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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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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了头,不想再看因此而泛出的满意笑容,我看着那双轻快地在我视野里挪动的脚踝,当门帘掀动时我又忍不住抬头。
  “怎么称呼?”
  我正看见一个一半在门帘之外的笑容——我想杀了自己。
  “小醉,小醉姓陈。”
  “最好的最?”
  小醉有些恼火,“喝醉的醉啦!”
  她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名字,但那都淹没在放下的门帘之外了,我听着她远去,呆呆看着自己的伤口。
  哪家药铺的柜台上都不可能有磺胺,它们在第一时间就被伤兵抢劫殆尽,那些药只会出现在黑市上,伴随一个她绝不会为我出的价钱。而川军团早已全军尽墨,我根本不用爬着去找,要麻就是川军团仅存的残渣。
  我不再发呆,迅速套上了裤子,我打开柜子,把罐子里并不丰盈的半开和纸币倒进自己口袋里,然后挟起那捆红笤粉迅速逃离。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12)
我走过院子,院子里竟然有几只鸡在啄食,在饥馑的禅达,这实在是稀罕物,我想连这个也顺它一只,但发现根本不可能追上它们。
  我放弃。我出去,做贼要见好就收。我记住了小醉这个名字。可是那有什么用呢?
  我以一个烂腿人能达到的最大速度逃离现场,逃出这条巷子,碎散的粉条落在我的身后。我发誓,我想死。我只是想能带着完整的两条腿去死。
  我立于禅达的东门市场,和郝兽医所说的黑市贩子祁麻子在做着讨价还价,我仍挟着那捆粉条,一个贼和一个谋取暴利的贩子在低声地讨价还价,那无论如何显得有些猥琐。最后我合上了祁麻子伸出的那个巴掌,表示认同。祁麻子从袖里收了我给他的钱,回身到巷子里去拿药。
  我等待着,直到一只大巴掌伸到我肩膀上捏了捏,我注意到那只手腕上戴着阿译的表。我转过身来看到了迷龙。这货仍然穿着实在有辱军纪的那身衣服,他不在乎我的哑然,既然他可以像揍李乌拉一样揍我,那么我对他来说也同样只是一只虫子。
  “你们要猪肉炖粉条啊?”
  我不确定该怎么对付这个不知该奉承还是疏远的人,“嗯哪。”
  迷龙从我的粉条中扳了一截放在嘴里嚼着,阿译的表在他连袖子也没有的臂膀上极为耀眼,“你们已经有猪肉和粉条了。”
  我给他不算回答的回答:“嗯,有了。”
  “我来进货。你来干啥?”
  我继续给他不算回答的回答:“来看看。”
  迷龙显然并不在意我希望他走,“你还行,没个官样儿。跟你一块儿那少校就犊子大发了。”他炫耀着他粗大的膀子,“老子就要了他的表。”
  我有一种倒霉的预感。更倒霉的是从巷子里出来的祁麻子。我注意到他离老远就冲迷龙鞠了躬,然后从袖子里给了我那个包着五片磺胺的纸包。但迷龙这死东北佬儿显然是不遵守这套南陲通行的袖里乾坤的,他掰着我的腕子把纸包抢了过去,看了看里边的内容。
  “你花多少钱?”
  我伸出五个指头,迷龙也立刻伸出了五个指头,那五指山是伸给祁麻子的。他直直地一巴掌推在祁麻子脸上,一拳头敲上了人肚子,最后用与他这大个子颇不相称的撩阴腿踢了人的鼠蹊。然后他在祁麻子身上搜索,搜完扔给我一整个药瓶,伴之以一个我绝不相信这尊凶神会做的挤眼,“行价。这么的才叫个公道。”
  他扬长而去,进他的鬼知道什么货。我把那个药瓶塞进口袋里迅速离开。今天真好运,今天我有了粉条,我还有磺胺。
  巷口工事后,收容站的哨兵松松垮垮地站着,一脸“与我无关”的出尘表情。
  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运好有人糟。在攻占衙门榨出四十现洋后不辣的起义本已宣告胜利,但赶来镇压的友僚打死了他们一个人,抢走了全部盗赃。现在的收容站外,一块临时拼就的门板上架着那个二等兵的尸体,谁让他打旗打成了最醒目的一个呢?他曾挑过的那块“老子要呷饭”的旗帜现在成了他的殓布,覆盖着他身上的几个弹孔。不辣和他的乌合之众在坐地嚎啕,并不见得有多悲伤,主要是为了吸引并不存在的关注。不辣现在变得鼻青脸肿,表情也更加丰富,他在众人中大概要算多才多艺的一位,他会哭丧,并且很愿意为被他的鲁莽害惨的二等兵哭丧。
  “头七来哉拜扎号,东洋鬼子撞过来。
  杀人放火样样搞,堂肆苦头呷勿完。
  二七来哉细细想,想得眼粒做两行……”
  不辣哼唱着。他真是蛮进入状态的,时时拉了几个发颤的高音,还要把两手朝天,手指像半死不搭活的焰头子,朝苍穹举上两举。要麻捧了很多菜梆菜叶过来,就那残破很容易想到他是在哪里弄的,四川老粗很不顾意境地踢着湖南老粗的屁股,直到后者抬起并无泪水的脸。
  要麻责难不辣,“搞搞搞!再搞你今晚就没得呷啦!你饿多久了?”
  不辣现在开始犯急了,“两天啦!饿死啦!”
  要麻悻悻地提醒他,“怪哪个?你吵吵两天不做事!过来加伙啦!——白菜猪肉炖粉条嘞!”
  不辣毫无转折地冷静下来,并且冷静到快流口水,“你们还差么子嘞?”
  要麻立刻就给他摊了份,“白菜勿够啦!”
  不辣爬起了身,风卷残云般扔下了他造就的烂摊子,立刻消失于暮色中。郝兽医拿了碗发零的米,上边插了两根香,挤到了死者身边。我挟着粉条子,走过这个烂摊子。 。 想看书来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13)
收容站的天井里,几个家伙早把灶台搭得了,刨了坑,用了砖头,还有放烟口,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正式了,架了某人弄来的锅,烧着豆饼弄来的柴,蛇屁股和某某某某这样便宜占得太大的也不怎么好意思,提来了免费的水,烧着不要钱的火。
  康丫掏出了一小纸包的盐倒进锅,郝兽医拿出一个药瓶装的油,倒完之后还在锅里涮洗了一下,然后是某人的料,要麻的烂菜叶子。
  康丫忍不住抗议道: “要麻,你家白菜闹分家呀?”
  要麻申辩:“团团圆圆的马上就来!”
  好吧,就算是这样五马分尸的白菜我们也认了,然后放进我的红苕粉条,我们瞪着锅里又看着大门,我们呼吸着锅里的气味又想留点儿嗅觉。我们都不说话,用一种挖地雷一样的谨慎对待眼前的这顿饭。
  我们的主角阿译终于进来了天井,他像是怀了孕一样捧着肚子,他今天难得的不那么正经了,走近我们的时候他绷紧了一张苦脸,但瞎子都闻到了,生猪肉的味道。
  康丫扑了上去,阿译强绷着脸上的笑纹,我们从他衣服里掏出他所怀的鬼胎,整整一条的五花猪肉,足有三四斤——在证明自己时他还是很大方的。
  阿译绷了脸,打算还来点儿大段的。“这块肉,三斤四两六钱,来得不易。我以御外侮之师的名义,还有胜利的名义,命令卖肉的给打个折,可是……”
  管他可是可不是呢?肉到手就成。康丫在吼:“有刀的没?“
  蛇屁股从腰后摸出了他的菜刀,并且毫无争议地掌厨。他开始在阿译的告示牌上切肉时,已经被我们簇拥了。阿译也住了嘴,因为真没人听他的。
  郝兽医叮嘱:“不要切太大,太大块煮不烂。不要切太小,太小煮化了。”
  老家伙吸着鼻子,尽管肉还没有下锅。我们吸着鼻子。
  要麻要求:“每一块都要一样大小。”
  蛇屁股抱怨:“你们谁把口水滴在我头上啦?”
  豆饼擦着嘴道歉:“香。”
  要麻欺负他说:“等下锅了更香。你就扎到锅里去了,我们就有好大块猪肉吃了。”
  豆饼认可说:“真香!”
  康丫这鬼头忽然发现有必要阿谀一下为我们提供猪肉的人,“阿译真行!”并不真诚的笑也能让阿译自发呆的表情上绷出一条生硬的笑纹。我热烈地拥护,热烈也是不要钱的,“该说长官阿译真行!”郝兽医使尽了一个老头儿能有的干劲和热诚,“阿译长官真行!”
  阿译尖声格格地笑,他已经绷到头了,他推着我擞着我,他的惹人厌恶的板正现在烟消云散,但他无论不像一个他所希望扮演的少校长官,倒更像一个封闭太久渴望与人亲近的小孩,他几乎快要拥抱着我了,“最坏的就是你啦!”
  灾情惨重,我的腿架不住他老哥的浑闹,我被推倒在蛇屁股背上,蛇屁股怪叫着跳了起来,他几乎切掉了自己半个手指头。
  蛇屁股大骂:“死扑街!咁笱抵死!冚家铲!吃塞米噶!傻閪!
  谁管他骂的什么,反正也听不懂,我们哈哈大笑,而且蛇屁股很快就停了骂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以及流失更多的血,那是营养。
  “我加伙!我加伙!”
  有个身影插入了我们,伴随着落在地上的两棵大白菜,是真正完整的白菜而不是要麻打菜市或水井边捡来的残货,那家伙是我们的革命家不辣。
  就不辣脸上放射的光华而言,我们看不出他今天的不顺遂,“白菜有啦!我把衣服当当啦!”
  我们瞠目结舌,看着眼前那个赤裸的家伙,不辣现在是光着的,这是他革命两天的成果,但他自如到把手掌放到腋窝下,猛夹出一声放屁似的声音。
  “当铺不要,我就睡到柜台高头,放个响屁,说当活人!”
  要麻对着不辣屁股上一脚踢开了他,对白菜这种东西我们用不着刀子,要麻把白菜直接手撕入锅,蛇屁股在后边急得用菜刀直比划。
  “味道坏啦!”
  要麻坚持着说:“不要!我们川湘人就不爱闻铁腥!”
  不辣开始提前腾地儿,放松着本来收得很紧的裤带。湖南佬儿不辣,要麻的难兄难弟,两天前本着一股大楚兴陈胜王的豪情离开了我们,但禅达不是大泽乡,两天后他带着两棵大白菜和两排肋巴条回到我们中间。不辣怕官,他见过军官打地方官,所以当了兵。他象条找人势好占的狗,他现在再不怕地方官啦,他加倍地害怕军官。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14)
觅食小组的家伙们全部到齐。我们终于有了齐备的材料可以做饭,这一切无疑是快乐的。
  火,在入夜的光泽下跳跃于它们的炉膛。锅,现在盖上了盖,腾着带肉香的蒸汽。
  康丫第很多次地欲图伸手揭盖,被郝兽医第很多次地拿刀背又一记狠敲,老头子没威信也有诚信,于是大伙继续拿着碗和树枝掰的筷子等待。
  康丫等得只好磨牙,“有种的没?烦啦打呀!”
  我、要麻、不辣,我们三个在一个无形的警戒圈外和李乌拉对峙,该警戒圈随锅为圆形。畏缩的李排长确实对官对兵都来说不是一个讨喜的人,身为军官,堕落到拿个破碗全无尊严地等着人家锅里的。
  我被康丫喝得很恼火,“把我名字叫对了!烦了-烦恼了却!不是烦啦!”
  康丫,动嘴不动手的主儿,喊得凶却是连屁股也没动过,“别岔话!有家伙的没?打呀烦啦!”
  家伙是有的,一截劈柴就在手上,但我并不喜欢这种太直接的暴力,只是用它指了李乌拉的鼻子,“走吧。”
  李乌拉,就是那样,一声不吭,闪烁地看着你,并且他的一只手臂提前做好了挡揍的准备。我不知道什么让一个军官带上这种啮齿类动物的惊恐,我也不关心。
  我又喝了一声:“走啊!”
  李乌拉仍然戳着,他就那样。我跟他僵峙。李乌拉,失了魂落了魄,不知为甚而生,凭本能可为白菜猪肉炖粉条而死,但也没有死的勇气。我最好别想我比他好多少——我不想了。
  要麻的喝声是真正比我多了很多愠怒的,“快走!”
  不辣将手由内向外扇着,“喔唏!喔唏!”——那是湘人赶畜牲才有的姿势。
  李乌拉的反应是伸出他手上的碗。如果我还顾忌军官的尊严,不辣还顾忌军官的权威,但要麻可算是被彻底惹翻了。那货蹦了起来,个子不大的人打架把自己当兵刃,他两个膝头一点儿不浪费地撞上了李乌拉的胸和腹,李乌拉和他的碗飞离了我们一米开外,碗成了四瓣,要麻落在地上后拉出了个会家子的架势。
  “个锤子!你也算个官!”
  他犯错了,最好别把人打急了再放狠话,李乌拉被打急了,爬起来便扑将过来,他扑的不是要麻,是那口锅,一副会家子把式的要麻被大个子李乌拉撞了一下便直接仰了,李乌拉扑向我们的锅,而且看起来一定会扑倒那口锅。
  斜刺里的一下击中了他,他仆倒在地,几个兵把这个昏昏沉沉的东北人从我们锅边拖开。
  阿译拈着一截劈柴站在那里,我们哑然地看着他。你很难相信是他干的,连他自己都不信。撞了后脑勺的要麻被不辣和豆饼从地上扶起,李乌拉被拖开,我看着阿译,这样一个互相狠咬的世界让我很想尖酸和刻薄。
  我热烈地刻薄,“阿译!真好样的!”
  我啪啪啦啦地鼓掌,被热烈地回应,阿译挤出一个哭样的受宠若惊的笑脸,并且企图回到原本属于他的阴影中。这是个未遂的举动,因为另一个拍巴掌的声音把我打断了,那位从暗地里来的家伙拍得那么结实,几乎让空气都起了震动。
  迷龙,一脸阴晴不定的表情,跨过瘫在地上的李乌拉时停了下来,他细看了一下那个经常也被他揍的家伙。
  “忒虎了你也。东三省的面子还让你整到云南来丢。”
  李乌拉是没有回应的,他似乎是连哭的功能也丧失了,而从他身上跨过的迷龙也不再管他,直接侵入了我们的小圈子走向那口锅,我们几个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开始懊悔退这一步,但我们又不敢上前一步,而迷龙胜似闲庭信步,一边玩儿着还没戴习惯的手表。迷龙,打遍收容站无敌手的主。他揍李乌拉,但我们不知道他如何看待我们揍李乌拉,就像要麻揍豆饼,但要麻并不喜欢别人也揍豆饼。
  迷龙把头伸到了锅上,将整颗脑袋浸入了锅里冒出的蒸汽。他向康丫伸手,康丫愣着,迷龙伸手拽走了康丫手上充作筷子的树枝,在他堪称暴戾的眼神下所有人都坐着没动,然后他伸手打开了至今还没人打开过的锅盖。
  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麻从我手上抢走了劈柴,试图再一次卫护我们的食物。大厨蛇屁股几乎想捂住眼睛。
  但是那个死东北佬的表情在忽起的蒸汽升腾中变得柔和起来,他闭上眼,深吸,我忽然觉得被蒸汽濡湿了的那张脸属于一个想家的孩子。他睁开了眼,看着锅里,也用树枝翻腾着锅里,又变得怒气冲天,好像随时要打折了谁——然后他发表了一篇长篇诗作: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15)
“这是他妈猪肉炖粉条吗?猪肉炖粉条不是这样做的!好好一锅子全让你们死关里人给祸祸啦!咋不放酱油呢?酱油招你们惹你们啦?你们跟白菜有仇啊?整这么大锅子白菜梆子?粉条啊!我的妈耶!没土豆粉也就得了,烦啦你那整捆子死地瓜粉条全搁进去啦?你个土豆脑袋欠削啊?猪肉呢?猪肉跟酱油叫小日本抢光了?抢回来啊!天爷嗳,东北的猪肉炖粉条哪儿是这么做的?你们整这一锅子是他妈粉条子白菜汤啊!”
  我们瞪着他,我们惊着了,并且聪明地选择了沉默。饿表示萎靡,表示我们中从来没人会如此长篇大论,而且这样琐碎的默唧居然来自迷龙。我们很想告诉迷龙,王八蛋要做东北的猪肉炖粉条,但他这样的滔滔不绝把我们吓着了,通常他说不到七个字就已经把人打成了半残。现在他看起来很想掀了我们的锅,如果他这么做,我们只好练习从地上捞粉条的能力。
  迷龙仍在那里暴烈地,恨铁不成钢地叹着气,“欠收拾!我多会儿就看出来了!我们都欠收拾!”
  他打算收拾我们——从衣袋里拿出两个在黑市上亦紧俏之极的军用罐头,以一种破坏性的姿势往锅里倒着。我们想那里边一定装着别的什么,但在他开启之前那罐头是密封的,从里边倒出来的是真真切切的肉。有一件事情是立马就看出来了,这家伙根本不会做饭,无论是东北还是西南的猪肉炖粉条他都不会做,他只会往锅里倒料,甚至把开罐器都倒进了锅里,并且开始大叫:
  “羊蛋子!再拿点儿那个肉罐头!酱油!还有猪油!还有刀子!”
  羊蛋子不想拿但没敢少拿,瓶子和罐头抱了一抱,嘴上衔着刀子,迷龙开始成批量地往锅里倒,刀子除了方便他开罐头和砸瓶颈之外,还可以用来一通搅拌。那货一边搅着,一边往锅里整瓶地倒入酱油,一边伴以豪壮的宣言:
  “让你们知道啥叫正经八百儿的东北猪肉炖粉条!”
  蛇屁股现在已经真的捂住眼了,他从指缝里看着。据说他是我们中间还保持有味觉的人——至少他自以为是。
  羊蛋子直不楞通地提醒迷龙:“罐头是牛肉的。”
  迷龙奇快地用刀把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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