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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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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本信如斋究竟比破山略逊一筹,有些不解:“这个很重要么?”

“当然!”破山笑道:“李彦直对耶稣的事虽然知道得不少,但他可是不信的啊!李彦直上北京之后,对海外的事情便不得不尽量托付给部属,给他们方便之权。李三羁縻诸人,各用其方,外围之人以利害钳制之,以体制规范之,核心部属则尤其用心,对风启吴平,用的是恩义,除此之外还给了他们一个大同的梦想,其中羽霆最受这个幻梦蛊惑!而羽霆的这个幻梦,其实是靠着他和李三有着相同的理念才能支持起来的。不过……嘿嘿,耶稣所要建立的天国,和夫子所要建立的人国,可是完全不同的啊!”

岸本信如斋这才恍然,道:“但现在羽霆小子却对一种李三不信的东西产生了兴趣!”

“对!”破山笑道:“这只是一道很微小的口子,但这道口子让我们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并非无隙可乘!嘿嘿,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羽霆不可能永远迷从他的!当羽霆看清他真面目的那天,就是他们分道扬镳之时!”

岸本信如斋脸上充满了期待,脸朝着大员的方向,眼角却偷偷瞥了破山一眼,忽道:“只是我不明白,羽霆那么聪明的人,又在尤溪读过那么多的书,又不是愚夫村氓,怎么还会被这个番僧蛊惑!”

“你果然是个假和尚!若是宗湛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破山道:“信不信耶稣,信不信佛,都和一个人见识的深浅无关。那只关乎一个人的性情与际遇。”

沙勿略并不知道破山在借用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发现自己很难在这个和尚这里寻到破绽。他曾想过要会晤萨摩的统治者岛津胜久,但很快就打听到破山对岛津胜久有着相当强大的影响力,甚至可以说这个和尚乃是这个家族的实际主宰!

对李彦直,沙勿略还有期望,因为他听说李彦直尚未皈依任何一个宗教,可是对破山,这个人不但难对付,而且已经是一个佛教徒,沙勿略自觉不可能说服对方改宗,而在破山的笼罩下,沙勿略在萨摩的传教工作边显得格外艰难。因此在一番盘算之后,这个不知疲倦的传道士决定离开鹿儿岛,到日本其它地方试试。

离开鹿儿岛的时候,得益于在日天主徒的鼓吹,东海开始流传说,某月某日沙勿略神父与玄灭法师在田间相遇,两人起了辩论,最后玄灭法师被沙勿略神父折服,并有受洗之意云云。

从沙勿略到利玛窦,东方世界的无数高僧大儒就是这样“惨败”在传教士的手底。

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二十六 独眼东楼

月港是海洋气候,四季不甚分明,北京则不同,秋风一扫,树叶凋零,和夏日相比,就像整座城市换了一身衣服。

北京城,这不是李彦直第一次来。不过上次来已经不是这一辈子的事情了,而且那个北京和这个北京,真是同一座城市吗?

五六百年间,或许只有紫禁城和天坛等聊聊几座建筑物能够引起李彦直的记忆,其它的就完全物亦非,人亦非了。

“六百年前和六百年后,究竟哪个北京更好?”

这个问题,让李彦直难以回答。

“三公子!你终于来了!”

一辆牛车匆匆驶出城来,风启和蒋逸凡一起从车内跳了出来。两人是来迎接李彦直的——也只有他们,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欢迎仪式,甚至连轿子都不雇,只是雇了一辆牛车,这情景若是放在福州,非被同行商家笑话李彦直寒碜不可,但在京师却必须如此。

“三公子,在这里就只有这个了,委屈一下吧。”蒋逸凡指着牛车说。

在明代,什么身份的人才能坐轿子、坐什么轿子都是有规矩的,这规矩在福建形同虚设,但到了京城就不能不谨慎对待了。

李彦直看了看那牛车,却道:“我就不坐了吧,徒步进城,也好看看北京的街道。”

师徒三人分别了将近一年,但分别以来各有忙碌的事情。相互之间又常通书信,此时相见,竟似彼此只是分开了几天一般。

作为第一个入室弟子,风启地办事能力显然是值得信任的。他来北京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已经和顺天府等基层衙门打好了关系,在他的推动下,同利在京城的香料生意也欣欣向荣起来。

托海禁的福。南洋的香料一日缺似一日,货物供不应求。价格便一日高似一日。北京恐怕是当时全世界最大的香料消费地之一(或许连之一都可以去掉!),在这座由高官堆砌起来地超级都市里,香料的消耗是惊人地!达官巨宦们,哪家每天不得用上几两的?而北京城里用得起香料的高官大户又有多少呢?恐怕就连户部也没能力统计清楚。

不但官员和富商要用,皇室更得用!

可是在海禁之后,官家市舶司的收到的香料贡品越来越少,根本就没法满足皇宫大内的需要。掌事的太监无法,只好辗转通过各种关系向走私海商购买香料。于是风启发现了一件相当讽刺地事情:皇帝下令禁海,但他自己却又是私商们最大的顾客之一!

连皇帝都这样,其他的官员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不但购买香料,凡海外一切奇货,从佛郎机的奇技淫巧,到东瀛的名刀折扇,都是他们购买、收藏的对象。掌事太监们知道当朝天子不喜欢日本。所以也就没怎么呈现来自日本的贡品,但京城吃饱了没事做的王侯士绅却不管这些,依旧偷偷地购买这些违禁之物,海禁越严,这些奇货地黑市价格就越高,买来了藏在家里。只要不是拿到金銮殿去炫耀便没人管你——反正大家谁都知道,这个国家很多国策其实只是掩耳盗铃。

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就可以想见同利的生意有多么好做了。风启到达之前,掌柜还有些畏畏缩缩,怕做错了事情,因为这个店面存在的最直接原因是要收集情报而不是赚钱,但风启到来之后这种情况就转变了,因为他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以更能放开手脚。

在他的主导下。同利京师分店的海货开始直接进入一些达官贵人地后门,而风启的人也跟着货物一起进去了。一开始是谈生意,给折扣,慢慢就熟络了起来,由于风启很给官员们面子,给起折扣来爽快异常,所以高官们的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好欺负”的商人。得到第一家客人的认可后,很快这客人就会给他介绍第二个客人,第三个客人,客人再介绍客人——统统都是官!

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风启在北京的高宅大院之内就有了口碑!许多官宦人家的太太、管家都知道,京城有这么一个货源广大、价格低廉的好商人。就连宫中的太监,也有一些来走风启地门路拿货。

风启就是通过这种途径,迅速建立起他在北京地关系网,在李彦直到达的前半个月,严府地人也找上了他。

对于夏言,风启到京后听过这位首辅的脾气,不敢惹,但要是能结交上内阁的另外一位大学士,那对风启来说也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难道你见到严分宜了?”李彦直问。这是很近的事情,风启上一次给他写信也是半个多月以前,所以这件事情李彦直还不知道。

他们走得并不快,话说也不大声,凡路上有人靠得近了就闭上嘴,等人离得远了再继续说。有时候,在大街上聊天可能比在密室谈话更能保密。

“没有。”风启道:“我见到的是严相的公子,严世蕃。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啊!”

严世蕃是一个衙内,但风启第一眼见到他就肯定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衙内!他手里把玩着风启送来给他“赏鉴”的名刀,就问:“什么价格?”

“一百两!”风启开出了价钱。

嘉靖二十五年白银的价值,和清朝康乾年间白银的价值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当时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数百万两白银,一百两银子买一把刀,在当时来说已属很高的价格了!

“你倒也真敢开!”李彦直笑了起来。不过他知道风启是漫天讨价,等着严世蕃就地还钱,在讨价还价中给折扣,卖交情——价格叫得越高,折扣才能打得越低,这笔买卖才会给双方带来更加深厚的交情。

在过去的几个月,风启就是这样打动了无数高官的后院,可惜他这次遇到的是严世蕃!

“一百两……”严世蕃笑了笑,接下来的对白就完全出乎风启的意料之外,甚至超脱了风启的掌控:“太少了!”

风启当时有些讶异,他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打听到严府的这个公子绝不是一个冤大头,这时怎么却说出冤大头的话来?还是说他这话另有深意?在没弄清楚之前,风启装起了糊涂,以一个厚道商人的口吻,说:“公子果然识货!这把刀出于名家之手,又漂洋过海,万里而至。一百两这个价格嘛……”

“狗屁!”严世蕃没等他说完,就冷笑起来:“这把刀,最多值三十两!我跟你谈的,不是这把刀的价格!”

风启心中一凛,口中却含着笑,一脸不解状:“不是刀的价格,那是……”

“少给我装糊涂!”严世蕃将刀收了起来,往桌上一放,手轻拍着刀鞘:“我跟你说的,是要我收下这把刀的价格!”

李彦直听到这里猛地停下脚步,停了停,又继续走,道:“他在敲诈!”

“是。”风启应道。在严世蕃跟前时他也是马上醒悟过来,但当时他却继续装傻:“严公子,小人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严世蕃笑了起来:“你们同利做的是什么生意,我知道!你们一年能赚多少,我也估摸得出来!你就回去告诉你们当家,你们一年能赚多少,抽七成送来,我就保你们平平安安。要敢道个不字,我敢向你保证,今年福建还有同利这个商号,明年就没有了!你们也别指望走漏我的成数!我东楼眼皮底下,不会走漏一滴油水的!”

李彦直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这次停得更久了。

严世蕃的苛求,蒋逸凡不是刚刚知道,但这时再听,仍然忍不住愤愤然道:“七成!七成!他可真敢开口!以为我们也和他一样坐在家里就能有钱收么?这些钱,可都是多少弟兄拼了命冒着葬身大海的危险赚来的,他好好地坐在家里,一下子就要七成!也亏他敢开口!”

李彦直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是苦笑,不是无奈笑,也不是怒极而笑,竟然是蕴藏欢容的微笑!

蒋逸凡看得很不明白,李彦直在笑什么啊?

风启也不懂,李彦直笑了有好一会,四周看看没人,才低声道:“这是我到北京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嗯!”李彦直道:“我之前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我们在海外的事情,这边果然一点风声都没有!严世蕃的耳目非同小可,可就连他也只知道我们通番卖货,而不清楚我们在海外都做了哪些事情。”

风启恍然大悟,蒋逸凡却犹自未解:“三公子怎么晓得他不知道?”

“若他知道……”李彦直悠悠说:“只怕就不敢收我的钱了!”

第四卷 南海移民 之二十七 奸绅双头

和后世的误会不同,严嵩其实是一个儒家修养颇为深厚的人,也没有确凿可靠的证据证明他耽于享乐,严世蕃却不同,这绝对是一个追求享受的妙人,不过在夏言的威权压迫下,此刻的严世蕃却也不敢张扬,和李彦直见面的地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院里陈设无多,不过是两株珊瑚作点缀,一方翡翠作屏风,旁边伺候着三四个美少年为奴,七八个美少女为婢,严世蕃因脖子短,脑袋又肥,躺在长椅上,就像一口布袋包着一堆脂肪堆在那里,而这堆脂肪上又叠着一个肉球。

他老子怎么生他出来的?

这就是严世蕃给李彦直的第一印象!

不过当镶嵌在肉球上的那只眼睛——他只有一只眼睛——扫过来时,那精光让李彦直赶紧收起了小觑之心,含笑行了一礼,口称公子。

严世蕃斜着脑袋,将李彦直上下打量,忽然笑道:“好俊!可惜刚硬了些。”

旁边蒋逸凡一听暗中咬牙切齿:“这小子把三公子当娈童之辈么!”

李彦直眼中怒色一闪,却不掩饰,愠道:“姓严的,你当姓李的是什么人!我不因皮囊不敬你,你竟敢以色相轻我!”

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阁老的公子?更何况严家这个公子又与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不同,他可是乃父严嵩的超级智囊啊!因此严世蕃在官场上地地位甚是特殊,严府的下人见这个小小举人竟敢如此大胆。都出声痛斥!

严世蕃一呆,随即笑道:“听说你打过山贼,还打过海贼!果然有几分气魄!”竟然站起来行礼相迎,道:“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李兄不要见怪。”这才喝退下人,二人进屋内叙话。严世蕃转着拇指上的宝石扳指,笑道:“胡夷的东西。就是笨重!这玩意儿也就是拿来玩儿,我们抓笔写字的。用它不上。”

李彦直却道:“扳指自夏商便有,为我华夏祖宗所传承,非胡夷才用的外来之物。文武两道,不可偏废。”

严世蕃从墙上取下一把倭刀来,正是风启留在这里的那一把:“那倭刀呢?”

“倭刀或出于大唐之陌刀而有所变化,失之中华,存之四夷而已。我朝太祖之武风。不承宋而承唐,我辈取大唐遗留于海外之物,正和太祖本意。”李彦直道:“夷夏当防,过分拘泥,则易有失。”

严世蕃冷笑道:“舍本就末,不事耕读而逐蝇头之利,这也是洪武皇帝所教?”

李彦直道:“国初百废待兴,举国饥荒待哺。自当以农为重。”

严世蕃问:“那如今呢?”

李彦直道:“如今仍当以农为重,但商业也无须如国初那般管制得太严。商之与农,其实可以并兴。小弟与八闽诸商家在尤溪以商贸取得泰西良种,曰番麦,曰番薯,曰马铃薯。皆高产耐旱之物,去年与今岁地灾荒,闽省赖此而活者不下十万!”

严世蕃大笑道:“听你这么说来,你做生意倒像是在做好事了。”

李彦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毫无刻意谦逊之意,就道:“我本来就是在做好事!若我只是为自己时,在家老老实实做个田舍翁就是了,何必还万里迢迢跑到北京来自找苦吃?”

严世蕃又是一怔,好像是没想到李彦直会这么不谦虚,但眼睛中所流露出来的却是赞赏:“好!看来你和那些口是心非地家伙不大一样。对我胃口。对我胃口!”

李彦直道:“既然如此。那严兄能否助小弟一臂之力?”

严世蕃一笑,挥手清空了内屋。这才道:“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李彦直道:“严兄既赞赏我是在做好事,还要问我拿好处?”

严世蕃笑道:“你做你的好事,我拿我的好处,有何不可?我今天肯见你,不是来跟你讲仁义的,是来跟你谈买卖的。”

李彦直问:“什么买卖?谁买?谁卖?买卖什么?”

严世蕃说:“我卖,你买!我卖平安!你买平安!”

李彦直听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屋外蒋逸凡以及严加的管家听见,暗中纳罕,严世蕃却有不悦之色:“你笑什么!”

李彦直笑道:“你这是在敲诈!”

严世蕃冷笑道:“就算是敲诈又怎么样!我老子是当朝阁老,你小子又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我就算敲诈你,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李彦直半点也不显得气,半点也不显得急,却道:“听说夏阁老重新入阁之后,首辅就不是严相爷了。”

“那又怎么样!”严世蕃淡淡道:“现在我和你谈的,不是谁权力大谁权力小地问题,我现在只是告诉你,我严东楼一句话就能捏死你!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李彦直好像没听明白严世蕃的话,却站了起来,在屋内踱步,一边踱步一边道:“小弟虽然远在东南边陲,可对朝廷的事也略有耳闻。眼下朝廷是内忧大于外患,外患之中,西北蒙古重于东南倭寇。其实蒙古之患,未必真烈于倭寇,但本朝以驱逐鞑虏定天下,则国防之事,必注定会以蒙古为第一劲敌!当今天子,嗯,我虽然还没觐见过,但从历次大事的动向看来,应该也不是一位真正愿意大动干戈的皇帝。严相爷我也尚未拜见过,不过从夏首辅重新入阁之前的种种施政看,严相爷怕也是喜静不喜动。然而夹在当今天子与严相爷之间的夏首辅,却是在大动而特动!而且是内外皆动!”

严世蕃冷冷道:“当朝天子。内阁宰相,不是你有资格议论地!”

李彦直温温道:“我现在不是在议论天子宰相,我现在时在告诉严兄:你敲诈我的作为,与天下大势不合!”

严世蕃笑了起来,仿佛他听到了一句极端荒谬的话,又仿佛他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极端自大的傻瓜:“我捏死你小子,能和天下大势扯上什么关系?”

李彦直停止了踱步。转身直视严世蕃,道:“李哲虽然不算个人物。不过正因我还不是什么人物,所以我才不相信严相爷会为了踢开我这么个小石子,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脚!”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李彦直不受敲诈!因为我赌你不敢动手!

严世蕃身子往后一靠,头微微昂起,眯着的独眼射向李彦直,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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