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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篇经典小小说 全-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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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梦想过!只不过是梦想而已,先生!不用说——曾经有所梦想过……但是后来…这一切都过去了,出现了另外一个'它'、更为现实的'它'……嘿——嘿——嘿!您知道,对不起,对麻雀来说,这是更合适的、更为必要的……嘿——嘿……”
                 
  “哼!”突然响起了一阵有威力的哼叫声。在菩提树的树枝上,出现了一只四等文官灰雀,他体谅下情地向乌儿们点头行了个礼,就叽叽喳喳地叫道:“哎,先生们,你们没——没有注——注意到,空气里有股气味吗,哎……?”
                 
  “春天的空气,大人阁下!”麻雀说,而乌鸦郁闷不乐地把头一歪,用温柔的声音嘎叫了一声,好像绵羊在哞叫“乌哇——是事实!”
                 
  “嗯——是的……昨天在打牌的时候,一只世袭的可敬的鸱鹗也对我讲过同样的话……'他说,哎,好像有股什么气味……'我就回答说:'让我们看一看,闻一闻,弄个明白!'有道理吧,啊?”
                 
  “对,大人阁下!完全有道理!”老麻雀毕恭毕敬地表示意见。
                 
  “大人阁下,任何时候都必须等一等……持重的鸟儿,都是在等待……”这时,一只云雀从天空飞下来,落在花园里融雪的地面上,他忧心忡忡地在地上跑来跑去,喃喃地说道:“曙光用温柔的微笑,把夜空的星星熄掉,……黑夜发白了,黑夜颤抖了,于是沉重的夜幕,如同阳光下的冰块,渐渐消失。充满希望的心儿,透吸得多么轻快,多么甜美,我要迎接朝阳,迎接清晨,迎接光明和自由!……”
                 
  “这——这是一只什么鸟儿!”灰雀眯缝起眼睛问道。
                 
  “是云雀,大人阁下!”大公鸦从烟囱后面严峻地说。
                 
  “是诗人,大人阁下!”麻雀又宽容地补充道。灰雀斜眼看了看这位诗人,叽叽喳喳地叫道:“哼……是一只多么灰色的……下流货!他在那儿好像胡讲了一通什么太阳?自由吧?啊?”
                 
  “对,大人阁下”大公鸦肯定了一句。
                 
  “他是想在年轻的小鸟儿心中,唤起那些毫无根据的希望,大人阁下!”
                 
  “即可耻,复又……愚蠢!”
                 
  “完全对,大人阁下,”老麻雀应和着。
                 
  “愚蠢之极!自由,大人阁下,是某种不明确的,应该说,是种不可捉摸的东西……”
                 
  “可是,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你自己也曾经号召大家向往过它?”
                 
  “乌哇——是事实!”乌鸦突然叫道。麻雀感到有些狼狈不堪。
                 
  “是的,大人阁下,我确实有一次号召过……但那是在可以使罪名减轻的情况之下……”
                 
  “啊……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在吃了中饭以后,大人阁下!那是在葡萄酒热气的影响……也就是说,在它的压力之下……而且是有限制地号召的,大人阁下!”
                 
  “那是怎么说的?”
                 
  “轻轻地说的:'自由万岁!'然后立即大声地补充了一句:'在法律限制的范围以内!'”灰雀看了乌鸦一眼。
                 
  “对,大人阁下!”乌鸦回答道。
                 
  “我,大人阁下,作为一只七等文官老麻雀,绝不能允许自己对自由的问题采取认真的态度,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列入我荣幸任职的那个部门的研究范围之内。”
                 
  “乌哇——是事实!”乌鸦又叫了一声,要知道,不管她肯定什么,对她反正都是一样。这时,一条条溪水正沿着街道在滚流,它们轻声唱着关于大河的歌曲,说它们在不远的将来,在旅程的终点,将合流到大海里去:“浩荡的、奔腾的波浪会迎接我们,拥抱我们,把我们带进大海里去,也许,太阳的炎热的光线,又会把我们重新送上天空,而从天空里,我们又会重新在夜里化成寒冷的露水,变成片片的雪花或者是倾盆大雨落到地上……”太阳啊,春天灿烂的、温暖的太阳,在明亮的天空里,用充满爱的和炽燃着创造热情的上帝的微笑,在微笑着。在花园的角落里,在老菩提树的树枝上,坐着一群金翅雀,其中有一只带有鼓舞力地、正向同伴们唱着他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一首关于海燕的歌。注:①俄文“HaABuPHSIN”一词有两种含意,既是“家里的”、“院里的”(如“家雀”),又是“七等文官”。 

  
  

   

路过〔俄罗斯〕赫尔岑 
                  
                 
  ……有一次我从乡下去莫斯科,在某个省城里待了两天。第二天早晨一个农民的妻子来见我,那农民是从我们家领地上到这里来经商的。她着急得不得了:丈夫已经坐了六个月的牢,她听到风声,说快要判刑了。我把案情询问了一遍;他所犯的罪并不严重。
                 
  我曾经认识法院的一个副院长,他是一个世界上最正直的人,同时又是个大怪物;我径自出发到刑庭去找他;当时还没有开庭;我那小老头,面目慈祥,戴着蓝眼镜,独个儿坐着在看厚得吓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经三年不见,他看到我很高兴,这倒也不是因为我们彼此特别相爱,而是因为在阔别之后,看到熟识的面孔总是很高兴的。我把我的来由告诉了他,他命令把卷宗调来;判决书已经准备好,但是我请他注意到某些“减轻案情的情节”,他同意有可能从轻量刑。向他表示过感谢以后,我禁不住友好地抓着他的手说道:“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要是我没有来,没有请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农民不是会受到过重的惩罚了吗?”
                 
  “有什么办法呢,老兄,”那老头把蓝眼镜推到额头上,回答道,“我的良心是清白的;我不看过全部卷宗,从来不在定罪书上签字,但是我得承认,我怕去寻找减轻案情的情由,就像怕火一样。”
                 
  “嗯,倒是既无法责备您宽大无边,又无法说您过分热心于为被告人开脱呢。”
                 
  “完全相反。我在这法院里服务了近二十年,可是随便哪一次要我在严厉的判决上签名,我总禁不住要毛骨悚然。”
                 
  “那么您为什么不喜欢减轻案情的情节呢?”
                 
  “这样会牵涉太多;你们新派人自然就管抓个尖儿——就说您吧,想来就在哪个部里当过差,可是案子大概没有经办过;您在这上头是一窍不通。您是否愿意在我们档案库里钻研一番,哪怕把最近两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以后会有用处的,您不仅会了解诉讼法而且还会了解人。您将会懂得寻找开脱的理由是怎么回事,它会牵涉到些什么。”
                 
  “我感谢您的善意建议,然而在我搬到你们的档案库中来住上几个月之前——要看完两架子的档案再快是办不到的——请您现在就解释一下那个使我愈来愈不理解的问题,那就是您为什么要讨厌减轻案情的情节。是太麻烦呢,还是每桩案子都要详细推敲,时间不够?”
                 
  “上帝啊,饶恕我的罪过吧,可是老兄,我在您眼里到底是土耳其人还是雅各宾党人,竟然会因为偷懒(请注意,先前人们曾经把一切都归罪于雅各宾党人,可是指责他们偷懒的荣誉却全盘属于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而加深一个可怜人的不幸;我跟您说的是——会牵涉太多。”
                 
  “这么说悉听尊便,我愿意承认我是鲁钝到了不可饶恕的地步,但是我还是不懂得您的意思。”
                 
  “啊……啊……啊……,我这些彼得堡的官儿们,胳肢窝里挟着金黄小锁的山羊皮公事包,可是办起事来都是草包。您真是的,随便拿起哪一件案子来寻找减轻案情的情节,那就从一桩到另一桩,从另一桩到第三桩,结果是根本没有一个有罪的人。这算怎么回事?”
                 
  “这就更好啦。”
                 
  “那么照您说来,无论什么事情摸摸头就都算了。这在费拉特尔费亚①这类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可是在秩序井然的社会里,怎么能听任有罪过的人不受惩罚呢?” “不过既然您自己能为他找到开脱的理由,那他还算得是个什么有罪的人呢?”
                 
  “嗯,可是如果自作聪明的话,不论谁都可以宣告无罪。难道把我安插在这里是为了这个?我是老式人,我的工作是一板一眼地执行,而且就算不管这些,也不好——怎么办呢?明明有人偷东西,是个贼,可是这就来啦……什么他是因为饥饿才偷的呀,什么母亲病了呀,什么三岁就死了父亲,从此讨饭过日子,流浪惯了呀……反正没个完;这么说来就让小偷不受惩罚吗?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证——请别生气,法典十五卷第几款有明文规定。就因为这样,所以这些减轻案情的情节对我说来是把锋利的刀,它们妨碍我清楚地了解案情。
                 
  “您知道,现在我已经有经验并且习惯了,可是开头的时候,说实在的,真够叫人受罪,生来一副坏脾气。夜晚脑筋里想起案件,就琢磨一通、推敲一番——再没别的可说:没有罪。好像故意刁难似的,总是睡不着觉;按理讲,干嘛要操心呢——既不是亲戚,又不是朋友,而是那么一个流浪汉、坏蛋、逃亡者……说来奇怪,心里可真痛得紧。宣告这个无罪,宣告那个无罪,可是那儿还有第三个……这还成什么话,我在职务上还没有玷辱过我自己,我要把我的纯洁名声一直保持到进填墓。况且上司会怎么说呢——老是判无罪,好像一个傻瓜,而且自己也过意不去。我考虑来考虑去,终于不再去寻找减轻案情的情由。我们的职务是艰难复杂的,不比民庭——证明了委托书,写好了契据,验过了遗嘱,认定了农奴赎身证,回头就能安心睡觉。可是这儿,一想到有一个叫叶里美的两星期前还站在这儿,说过话,可是现在已经走上去弗拉基米尔的道路②;有一个叫阿古丽娜的也是一样,而且,您知道,这一个……是走着去的……心里觉得怪可怜的。您现在懂了吗?”
                 
  “懂了,懂了,最善良最可敬的符拉基米尔。雅科夫列维奇。再会吧,这次谈话我永远忘不了。”
                 
  “老兄,请您在彼得堡别讲这些废话,部长或者某个大人物会怎么说呢——'是娘们,不是副院长。'” “啊,不,不,您放心——我跟大人物们根本是什么话都不说的。”
                 
  注:①美国东部的一个城市。②系指流放之意。沙俄时代放逐者由莫斯科经弗拉基米尔城而至西伯利亚。 

  
  

   

门槛〔俄罗斯〕屠格涅夫 
                  
                 
  我看见一所大的建筑。正面的一道窄门大大的开着。门里是浓密的暗雾。高高的门槛前面站着一个女郎……一个俄罗斯的女郎。深暗的浓雾里吹着雪风,从建筑的深处透出来一股冷气,同时还有一个缓慢的,重浊的声音。
                 
  “呵,你想跨进门槛来做什么?你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你?”
                 
  “我知道,”女郎这样回答。
                 
  “寒冷,饥饿,憎恨,嘲笑,轻视,侮辱,监狱,疾病,甚至于死亡?”
                 
  “我知道。”
                 
  “和人疏远,完全的孤独?”
                 
  “我知道,我准备好了。我愿意忍受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打击。”
                 
  “不仅是你的敌人,而且你的亲戚,你的朋友都给你这些痛苦,这引起打击。”
                 
  “是……便是他们给我这些,我也要忍受。”
                 
  “好。你准备牺牲吗?”
                 
  “是。”
                 
  “这是无名的牺牲!你会灭亡,甚至没有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尊崇地纪念你。”
                 
  “我不要人感激,我不要人怜悯。我也不要声名。”
                 
  “你还准备去犯罪?”女郎低下了她的头。“我也准备去犯罪……”里面的声音暂时停住了。过后又说出这样的话语:“你知道将来在困苦中你会否认你现在有的这信仰,你会以为你是白白地浪费了你的年轻的生命?”
                 
  “这一层我也知道。我只求你放我进去。”
                 
  “进来吧。”
                 
  女郎跨进了门槛。一幅厚的帘子立刻放了下来。
                 
  “傻瓜!”有人在后面这样嘲骂。
                 
  “一个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这个回答。 

  
  

   

一个东方的传说〔俄罗斯〕屠格涅夫 
                  
                 
  巴格达①的人,谁不知道宇宙的太阳,伽法尔②呢?许多年以前,伽法尔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有一天他在巴格达郊外散步。他忽然听见一声嘶声叫唤;有人在哀呼救命。伽法尔在一般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中间是以聪慧多智出名的;不过他有恻隐心;而且他自恃他有气力。他朝那叫声的方向跑去,他看见一个衰弱的老人,被两个强盗缚在城墙上,他们正在抢他的东西。伽法尔抽出他的剑,向那两个恶汉冲去。他杀死一个,另一个被他赶走了。得救了的老人便跪在恩人的面前,吻他的衣角,叫道:“豪侠的年轻人,我应当报答你的慷慨行为。我外貌是一个可怜的乞丐;不过只是外貌而已,我并不是一个平常人。你明天大清早到总商场来;我在喷水池旁边等你,那时你会相信我说的是真话。”
                 
  伽法尔想道:“这个人看外貌的确是一个乞丐;可是什么样的事情都会有的,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他便回答道:“很好,老伯伯;我要来的。”
                 
  老人注意地看了看他的脸,便走了。第二天早晨,太阳刚起来,伽法尔赶到商场去。老人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一只肘拐靠在喷水池的大理石盘上。他默默地牵着伽法尔的手,把他带进一个四面围着高墙的小花园里去。花园的正中,一块绿色草坪上长着一棵很奇特的大树。这树像是扁柏,只是它的叶子是天蓝色。朝上弯的细枝上悬着三个果子——三个苹果:第一个是长的,不大不小,像牛奶一样地白;第二个大而圆,鲜红色;第三个带黄色,小而起绉纹。虽然没有风,整棵树都在微微打颤。它发出一声尖脆响亮的哀叫:它好像知道伽法尔来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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