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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杀-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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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你熬不过去。何必等到那时候再招供呢?”

这人闭紧的眼角沁出几滴眼泪来,悄声道:“不是不愿意说,而是不能说。我先前就言明,但求一死。你若杀我,我做鬼都感谢你!”

方世成明白过来,问道:“莫非,你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人点头。方世成猜出端倪来,说:“有家人在他手中作人质?”

这人睁开双眼,死死盯着他,说:“但求一死,我但求一死而已!”

方世成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原委后,默然良久,从口袋里掏出枚药片来,塞进他的手心,说:“明天倘若熬刑不过,就吃了它。那时候,周繁昌便逃脱不了嫌疑。我向你保证,会用适当的办法替你报仇的。”

此人眼中泪水夺眶涌出,喉头哽咽,说了声多谢,便掉转头去,不再看他。

方世成离开牢房,穿过院落回到了前面自己的住处,静静地睡去。直到日上三竿时,才从睡梦中醒来。三木中佐昨晚酒醉,今天起来仍有宿醉,摇摇晃晃地重新开始了,继续昨天的审讯。

那刺客被押送来,面色憔悴,显然是痛入心脾,夜不能寐。

三木狞笑着凑近去,问道:“昨天的刑法滋味如何?这样的游戏即将开始,不知道你有何感想”?

这人无奈地笑笑,说:“这些天,我没洗澡,浑身奇痒难熬。今天正好给我杀杀痒,省却了去浴室的浴资,岂不是件快事?”

三木愕然,随即笑道:“原来你真是条铁汉。好,就遵从你的意思,捆起来再过一堂,替你搓背去皮。”

那人被固定捆绑好,面朝床板不动。三木提着刀过去,在他光滑的后背上先以刀面磨砺半天,然后陡地变转方向,刀尖入肤长长地划开。这人喊了一声,合齿一咬,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三木没有觉察,横刀再划。这人痉挛不已。火药覆于伤口,再点燃时,这人高高地昂起头来,在床框上无力地撞击两下后,便再没了动静。

三木以为他是昏死过去了,依旧用冷水去泼,却不见丝毫的反应。坐在屋子那头的方世成心知肚明。此人被押来前,先行将药片藏于舌底。三木一用刑,他就借机嚼碎了药片,咽下肚子去。这毒药药性奇快,入了腹内后不消1分钟就夺去了他的性命。三木仍然还没明白过来,徒劳地指挥手下拎来冷水想将此人从昏迷中浇醒。

可惜,这个人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带着自己的秘密离开了这个深秋悲怆的人世。至于他是谁?从哪里来?更是一个无人能解的谜团。这个谜团的谜底,只藏在一个人的心里。他就是周家大少爷周繁昌。

(九)

这些日子,每逢天亮之后,繁昌就躺在空寂萧凉的院落中,看着围墙所割划开的范围里不时飞掠过的雁群。乡下传来的消息喜忧参半。那个背叛自己的马冠群,已经在周庄河口一命呜呼。沙沟镇上的方世成,却仅仅轻伤逃过刺客的追杀。三木中佐奉南部之命赶往沙沟,重刑逼供。据说凶手已经惨死在重刑之下。

但是,这个消息他是不轻易相信的。他自己亲手布过的许某死亡的假局,迷惑住对手,结果才有德顺元药铺之捷。方世成难道不会以其人知道还治自己吗?所以,他宁愿相信这件事没有发生,时刻不敢松懈警惕。他知道,这一刻该是南部和三木对自己兴师问罪之时了。也许两手空空返回的三木中佐,定将绘声绘色地对南部大灌自己的坏水,将重刑致死关键犯人的责任全数推到自己身上。也许,三木已经取得了重大的进展,撬开那名刺客的嘴巴,得悉了自己的计划。那么,下一步的杀身之祸将会是在劫难逃了。他此刻的心态,更像是一个赌徒,端坐在两种可能中间,听天由命。

第十三章(19)

然而,有一个消息将会彻底打垮他的整个侥幸的心理。三木中佐率部从沙沟返程的途中,在距离海陵3公里的公路边,遭到了伏击。三木以及麾下全部宪兵被游击队消灭。三木本人身中十余弹,死状极惨。南部少将得知此事后,亲自率一部出城赶去援救。可惜,只来得及替他们收尸而已。

当救援部队赶到现场时,战斗早已结束。两辆客车均都千疮百孔,前面那辆右轮被地雷炸飞,径直冲出,连带后面的车子急转方向,平行瘫趴在公路边上。游击队伏击的阵地恰好就在路边十余米的一个土墩上,居高临下正对着地雷埋设处。看来这样的安排是经过了反复的计算后才实施的。

三木中佐右手提着指挥刀,伏倒在车轮后的隐避处,头部中弹,身边还有具机枪手的尸体,显然是正奋力组织抵抗时,被击中身亡的。其余士兵,有的横尸车顶,有的倒在路心,有的逃到了路对面,也未逃脱死亡的追击。在这里发生的,已经不能算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场杀戮。

三木及其手下在敌方筹划已久的伏击下,几乎失去了还手的能力,不明不白地登赴黄泉路。

南部精擅战术,四下里一看,明白了究竟。对方竟敢在这临近城市的地带设伏,是早已摸清了三木其人的性格和心理,在他遥遥望见海陵城头收起了戒备之心,高枕无忧之时,这才动手,正是最佳时机。

是谁,能揣摩出三木的心思呢,敢于虎口掳须呢?只有一个人,周繁昌。三木审讯刺客,或许发现了与他有牵涉,正要回海陵来汇报,不料竟在距城咫尺之遥之地,被灭了口。

想到这里,南部开始愤怒了,一挥手,下令返程,直扑文明旅社。

但是,文明旅社中这会儿早已是人去楼空。眼看着南部杀气腾腾引兵来到,守门的几个小特务们吓得屁滚尿流,又是鞠躬又是作揖,老远就“太君、太君”地喊个不停。南部坐在车上,命令宪兵进去搜查。结果,里里外外都不见周繁昌的踪影。问那些守门的,一脸茫然说两个小时前,见他匆匆出了门,说是去镇江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顺便迎接汪先生一行来海陵。

南部怒气稍稍平息,考虑了片刻,决定先行回万字会,研究下一步的应对策略。这短短的时间内,两名得力的助手接连殒命于海陵城内外,对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而且,他们的死都或明或暗地指向了那个阴鸷、奸猾的周繁昌。这更令他郁怒难平。他发誓,要查出事情的真相原委来,以慰两位部下的地下怨魂。

方世成从沙沟打来的电话,适时地将南部从几近崩溃的精神状态挽救回来。他在电话里告知南部,经紧急请西医对刺客遗体进行了验尸。接过证实,死者不是因为受刑过度而亡,乃是服用了致命的毒药毙命。从这毒药毒性发作的时间来看,死者是在行刑前的短时间内服毒的。这粒毒药,是从什么渠道到达他的手中的呢?

南部重新燃起了兴趣来,问:“会不会是周某人做的手脚?”

那边,方世成咯咯地笑,说:“未必罢,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硬将事情派在他的身上,那也不行。”

南部说:“这位周先生已经闻风而遁了。现在,正在逃往镇江的路上。清乡视察团已经到了那里,你这边乡下,可是要有所准备了。”

方世成笑道:“我这边没问题。已经将稽查别动队全部派出,配合皇协军在各地区进行戒备。一旦有事,我沙沟所属的500里范围内,半小时即可援军四集,管保叫那游击队插翅难逃。”

周家老大、老三这段时间内,变故频仍。老二在益丰粮行内,可也没闲着。他没有回宅子去,在王小姐的陪伴下,继续着表面悠闲的生活。实质上,却正暗中紧密地为城外秘密联络员传递来的消息忙碌着。现在,汪精卫一行,正按照李明善所预告的线路一步步向海陵接近。南京-苏州、苏州-镇江、镇江-江都,江都的下一站就是海陵。所以他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可以用来浪费了。

第十三章(20)

长居家乡近一年,繁盛已然将这座城市的底里、街况、道路摸得滚瓜烂熟。并凭借胸中所知,制定出了四套刺杀方案,来对付这位弃国投敌的前党国要人汪先生。

第一套方案最为大胆。繁盛以清乡督导公署成员的身份,加入这欢迎汪精卫人群,预先腰捆炸弹,找机会接近他,直接引爆,和此人同归于尽。

第二套方案,军统别动队潜伏进城,获取准确情报后,趁着汪精卫出行的机会,设伏截击,尽遣精锐动手,毙杀此酋。

第三套方案,趁着汪精卫视察封锁线的机会,在封锁线内外预设部队进行佯攻,待参观团惊慌失措之机,于敌后要隘突出奇兵,易装下手,乱中取胜。

第四套方案,待汪精卫到达海陵,入住周宅后,由繁盛在宅中下手,暗杀此人。这个方案,原先就被戴笠认可。主要的关键在于两点。一是保证汪精卫肯定能去周宅,并留宿过夜。二是,繁盛必须有捷径贴身接触汪精卫。两者失却其一,都不可能达成目的。但这个计划,比之于前面那三套方案,无疑是实际了许多,不仅仅是空中楼阁。

王小姐见日期渐渐逼近,依依不舍之情愈加深重。这些日子,竭尽温柔之能事来服侍他。

这天晚上,繁盛正和王小姐在粮行内温存相依。早已落锁的店门外街口,有个人撑着把雨伞走了过来,伸手在木板上拍击几下,大声道:“周主任,这么早便关灯睡了吗?我现下有空,何不烫壶酒来消磨时光呢?”

屋内这对缠绵胶漆的男女,听到外面街头之人说话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松开手。繁盛低声道:“是李明善。他这时候怎么进得了城?”

来者果然是军统别动队长李明善。他身穿黑衣装束,俨然是清乡督导公署中人。繁盛会意,抱拳作揖道:“原来通到方专员那条路上去了。咱们还是同僚,难怪这黑漆漆的夜晚还能进城来。”

李明善脸色有些严峻,进了店里,示意关门,低声说:“事情变化太过快,令兄周繁昌今天上午到达镇江,向李士群报到。自告奋勇作向导,领着清乡视察团明早动身去江都。预计三天之内必会到达海陵。我在城外得讯后,马不停蹄地往这儿赶。亏得这身制服,才得以进城来。你可要赶紧作准备。”

繁盛惊道:“他这番行程怎么如此匆忙?”

李明善说:“你在城里不知外面的变化。昨天上午,特高课长三木前往沙沟审讯刺客案回城,在城外6里地的公路上中伏,全军覆没。令兄闻知这个消息,脚底就像抹了油似地,飞快离城,去镇江寻生路去了。据说,他走后两小时,南部就兴师动众往文明旅社问罪去了。”

“不会是他干的。”繁盛摇头道:“此人恶贯满盈,怕是有人借刀杀人罢?”

李明善笑笑,说:“知兄莫若弟。可惜你不是南部,洗不清他的罪名。但是,他这一走,去了镇江后,为了自救,自然要卖弄。这正好和我们的布局相契合。但时间已经因此而提前。你,准备了几成?”

繁盛沉吟道:“周家宅子里的秘道,我已探查出一部分,但关键的两段却未能发现。也罢,明天我就回周宅。先行打草惊蛇去。”

李明善点头,说:“我看过你那几套方案,第四套,是戴老板极为赏识的。其余三种,只能见机行事,作为备用。临行前我已做好布置,明天一早起,别动队开始潜入城中,策应你的行动。另外,王小姐明早出城,去沙沟镇暂住避风。”

繁盛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这样的安排最好不过了。她不宜再留在城中。枪声一起,弄不好就会玉石俱焚。女人,没有必要掺和进来。”

第十四章(1)

(一)

次日天明后,粮行开业。繁盛向合作的股东打招呼,提出自己要下乡去一趟,十天八天就可回来,账房小王也同行。店中一切事务暂由他管理。对方并无疑意,满口答应下来。王小姐男装包裹得严实,戴上帽子,再三叮咛关嘱后,才上了黄包车,顺着天禄大街往北门去了。繁盛伫立街头,点起根烟来抽了一会儿,然后决然扔掉半截烟,转身向同春里方向走去。

周宅内,没了男主人的气息后,明显地呈现出阴衰的寥落之气。虽然王管家依然督促着一班仆佣将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周太太亦没了在宅子里来来去去督察家务的心思。闲坐在后院老房中不出,日日上香祈佑三子繁茂和玉茹腹中的胎儿能够平平安安。这天,上香完毕,正要去净手换衣。只听得院墙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分熟悉,不约驻足回头望去。居然是久已不见的二儿子繁盛。

周太太见是他,稍稍感到丝欣慰,说:“亏得你还回来。家里的事情,你们几乎全部撒手不管了。”

繁盛惊讶,问:“难道这几天,家中出事了不成?”

周太太幽幽道:“你大嫂回娘家生孩子去了。茂儿他离了海陵,另到别处寻差事了。你大哥他又不回家,你说,咱们周家怎么就成这样的,冷清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繁盛听说弟弟走了,倒没太多惊讶,只是感慨一声,遗憾道:“他走得不是时候。我新近得到个消息,咱们周家马上就会热闹起来了。”

“怎么就热闹起来?”周太太警觉地收起悲哀问道。

繁盛不动声色道:“老大去了镇江,迎接汪先生视察团一行向西来,已到了江都。明天,或者后天准会到海陵。届时,汪先生怕是要登门来拜祭父亲了。”

周太太脑袋里咯噔一声响,霎时间面色如土,侧眼窥看了儿子的表情,看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繁盛仰头朝远处的黄杨树阴下笔直的青灰砖墙看了一眼,继续说:“这可是海陵城开埠以来头等的大事。这块地面上,像这样的人物光顾,怕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了。”

周太太似乎对儿子所说的内容无动于衷,转身朝屋里招手道:“如云,去厨房吩咐一声,今儿个二少爷回宅,午饭时多加几道菜。”

中饭过后,繁盛便返回自己的院子,借口说好好睡个午觉,闩起门来不放闲人进入。

他坐下来先喝口茶,然后掏出烟来,将窗户全数关闭,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隐秘空间。面积有限的正屋里,立刻烟雾弥漫起来。但是,繁盛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像是做试验样,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烟缕的走响。但浑然烟气只是在他嘴边吞吐时,才有所变化,丝毫不见他所期待出现的情况。接连抽掉六七枝烟后,屋内烟雾充斥,令人难以忍受。但繁盛依然是不慌不忙,合目思索了一阵子,丢下烟蒂,去床下取出只长柄螺丝刀来,转身走近了外屋墙壁上那整块雕琢的白果木板。

他将螺丝刀抵在木板上,轻柔地划动。整幅看似天衣无缝的雕花的表面,纤细的刀尖很快便有了探知,行云流水般的滑掠中,感觉出了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滞碍。他目光停留处,果然从漆色的掩盖下分辨出一道细缝。他扶正刀口,平行贴住,使劲向内里锲入。雕花板竟是应手而分。屋内浓重的雾气随即被吸入,袅袅而去。

繁盛后退一步,像是欣赏美景一似地盯着这情形,脸上浮起股预料之中的笑意。看着屋内烟气渐渐稀薄,他放下螺丝刀,继续先前的工作,双手分别抓住那道寸许的裂隙,上下一分。大约板壁后面的键槽涂了油脂,竟是轻易地现出了一个高约3尺的洞口。他弯腰进入,就着室内的光线上下左右打量片刻,划起根火柴,踏着阶梯下了地底,顺道潜行。

六七分钟后,繁盛来到这段暗道的尽头。悄悄从出口处开启了条隙缝朝外瞧去,已在前院门厅墙壁里,繁昌的院墙历历在目。他心中有数,合上空隙,原路折回。上到地面后,原样将密道口归位合拢,然后从衣兜里取出张图纸来,仔细研究,将方才的发现的标明其上。这才松口气,爬上床倒头睡去。

第十四章(2)

这一觉甚是酣甜。再度从梦中醒来时,天色已经渐暗,居然已是傍晚时分了。

这时,院外有人叩门,王管家的嗓音喊道:“少爷,太太让我来请你去用饭,已到晚上了。”

繁盛答应一声,穿上外衣,开门出来。

饭厅里,一桌子菜肴早已摆放好。周太太冷然端坐在座椅上,一言不发。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如云站在一旁侍候。眼见繁盛睡眼惺忪地出来了,便指指对面的座位,示意王管家也上桌,陪繁盛喝几杯酒。

王管家连连摇手道,连声说不能,这可乱了主仆的规矩。

周太太舒眉笑道:“你小时候和他们的父亲一个锅里捞饭,我可是亲耳听说的。这会儿客气干什么?难得这么个机会,也好好逞逞你的酒量。我可是听其他人说得哦。”

王管家犹豫片刻,又经不住二少爷繁盛的力劝,只得陪着小心落座。这场酒席,三个人话都不多,惟以饮酒为主。繁盛和王管家彼此互敬,一杯接一杯,喝得酩酊大醉。周太太好似远观戏法样,喝着茶含笑不语。丫头如云掩口而笑,大约从她进入周宅以来,还从未见过王管家和少爷们喝酒样儿,这算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晚上8时许,席上酒尽人散。

繁盛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晃了两下,双腿一软险些摔倒。王管家呵呵地傻笑,掉头出门,被门槛一绊,轰然扑倒在廊下。阿虎等几个佣人赶紧来搀起他,往睡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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