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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光运动-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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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目的而活。我吃的所有的食物,我做的所有的运动,都是为了缓解我身体里头的顽痛,从而让灵感自由地释放出来。我在不断地搞文学实验的同时,也在不断地进行“养生”实验。我日日关心的,便是如何样从我的躯体里头解放出更多的精神美梦。当我这样操练之时,我无数次地对自己的身体的功能和变化感到吃惊。我并没专门去研究医学和科学知识,只是凭着直感,凭着长期的经验积累来判断我的躯体。我觉得我的躯体也像我的作品一样里头有很深奥的谜,当我捕捉到了它的需求的蛛丝马迹之时,我的维护的技巧便随之调整。无论多么艰难,我也要同我的病痛达成那种统一。
阳光
我小的时候,阳光还没有毒,一般人认为晒太阳是有益健康的,爱晒多久就晒多久。我们幼年时代都是那种营养不良的皮肤,生痱子,生疖子,生得苦不堪言。到了9岁以后就不太生那些东西了,于是自然而然地,我喜欢上了阳光。我极为羡慕那些晒得油黑发亮的小男孩小女孩。夏天,我故意光着头走在马路中间,而不是走在树荫下面。我很想晒出他们那样的皮肤来。除了这种秘密念头之外,还有种本能的渴望促使我这样做。这是因为我见到阳光就兴奋,情绪就高涨,我太喜欢热烈的氛围了。
时常,并不为任何事由,我就到马路上去走。晒啊晒啊,脖子和短袖衫外面的胳膊终于被晒成了极浅淡的棕色。但是离我的追求还差得太远,我希望自己像那几个活泼的男孩女孩。我为什么就晒不出那种美丽的颜色呢?虽然赤脚踩在柏油马路上很痛,但这种痛同阳光给我带来的欢乐相比就算不了什么了。我的目光扫视着蓝天白云,有时那天庭里还有一两只雄鹰!多么热烈,多么高!我变得如此的自信,胸中的希望在不断高涨,而眼睛也在聚焦,不再像平时那么散乱无定准。有汗从我的腋下渗出来,是少年特有的,带着甜香的汗。我很早就注意到,晴天里出的汗就是这样的。偶尔,我会忍不住和太阳对视,我持续短短一会儿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然而我的皮肤还能感到那热烈的抚摸。那是敦促我成熟起来的抚摸。
我终于要下乡了,学校要带我们去郊区农村的水田里劳动。这个消息给我带来了狂喜!穿着短衣短裤在水田里劳动,天上是亮晶晶的,那是何等美丽的情景!可是家里不让我去,他们认为我太瘦弱,在外面会生病。我简直气疯了!背地里,我用一根棕绳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打背包。因为每个人都要背着十来斤重的被子走三十多里路,这对11岁的小孩来说并不轻松。所以老师要求每个人都学会打背包。到了那天早上,我一声不吭地从家中出走了。
整整三天,我们在田里给水稻扯草。到处都是活跳跳的阳光,越晒,我胸中的激情越高涨,手脚越麻利。我将在家里沤的那些气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当时是初夏,田里又有水,所以并不太热。对于我来说,那些时光是最最幸福的体验了,我简直对这项水田里的劳动着了迷。生产队长对老师说,:“那个小孩表现最好,又认真又踏实。”于是我被评为特等劳模。
后来回到家里,父母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关于农村的那三天,我脑子里最鲜明的细节就是水稻上和田里跳动的阳光。
从儿童时代一直到今天,我对阳光的向往一点都没有减弱。现在,由于我的过敏症,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晒太阳了,可是气候依然对我情绪有决定性的影响。北京是个好地方,将近90%的时候都是骄阳当空照。我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看外面,看到我熟悉的金黄色之后,这一天的情绪就基本上有了保障了。阳光是我的永恒的情人、父亲,我却只能隔着玻璃看他了。即使每天必不可少的跑步,也只好在背阴处进行,否则就会加重病情。可是我仍然有希望,难道不是吗?我知道他就在那里,离得那么近,他在不断地影响着我房间里的温度,使得我文思泉涌。他还将我变成一名将军,我镇定自若地指挥着自己的部队,心怀必胜的信心。
缓解
短短的一夜又过去了。外面的路面已经冰冻。啊,他们将门打开,冷空气进来了。我的脚上已经长了冻疮,我不愿意穿那双塑料布鞋,可是又没别的鞋子可穿。那双鞋,鞋底是白色的塑料,已经被磨平了,塑料上只垫了很薄的一层布。我只好穿上它了,我马上感到冻疮被硌得很痛。当然,在家里没关系,走一走就没那么痛了。
一出门就不行了。这种单薄的鞋子踩在冰上面,该有多么冷。疼痛又向我袭来。我机械地迈着步子,将冻红了的双手拢在袖筒里面。我的脚越变越大,布鞋的鞋帮绷得紧紧的,疼痛像刀割。在快到学校大门口之际,疼痛忽然消失了。那是完完全全的消失,因为我的双脚一下子就麻木了。啊,那是多么大的缓解!虽然并不好受。这种麻木不可能持久,在课堂上,双脚就苏醒了,那么痛,我毫无办法。
下课时我加入到游戏中去,我拼命地跳动。脚上出了汗,果然就没有那么痛了。要是一直跑下去该有多好啊。可是铃又响了,只好进教室坐下。出汗的脚渐渐冷却,可以感到袜子的冰凉,摸一摸脚趾头,那么冷。痒和痛又开始发作,唉!有的同学也穿着单薄的鞋子,他们为什么不像我这么痛呢?快下课吧,就可以跑了,一跑就完全不痛了。当然,我最盼望的还是回家。回到家里,有一炉很小的煤火。做完饭之后,留一个指头粗的火眼,将篾烘罩罩在炉子上,放一床小褥子,就可以烤脚了。那是什么样的天堂般的享受啊。
温馨惬意的夜晚。昏灯下赶急赶忙做完作业,闻着那小小煤火的硫磺味洗完脚,我们就开始享受了。要是一直这样烤火。要是不用上学和外出了,那会是什么样呢?一想起上学就愁啊,首先是这双薄薄的布鞋,我的脚马上就要肿得穿不进去了……可是这些事都会过去的。难道不是吗?无论多么为难的事总会过去,以前总是这样的。比如说,老师星期三政治学习,就不用去学校了;比如说,春天忽然就来了,天气一下子变暖。总是这样。然而老师既没有政治学习,春天也没有来。转机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家里给我买了一双橡胶跑鞋。多么好的鞋,蓝色的面子,黄色的边,厚厚的底。真舒服。但这双胶鞋没能挽救我的脚。
经过反复的肿胀,一夜又一夜的煎熬之后,两只脚都开始溃烂了。每天早上下地的那一刻双脚就像针扎。活动活动,走开了就会好一些。在学校里,游戏是不能再玩了,只好坐在教室里。小弟已经没法上学了,他坐在床上,将那只烂了一个深洞的脚架起来。他一声不响地在床上挨时间。我也在挨,不过我还能上学。外面又飘雪了,冬天真长。
突然,真正的转机到来了。冻疮一下子停止了肿胀和流水,原来开裂流血的地方也长出了硬皮。疼痛,持续了一个冬天的疼痛完全消失了。再过一天,我的脚就恢复了原来的形状。看看窗外,才发现满树的桃花正在怒放。小弟不在床上了,他蹲在院子里玩那种一个人的“攻城”游戏呢!属于疼痛的冬天无影无踪了,而春天,属于欢乐和希望。院子里响起小孩们的叫喊声,我们又开始追追跑跑,我们身体轻灵,健步如飞。
在冻疮结疤的地方,肌肉变薄了,皮肤的愈合能力真惊人,那里颜色稍深,但没有留下任何瘢痕。
我和我的病
因为发高烧,我必须躺在床上了。外面是艳阳天,小孩们都在院子里玩游戏,我听到了他们跑动的声音,其中两个还在尖声叫喊。他们在玩追杀的激烈游戏 ——我最喜欢的那种。现在我同那种游戏无关了,高烧已将我体内的欲望全部镇压下去,我的迟钝的目光望着树叶,我心里没有丝毫激动。
高烧之类的急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呢?生命的常规活动全部改变了,我不再向外发挥我的活力,只是全神贯注于体内的变化。我同疾病对峙,我要扼制它那凶恶的猛扑,在借助于药物效力的同时也借助于自己的意志力。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拖延会导致转机。
通常第一夜是最难熬的,最厉害的时候近于半昏迷状态。可是只要熬到了第三夜或第四夜,疾病就会开始溃退。某一个早上醒来,我会突然想吃酸菜或稀饭,我身上由于疾病而萎缩的器官一个接一个地苏醒过来,尝试着要行使正常功能。虽然由于身体的消耗和失水,我的样子很难看,但我已经在倾听伙伴们在走廊里玩扑克发出的嘈杂声了。我不再注意自己身体内部的斗争。我急于要忘掉那些痛苦的时光,追逐快乐才是我的天性。
我恢复了,我忘掉了疾病给我带来的痛苦,也不再专注于体内的变化。我沉浸在浅薄的感官的享受中。不过那并不是真正的遗忘,我隐隐地感到我终将重返那个地方,那里,只有我和我的疾病,我们赤裸裸地对峙。
没过多久,我果然又重返了。漫长的夜里我时而睁眼时而闭眼,一切白天的欲望都被排除了,黑暗中只有我和那个病。我没有表或钟,但我在分分秒秒地计算时间。只要熬过了某个波峰,前景就会变得好起来。也有的时候,情形并没有好转,而是陷入了更大的灾难,疾病变得空前强大,我无所作为。即使是这种时候,需要的也只是更多的拖延,转机终究会到来。
我的生病的生活是一种更为纯粹的生活,一种生与死纠缠得最紧的极端生活。白天的趣味生活同它相比,差异是巨大的。回想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再想想我的写作,就会觉得我的体质正是上天给我的馈赠。我这种奇特的体质使我既领略过世俗的疯狂享乐,也常常处在专注于内部的纯粹状态之中。说到底,写作不就是二者之间的桥梁吗?
我常想,当高烧或剧痛到来之际,与其对峙的那个“我”究竟是什么呢?“我”不是一股气,也不是幽灵,也不是体内的某个器官,而好像是一切,是渗透于每一个细胞的那种东西!
“我今天还是发烧,不过我正在好起来!”我说。
人不能作为纯粹的动物而存活,因为人可以“意识到”。但人需要不时脱离社会返回那种更基本,更纯粹的状态。我童年时代的病痛就是这样的契机,我拥有许许多多的这类特殊记忆,它们成为了我的宝藏。现在我每天处在病痛中了,因为写作的生活就是最为复杂的病痛生活,充满了转化的、有点古怪的生活。外与内,社会与个人生理交织在一起,语言符号既肉感又空灵,这样的生活,我已经过了几十年。也许,是因为自娱的快感远远超出了痛感,我才会这样乐此不疲;也许,只有活的意志才是人同肉体病痛对峙时的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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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
我几乎从不去风景区看风景。“看”对于我来说作用很小很小。然而,我的童年却是在风景优美的地方度过的。
人,只要不是时时刻刻处在濒临饿死的地步,美丽的风景对于他们的心智总有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的吧。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到底起了些什么作用。那一排傍山的宿舍房子,如今看起来是简陋不堪的,可在我4至7岁这段时间,那里是真正的人间天堂。那时民风淳朴,即使是小女孩也可以一天到晚在附近的山里钻来钻去,并不会有危险。
我总想抓小动物来养。我养过虾子,山螃蟹,螳螂,蜜蜂,蟋蟀,小麻雀,蝙蝠,金龟子,天牛等等,当然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但我还是乐此不疲。也许那是想同小动物沟通?因为年幼,不懂得它们的需要,只有良好的愿望,结果是导致了它们的灾难。螃蟹抓来放在旧脸盆里头养,如果两三天还没死就幻想它们会长大;金龟子抓来用线系着它们的颈部,弄树汁给它们吃;被我饲养的幼雀居然可以像小鸡一样啄米吃,活了十几天却被家里人扔了。山对于我来说,便意味着虾子,螃蟹,麻雀,金龟子等等,几乎每一次出去都会有收获。沟通总是归于失败也阻止不了我继续尝试。只要听见那里有小动物,便两眼放光,跟了那人走。那些树上,那些水沟,水塘里,那些坟头,到处都有我的足印。每年夏天,被我害死的昆虫不计其数——养着养着就死了。它们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因为我的方法太蠢了,我囚禁它们,导致了它们的死亡。
山上有一些野坟,常有人看见“鬼火”。我也想看,可我又不敢在夜里外出。我大睁着眼往那黑黝黝的山的阴影里头看呀,看呀,什么都没看到。有时,的确有一点小光在某个处所闪烁,但那是守山的,绝对不是鬼火。鬼火是浮在空中游来游去的。因为我不善于、也不喜欢“看”风景,所以故乡在我记忆中就是那排宿舍房子,以及房子前面的桃树坡,房子后面坡下的泉水井。至于其它的那些风景,一概模模糊糊,分辨不清。然而我却不断地在梦中返回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在梦里,我记得每一条小小的山路,每一条溪水所在的位置,还有水中小动物藏身的地方。我在一个坟堆上掏呀掏呀,掏出了绿翅子的小鸟。当我梦醒,我就找不到那些地方了。我同大自然进行的或许是深层的沟通,我要理解她,而不是看一下她就走开。鬼火到底有没有呢?很长时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住在山下,门口有泉水,有各种昆虫,鸟类和小动物,有大树遮阳,这是我和我弟弟两人几十年来的梦。可是由于我们各自的身体状况,必须住在有电器设备的房子里,看来这个梦实现不了了。如今住那种地方的要么是富人,要么是穷人。我们的梦的原型却是儿时的那栋宿舍房子。如果真有机会重返大自然,我们当然会买些书来研究动物和植物,让它们成为我们的真正的朋友。哪里有可以让我这个风湿病患者可以居住的乡村平房呢?只有梦里有。我们寄居在城市,靠电器维持身体的健康,整天忙忙碌碌,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在那个世界的起源之处,人与动植物是没有做区分的,人同鸟,同树,都可以直接对话,说出各自的感受。
自然和我
我们有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传统。然而这个传统在我身上呈现出另类的发挥。触景生情或睹物思人大概都有伤感的味道,我的性情里头则很少伤感,属于那种凡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尽快忘个干净的类型,可说是没心没肺。可是我也触景生情,并且比一般人敏感得太多太多。
无论是天晴下雨,刮风下雪,还是温度的起伏,湿度的变化,气压的高低,云层的动向,我内部那难以名状的“情”无不随之波动。与传统相悖的是,我的内部的“情”并不同具体的事物发生关系,它是我生来俱有的一种东西。我至今记得儿时那漫长的雨天或雪天,破屋顶下面那半明半暗之中的冥想;我也记得骄阳之下,在树汁和瓜果味道的刺激下产生的疯狂臆想。也许,我那浓密的幻想力无时无刻不在编织,我的织物是透明的,永无边际的。同大自然的交媾直接影响到色彩的变化和线条的颤动。在这种活动中。自然不再是外部的主宰,她成了心的巨大王国,交合也成了一种内部的行为,一种创造“美”的运动。
童年时的这种能力当然还不是真正的美,只是美的可能性。有那么多的可能性在提醒我:阳光!太阳雨!梅雨!河水的腥味!草儿的清香!温度上升!湿度下降!黄昏的火烧云!夜间的林涛声……每一种变化,动和静,浓和淡,都会激荡起我内部的情感。经常,莫名其妙地就感动了。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感受天气;漫长的假期里,只要一静下来就在感受天气;旅途中,无所事事中,亢奋的游戏活动中也在感受天气。由于这类无时不在的提醒,情不自禁的交合便慢慢成了一种本能——几乎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感动。我在奋起,在低落,然后又再奋起,无休无止,并不需要外部的“事件”,只是由于某种执着。
大人们说我“多愁善感”。其实我并不多愁,只是善感。我也有愁,但一旦发愁的事过去,便抛之脑后。更多的时候我是奋发进取的,而南方多变的气候,大自然的刺激,成了使我内部那股东西成型的动力。
本地的居民说,多么酷烈的气候啊!多么瞬息万变!炎热催生密密的痱子和各种毒疮;雪天冻坏稚嫩的肢体末端;淫雨中各类霉菌疯长……尽管我幼小的身体为适应而充满了痛苦,但也许我内部的那个东西是欢迎这种变化和刺激的。不然清晨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感到欢欣鼓舞?不然下午的雨声为什么会令我连连好梦?不然雪天为什么会成为在阅读中冥思的最好天气?不然为什么阳光会激起行动的欲望?
我很想看孔雀开屏,便一次次往动物园去,但我一次也没见到过。那几只灰头土脑的孔雀站在笼子里,冷漠地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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