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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祭-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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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宝成却是四季豆不进油盐。
先施之以高官:“张宝成,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干共产党有什么好处?只要你肯投降,通东县副县长、保安大队长由你挑!”
“嘿嘿,不怕我率部起义再投靠共产党?”
“这个……我们不担心,用不了半年,共产党都得完蛋!”
“我看你是没长下巴!共产党快完蛋,你们还要我投降干什么?”
卡住了壳。
继诱之以厚利:“我们知道,你是商家出身。跟共产党出生入死图什么?能给你几个钱?只要你站过来,我们可以一次给你五千块。我们也知道,通东几十个乡的民兵都听你指挥,每收缴一支民兵队的枪,再奖你千儿八百……”
“你省省吧!没听说我张宝成拿中央票子擦屁股!”
“说笑话了!你们闹共产,还不就是为的钱?”
“为的是老百姓家家都有钱!就算你们把姐妹娘子都卖进四马路的婊子行,才能凑多少?”
气白了脸。
再诱之以女色。张宝成却不动心。半夜里女特务的肉身子偎过去,让他几拳头打得满脸开花差点毁了容。
黔驴技穷了。
只得施之以酷刑。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烫火钳、夹指骨、压木杠、掼麻包、脊背上浇松香、生殖器里插竹签……打手们的聪明才智统统展出来,把张宝成的右眼珠也打爆了。张宝成却是哼也不哼,昏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昏过去,脸上凝固了讥讽和嘲笑。“生存还是毁灭”这一人类永恒的困扰此时对他毫无意义。十多年的大起大落大憎大爱,已经让张宝成饱尝了人生况味;轰轰烈烈、出人头地的欲望和雄心也已在他心里节节枯萎。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还不如选择一条轻松、痛快的道路!我以为我的三伯从放下短枪的那一刻起,他已经作好了献身的准备甚至怀有某种冲动。从哲学角度认识他的奔向属于自觉。
邱训义朱达明们当然不可能想到,他们的劳心费神只是为张宝成的人生描绘了一笔最壮丽的辉煌,用酷刑雕刻出一个宝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共产党人的英雄形象。这个形象光彩熠熠顶天立地永存在我的家族里,也永存在数百万南通人民的心目中!通东县革命烈士陵园里,张宝成的事迹介绍占了半堵墙。
“*”中,我和靠边站了的父亲曾有过这样几句话:
“……要是三伯还活着,不知道会怎么样?”
父亲怔了怔,摇头说:“‘三反’、‘五反’、‘反右’……他熬不到今天的。”
“要能活着呢?”
父亲叹一声,扭头看窗外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
张宝成被捕后的十来天,双窑的还乡团、保安队倒了血霉。半夜里,保安队副队长被一把铁叉钉死在床板上;大白天,巡街的邱二宝被吊死在榆树上;到任才两个月的乡长上厕所,竟淹死在三尺深的粪缸里;朱达明那个富农舅舅,在酒馆里让人捅了个透明窟窿。死者身上无一例外都贴了一张纸:“不放张宝成,小心你们的狗命!”
人心惶惶,不能再拖下去!
商量了好几次,竟是没人敢当刽子手,从不把杀人当回事的朱达明也害怕沾张宝成的血。无奈之下,只得花钱从石河镇请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刽子手。该老刽子穷困潦倒却是牛皮哄哄,声称光绪十六年在通州衙门他曾半天砍过十二颗脑袋气也没喘。朱达明连连称他是“老英雄”,哄着他“咕噜咕噜”地灌了一瓶烧酒然后提刀上阵。被绑在树上的张宝成一只眼睛看着他,“嘿嘿”一笑,说:“老伯,做得利索点!”老刽子立时酥了手脚,鬼头刀象被什么拽住再也举不起来。还是邱训义有办法,拿一块黑布蒙住张玉成的眼睛,又烧了四刀纸,老刽子这才壮起胆连劈了五刀,把张宝成的脑袋砍下了。
消息传开,四乡里一片叹息,一片哀鸣,半空中纸灰飞扬。乡村干部们鼓动一百多个老头儿老太太簇拥着前去收尸,还乡团和保安队谁也没出面阻拦。人们解开黑布,看见张宝成的左眼照样睁得大大的,嘴角上还挂着笑。
隔一天,老刽子揣一叠钞票回石河镇,半路上脑袋也被人砍了,悬挂在关帝庙的旗杆上。
张宝成被杀的第二天,张具成一家被放了出来。三个人全没了人样。最惨的是招儿,蓬头散发,满脸青痕,两只眼睛木木地发直,不吃不喝,不哭不笑,也不说一句话。
同情这一家的不多,人们看他们的眼神甚至带有几分幸灾乐祸。只菊香搂着姨侄女陪姐姐哭得天昏地暗阴云惨淡。
张具成缩在墙角里,不看妻子和女儿一眼,腮帮子肿得亮晶晶。
半夜里,梅香听见他在“啪、啪”地抽打自己嘴巴,哭着爬过去:“具成,具成,你别、别……”
张具成一脚把梅香喘开三尺远,喊:“滚开,你滚开!祸害,祸害……”
——他恨自己,也恨梅香和招儿。娘儿俩凄厉的呼救声央求声依旧在耳边轰鸣。要不是为了她们,他会出卖自己的兄弟吗?宝成他会被人砍了脑袋吗……
招儿终于没能挺过去,三天后在菊香怀里咽了气。才十四岁的小姑娘,下身被那帮禽兽折腾烂了。都说她是疼死的,吓死的。
“死了,死了……”张具成定定地瞅着屋顶,喃喃念叨,“死了好,死了清爽,死了安生……”
菊香再也忍不住,扑过去,揪住张具成的衣领好一阵搡:“你,你……不是人,比死人多口气!我姐,招儿,到底作了什么孽?你凭什么怨他们?好好儿开店做生意,有这场灾祸吗……”
幸亏她这一顿揉搡,搡出了张具成“哗哗”的泪。要不然,那泪水会把五脏六肺沤烂的。
葬了招儿,我木匠爷爷的两个徒弟把张具成和梅香送回了南通城。
一个月后,我三伯的遗腹女儿秋仪早产出世了。我奶奶认定是她的三儿子死的时候没闭眼,魂灵到天上点了个卯,又重新下凡投胎,变成秋仪来到了这世上。
“一个菩萨三柱香,一个菩萨三炷香……”
不能低估个人在革命斗争中的作用。张宝成牺牲后,通东地区的民兵武装斗争沉寂了一段日子。国民党保安队、还乡团猖獗起来,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筑起了一百多个据点,黄海滩也被全面控制了。各乡除了有保安队,还以村为单位组织起了“铁叉队”,日夜巡逻,盘查行人。一发现民兵游击队就敲锣打鼓,四面合围。血腥*之下,不少人斗志涣散了,不少人信念动摇了,缴械自首的民兵一批又一批。
无从知道带着孩子的田萍是怎样度过那几个月的时光的,经受的磨难肯定不会少。五个多月的秋仪姐几经辗送到我奶奶手里时已经学会了“吧唧吧唧”地喝米汤吃糊糊,奶奶猜想小孙女出生后没吃过几天奶。
捕杀了张宝成,朱达明官财两运亨通,几千块赏金他独吞了,随后又升任通东县保安大队副大队长,还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娘子。然而好景也不长,1948年解放军大反攻,这家伙提了满满一箱子珠宝想逃去大上海,却被自己的两个舅子在轮船上勒死抛入了长江。朱达明在调任保安大队副大队长离开双窑时做了件出人意料的事:提拔徐宝林当了乡保安队队长。叛变投敌后一直灰头耷脑的徐宝林感激涕零,恨不得叫朱达明一声“爷”。他认定自己时来运转,于是趾高气昂鼻孔朝天,挎着盒子枪四乡里转。他忘不了田萍说的话,忘不了田萍那双锥子似的眼神,发誓要斩草除根。
19470年大冬那天,我三伯母田萍在大洋河边让他截住了。
“嫂子,可还认得我?”他的枪口指住了田萍的胸。
田萍瞅也不瞅他,抱着孩子迎着他的枪口走过去。
“你站住!”徐宝林抓住我秋仪姐的脚使劲一折,“咔”地响一声,踝骨给折断了。
田萍“啊”地喊一声,眼眶也睁裂了:“畜生,你……欺负娃儿!”
“哼,张宝成的种……”徐宝林转转眼球,盯住了田萍的脸,“留娃儿的命,也行。你得跟我走!”
田萍把孩子放在地上,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上哪?”
“不为难你!”徐宝林邪笑着,四周扫几眼,抬手指指河对岸的小竹林,“到那儿,玩一会儿就放了你。”
田萍不说一句话,抬脚就向小木桥上走。
脚下的大洋河,泛着粼粼的波,滔滔地向东淌。水面上,倒映着寒冬灰蒙蒙的天,也倒映着我的三伯母苗条而庄严的身影。一步,一步……她走得是那样平稳,那样扎实。
徐宝林赶上来:“哎,慢点!我搀着你……”
话音没落,田萍猛地转身抱住了他,脚一蹬,跳进了大洋河。
河南岸几个和田萍一起跑反的女人惊呆了,只见一绺头发在河心的水面上飘了飘,再也不见踪影……
说起这件事,奶奶总是对秋仪姐一个劲地叹:“你妈,没脾气,也狠哩!报了仇。唔,一个菩萨三柱香,一个菩萨三柱香……”
——南通方言里,“狠”意味着敢作敢为,有心计。
战争和仇恨,同样把娴静温柔、与世无争的田萍塑造成了另一个人,一个能以“狠”字刻划的人!
每次听奶奶说起她妈妈,秋仪姐的脸上就闪着景仰、激动的光彩,使人觉得英武,又使人觉得神圣。于是,我想象中的三伯母,便和秋仪姐的形象混合相叠了。
十四
第 十 四 章
(一)
在我叙述的故事进程里,写到这一章我表哥兴嗣应该是满周岁了。
“嗣儿他,潘家的人,自小儿认生,不肯我抱。到底不是姓张,认生……”奶奶摇头感叹了几十年,神情表明她不喜欢这个亲外孙。
潘怀宇把孙子视作心头肉,抱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睡在床上怕压了。张玉晨奶水不足,他亲自走街串巷,物色了一个脸色红润胸脯鼓绽前襟透湿的少妇,花高价雇来当奶妈,专门照料小嗣儿。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不尽然。潘远华和张玉晨的恩爱并没有因时间的延续而淡化,倒如窖藏的酒更浓烈、更甘醇。他们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对方,灵与肉相互结合凝聚成这样一个大头大脑漂亮可爱的儿子让他们欣慰无限。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创造新的生命令人感觉更神奇、更圣洁、更欢乐的吗?爱和*也许是人类唯一合理的行为。
他们为儿子的容貌常常斗嘴。
“象我!”张玉晨断然作结论,“看,这眼睛、鼻子,都象。没听说,‘儿子象妈,福大命大’?!”
“我看还是象我。从鼻子往下,都象。”
“没看出来。”
“呶,”潘远华拨拨儿子的小鸡儿,“你就没长这个。”
张玉晨“扑哧”笑了,啐潘远华一口:“没个正经!”
“一本正经可没法生儿子!”潘远华涎着脸皮搂住妻子,“求你,再给我生一个……”
无须再往下写。一个简单的事实是他们俩的婚姻这会儿依然属于天作之合,完全可以用“乾坤交泰、琴瑟和谐”形容。不知道是不是命运安排他们俩预先支付一生的*,夜晚不必去说,白天他们也常常在房间里纠缠。在我看来,夫妻恩爱的本源和真谛就在于*。维持夫妻关系的纽带形形式式,比如事业理想情趣志向才华容貌权势金钱宗教习俗责任道德患难怜悯父母孩子等等等等,可以例举出一百种一千种。然而,较之于共享欢畅的*,这种种钮带只能黯然失色。如果你是个唯物主义者那你就应当承认生命的本能常青。美满的性生活从来就是夫妻之间最好的粘合剂。它足以弥补所有的裂纹和罅隙。
不幸的是,我笔下的这一对天成佳偶毕竟生活在那个风雨如晦云谲波诡的岁月里……
张宝成被捕的消息传来,南通地下党曾多方组织营救,冯唯世也给张玉晨布置了任务,希望她能通过潘家父子的关系,在南通国民党当局头面人物中做做工作,先争取把张宝成押解到城里来,然后再设法解救出狱。
自小儿没在一起生活过,张玉晨和张宝成情份上比较生疏,早先她甚至为有一个在国民党军队里混饭吃的哥哥感到羞愧。抗战胜利她回到南通后,才知道三哥张宝成也参加了共产党走上了革命路。这让她觉得高兴。无论如何,血总浓于水;于公于私,张玉晨都责无旁贷。
“什么,张宝成?张宝成是你亲哥哥?”潘怀宇一脸惊愕,“我怎么没听说?”
“没错。”潘远华解释,“他是老三,比玉晨大五岁。自小儿去同族堂伯家承嗣的。”
“噢,这么说,跟你们家来往不多了?”
“不,一直有来往,也很密切。”张玉晨求助地望着公爹,“您忘了,十几年前,他在南通师范读书,常来后院看望我妈?”
潘怀宇依稀想起那个虎头虎脑的后生:“是他呀?!这小子,竟闹出大事了!听说,他……积怨太多了。”
潘远华和张玉晨对视一眼,说:“爷,人各有志,不好勉强的。宝成他得罪过不少人,但也是个抗日的有功之臣。看在我和玉晨的份上,你就想想办法吧!”
潘怀宇沉思片刻,点头说:“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就去!”
一番打点疏通,总算有了效果。国民党南通市党部、专员公署、地方法院的几个头目都答应尽力帮忙。潘怀宇得意洋洋,自我感觉良好:“凭我的老面子,看来还能办点事。等张宝成出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
谁想,这帮家伙却骗了他——或许也真是无能为力,残酷的*常常不以人们的意志所左右,张宝成还是被杀了。
“这、这……不说人话,不说人话!冤冤相报,哪还有个太平世道!”潘怀宇气得连连摇头,直感觉对不起儿媳妇。
张玉晨泪水涟涟。她不埋怨公爹,她知道他尽了力;她恨的是国民党反动派,是那帮为虎作伥、穷凶极恶的还乡团!不推翻蒋介石的反动统治,天理不容!她也为自己这两年沉溺于温柔之乡而疚愧。
几天后,还是在北濠河边的那片小树林,地下党负责人冯唯世约见了她。
“冯老师,多给我布置一点任务吧!”张玉晨恳求,“我要为我哥哥报仇!”
冯唯世看着她,眼睛里透出陌生。
“仇,我们会报的!你知道不知道,是谁出卖了张宝成同志吗?”
“听说了,是徐宝林。这个叛徒!”
“不只是他一个,还有你的二哥张具成!”
啊?张玉晨惊呆了。
“是他!张宝成夫妇的藏身地点,徐宝林不清楚,是张具成招供的!”
这、这……是真的吗?兄弟四五个,她和二哥最亲。二哥他……会出卖亲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组织现在就给你一个任务:把张具成出卖张宝成的事实调查清楚。如果他是死心塌地地投靠敌人,我们……决不能手软!”
冯唯世眼里透出凶光。冷酷无情的阶级斗争,已把他身上的书生气洗涤殆尽。
张宝晨喉咙发梗:二哥他……
“此外,还有一个直接参予审讯、杀害张宝成的凶杀住在城里,是保安司令部的政训处主任邱训义。这家伙双手沾满了共产党人的鲜血,我们已经判处他死刑!你设法摸清他的住址和行踪,我们必须干掉他!”
第二天一早,张玉晨去找张具成。
兴隆布庄依然关着门。张玉晨径直走进李家的那个小院子。
屋里冷冷清清,连锅盖也蒙着一层灰。
张具成瑟缩在桌旁,死鱼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僵僵地看着门缝里透进的阳光。阳光里,无数个微尘在无声地飘游、翻腾。
“张具成,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具成不答,毫无生气的目光缓缓移过来,落在妹妹的脸庞上。
“说,你说呀!”张玉晨扑过去,抓住他的肩推搡摇晃,“说呀,是不是你出卖了三哥?”
两颗浑浊的泪珠从张具成的眼角滚出来。
梅香从房里走出来,凄楚地哭:“玉晨,玉晨妹子,你别逼他了!他、他是为救我和招儿……”
“为救你和招儿?”张玉晨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吼,“为老婆孩子,就可以出卖亲兄弟?就可以昧着良心当叛徒?”
张具成低沉地呜咽:“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可耻!该死!”
“我、我该死,该死……”张具成木然地呢喃,突然仰起脖子嘶哑地高喊,“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呀?打我、杀我,我不怕;可他们……禽兽,要糟蹋梅香,糟蹋招儿。招儿她才十四岁,十四岁呀!我能不管、能不救吗?我怎么对师父师娘交待、怎么对自己交待呀!天,天,让我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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