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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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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你的消息后立刻也去追杀。”崔师爷分析道。

潜伏在城中的达贼?方应物本是当局者迷,经此提醒恍然大悟,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崔师爷断定道:“以我看来,此贼必然是北虏使者里的人物!”

在最近,城中只有一批达虏,那就是满都鲁派来请求朝贡的使节和随从。

按照惯例,杨巡抚将这几人留在公馆内严加看管,然后上奏朝廷。在朝廷诏书到达之后,才能确定如何对待这些人。

从技术角度来说,这些人上午或中午知道了消息,下午就出城寻找方应物追杀,那是十分可行的。这些人全部出动那不可能,对他们的监视是很严密的,但偷偷溜出去一个人的难度就小得多。

杨巡抚当即叫来长随,吩咐道:“去库中取几瓮酒,然后你亲自送到公馆,就说本院听闻鞑人善饮,一人赏赐一瓮美酒!”

半个时辰后,那长随回来了,禀报道:“鞑子确实少了一个,问其他人都不知其踪,据说有可能是仰慕中原风物,私自跑出去了。”

方应物当即脸红脖子粗地对杨巡抚叫道:“必然有内奸!该杀!该杀!”

方应物一是真心气愤,二是要通过激烈态度表达自己的心情。杨巡抚和崔师爷都没有责怪方应物失态,若不是内外消息相通,那贼人怎么能摸到方应物的行踪?

在这边镇之地,对北虏防范是最严的,就连杨巡抚在得到朝廷指示之前,都不与鞑子使节会面,只将他们关在公馆内严加看守隔离。在这种状况下,无论什么人什么原因,只要通了消息,那就与奸细无异了。

“如果说有人里通外合,我是不奇怪的。”崔师爷幽幽叹道,“榆林地方庶务都是由榆林卫所负责,包括地方公馆的差役、供应、看护……”

崔师爷说到这里就住口了,榆林卫与方应物的梁子,那是不用提了。

方应物忍不住侧头看了崔师爷几眼,能做师爷的果然都有长处,这位崔先生的逻辑学看来很好啊。漫无头绪之下,硬是让他凭空摸出一条线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可理喻

崔师爷的说法看似可以自圆其说,但这是完全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的,他连尸体都没去看过。不过既然可以自圆其说,那就具备了可行性,对于大人物而言,证据不一定重要。

杨巡抚闻言沉吟片刻,摇头道:“卫所做出这种事,没有任何好处,彭指挥或许会记恨方小友,但应当不至于如此。所以此事必然有别的缘故。”

当初争夺办学权力时,彭指挥被方应物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也只是装病一个月了局。由此可见,那彭指挥或许毛病多多,但并不是敢于铤而走险的狠辣性子。

出于这种考虑,杨巡抚觉得彭指挥不大可能有问题。硬要凭着几分猜测去查,未免显得欺人太甚,最后如果没有结果,那只能是自己灰头土脸。

见东家不采纳他的看法,崔师爷并没有什么意见,随口答道:“东翁言之有理。”

他只是尽职尽责提出了一种可行思路,无所谓对错。东家想采用也好,不想采用也好,那都是东家自己从政治层面上考量的事情。

方应物便道:“无论如何,让北虏使者失踪一人,卫所总是有过错的。抚台可以不追究,但不可不查!毕竟彭指挥与抚台非敌非友,引而不发、有备无患才是上策。”

杨巡抚突然醒悟到,自己刚才考虑问题过于从利益角度出发了,险些忽视了方应物的心情。如果非要劝方应物讲理智,讲大局,那只怕要从此离心离德了,这没有道理可讲。

想至此处,杨巡抚道:“眼下没有多余人手,本院便写下手谕,将此事交与你亲自去查。”

按说以方应物的身份,既非官员,又非公差,没有资格去查案办公。但在边镇这种军法管理的地方,一切皆有可能,说你行你就行。

方应物谢过后,又提出建议说:“还请抚台与崔先生保密,对外只说追查使者失踪之事,不要提起晚生被追杀。以免有些知情人看到事态极其严重,就不敢说话了。”

这事保密也不难,追杀现场是在荒郊野外,本就没几个人看到,就是偶然有行人看到也不知道这是谁追杀谁,所以一时半会的不会传开。

孙氏父女更是得过嘱咐,不要对别人说这件事。在城中目前也只有杨巡抚和崔师爷知道内情,只要他们不说出去,暂时保密住不成问题。

刚说定事情,方应物正要告辞回屋歇息,这时候有个小吏前来禀报:“有加急诏书到了!急递军士正在门下等候!”

杨巡抚和崔师爷、方应物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这必然是朝廷的批复下来了。

召了急递军士上前,果然如同他们所想的,这确实是朝廷的批复,而且朝廷同意按照前番所奏方略试行。

杨巡抚对此十分兴奋,仿佛看见一扇门对自己打开了。如果将事情做成,他凭借此功,进位尚书或者都御使也不是没可能的。

崔师爷和方应物都很高兴。一个见东家事业有成,自己也会水涨船高;一个觉得自己提出方略被采用,定然从此声望大涨,为前途积攒了雄厚的资历。

正当杨巡抚喜形于色时,急递铺军士又掏出一份诏书呈上前来。杨巡抚看去,只见得——天子命御马监太监、提督京营太监汪直巡视三边、参赞虏务,并率领五千京营班军协防榆林卫。

杨巡抚的感觉,就好像是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

虽然圣旨上没说让汪太监负责北虏事务,堂堂天朝不能没人可用,派不男不女的太监去充当门面和外族打交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汪太监这一来明显就是来抢功的,至少也是来分功的!不然为何会有参赞虏务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差遣?

而且杨巡抚只是延绥镇巡抚,汪太监却用上了巡视延三边的名头,很是显得比杨巡抚高端洋气,毕竟延绥镇也只是延绥、宁夏、甘肃三边之一而已。

虽然说文官和太监是两条线,之间品级不通用。但汪太监这名头,总让人联想起三边总制(督),隐隐之间就压了巡抚一头。

杨巡抚不禁愁容满面。这一两年,汪太监的名声太响亮了,首辅、左都御史、兵部尚书等等元老重臣,先后因为汪太监纷纷去职,整个朝堂都为之大洗牌。他一个新巡抚又有何德何,敢比首辅、都御使、兵部尚书更强力?

方应物劝道:“汪直此人没有传言中的可怕,乃是名气大于实力的典范……”

说到这里,忽然方应物觉得自己似乎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便又改了口,“汪太监也不是没有弱点,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抚台先不必过于忧虑。”

临走之前,方应物又提醒道:“还有一事晚生不能不说,既然汪太监要来,那抚台就应该小心彭指挥了。”

这话里绕了好几个圈子,杨巡抚第一时间没听明白,随后想了想也懂了。

榆林卫彭指挥与镇守太监张遐关系密切,而汪直到了后,张太监必然对汪直唯命是从,那么彭指挥就可想而知了。

而汪太监驾临延绥镇,等于是空降而来,当然需要笼络本地官员为他所用,彭指挥就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两边很可能一拍即合,臭味相投,不排除彭指挥使凭借汪太监权势咸鱼翻身的可能性。

崔师爷很佩服地目送方应物离开,这方小哥儿真是机敏聪明的人物,短短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一层。

却说到了次日,方应物领下巡抚手谕,便离开巡抚都察院,前去榆林卫所衙署。本来他今日计划去骚扰孙氏父女,但查案的事情更紧急,所以只好“先公后私”了。

方应物去卫所衙署,目的就是为了查案。杨巡抚从标营拨出军士八名协助他,当然真正目的还是随身护卫。

以方大秀才和卫所衙署的仇怨,特别是方应物之前曾公然拒收一切卫所衙署子弟入学,所以他进了衙署后自然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

从门子到路过武官,对方应物都是横眉怒目,很有点同仇敌忾的氛围。但方大秀才不以为意,心中冷笑不已。

这些人虽然态度不好,但也知道方应物如今身份,没有无礼阻拦,让方应物昂首直入,一直走到了镇抚司大堂,走入了薛镇抚的视野里。

见到来势汹汹的方应物,薛镇抚突然莫名的心惊。作为镇抚司与方应物打过交道比较多的人,看见方应物闯进来总有些不祥预感。

方应物冷冰冰地说:“奉巡抚谕示,在下来查一桩案子。”

薛镇抚镇静地问道:“什么案子,居然劳动了抚台老大人?”

“昨日北虏使者失踪一人,薛大人不知道么?抚台十分关注此事,这公馆里的差役、护卫都是卫所负责,所以要到这里查一查。”

薛镇抚闻言有几分怒气,当场拍案道:“卫所军民过错,皆有我镇抚司审理,你到这里查问,未免伸手太长!将我卫所镇抚司当成你自家后院么?”

方应物有备而来,当然不会被薛镇抚驳倒,“卫所军民内部纠纷和案件,确实是由你镇抚司负责审理明白,外人不便干涉。但这次涉及到外族,你卫所出了失误,于情于理也不能任由镇抚司自行查问,难道你不懂得避嫌之道吗!”

说完方应物又举了举手里的公文,“这是巡抚大人的手谕,你若不服气,请自行前往巡抚行辕质问!薛大人要听明白,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薛镇抚无话可讲,负气道:“这里公堂就借给你随便用,本官告退!”

“薛大人留步!在下还要借用薛大人的职权,所以还请安坐!”方应物拦住道。

薛镇抚气极反笑,“你要将本官当傀儡?”

方应物摇了摇手里的公文,薛镇抚无奈,一面使人去向彭指挥使禀报,一面只得又返回公座。毕竟涉及到北虏使者失踪,薛镇抚内心也不敢就此离开,如果最后成了他的失职,那有嘴也说不清。

方应物便吩咐道:“将昨日公馆当值人全部换下来,传到这里听讯!”薛镇抚挥挥手,让大堂上的站班军士是传令照做。

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陆陆续续地将人都带到。此次在公馆应付北虏使者的差役十人,看守军士三十人,连同公馆管事、通事一共四十二人,将大堂下挤得满满当当。

薛镇抚没好气地对方应物道:“方秀才你开始审罢?”

方应物站在台阶上,扫视一遍堂下,冷哼道:“听说公馆里有个鞑子失踪了,你们谁知道线索的?可速速招来。”

人群里或许有窃窃私语的,或许有垂头不语的,但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

薛镇抚暗中鄙视不已,方应物这也太外行了,问案哪有这么问的?巡抚大人也真是有眼无珠,派这种得志便猖狂的年轻人能查出什么门道?他以为自己是哪颗葱,堂下众人凭什么要答他的话?

再说就算知道点情况的,也不便大庭广众之下公开说,这与出卖自己人有什么区别?方应物毕竟是外人。

方应物冷笑几声,转头对薛镇抚道:“我看榆林卫里无好人,给我打!堂下每人先二十杀威棒!”

薛镇抚大怒,方应物本来就是一个有仇隙的外人,卫所衙署里对他都很不爽。今天这方应物跑到榆林卫卫所衙署里,二话不说,毫无理由地就公开打几十人的板子,也太嚣张了!

这与欺负到门上有什么区别?真要让他打了,那等于是榆林卫衙署上上下下脸面都被打光了,薛镇抚不禁拍案而起道:“方应物你休要太肆无忌惮!”

方应物对薛镇抚的指责嗤之以鼻,“你不肯动手?那便让随我前来的巡抚标营军士动手!”

方应物带来的八名军士站了出来,堂下一片哗然,一时间吵闹声沸反盈天。方应物厉声喝道:“此事涉及鞑子,绝对从严处置!既然不肯招供,谁敢反抗就是里通外国!”

简直丧心病狂、不可理喻!薛镇抚心里大骂几句,却冷汗直流,情势演变至此,他快招架不住了。

这方应物要是讲理那还好说,但现在方应物明摆着就是来趁机找事报复的,根本无法沟通。可是此人又拿着巡抚手谕,除了彭指挥亲自出面,谁也顶不住。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汪太监布局

方应物在榆林卫所衙署镇抚司大堂这里跋扈了好半天,叫嚣着要打四十多人的板子。时间眼看着已经到了午时,但卫所指挥使彭大人依旧没露面,只有卫所镇抚薛大人苦苦支撑。

这并非彭指挥使不在卫所衙署内,恰恰相反,他此刻就在内衙里,不过彭指挥正在接待一名举足轻重的客人。

这名客人就是延绥镇守太监张遐。张太监也是上午到的卫所衙署,但他不像方应物那般高调,而是悄悄地从后门进来的,没有引起外人注意。张太监的来意很重要,所以彭指挥顾不上方应物了。

听到薛镇抚派人禀报说方应物找上门来,彭大人只挥了挥手说“知道了”。那方应物只不过是靠着巡抚得志猖狂的毛头小子,与大事比起来什么也算不上。

张太监不急不缓地说:“这次汪公奉旨巡边,重点在延绥,急需在本地招揽可用之人,所以传书与我询问。我觉得你还算不错,便推荐给了汪太监,对你而言是个机会。”

彭指挥闻言颇为兴奋,他短短几年内能将新设的榆林卫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自觉还是有几分才能,只不过欠缺一些通天渠道,没有亮眼战功而已。

武官与文人不同,文官体系历经近百年发展,早已在科举基础上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规则。

文人即便没有任何人脉,但只要融入了规则,比如考试成绩好,一样有飞黄腾达的机会,正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而武官上升渠道在规则性方面比文官差得远,有门路一步登天六品变二品也就几天功夫,没门路一辈子屈居下僚,就是战功这种硬通货也存在猫腻。

所以彭指挥听到有机会搭上炙手可热的汪太监门路,难免心情十分激动。只要汪太监向天子推荐几句,自己继续向上走有何难哉。

有了这个念想,方应物来捣乱简直引不起彭指挥任何答理兴趣了。孰轻孰重他明白得很,当务之急是先与张太监仔细谈谈,不宜为苍蝇分心。

但偏偏那方应物仿佛要蹬鼻子上脸,彭指挥与张太监说了会子话,又有军士奉了薛镇抚的命令来传话:“彭大人!那方秀才要上房揭瓦了,要公开在镇抚司大堂前打卫所公馆四十多人的板子!”

彭指挥震怒非常,险些大骂出声,这方应物是给脸不要脸么?他算老几,也敢在卫所衙署里大动干戈地打人?真当他彭指挥是人尽可捏的软柿子?

张太监闻言皱皱眉头,有方应物不停在前面大张旗鼓地捣乱,彭指挥很难集中精神和自己谈话。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张太监便主动对彭指挥道:“你不如先去前头,将那方应物打发了再说。我这里不急,今日都可以慢慢等着你。”

彭指挥闻言告过罪,就起身去了前衙。他在几个亲兵簇拥下来到镇抚司大堂,果然看见堂前闹哄哄的人头攒动,汇聚了几十人在此,场面十分混乱。

而方应物正领着几名官军站在台阶上,对着人群毫不客气地大声训斥喝骂,但人群不太买他的账。至于薛镇抚,木然地站在一边,完全无可奈何。

彭指挥实在看不下去,快步上了台阶,对方应物冷哼道:“你好大的威风!”

方应物转头笑了笑,“奉了抚台谕示,前来查问案件,多有得罪之处,还请彭大人见谅。”

彭指挥还着急回内衙与张太监细谈,没有心思与方应物在这里扯淡,也不理睬方应物的寒暄,径自开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想在本卫查案,那请抚台移文到本官处,然后经本官准许才是,哪有你擅作威福的道理!”

见彭指挥指责自己非法行事,方应物也收齐了笑容,表情很严肃地说:“鞑子使者失踪一人,事关重大!本案实在不知会牵涉到什么人,所以不能以常规视之。”

只要不傻,都能听出方应物话里的意思——谁知道你彭大人是不是牵连到此案?

不过看在彭指挥眼里,方应物这是装模作样。这事重大个屁,就是方应物心胸狭窄故意借此机会跑过来找茬。说的倒是冠冕堂皇,可是和栽赃污蔑也差不多,太下作了!

他嘿然道:“你敢怀疑本官也牵涉其中么,可笑之极!你就是借题发挥,行捕风捉影、罗钳吉网之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个是卫所指挥使,一个是巡抚派来的差使,两边互不相让,针锋相对,言辞十分激烈,情势陡然变得极为紧张。其余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方应物好像不想与彭指挥在这里做口舌之争,便重新面向阶下人群,随意指了一个,吩咐自己带来的巡抚标营军士道:“既然不肯招供,就从他开始行刑!”

形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彭指挥使怎么能让方应物动手?

方应物明明白白就是想仗势欺人,真要让方应物这个没什么正经职务的人当着自己面,打了几十个自己人板子,那他这个卫所指挥使那就真真正正的脸面无光,抬不起头了。

招来懦夫、软蛋这种骂声都是轻的,卫所从根本上说还是军事组织,没有威信何以治军?所以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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