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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絮尔·弥罗埃-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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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二九年初,反对梅斯麦的老人收到下面一封信,使他安定的心绪大受影响。
    我的老同学,一切友谊,即使决裂了,也有些难以剥夺的权利。我知道你还健在,我常常想起的是我们一同在圣朱利安街的破屋子里所过的日子,而不是我们之间的敌意。在离开世界以前,我要向你证明,催眠术快要成为一门重要的科学了,假如科学应该有许多种的话。我可以提出确凿的证据破除你的疑惑。也许你的好奇心还能使我有机会跟你聚首一次,在梅斯麦事件以前,我们原是常常相见的。
    永远忠于你的布瓦尔。
    这一下,反对梅斯麦的老人好似狮子被牛蝇钉了一口,直奔巴黎,到布瓦尔老人的寓所丢了一张名片。布瓦尔住在圣絮尔皮斯教堂附近的费鲁街上,他也到米诺雷的旅馆丢下一张名片,写着:“明晨九时,在圣奥诺雷街圣母升天教堂对面恭候。”米诺雷变得年轻了,一晚没睡着。他去拜访几个相熟的医生,问他们是不是天下大变了,是不是医学界有了新的学派,巴黎医学院的四个学院是不是还存在。他们告诉他,当年抵抗邪说的精神并未消灭;只是医学科学院和科学学士院不再用压迫手段,而仅仅用置之一笑的态度,把涉及磁性感应的事情归在科缪斯,孔特,鲍斯科的魔术之列,…看作一种所谓科学游戏。但这些议论并不能阻止米诺雷老人赴布瓦尔的约会。经过四十四年的仇视,两位敌人又在圣奥诺雷街上的一个门洞子里见面了。法国人老是有许多分心的事,没法把仇恨保持长久。尤其在巴黎,那么多的事情把空间扩大了,使一个人在政治,文学,科学各方面活动的范围更加辽阔,到处都有园地可以开发,施展各人的雄心。要恨一个人,必须时时刻刻集中精神,直要你拿出几个人的精力,才能长时期的恨下去。所以只有肉体能保留仇恨的记忆。过了四十四年,连罗伯斯比尔和丹东也会互相拥抱的了。可是两位医生相见之下,谁都没伸出手来。布瓦尔先开口对米诺雷说:
  “你身体好得很。”
  发僵的局面打开了,米诺雷答道:“是的,还不坏。你呢?”
  “我?你瞧罢。”
  “磁性感应的学说能救人不死吗?”米诺雷带着说笑的口气,可并不尖刻。
    “不能。不过差点儿教我活不成倒是真的。”
    “难道你没发财吗?”
    “哦!”
    “我呀,我可是有钱呢,”米诺雷嚷着。
    “我不是恨你的财产,而是恨你的信念。跟我来罢。”
    “噢!你老是这么固执!”
    布瓦尔把米诺雷带上一座黑洞洞的楼梯,小心翼翼的直上五楼。
    那时巴黎出了一个异人,从信仰中得到广大无边的法力,能在各方面应用磁性感应。这伟大的无名氏至今还活着;他不用见到病人,能够从远处医治最痛苦的,年深月久的痼疾,并且是象耶稣那样突然之间根治的;除此以外,他还能克服最倔强的意志,一刹那间促成最奇怪的梦游现象。他自称为只依靠上帝,象斯威登堡一样和天使们来往。相貌象狮子,有一股充沛的不可抵抗的力。五官的轮廓长得很特别,模样很可怕,令人惊怖;从心灵深处发出来的声音,好似充满了磁性的流体,会钻进听者身上的毛孔。他医好了上千病人而受到群众无情无义的待遇,灰心透了,决意过着孤独的生活,与世隔绝。他曾经替母亲们救回垂死的女儿;替哭哭啼啼的儿女挽回父亲的性命;把受人疼爱的情妇还给热烈的情人;把医生断为绝望的病人治好;使犹太教、新教、旧教的祭司各自在圣堂中唱着赞美诗,被同样的奇迹感化了,皈依同一个上帝;替患了绝症的病人减轻临终的痛苦;对于双目紧闭的梦游者,他等于代表生命的太阳;但他决不为了替王后救一个太子而轻易举一举他那双神通广大的手。他只回想着过去所作的善事,把自己包裹在一片光明里头;他遗世独立,仿佛是生存在天上了。
    但这个有着异能而不求名利的人初露锋芒的时期,对于自己的神通也差不多感到惊异,允许某些好奇的人参观他的奇迹。他那喧传一时而将来还会重振的声名,惊动了行将就木的布瓦尔。布瓦尔以前为了梅斯麦的学说受尽迫害,把它当作宝物一般藏在心里;如今终于看到这门科学的最精采的事实。伟大的无名氏被老人的遭遇感动了,对他另眼相看。所以布瓦尔一边上楼,一边存着俏皮而得意的心,听让他的老冤家取笑,只回答说:“你等会儿瞧罢!等会儿瞧罢!”同时颠头耸脑,表示极有把握。
    两位医生走进一个寒伧的公寓。布瓦尔到客厅隔壁的一间卧房里去了一会,米诺雷等在客厅里,开始疑心了;但布瓦尔马上来带他走进隔壁的屋子,见了那位神秘的斯威登堡信徒;一张靠椅上还坐着一个女的,她并不站起来,好象根本没瞧见两个老人。
    米诺雷笑道:“怎么!不用木盆了?”
    “只依靠上帝的神力,”斯威登堡信徒肃然回答。据米诺雷估计,他大约有五十岁。
    三个人一齐坐下。主人讲的话无非是寒喧客套;米诺雷老人听着大为惊奇,以为受人愚弄了。斯威登堡信徒询问来客对于科学的看法,他显然是要借此把对方打量一番。
    终于他说:“先生,你到这儿来纯粹是为了好奇。我的神通,我相信是得之于上帝,从来不敢加以褒渎的;随便滥用,或是用在不正当的地方,上帝会把我的神通收回。不过据布瓦尔先生说,现在的问题是要使一个和我们信仰相反的人改变主张,点醒一个善意的学者,所以我愿意满足你的好奇心。”他又指着那个陌生女子说:“这个女的正在梦游。据一切梦游者的口述和表现,梦游是个极甜美的境界,内在的生命把有形的世界加在人的器官上面、妨碍它们的机能的束缚,完全摆脱了,能够在我们谬称为‘无形的’世界中活动。梦游状态中的视觉与听觉,比着所谓清醒状态中的更完美,也许还不用别的器官协助;因为视觉与听觉原是通体光明的利剑,别的器官反而是遮蔽它的剑鞘。对于梦游的人,无所谓空间的距离,无所谓物质的障碍;换句话说,距离与障碍被我们内在的生命超越了;人的肉体只是那内在生命的一个贮藏室,一个不可少的依傍,一重外壳。这些最近方始发见的事实,没有适当的名词可以形容;因为不可量,不可触,不可见等等的字眼,对于可由磁性感应显出作用来的流体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光能发热,能穿过物体使它膨胀,可见光还是可量的;至于电能够刺激触觉,更是人尽皆知的事。我们一向只管否认事实,却忘了我们器官的简陋。”
    米诺雷打量着那个好象属于下层阶级的女子,说道:“噢!她睡着呢!”
    主人回答:“此刻她的肉体可以说消灭了。一般人把这个状态叫做睡眠。但她能够向你证明有个精神世界,人的精神在其中完全不受物质世界的规律支配。你要她到哪儿去,我就叫她到哪儿去。离开这儿几十里也罢,远至中国也罢,她都能把那边发生的事告诉你。”
    米诺雷说:“你只要叫她到奈穆尔,到我家里去。”
    那怪人回答:“好罢,我自己完全不参加。你把手伸出来;演员和看客,原因与结果,都归你一个人担任。”
    他拿了米诺雷的手,米诺雷也让他拿着。他好似定了定神,用另外一只手抓着坐在椅上的女人的手;然后把老医生的手放在女的手里,叫他坐在那个并无法器的女巫身边。老医生觉得自己的手和女的接触之下,她原来极平静的睑微微一震;这动作虽然后果很奇妙,动作本身却非常自然。
    “你得听从这位先生的话,”那异人说着,平举着手,伸在女的头上;女的仿佛马上得到了光明和生命;“别忘了,你替他做的事都是使我高兴的。”然后他对米诺雷道:“现在你可以吩咐她了。”
    医生便道:“请你到奈穆尔镇布尔乔亚街,到我家里去。”
    布瓦尔告诉他说:“你得等一下,等她和你说的话证明她已经到了那儿,你再放开她的手。”
    “我看见一条河……一个美丽的花园,”女人说的声音很轻;虽则闭着眼,神气象聚精会神的瞧着自己的内心。
    “干吗你从河跟园子那边进去呢?”米诺雷问。
    “因为她们在那边啊。”
    “谁?”
    “你心里所想的小姑娘和她的奶妈。”
    “园子是怎么样的?”米诺雷问。
    “打河边的水桥上去,右手有一条砖砌的长廊,放着图书;尽头是一间后来添上去的小屋子,挂着木铃和红蛋。左边墙上爬满了藤萝,野葡萄和素馨花。园子中间有一具小型的日规,还有许多盆花。你的干女儿正在察看她的花,还指给她的奶妈瞧呢;她拿着锹挖土,把花子放在泥里……奶妈在刮平走道上的石子……小姑娘虽然象天使般纯洁,心中已经跟破晓时的天色一样,微微的动了爱情。”
    “对谁呢?”至此为止,医生还没听见什么只有梦游的人才能告诉他的事。他始终认为那是走江湖的法术。
    她微微一笑,说道:“你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不过最近她成人以后,你也担心过的。她的感情是跟着肉体发展的。。。。。。”
    老医生嚷道:“一个平民阶级的女人居然会讲这种话?”
    布瓦尔回答:“在这个状态中,谁说话都是特别清楚的。”
    “可是于絮尔爱的是谁呢?”
    那女的侧了侧头,答道:“于絮尔还不知自己动了爱情。她太朴实了,根本没体会到情欲或是什么爱情,但她关切他,想念他;尽管压制自己,想把他丢开,也是没用……现在她弹琴了。”
  “那男的是谁呢?”
  “对门那位太太的儿子……”
  “是波唐杜埃太太吗?”
  “波唐杜埃?对啦。可是没什么危险,他不在本地。”
  “他们讲过话吗?”医生问。
  “从来没有。他们只见过面。她觉得男的挺可爱。不错,他长得一表人材,心也很好。她从窗里见过他;两人也在教堂里见过;但那个男的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他叫什么名字?”
  “啊!那要我看一眼才行,或者要她说出来。噢!有了,他叫做萨维尼安;她才说出这名字,觉得叫着心里怪舒服的:她已经在历本上查过他的本名节,拿红笔点了一下做记号……真是孩子气!噢!她将来是个多情种子,又热烈又纯洁,一生不会爱两次的;爱情会抓住她的心,深深的种在里头,把旁的情感都挤掉。”
    “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从她心里看出来的。她能够受苦;这一点跟她的血统有关,她父母都遭过大难!”
    这最后一句把医生听呆了,他不是为之震动,而是惊奇。在此应当补充一下,那女的每说一句,都要隔十分到十五分钟,在那个时间内她精神越来越集中,明明是有所见的神气。她额上有些异样的表情显出她内心的活动,有时开朗,有时紧张,那种竭尽全力的劲儿,米诺雷只有在快死的人身上见过,垂危时刻,他们会具有先知一般的感觉。她好几次手势都象于絮尔。
    主人对米诺雷道:“你尽管问她;她可以把只能让你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告诉你。”
    米诺雷问:“于絮尔爱我吗?”
    她微微一笑:“差不多跟爱上帝一样;她因为你不信上帝,非常难过。你的态度仿佛只要不信仰,上帝就会不存在似的。可是世界上没有一处没有他的声音。所以这孩子唯一的痛苦就是你给她的。呦!她在琴上练音阶了;她还想在音乐方面求进步……她自个儿在那里懊恼,心里想着:倘若我唱歌唱得好,把嗓子练好了,他回到母亲家里的时候一定能听见我的声音。”
    米诺雷掏出记事朋,记下了钟点。
    “她散的什么花子,你能告诉我吗?”
    “木犀草,豌豆花,风仙花……”
    “最后一样是什么?”
    “是飞燕草。”
    “我的钱放在哪儿?”
    “在你公证人那儿;可是你按期存放,连一天的利息都不损失的。”
    “不错;但我在奈穆尔每季家用的钱放在哪儿呢?”
    “放在一本红面精装的,《查士丁尼法学总汇》第二卷最后两页之间;放书的是玻璃碗橱的高头,插对开本的柜子,整格都给那部书占满了。你的钱放在靠近客厅那边的最后一朋里头。咦!第三卷插在第二卷前面啦。可是你的款子不是钱,而是……”
    “可是一千法郎的钞票?……”医生问。
    “我看不大清,票子都折着。啊,是两张五百法郎的。”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是怎么样的钞票?”
    “一张很黄很旧,另外一张颜色还白,差不多新的……”
    最后这段问答,米诺雷医生听着发呆了。他呆呆的望着布瓦尔,布瓦尔和斯威登堡信徒却看惯了不相信的人的惊奇,只管若无其事的低声谈话。米诺雷要求吃过饭再来。他想定定神,让惊怖的情绪平静一下,再来领略这种广大的神通;他预备作一次决定性的试验,向她提出一些问题,要是有了满意的解答,他的疑惑可以全部廓清了。
    主人说:“那么你今晚九点再来,我为你再到这儿来一次。”
    米诺雷医生激动到极点,出去的时候甚至忘了向主人告辞;布瓦尔跟在后面,远远的嚷着:
  “你怎么说?怎么说?”   
    米诺雷站在大门口回答:“布瓦尔,我觉得我简直疯了。倘若那女人说的关于于絮尔的话都不错,倘若这妖婆替我揭穿的事只有于絮尔一个人知道,那我承认你的确是对的。我恨不得长着翅膀飞回奈穆尔,把事情调查明白。好,今晚十点我就动身。啊!我真是给闹糊涂了。”
    “哦,倘若你看到一个害了多年不治之症的病人,五秒钟以内就给医好;倘若这催眠大家使一个麻疯病人浑身淌汗;倘若你眼见他使一个瘫痪的女人站起来走路,你又怎样呢?”
    “布瓦尔,咱们一起吃饭去,到晚上九点为止,我不让你走开了。我要作一个切实的,无法推翻的试验。”
    “好罢,老朋友,”那个梅斯麦派的医生回答。
    两位言归于好的朋友到王宫市场去吃晚饭。米诺雷很兴奋的谈了一会,才把脑海中翻腾不已的思潮暂时忘掉。然后布瓦尔和他说:“如果你承认那女子的确有能力消灭空间或是飞渡空间,如果你切实知道,在圣母升天教堂附近,她能听到人家在奈穆尔说的话,看到在奈穆尔发生的事,你就得承认磁性感应的别的现象,那在不相信的人都是跟这些事同样不可能的。你不妨要她给你一个唯一可使你信服的证据,因为你或许以为刚才的事是我们打听来的;可是我们没法知道,比如说,今晚九点在你家中,在你干女儿卧房里的情形;你不妨把梦游者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牢记在心,或是用笔记下来,你再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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