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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浦东老街-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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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志刚什么阵仗没经历过，嗤之以鼻置之不理。红卫兵确实也有所顾忌，不敢贸然冲进门带走杜成章。
就是那个首先高呼口号，老街上的人连面貌都见着有点陌生者大声叫喊，大军阀朱志刚不投降，同样可以叫他灭亡。
有人私底下说，这位勇敢者是阿宝老婆的内侄，刚从淮南乡下来老街不久，人称小淮南。只见小淮南站立在朱志刚面前说，朱军阀志刚家里还保存有大量连环画，长期宣扬封资修那套，我们今天暂且放过杜成章。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限朱军阀志刚二十四小时以内，把宣扬封资修的连环画悉数上缴。否则，同样让他尝尝我们红卫兵小将的革命铁拳头。大家说好不好。在一阵叫好声中，全场的红卫兵小将们作鸟禽散。
杜成章一方面是千恩万谢，同时又替老娘舅担心，明天这关你怎么过。
没事。老法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娘舅把握地说，老子出生入死，还怕这些毛头孩子。
二十四小时一过，那些个红卫兵小将果然出现在了老娘舅的门口。老娘舅的书店已经打烊有些日子了。
也不是老娘舅顾忌，老街上的家长为了避免给性情刚烈的老娘舅添乱，主动提议自家的孩子暂时不要到老娘舅书店去。
这客户没有了，书店开着也是白搭。老娘舅看一时半会儿形势未必能有实际改善，就让帮工的店员回家，工资照发，暂且歇业看看再说。
红卫兵中胆大的推开老娘舅家门，还好，门没有闩。但是，走在头里的红卫兵小将，推开门，有点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情形吓成一愣。
只见老娘舅端坐在屋子的中央，浑身上下崭新的军装，同样崭新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扣脑门上。胸前功勋奖章挂成好几个排面，两眼炯炯有神，对眼前晃动的人影视而不见，一动不动地注视门外的远方，整个形状，例如思考下一场战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正规连长。
前面几位大胆，但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其中个别胆小的试图往后退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听声音还是昨天首先发难，高喊打到口号的小淮南。
你、你看。有人报告说。
小淮南同样稍微愣了愣，只是很快转过神来，朱志刚，你不要装神弄鬼的。今天，我们也不想麻烦你，只要交出封资修连环画就两清了。
老娘舅端坐在那里，完全像是没听见，毫不搭理。
我再说一遍，朱志刚你要老老实实面对红卫兵小将的革命行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舅仍然不为所动。
给我搜。一声令下，其他一些红卫兵乐得绕过老娘舅，在屋里各处东翻西看起来。面积本来不大，片刻，一声报告：发现藏书室。
小淮南说，全部搬走。可是……。那边的声音相当犹豫。可是什么，是挂了炸弹还是埋有地雷。小淮南追问。不是，是……
小淮南不耐烦地暂时放弃老娘舅，朝里屋走去。一看，也傻眼了。原来，藏书室的两扇门上贴着领袖像，粘的很牢，如果贸然推门，损坏了宝像，定性现行反革命连程序都不用走。
小淮南牙咬成痒痒的，朱志刚，算你狠。我搬不动你书，还挪不动你人。转身冲出里屋说，来啊，把人给我架走，拉回学校总部好好审问。光凭着领袖像骑缝贴在藏书室门上，就可以让这大军阀、顽固派吃不了兜着走。
等到杜成章叫上大佬倌、大剃子包括阿福他们赶到，老娘舅早已被红卫兵又拉又拽地弄去没影。
第十四章 老娘舅定性“街宝”（78）
为了推进红卫兵运动健康发展，特别是红卫兵组织间的大联合。各派红卫兵据说是采纳了来自老街方面民间有识之士的建议，通过有效协商达成共识，邀请著名的抗美援朝特级战斗英雄范大云的母亲，范妈妈到学校宣讲战斗英雄成长的故事。以激励红卫兵小将向英雄学习，将无产阶级*顺利推进到底。
当天的*被命名为《继承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讲用大会。数百名红卫兵小将难得积聚在一起，听英雄的母亲范妈妈讲述英雄的事迹。
其实，任何英雄未必就是天生的英雄模样，至于随志愿大军入朝参战，具体事迹，母亲自称并不太过知情。
只是53年上半年的某天，政府一些具有相当职级的领导来到自己家中，说自己的儿子已经牺牲了。
也是从领导们的口中才知道，尽管儿子生得平凡，但是，死得确实相当伟大。已经被记抗美援朝战争特等功，并被授予一级国旗勋章和中国人民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
没隔多长时间，儿子的英勇事迹在报纸上全部刊登了。主要部分你们在座的各位大体都已经知道了，还被上了中学教本的。
我儿子是志愿军某军29师第87团第9连的一名普通战士。52年10月12日清晨，担任上甘岭战役中的敌人前沿阵地潜伏任务。上午九、十点钟样子，美军飞机向潜伏所在地低空扫射，后来还投掷燃烧弹。
飞迸的燃烧液燃遍全身，我儿子任凭烈火熊熊在自己身上燃烧，为了不暴露目标，也为了自己身边战友的生命安全，在烈火中始终保持纹丝不动。战友看到他双手深深地插进泥土，身体紧紧地贴着地面，牙齿咬断了树根，直到不幸壮烈牺牲。
当时，他身边的战友多次想替他扑灭身上的火焰，都被他用眼神坚定地制止了。
其实，只要稍有动静，前面不到三十公尺就是敌人的碉堡。敌机的低空扫射和抛掷燃烧弹就是怀疑阵地前沿有埋伏，所以才作试探的。范大云自己坚持不动，也不让战友有任何动作，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毅力，就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障战斗的胜利。
我也没能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的一名钢铁战士。
但是，我今天还是要特别介绍，我儿子是有名的英雄。但是，同我儿子一起的，确实还存在这一名同样了不起的无名英雄。他是我儿子在朝鲜战场上的亲密战友。
自从儿子牺牲以来，这十五、六年时间，就是靠他的无私帮助，不仅使我摆脱了失去儿子的孤独。他认我作为自己的母亲不算，将自己的妻子包括儿子都送到我身边，认我作婆婆和奶奶，始终陪伴我。他将自己每月荣誉伤残军人三分之二的津贴，全部寄给我们一家三口使用。
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说，其实当年牺牲的应该是他。由于儿子和他交换了一个潜伏的位置，他才得以侥幸存活下来。
在这一生一死的交换之前，作为战友，他们间有一个口头形式的庄严承诺，取得这场战争胜利后，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替牺牲的自己，同样扛起另一个家的全部责任。
就是那位第一个高喊打到朱志刚的小淮南，作为大会主持，听到此时，又振臂高呼，向英雄的母亲学习，向英雄的母亲致敬。
这时，小淮南又询问英雄的母亲，那你儿子的这位无名英雄战友，现在人在哪里。
对，现在哪里，我们都想知道。台下同样山呼海啸。
英雄的母亲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据说，现在就被收押在你们学校红卫兵的关押室里。他的名字叫朱志刚。
啊。这下小淮南完全吃瘪了。这就给另一派的红卫兵一个难得的机会，马上从小淮南手上抢过话筒说，我们现在就派人去把无名英雄朱志刚请上台来。当然，关押室也不能就此空置着。把这个*志愿军无名英雄朱志刚同志，混进红卫兵队伍中跳梁小丑揪出来，押下台去。
所以这世道人间，变化常常也就在那顷刻之间。方才还在台上主持会议的小淮南，现在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捆成大粽子形式，又拖又拉地扔进了关押室。
朱志刚被几个人搀扶着走上主席台，全场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有人领头高呼，向志愿军老英雄朱志刚学习，向志愿军老英雄朱志刚致敬。
只见朱志刚一上台，首先就深深地向昔日战友，现在也是自己的母亲鞠躬致意。这时，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和口号。
新更换的大会主持人邀请活着的英雄朱志刚讲几句话。
朱志刚也不客气。他接过话筒说，面对那么多的红卫兵小将们，我只讲一件事。这次把我弄到这里来，主要是因为我袒护了杜成章。其实，说起来，杜成章不仅是我这个不称职的主任手下的第一居民小组组长，而且，这些年来一直明里暗里跟我较劲，甚至唱对台戏。要说对他意见大，可能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都不如我。
全场一片哄堂大笑起来。凡是老街人，都知道这底细。
但是，我还是要护着他点。朱志刚一转折，因为杜成章确实是个“街宝”。例如四川的大熊猫，那是国宝级别的。杜成章与大熊猫相比，当然还有不小的差距，所以至少在眼下他还不是国宝，仅仅只是“街宝”而已。
保护大熊猫首先是因为稀有，这一点同“街宝”形式上是一致的，杜成章老街上也只有一个。
还有，大熊猫受人喜爱也可以摆放在动物园里供人观赏，这功能杜成章就相当欠缺了。他不要说远远达不到买票供人观赏的境界，就是倒贴钱，未必有人愿意看上一眼。
那么，杜成章到底有什么保护价值呢？
这就要联系眼前的*。现在，我们在座的各位红卫兵小将都在革文化的命，这当然很好，是响应领袖号召。
还有一层，既然是学生，顾名思义就是靠学习进步，接革命的班。一旦你不好好学习，例如不好好学习马列主、毛泽东思想，不学习文化科学知识。现在，你革文化的命，将来要派知识用场时，会不会文化来革你一把命呢。我看是会的。因为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一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完全不能战胜敌人的。
同学们说对不对。
对。毛主席万岁。台下又是一片口号与掌声。
我虽然对杜成章这人有意见，但对他的学问和知识没有意见。所以，哪天当文化来革你们的命时，杜成章还是可以作为“街宝”派上用场的。
也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希望大家能够给我朱志刚一个面子，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在座的各位，放过杜成章，今后派点知识用场。
当然，是不是还可以包括，刚才被你们关进去的那位小淮南。他年纪还小，今后的人生道路还很长……
朱志刚说到这儿，居然一仰脸，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顿时，现场乱作一团。
第十四章 老娘舅轰轰烈烈辞行（79）
朱志刚不行了。
他只能躺在自家床上，不要说坐立，就是自行翻身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的母亲，就是英雄的母亲范妈妈包括朱志刚的妻子，已经十四五岁的儿子都围在他的床前。
老街上的大佬倌、大小剃子、阿福，五桂姑娘，还有阿宝和阿宝他老婆。当然还有杜成章，甚至包括尾随在阿宝夫妻身后的小淮南。
其实，这个小淮南是阿宝老婆淮南娘家的一个内侄，本来想弄来老街上中学，上海的教育质量总比淮南偏远的乡下稍好些。想不到一来就赶上*，所以读书计划没实现，造反倒是没拉下。
阿宝包括他老婆根本不知道他们内侄在学校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想他人地生疏两眼摸黑，基本只是凑凑热闹。那天学校大会后，才知道，自家的内侄读书计划受阻，但进入*的角色很快，凭的就是乡下野地千锤百炼的胆大。
最后，还是老娘舅不计前仇，将自己的内侄从关押室里捞出来。但老娘舅就此一病不起，又气又恨又急还带着对老娘舅的感恩，总之就是五味杂陈丰富感觉，阿宝及其老婆拉着内侄一起来到老娘舅家里，算是赔罪加服侍的双重意思。
其实，老娘舅关在里面，红卫兵小将包括小淮南本人都没能拿他怎么样。老娘舅不仅英名还在，而且残废革命军人的他，身上还有弹片。一旦弄出个三长两短来，谁都无法交代。
但那关押室毕竟不是疗养院。不透风黑暗潮湿，光这些，就够身残志坚的老娘舅喝一壶了。他身上那些老伤包括多年静养的弹片，见缝插针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看见那么多人陪在自己床前，老娘舅就让大家离开，有气无力地说，该干啥都干点啥去，自称一时半会死不了。至于阿宝夫妻硬是摁着内侄的脑袋，要让他向老娘舅磕头谢罪。
老娘舅还乐了，只是个小孩，他懂什么。也让他赶快回家去。这老娘舅一乐观，就忍不住咳嗽起来，脸涨成通红，气也接不上了，很难受的样子。阿宝老婆用毛巾一抹，全是血。
周围的人看着都含泪摇头。
老娘舅自己得病自己知。他说，你们都走吧，我想休息。大家知道拗不过他，只能退出里间，呆在房间的外面。老娘舅偏偏叫住了杜成章，叫他先不要急着离开。
杜成章说，自己理论上完全不想离开，但你叫大家都走，说是要休息，我也就只能遵命服从了。谁叫你是主任而我只是组长呢。
老娘舅说，你既不要老是把你的理论挂在嘴边，也不要总是埋怨始终得不到提拔。我看你这辈子组长的官衔已经是最高行政级别了，这玩意你并不擅长。你还是好好准备着，将来一旦那些学生们确实被文化革自己的命时，你的用武天地大了去。
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藏书室里的那些连环画统统拿出来，放到后屋桥边，一把大火烧了。
这万万使不得，万一将来这小人书店恢复营业，烧了岂不可惜。
不会了，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了。还是烧了吧。烧了好，老娘舅说，我也要革一把文化的命，而且，这文化恐怕已经很难革到我的命了。
你不要过于悲观，你没事的。你只要捱过这一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杜成章说。
老娘舅笑笑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要用你那套蹩脚的杜氏理论宽慰我。我恐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你还是替我烧了吧。这辈子我没有什么求过人，就当我这是求你了。
其实，还有一个理论问题我没说，根据热胀冷缩的原理，在桥边，烧那么多的书，石桥会塌的。杜成章稍带紧张地对老娘舅说。
知我者杜成章也。老娘舅又笑笑说，你看那桥还有用吗，早就成为岸桥了。既不能发挥桥梁的沟通和纽带作用，摆放在那里还挡道，例如我现在的朱志刚，已经没有丝毫社会变化的进步动力了。
老娘舅家屋后的桥就是在当晚断裂的。
据说，是因为杜成章将老娘舅家小人书全部搬到屋后的桥边，燃起一把大火，还没烧掉一小半，那牛捂桥就轰隆一声，坍陷了，顿时成了一座断桥。
就在桥断以后，前面老娘舅的屋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杜成章一听，知道老娘舅已经天人各别，彼此再也无法交流扯皮包括勾心斗角了。
杜成章看着断桥，突然想起，这桥断意味路绝，老娘舅虽然不懂理论，但是现实的一切，仍然在他的安排之中。
杜成章眼睛先是模糊，渐渐地就潸然泪下泪如泉涌了。他喃喃自语，朱志刚啊朱志刚，老娘舅啊老娘舅，你如此刚强一个，怎么就这样经不起那些孩子们的折腾呢。你说保护我，是为了这些现在革文化命，将来文化革他们孩子们的命时，可以派上我的用场。但是，那个时候，你朱志刚老娘舅人又在何处哪里呢。
现在，你又把这些寄托了老街多少孩子和家长希望的小人书一烧了之，你倒是痛快，革了一把文化的命，扬长而去了。我知道你是不怕文化革你命的，你是武状元硬实力，不怕那文化软实力。那你又是怕什么呢，就此留下孤苦伶仃杜成章我。
我杜成章还希望你老娘舅能够一如既往地坚持任用，始终怀疑。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用人不可能不疑，疑人该用还是要用。这下可好，我哪怕仍然被任用，哪里可以找到类似你这样忠心耿耿始终不渝的怀疑者。
杜成章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不断地将一本本的小人书继续往火堆里扔，嘴上继续埋怨道，你啊你，朱志刚啊老娘舅……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十五章 五月廿“校洋龙” 天官只是名检修工（80）
过去，老街每年阴历五月廿都要举行传统的“校洋龙”竞赛。天官一直是“校洋龙”竞赛活动中的佼佼者。
天官不是可以顾名思义，传说中玉皇大帝的手下。天官只是普通人名。
其实，就算天官是玉皇大帝手下正式聘用的公务人员，说到天官“校洋龙”，这牛头也不一定就能够顺利地对上马嘴。
“洋龙”者，是浦东当地对一种救火设备，柴油发动机的俗称。“校洋龙”这“校”作动词解，就是操作的意思。而“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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