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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春秋-第3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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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见群情激昂,寻思稍一不慎,只怕越人内斗便起,自己一行人议和而没,若无端端卷入,岂非是无妄之灾,当下传令暂避一旁,暂不进官署。这时一小队越卒由侧旁过来,为首之人向伍封行礼道:“王孙闻说龙伯入城,眼下事情颇为复杂,不敢请龙伯进官署,让小人等护送龙伯在署旁的这座院子暂歇。”
伍封道:“王孙十分仔细,如此甚好。”这院子便在官署旁十余步处,与官署只有一道之格,众人入了这院子,越卒不知从何处觅了些竹草薄席铺在院中,又生了两堆大火,请众人坐下,他们再守在院墙四周,以防不测。
此时外面越闹越烈,伍封心道:“勾践纵然爱子心切,千不合万不该公然为颜不疑设帐,激将士之怒。唉,这人莫非真是老胡涂了?”伍封摇头站起身,向院墙外看去。这院墙只有六尺多高,伍封身高一丈,目力又佳,这么放眼看去,将官署前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
眼见群情激昂,这个鹿郢由官署内走出来,大声道:“各位兄弟稍安勿燥,请听在下一言。”他说了数遍,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鹿郢道:“越军新败,眼下大军围城,我们正该合力抗敌才是,不可自生祸乱,否则敌军大军攻城,我们皆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以还请各位先回营去,以免我越人尽数葬身异乡。”
一个小将大声道:“王孙之言虽有道理,但王子不疑倒行逆施,要我等向他叩拜,委实心有不甘。”鹿郢拭泪道:“先父虽有罪责,然而也曾有功于国,但他谋逆犯上,的确不宜公然致祭。在下已经劝过王爷爷,这灵帐即将撤除,只设于在下小帐之中。他毕竟是在下之父,在下每日奉祭,纵然触各位之怒也无可奈何了,只盼各位体谅一二,何人无生身父母呢?”一人赞道:“王孙果然是仁厚孝顺之人!王孙如果不祭生父,反让人瞧不起了。”
忽有一人冷笑道:“其实我们越军之败,罪责岂在王子不疑一人身上?陈将军被杀固然是王子不疑所为,然而文大夫被赐死、范相国被迫出走,却是因大王而起。要在文大夫、范相国在,我们怎会惨败龙口、退守徐州?”这人言语犀利,将罪责直指在勾践身上,他身旁数人出声附合,周围众军士不住点头,均觉此言甚是。伍封听在耳中,觉得这口音似乎有些耳熟,循声向那大群士卒间看过去,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何人说话。
鹿郢道:“这个……这中间必有些缘由,但大王终是大王,身为臣属,不可胡乱指责。”那人嘿了一声,道:“当日夫差杀忠臣、用谗臣,乃至国亡,大王如今年纪高大了,也是这般。若是如此下去,不消龙伯引军杀来,我们越国恐怕会自取灭亡了。”
众士卒道:“正是,正是。”伍封心道:“这人言辞了得,能说会道,寻常士卒之中,怎会有如此人物?”这时见到说话那人,见是个矮小粗豪的汉子,满脸胡须,将脸遮了大半,每一说话,周围便有十数人附合。伍封觉得此人身形颇熟,一时辨不出这是何人。
楚月儿在伍封耳边悄悄说道:“夫君,这人是田逆!”伍封吃了一惊,细看时,见那人虽然故意籍须发掩饰了容颜,但身形语音,是确是田逆。伍封怔了怔,小声道:“原来田逆投奔了越人,为何一直未见?”他看着田逆,见他正盯着鹿郢,再看鹿郢时,又见他借拭泪之际,向田逆瞟了一言,微微点头。
伍封心头一震,向楚月儿看过去,此时楚月儿也看过来,二人都是脸露苦笑,此刻他们终于明白,原来田逆离齐之后,必是投奔了越国,却被鹿郢收下了。田逆在人群中出言煽动士卒,乃是鹿郢故意让他所为,今日之事,想来全是鹿郢暗中策动指示,其目的自然是要迫勾践将王位让给他。
果然听鹿郢问道:“各位兄弟究竟想如何才好?”田逆大声道:“王孙仁厚爱民,勇猛过人,众所周知,便请大王将王位让给王孙,我等奉王孙为主,是和是战,再与齐军周旋。”这时他身旁十余人大声附合道:“正是,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大王退位,王孙为王!”
众士卒都跟着大叫:“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声音越来越大,鹿郢摆手道:“眼下大王春秋正盛,在下年幼无知,更兼先父曾有大过失,各位切不可这么说。”这时便听官署内侍卫大声道:“大王驾到!”众士卒的声音立时小了许多。
这时勾践和越王后由官署内出来,勾践仿佛又年老了许多,眼光向众人扫过去,众士卒立时变得鸦雀无声,可见勾践当了数十年越王,王者之威严早已经深入人心,无人不惧。
越王后怒喝道:“众人身为越人,竟敢迫王退位,是何道理?”勾践叹了口气,摆手道:“寡人若是让位给小鹿,便能宽解众人之心?”众士卒不敢说话。勾践道:“陈音文种之死、范相国之出走,我军之败,寡人的确有大过失。如今我们越军大卜伤亡于齐国,后方江淮之地被楚军侵掠,进退两难。此战使越国损伤甚著,日后不论是战是和,都要将士齐心。今众人不再服寡人,与国大为不利。”
鹿郢道:“王爷爷,众将士只是一时气恼之语,不可当真,今日之事权当未曾有过……”,这时田逆在人群中道:“今日大王如不退位,我们回国之后,这官署前数百人只怕都会灭家杀头。”众将士迫于勾践之威,本来有些人心萌退意,忽闻此言,人人都是心内一惊,寻思今日众人在此地逼大王退位,事情若不成,回国之后诸事安定,难保大王不会追究今日之事,抄家灭族大有可能。
众将士立时又起哄道:“大王退位,王孙为王!”只不过声音小了许多。
勾践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寡人便只好将王位让给小鹿,只盼……”,鹿郢跪倒流涕道:“王爷爷切不可如此。若是王爷爷让位,天下之人必以为孙儿是个谋逆篡位之徒,越国颜面也有损。”
众将士见鹿郢反复逊让,更觉此人仁厚,那“大王退位、王孙为王”的呼声便响亮了许多。越王后见今日之事如果不遂众将士的心意,只怕最终会酿成兵戈相交之局,长叹一声,道:“不如这么着,大王这些日子也累着了,便休息些日子,暂将兵权政事交小鹿打理,命小鹿为假王,权摄王事。如此一来,既不损越国和大王颜面,小鹿也不负篡逆之名,如此可好?”她心想,鹿郢暂摄王事毕竟不是正式为王,勾践仍是一国之主,随时可将权政之事收回,勾践自然也明白此中道理,点头道:“如此也好。”
众士卒大都是些粗人,不明其中分别,尽道:“大王英明,正该如此。”鹿郢逊谢良久,道:“既是如此,孙儿便代王爷爷处理些俗务,如有不明之事,还是要王爷爷处置。”勾践点头道:“好。”他看了看众将士,见大家并无退的意思,略一沉吟,明白将士之意,遂由腰间解下那口“属镂”剑来,交给鹿郢,道:“小鹿,此剑便交给你,吴越之地上下臣属、三军将士均由你任意处置,吴越之地的山川河岳、沧海桑田均是你掌上之物。”
鹿郢双手举过头顶,接下宝剑。勾践亲手扶他起来,将宝剑替他佩在腰间。众将士这才欢声雷动,附身下拜。鹿郢道:“各位请退回本营,是战是和,数日之内便见分晓。”
众将士渐渐退散,鹿郢先送勾践和越王后入了官署,再来见伍封等人,请他们入官署议事,伍封看着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才好,原想责备他行事诡诈,旋又想起东郭子华临终之托,只是心里叹气。按理说鹿郢身为假王,自己应当为他高兴才对,可心里只觉寒凉,实在无喜悦之意。
鹿郢见伍封默然无语,也不好说甚么,请伍封上堂与勾践和越王后相见后,以安抚士卒为名,托故告辞。
伍封与勾践面面相觑,勾践苦笑道:“今日之事,倒让龙伯见笑了。”伍封道:“唉,这事当真不好置评,在下无话可说。”越王后也大为烦闷,命人设宴款待使者,既然勾践将权事交付给鹿郢,这议和之事自然要鹿郢在城才好谈,勾践此刻也只能陪伍封饮酒,说些闲话而已。
不料这一饮便是大半日,直到黄昏之时,鹿郢才匆匆赶来。他先向众人告罪,这才入座,道:“寡人此刻方能偷闲,师父和王爷爷勿怪。”伍封见他自己称呼也改了,颇觉突兀。本来“假王”即是代理之王,自称“寡人”也不算谮称,只是伍封听在耳中,总觉得十分不顺。
勾践听这“寡人”也觉不大自然,随口问道:“小鹿忙些什么?”鹿郢道:“如今三军士气低迷,寡人忙于整顿甲兵,严肃军纪。三军将佐多有所失,是以寡人更换了他人,重编军伍。”勾践吃了一惊,问道:“你将军中将佐都换了人?”鹿郢点头道:“正是,不仅是三军将佐,这些侍卫寡人也尽数换了。”
勾践脸色微变,嘿了一声,道:“小鹿这手段好生厉害!”鹿郢笑道:“师父昔日曾教过寡人,兵者,政之所依,天下政事只是‘强权’二字,寡人若不能整肃兵革,便不能指挥越人,只要三军在手,将士如臂使指,何事不可为之?”伍封苦笑道:“原来你整天便为这事忙碌。”
鹿郢向众人敬了一爵酒,道:“师父前来议和,未知有何安排?”伍封道:“眼下两军战局已定,如果再战,胜负之数可以预料。我不愿见将士再有伤亡,便想双方罢兵,越人退回本国去。”鹿郢道:“这么轻易便许越人退兵?”伍封道:“当然还有些许条件,譬如越国所占齐鲁之地固然要归还,江淮之地也须割给楚国——本来这是就吴国旧地,非越人之境,再说楚人已经占据江淮,越国要从其手上取来,只怕也不大容易。我们所擒之俘,越人便交还越国,但吴人、东夷人却由齐、楚、燕、郑、中山分得。至于晋、宋、卫三国,已经分别割地偿物,不必理会。”
鹿郢皱眉道:“如此说来,越人岂非所失奇多?”伍封道:“大凡战事,必有损益,小鹿自然知道。”勾践摇头道:“如此一来,越国颜面尽失,日后还怎能见人?”鹿郢道:“王爷爷说得是。”
伍封道:“这并非私事,我也无法通融。不过我预先想过,只要我们谈妥退兵条件,便请天使来主持和议,眼下天使已在城外,另外,越人灭吴北上,泗上诸国尽为臣服,天使将授越王为‘东方之伯’,许为东方各国之霸主,如此一来,足以保全越国的颜面了。”
勾践道:“唔,这倒稍好些。”鹿郢却摇头道:“如此越人决不能接受。”伍封愕然道:“小鹿不是想与我们再决一战吧?如今越人新败,晋、宋、卫三国之兵已退,后方江淮之地已落入楚人之手,越人困守徐州、琅琊两座孤城,而我方有齐、楚、郑、燕、鲁、中山六国联军,锐气正盛,胜负之数可想而知。”
鹿郢笑道:“鲁国和中山之军有直如无,而齐、楚、郑、燕四国士卒虽然人数甚众,但天寒地冻,用兵不易,四国未必心齐,再说齐国经战许久,粮草也未必足够。徐州、琅琊城高池深,越国将士正欲抱仇,所谓哀兵必胜,若真要战时,师父未必能顺利获胜。”伍封心道:“小鹿好生了得,今日才看出他的真本事来!”道:“话虽这么说,毕竟越人太少,再说越人后地已失,无以补给,徐州、琅琊之粮更是不足,若说两军之窘,越人更为艰难。小鹿,实不相瞒,这徐州、琅琊在我眼中,并不算如何难攻,我若要破城,最多三日而已,到时候越人玉石俱焚,又何苦来哉?”
勾践和越王后面上变色,鹿郢点头道:“师父的本事寡人见得多了,真要破城,师父何用三日,只一日便够了。话说回来,师父体恤百姓士卒,是以不愿意破城攻杀,否则又何必让出许多条件来议和呢?师父,寡人初掌越政,便要如此割地退让,这面子可下不来,师父不是趁心要让徒儿丢这面子吧?”
伍封听他几句“师父”一叫,立时心软,道:“那么依小鹿之见,如何才能退兵?”鹿郢道:“上面的条件均可接受,唯有一点寡人稍有异议,就是那座琅琊城。王爷爷前不久才迁越都于琅琊,如今只守月间便将国都还给人,实在是不成样子。不如这座琅琊城仍然暂交越国,师父以为如何?”伍封不悦道:“琅琊乃齐国重地,若是仍归越国,岂非如国中有国?早晚必成齐国心腹大患,此事万万不可。”
鹿郢道:“师父莫要误会,寡人还有计较。这琅琊虽然仍归越国,但此城四门,三门交齐国执守,越人在城内不驻兵,不设昭穆之庙,只建王宫一处,侍卫、宫女、寺人各五十人,守门士卒二人人,如此便不算齐国之患了吧?”伍封愕然道:“如此之城,越国要来何用?”
鹿郢微笑道:“既是都城,便不宜常迁。王爷爷是越国之主,迁都于此,自然要与王后在城内王宫住着,以东方之伯的身份镇抚各国,寡人自带大军回吴越,如此便好办了。”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强要琅琊便是为了安置勾践夫妇,如此一来,他在吴越之地为王为尊,勾践夫妇便如同被放逐在琅琊一般,守着一百多人当他的空头越王和东方之伯。
勾践勃然怒道:“小鹿,这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想将我夫妇弃于琅琊?”鹿郢道:“孙儿怎敢?琅琊地处海边,风景绝佳,孙儿也会时时带人来拜见的。”他话是这么说,谁都知道是不可能的,须知到琅琊与吴越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齐、鲁之地和楚人的江淮,除了海上之途,陆路不可能方便往来。海上之途又辛苦,再加上越人的舟楫不如吴国和楚国,眼下吴国灭了,三艘余皇归于伍封,越人暂时也造不出能涉大海的舟楫来。
伍封也觉此举太过残忍了些,摇头道:“琅琊之事,我可不能擅自做主。”鹿郢笑道:“此事寡人日间派了使者到齐营,与齐侯、田恒和田盘商谈——”,伍封道:“田相怎在营中?”鹿郢道:“这个师父可不知道了,今日午间田恒由临淄赶到了齐营,不过师父已经入了城,是以暂未知道。”伍封点了点头,鹿郢道:“齐侯和田氏父子均已经答允,愿将琅琊暂交越国,仍为越都,作为王爷爷和王后的居城,还命司空闾申兼任亲越大夫,把守琅琊的其余三门。”
伍封不敢相信,道:“这事我还得问过寡君,才知道实情如何。”鹿郢道:“师父也不必忙,待晚间回去,问过齐侯便知道。”伍封心道:“若真是如此,必是田氏父子急于退兵,让国君答应。”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勾践和越王后起身相送,这时几个侍卫进来,手按剑柄站在勾践和越王后身边,勾践看了看这几个侍卫,认出都是鹿郢的亲兵,苦笑摇头,向越王后使了个眼色,颓然坐下,心想从今往后,便要永远被人这么监视着了。
鹿郢道:“王爷爷稍坐,孙儿去送师父就行了。”他一路将伍封送到城门处,见伍封沉默不语,问道:“师父是否觉得小鹿行事太过性急了?”伍封心道:“你岂只是性急而已?”苦笑道:“我的确未曾想到。”鹿郢道:“小鹿身份颇不寻常,只怕夜长梦多,所谓事急从权,师父应该是知道了。”伍封点头道:“这个我理会得。你放心,我既答应了故人,只要你多行仁政,你这越王之位便稳如泰山。”他这么说,其实是告诉鹿郢绝不会将鹿郢的身份透露给其他人。
鹿郢道:“多谢师父。唉,若是姑姑在世,定会为小鹿高兴。”伍封心中一酸,心道:“如果柔儿在世,见你变成这样子,必然会心痛无比。”出城之时,伍封淡淡地道:“田逆今日立了大功,小鹿必然会重加赏赐吧?”鹿郢面色尴尬,这才知道今日之事早已经被师父看穿了,只不过未说破而已。
伍封也不等他回答,与众人径自回营。途中鲍兴不住摇头,道:“唉,这小鹿儿可不像以往的小鹿儿了,厉害得紧,小兴儿与他在一起,总觉十分紧张。”
回营之后,伍封直往齐平公营帐,入到帐中,正见到齐平公、田恒、田盘、田貂儿在一起饮酒。伍封还未及说话,田恒笑着站起来,道:“哈哈,我们齐国的大英雄回来了。本相在临淄时,每日听到龙伯的事迹,既佩服又羡慕,此番若非龙伯,齐国危矣!”伍封苦笑道:“我军伤亡甚重,眼下越人还未退,何以为功?”田恒笑道:“无非是琅琊一城而已,况且越人在城内并不驻兵,何足道哉?只要许下越人这城,他们便会退去。”伍封道:“原来越人真的派人来商议此事。”
齐平公道:“今日越使前来,说起这事,还是封儿必不会答应,早晚齐越之间早生兵革,田相见越人并不在城中驻兵,便答应了。怎么,这事有不妥么?”伍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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