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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乔舒亚以为看到了道格。但他立刻否定，因为那个人甚至比当年的道格还年轻。

那个人是……道格的儿子？还是只是长得很像的人？

乔舒亚发愣地看着对方几秒，对方好像注意到了，也把脸转过来看着乔舒亚，乔舒亚惊觉自己失态，连忙移开视线，走向图书馆。

「嘿。」男子站起来，小步跑过去，「等一下！」

乔舒亚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你认得我吧？」男子从后面跑着追上来，跟着走在旁边，探头窥视他的脸，「或是，道格？格朗特？」

乔舒亚在通往图书馆大门的阶梯前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头。

「我是安德鲁？格朗特。道格的儿子。」对方笑着伸出手，「你好，乔舒亚。」

格朗特。这是乔舒亚第一次知道道格的姓。如果不是刚好同姓的话，那就是蝉联全球十大富豪前几名的格朗特家族。难怪道格认为去找他的父亲，或许可以有办法。

乔舒亚看着那只伸出的手，然后握住。他不是表现善意，是为了靠碰触来窥探对方的心。

安德鲁的心中非但没有一丝恶意，还有一股类似关心的情绪。就像以前道格那样。

乔舒亚直视安德鲁的眼睛，那双彷彿看透自己内心的眼神，让安德鲁有一些不自在。他的笑容变得有点不知所措，「那个……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好吗？我知道你反正都不上今天早上的课。」

道格找到自己了。这么说来，『他』也会在……。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那二个人，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乔舒亚的心情有一点高兴，有一点激动。

他们走到校内咖啡店，安德鲁买了一杯拿铁，乔舒亚点一杯红茶，到外面树下的露天座位去。

乔舒亚想先确认一件事，「最近盯着我的人，是你吗？」

「啊，原来你已经发现了吗？」安德鲁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果然很厉害，和道格说的一样。没办法，我必须先确认到底有没有找对人。」

「道格……可以带我去见道格和『他』吗？」

安德鲁看着乔舒亚，「我们只找到你而已。道格──我父亲，和另外一个……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我们觉得道格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了，否则他应该会想办法连络我们。」

像被浇了一大桶冰水，乔舒亚的表情黯淡下来。

「我只有当年道格留下来的照片。小时候的你们很可爱喔，当然，长大也是个帅哥呢。」安德鲁笑着说。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道格之前是希望我们保护你们──」

「不用了。我现在过得很好。」

安德鲁也知道。乔舒亚已经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当警察的养父，那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更何况对乔舒亚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可是以私心来说，安德鲁希望乔舒亚能来他们这里。这阵子托人调查跟监，看着回报的照片和资料，安德鲁觉得自己愈来愈喜欢这个即将迈入青年阶段的少年。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找另外一个？」

「然后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吗？」乔舒亚打算结束这个对话，他正要站起来。

「你本来担心，是那些人在监视你吧？」

安德鲁说中了乔舒亚的担忧。既然安德鲁找得到他，对方说不定也可以。

「或许抛开现在的生活，对你和你的家人才是好的。」

乔舒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凝视安德鲁，最后还是走了。

他不可能抛下现在的家人。他们是那么爱他，他会不惜一切保护他们。

过了中午，乔舒亚打算吃完午餐去上下午的课，他走出图书馆，看到安德鲁坐在前方不远处的长椅上，那身西装实在很显眼。他本来不想理安德鲁，不过看安德鲁好像不太舒服地弯腰撑着额头，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看看状况。

乔舒亚走到安德鲁前面，只说了一声「喂」。

安德鲁抬头，整张脸微微泛红，眼睛睏倦似地半睁着。尽管如此，他看到乔舒亚，还是露出微笑，「你出来啦？」

气象报告说今天中午的气温大约十五度，在这种温度下脸红很不自然，乔舒亚摸一下安德鲁的额头，有点热。

「你发烧了？」

「嗯……别看我这样，我的身体可是很虚的。我几乎从来没上过学，都在家里自学喔。」

这有什么好得意？乔舒亚皱起眉，「那还坐在这里吹风？」

「等你啊。」安德鲁仍然微笑，「不坐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来。」

「可以进去图书馆。」

「不想打扰你嘛。」

乔舒亚觉得麻烦地叹气后，说：「我带你去医务室。」

「……可是我肚子饿了……而且我有带感冒药喔。」安德鲁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摸出一个夹鍊袋，里面有几片不同的铝膜药片包装。看来他真的是药罐子。

「那我带你去餐厅。」

前往餐厅的路上，安德鲁一手扶着乔舒亚的肩膀，因为他有点头晕。乔舒亚本来不喜欢和人直接接触，因为这样更容易感觉到对方的想法，可是他没从安德鲁身上感觉到什么，大概因为安德鲁发烧了，头脑什么都没在想。

但是有一种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情绪，从安德鲁的手中流过来。乔舒亚只能确定那应该不是不好的情绪，但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

虽然已经不是正中午，不过餐厅里的人还是很多。他们找了一个空桌坐下，安德鲁又拿出夹鍊袋来，好像在里面找东西。

「没有感冒药吗？」乔舒亚问。

「不是……我在找有没有止泻药。我吃外面的东西很容易拉肚子。」

这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乔舒亚又皱起眉头，拿出自己的餐盒放在安德鲁面前，「喏。」

安德鲁稍微惊讶地看看餐盒，又看看乔舒亚，「可是这样你就──」

「我不会拉肚子。」乔舒亚说完就走去点餐。

安德鲁看着乔舒亚有点无奈的背影，不禁笑起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谢自己身体这么差。他打开餐盒的盖子，里面是三个小型潜艇堡，除了很多种生菜和起士之外，还各夹了烤牛肉、烤鸡胸肉和煎鱼排。

乔舒亚不喜欢吃餐厅的餐点，因为又贵又油腻，或许是清淡的食物不受青睐，菜色以油炸物和焗烤类为大宗，也有煎得油滋滋的汉堡和好像放了很多味精的中国菜。

最后乔舒亚点了一碗馄饨捞面，又买了一瓶矿泉水走回座位，把水放在安德鲁面前。

「谢谢。」满嘴吃着烤牛肉潜艇堡的安德鲁笑着说：「好好吃喔！就算没有酱也很有味道耶。」

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真的有那么好吃，乔舒亚看餐盒里只剩一个潜艇堡，安德鲁正在把第二个的最后一口塞进嘴里。

「吃太快小心胃痛。」

「没关系，我有带胃药。」安德鲁含糊不清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好高兴喔！」

并不是特别想关心他。乔舒亚有点困窘地低头吃面。

安德鲁把最后的鱼排潜艇堡也吃完之后，盖上盖子，拿出夹鍊袋，打开矿泉水吃药。

乔舒亚吃完面，伸手要去拿回自己的餐盒，安德鲁轻轻按住他的手，「我带回去洗，明天再还你。」

「我带回去就好了。」

「没关系嘛，反正我明天还会来。」

明天还要来？乔舒亚又皱眉，「为什么？」

「因为我没事做啊。」安德鲁笑着说。

安德鲁看起来也二十多岁了，难道没有工作？家大业大，安插个职位应该不难吧？

乔舒亚疑惑地看着安德鲁，安德鲁象是明白他的问题，解释般地说：「因为我动不动就生病，职位太高会造成公司的麻烦；可是我这种身份，职位太低会造成员工的困扰。」然后他灿烂地笑起来，「不过如果你毕业之后愿意当我的秘书，艾瑟儿说可以在这里的分公司给我一个职位──啊，艾瑟儿是我姊姊，集团很多事情几乎都归她管了。」

安德鲁自顾自的解说完之后，乔舒亚冷淡地回：「我可没答应。」

「没关系，还有半年。」安德鲁双手覆盖住乔舒亚放在桌上的手，笑嘻嘻地说：「我们可以好好培养感情啊。」

真是怪人。「我要上课了。」乔舒亚伸手要去拿回餐盒。

安德鲁把餐盒拿走，「嘿，不是说我明天再还你吗？」

算了，随便他。乔舒亚放弃了，直接站起来转身离开。

☆、另一个（4）

乔舒亚去超市买鲈鱼排和鲑鱼排之后直接回家。菲尔傍晚才出门，所以由他开车去接卡洛。

乔舒亚先煮饭。他要做寿司卷给菲尔带去当消夜，免得菲尔和同事吃油腻的东西，他前阵子健康检查的结果，血脂有点高。

他腌了鲈鱼排，在切香料和蔬菜的时候，玄关门打开了，伴随着卡洛活泼的声音，「乔舒亚，我们回来囉！」卡洛从后面扑上去抱住乔舒亚，探头看他在做什么。

「书包放下，洗洗手，等一下请你压马铃薯泥。」

「ＯＫ～！等我一下！」

卡洛蹦蹦跳跳地跑去房间，菲尔打开水龙头装一杯水，喝一口之后闲聊似地对乔舒亚说：「现在真是连走路都不安全。昨晚在城中心，有一个人被石头打到脑袋死了。目前推测大概是半夜车子开太快，把路上的石头弹飞起来砸到人。真可怕。」

他们住在市郊，离城中心开车至少要半小时。

乔舒亚一语不发。他要专心切菜，不去想昨晚的事。

「我来囉！」卡洛跑进厨房，从厨具柜里拿出压泥器，乔舒亚从锅子里捞出马铃薯放进调理盆，卡洛开始使劲压碎那些马铃薯。

「压碎一点喔。」菲尔说。

「留一点颗粒才有口感。」卡洛回。

「你只是懒得检查有没有全部压烂吧？」

「压这个很累耶！」卡洛噘起嘴说。

反着坐在餐桌椅上的菲尔，下巴靠在椅背上，看着二个儿子在流理台前一边忙着准备晚餐一边聊天。

幸好妳说要收养乔舒亚，多莉丝。他在心里喃喃说。

第二天，乔舒亚在学校都没有看到安德鲁。他中午去餐厅排队等着使用微波炉，因为他特地为了肠胃好像不太好的安德鲁做鲑鱼洋菇煎蛋卷配茄汁笔管面。

乔舒亚从小照顾卡洛和菲尔，加上安德鲁长得真的很像道格，所以他似乎没办法不去管安德鲁。

排队的时候，乔舒亚无聊地想，安德鲁说他没事做，今天却又没来，是怎么了吗？

他在想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是不认识的号码。

「喂？」

乔舒亚接了之后，电话里只听得到喘息声。

大白天遇到恶作剧电话？而且还显示来电？

乔舒亚正要切断通话，一个微弱的声音接着传出来：「乔舒亚……我……今天不能去了……」

是安德鲁，但是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不但很喘，而且很小声。

「怎么了？」

「感冒……变严重……不舒服……对不起……」

「有人照顾你吗？」洛朗特集团的总部不在这个国家，安德鲁的家人应该也不会在这里。但是他好歹是少东，应该会请佣人吧？

「没……我不想……麻烦……别人……」

「你身边没人？」

乔舒亚接着只听到微弱的喘气声，安德鲁没有回答。

「你住在哪里？」

「不用……睡一下就好……了……」

「告诉我。」

安德鲁屈服了，他把地址告诉乔舒亚。是在城东地区。

说完之后，安德鲁按掉通话，全身无力地趴在床上。如果等一下乔舒亚会来，他认为自己应该要换个衣服比较好，可是他实在没办法起床。从半夜反覆发烧到现在，吃药之后退烧，过一阵子又烧起来，他连早餐都没吃，更没力气了。

他小时候很奇怪为什么父亲一直不在家，母亲说醉心研究胜过继承家业的父亲想研究出能让身体变得更强壮的方法。没想到最后居然创造出特别的人类，可能道格一开始也没料到这种结果。　安德鲁闭着眼睛，头脑里浮现那张旧照片里的双胞胎小孩。拿人类──而且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来当实验白老鼠，其他人都不会过意不去吗？或者，在那些疯狂科学家的眼里，他们根本就不是人类，就像白人当初在非洲看到黑人一样。只是一种长得像人的动物。

安德鲁其实还满佩服父亲的胆量。进行那种研究，背后的出资者来头一定不小，说不定还会有某国政府牵涉其中，但是道格还敢不顾一切把实验者带走。虽然最后他那边好像失败了………

安德鲁昏沉地趴在床上时，听到门铃声响了。他硬撑着下床，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去玄关。

门一打开，迎面而来的热气和脸色苍白如纸的安德鲁，让乔舒亚倒退一步。

「嗨……」安德鲁仍然面带笑容。

乔舒亚扶住安德鲁走进去，关上门。房子热得不像话。「暖气开太强了吧？」

「没办法……我好冷……」

有人生病发冷是开暖气的吗？安德鲁只穿一件睡衣，还因为流汗湿透了。乔舒亚把他扶回床上，问：「换一件衣服吧？都湿了。」

「抽屉里……」

安德鲁无力地指向门旁的衣柜。乔舒亚拉开抽屉，里面有几件Ｔ恤，他拿出一件，然后去浴室拿毛巾，顺便找暖气开关，把暖气关掉，打开窗户通风。

这间房子很大，但是没什么东西，看来安德鲁才住进来不久。这边是高级住宅区，以安德鲁的财力来说，住这里不稀奇，但是乔舒亚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请人来照顾。

乔舒亚脱掉安德鲁的睡衣，用毛巾把他的身体擦干并换上干净的Ｔ恤，然后擦擦他的头发，再用吹风机吹干。

「会冷就盖被，起床穿外套。」

「嗯……」安德鲁微睁着眼睛，笑着说：「你真好。」

乔舒亚低头对上那双蒙矓却充满笑意的眼神，他关掉吹风机，站起来走出去。

「等、等一下……还没吹干………」

「自己吹。」

乔舒亚走去厨房打开冰箱。看起来安德鲁平常真的有下厨，冰箱里有食材。他还以为安德鲁这种大少爷不会煮饭，天天靠运气和肠胃药过日子。

冰箱里有一些肉类和蔬菜，但他想炖一锅鸡汤，这样比较方便。他把自己的餐盒微波加热，又从大剌剌放在餐桌上的药盒里翻出感冒药，倒一杯水，一起端进房间，放在床头边的边桌上。

「吃一点。我去买一只鸡，钥匙给我。」

「椅子上……裤子口袋……」

乔舒亚拿了钥匙，安德鲁象是想起什么，说：「等等……皮夹给我。」

乔舒亚把裤子口袋里的皮夹拿给他，他从里面拿出现金卡给乔舒亚，并说了密码。但乔舒亚显然不想拿。

「用这个……我不想花你的钱……」

「花不了多少钱。」

「拿去！」

安德鲁有点生气地挥舞着拿卡片的手。他已经欠乔舒亚人情了，至少钱不想欠。

乔舒亚收下卡片走出房间，然后安德鲁听到玄关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安德鲁不是很喜欢麻烦别人，因为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麻烦。家里没有人对他寄予期望，只要他不要生病就谢天谢地。为了不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他所有事情都想自己来。

要是被艾瑟儿知道他只有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会被骂到臭头。

安德鲁勉强坐起来，把边桌上的餐盒拿过来，用叉子切一块蛋卷放入口中。

不过他没想到乔舒亚会来照顾他。真是因祸得福啊。咀嚼着茄汁笔管面的安德鲁开心地想。

乔舒亚很快在附近的进口超市买了不知道到底贵在哪里的鸡，回到安德鲁的住处。他动作利落地切了冰箱里的蔬菜，和整只鸡一起放进汤锅里煮，趁炖汤的时候写鸡汤可以变化的菜色做法，接着他走进房间，看到安德鲁已经睡着了。

乔舒亚弯腰看着安德鲁的睡脸，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鼻头又冒出汗珠。

安德鲁总是让乔舒亚想起道格。小的时候，乔舒亚曾经在心中描绘出和道格、海伦和『他』在外面的生活，像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可是那幅画，老早就破灭了。虽然现在他仍然有一个家庭，但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菲尔和卡洛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非常努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普通，有时候也不免感到疲惫。

但是如果，眼前这个人知道他的真面目的话……说不定，可以活得更轻松一点。

乔舒亚凝视着安德鲁，然后把视线移向边桌。大概没有胃口，安德鲁只吃了不到一半。乔舒亚把收据、现金卡和钥匙放在边桌上，把还有水的杯子和餐盒拿出去。

二天后，乔舒亚又在学校里看到安德鲁。他一方面对于安德鲁气色好转感到放心，但是另一方面也认为安德鲁有点烦；然而似乎又觉得开心。连乔舒亚都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在面对安德鲁。

过了一个月，一个菲尔值晚班的日子，乔舒亚骑车直接回家，但他远远就看到菲尔的车子还停在家门前的路边。

卡洛应该还没回来才对，是菲尔忘记时间了？

接近家门，乔舒亚看到玄关是敞开的。他觉得不太对劲。

他把车丢在门前的草坪，才刚踏进玄关，就看到菲尔躺在地上，一片深红色的液体从他的背后流出来。他赶紧冲过去摸菲尔的脉搏和呼吸，但岂止摸不到，菲尔的脖子甚至已经开始僵硬。

乔舒亚脑筋一片空白，急促地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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