷还记得侯府的陈猫猫么?皇爷许久没见它,它被张大爷养着,都长得好肥啦。”

    陈恨伸出右手食指,在他面前画了一个圆,圈出好大一只肥猫的模样。

    李砚不语,目光随他的手指绕了一圈,最后却又回到陈恨的身上。

    陈恨为了引他说话,随口给他学猫叫的声音:“喵——”

    烛光跳得厉害,李砚垂眸,心道,真要命。

    ……

    陈恨管自家儿的猫叫陈猫猫,但陈猫猫有一个御赐的名字——陈建国。

    那时长安事变,长安城到处乱成一片,几个月后,陈恨在宫中四处闲逛,看见一只灰猫趴在废弃的宫殿里,就把它给带回来了。

    洗干净了才知道,那是一只白猫。

    陈恨带着它去养居殿探望皇爷,他把猫藏在侯王礼服的大袖子里,拢着双手,径直走到李砚面前。

    “皇爷,有好消息!”

    李砚看见他眉飞色舞的,也笑了笑,道:“什么好消息?”

    “忠义侯府——”陈恨凑近了,附在他耳边,用气声道,“添丁啦。”

    李砚一愣,佯装镇静地问道:“是哪家……怎么连礼都没……”

    他这话问得太轻,连他自己也听不清楚。

    陈恨转身,想要将猫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他看,结果那只猫死死地扒拉住他的袖子,他弄了好一阵儿,才把猫给拿出来。

    陈恨双手把猫举起来,还给它的出场配了背景音乐。

    李砚暗松了一口气:“一只猫,你真是……”

    “皇爷,注意一下言辞。”陈恨把猫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这位是忠义侯府大公子,我儿子。”

    啪叽一声,忠义侯府大公子一脚踩进了砚台。

    陈恨忙把它给抱起来,又用衣袖给它擦脚:“你爹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在人家家里要守规矩,还不快给皇爷道歉?”

    白猫朝李砚喵了一声,陈恨笑道:“皇爷,看来它还挺喜欢你的。”

    陈恨蘸了点御用茶盏里的茶水给猫洗脚,李砚竟也随他去了。

    “洗白白了,让你皇伯伯抱抱。”陈恨将猫递给李砚,李砚也顺手接了,就放在腿上。

    白猫趴在李砚腿上,扫着尾巴,陈恨凑在李砚身边逗猫,也晃着若无实有的尾巴。

    没什么话可说,陈恨只是一心逗猫。李砚见他玩猫玩得起劲,顺手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这猫有名字没有?”

    “求皇爷赐名。”

    “你想吧。”

    陈恨想了想,正色道:“皇爷初登基,不如就叫做陈、初、基!”

    沉默。

    “那不如叫做陈、建、国!”

    依旧沉默。

    陈恨改口:“那叫做李建国?不过一只猫,从国姓不大好吧?臣都还没从国姓呢。”

    李砚咳了两声:“随你喜欢,就叫做陈建国吧。”

    “谢皇爷赐名!”

    后来每次进宫,陈恨都追着陈建国同志满宫乱跑。

    受到冷落的皇爷,宣了一道口谕:忠义侯玩猫丧志,责令其不准带猫进宫。

    上一秒还是皇爷赐名,下一秒就是宫廷禁猫。

    得宠与失宠,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唉,猫生坎坷。

    ……

    从前陈恨说,李砚表面冷冷清清的,其实心里可喜欢猫了。

    陈恨对他喵那一声,李砚忽然就大彻大悟了,好像说得挺对。

    可是紧接着,陈恨随口说的一句话,又惹皇爷生气了。他说:“进宫这么久,好久都没看见陈猫猫了,臣还挺想回去的。”

    李砚低头看书,只将自己好的不好的思绪统统埋藏在圣人言语的字里行间,他道:“你想走了?”

    “是……”陈恨听他语气不大对,便改口道,“其实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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