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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娘子没有接话，忽的从身后放下一个竹篓。



　　之前夏商走在前面，一直没有注意到徐娘子还带着一个竹篓。



　　竹篓落地，一阵动静，里面该是有一尾河鲜。



　　“这是？”



　　“昨日你曾说让我带上诚意亲自登门拜访，今日我亲自来了，这竹篓里便是我的诚意。”



　　“里面是什么？”



　　“今日刚从永安渠打捞起来的金鲤。听闻你昨日点了清水金鲤，因为一些缘故，让你未能如愿，今日我便在这儿为你烹制一份清水金鲤。”



　　“哦！”夏商恍然大悟，“就是号称一千两一份的清水金鲤啊？此菜为何如此之贵？是你的手法高明，还是这鱼儿本身不凡？”



　　“两者皆有。”徐娘子一边说，一边将竹篓里的金鲤置于菜板之上。



　　徐娘子正要动刀，夏商的赶忙叫住：“等等！这尾鲤鱼看起来跟别的鲤鱼无甚差别，为何要起个金鲤的名字？”



　　“真的一样？”徐娘子神秘地反问一句，挑衅似地看着夏商，像是在说原来你也有不认识的东西？



　　说着，徐娘子将鱼头正对夏商，然后掰开鱼嘴，夏商惊奇地发现这鱼唇内壁竟然是金色的！



　　徐娘子解释道：“永安渠的金鲤可是我云水阁的独有之物，云水阁东家的宅子靠着永安渠，院子后面有一颗长了百年的柿子树。这百年的柿子树结出的柿子很小，且涩口难咽，所以结果之后不曾有人动过，直到柿子烂透，从树上掉落，因此树斜长靠于永安渠边，熟透的柿子全如永安渠里，结果永安渠的鲤鱼以柿子为食，久而久之便长出的永安渠独有的金鲤。



　　此鲤鱼乃河中极品，不但肉质滑嫩，且带有一股似柿子似柑橘的酸甜之感，乃前所未有的奇妙食物。配上我徐娘子的独家秘方烹饪，清水金鲤便成了连皇上都翘首以盼的美味佳肴。卖上千两已经是很便宜了。今日我为解开樱桃肉的谜题，亲自在你面前展示清水金鲤的做法，这样的诚意够不够？”



　　“诚意自然是足够了。”夏商点点头，“不过……是否能让我满意，还得尝了这清水金鲤之后方能得知。”
第六十四章：清水金鲤
　　清水金鲤是长安城中的名菜，在处理鱼上很有讲究，有着一抽二分三合的套路。



　　第一步“抽”，便是将鱼鳞从鱼身上抽出，非一般方法刮掉，如此是为了保证鱼皮完好无损。这一步考验的是厨师的劲道，如何将鱼鳞从鱼身上抽出而不伤及皮肉，其中难点重重，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二步“分”，是将鱼肉分解去骨，这一步的也非寻常方法地分解去骨，而是要根据鲤鱼的身体结构将腹腔肉，尾肉，肩肉等等分解开，这一步极其考验厨师对鱼身体结构的了解，以及刀工技巧，一旦有差池便会影响到第三步进程。



　　第三步“合”，是将去骨的鱼肉重新拼合，要呈现出鲤鱼最初的模样，却又叫人看不出去骨和切合的痕迹，这一步的关键还是在于第二步完成的好坏。



　　如此繁琐的过程不是为了炫技更不是为了好看。因为这金鲤的肉本身就具有奇妙的酸甜之感，而鱼皮却和一般鲤鱼带着些腥气，所以鱼皮需要压腥而鱼肉无需。保证鱼皮完好和拼合没有缝隙，主要是为了让汤汁不进入鱼肉之中，却能将鱼皮的腥气去掉。



　　将处理好的鱼装盘，在鱼腹中加入冰糖和熟透的柿子，在外面扑上大葱和老姜，加上一小块猪油，入锅清蒸。



　　入锅也很有讲究，锅要大火大口的柴锅，水要滚沸，蒸汽要足够，此时下锅方可。



　　起锅的时机要在盘中猪油化尽时起，此时的鱼肉半身半熟，腹中冰糖和柿子味儿混合鱼肉恰到好处，外部蒸汽冷凝落入盘中，和鱼的汁水混合形成一层清亮的汤汁，而金鲤丝毫没遭到破坏，像是鲜活的鱼儿在水里游动。



　　如此，一份地道的清水金鲤便起锅了。



　　夏商目睹了整个过程，说实话，他的心里有些小惊讶，没想到在古代也有人能完成如此复杂的菜式，尤其是在处理鱼上，那一抽二分三合的工序换做三年前的自己都无法完成，这徐娘子虽是女流，但这一手功夫也值得为她叫一声好。而且，这道清水金鲤的制作过程和夏商的烹饪理念吻合，夏商一直认为任何菜式都要讲究张弛有度，就像做人一样要进退有序。



　　鱼的处理繁琐，给了厨师充分展示技艺的机会。而在蒸制过程中一切又返璞归真，回归最简单最原始的工艺，这样的菜品不单能保证美味，更重要的是展现了厨师该有的谦逊。



　　看着面前的清水金鲤，夏商点点头：“不错。”



　　简单的两个字已经是夏商最高的评价了，因为厨师谦逊的外表下都有颗极其孤傲的心，尤其是对夏商而言，十八岁便以是五星级大厨，这份天赋和各种各样的荣誉让他拥有比一般厨师更加骄傲的心，通常情况下，夏商不可能最别的厨师的菜品表示肯定，但徐娘子的清水金鲤得到了夏商的认可。



　　和夏商一样，徐娘子同样有着自己的骄傲，今日放下骄傲前来求教已是她作出的最大的让步，然而在自己最得意的菜式展现时却只得到了“不错”二字的评价，这让她多少有些不服。



　　“尝过之后再做评论亦不迟。”



　　看着徐娘子信心十足的样子，夏商拿起了筷子。



　　由于先前已将鱼分解，所以吃起来毫不费劲，每一筷子都是一块切好的鱼肉。



　　夏商选择了脊背上最精华的三角肌，先是闻一闻，一股淡淡的葱香味儿中带有一点点柿子的甜，那感觉就像云雾般缥缈，让人捉摸不透。放入嘴中，瞬间爆发的香甜让夏商瞪大了眼睛！这一刻，夏商终于明白了这金鲤的奇妙，不愧是价值千两的鱼儿，鱼肉的细嫩和淡淡的酸甜混合得天衣无缝，这种口感是任何鲤鱼都不具有的，如果只凭这口中感觉，很难分辨出这是一种鲤鱼。



　　“怎样？现在可满意了？”



　　夏商没有理会，眯着眼睛细细体会其中滋味，默默地又夹了一块胸腹嫩肉。如此又眯着眼睛细细体会……



　　徐娘子含笑看着，眉宇间尽是得色，夏商的表情她再熟悉不过了，几乎每个品尝这清水金鲤的人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且会情不自禁地一块接一块品尝，旁边人不管说什么食客都无暇顾及。



　　可就当徐娘子以为自己的清水金鲤已经完全征服夏商的时候，微眯双眼的夏商忽然皱起了眉头。



　　徐娘子一惊，心说这是什么表情？



　　紧接着，夏商放下了筷子，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盘子拧眉摇了摇头：“哎！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可惜了？”徐娘子紧张得绷紧了脸，心说是自己哪个环节没有处理好？便拿起筷子自己尝了口，发现并无异样。



　　“可惜这道菜尚有美中不足之处，也可惜了这条鱼没有展现出最美的滋味。”



　　“美中不足？呵！你且说说看，我的清水金鲤如何美中不足了？”



　　夏商重新选了一块鱼肉，放在桌上指着内壁说道：“鱼皮的处理敲到好处，但鱼腹中的冰糖和柿子却不是很好。我知道你是想用冰糖和柿子增添鱼肉的甜味，但两者的甜味因为蒸制时间不够，所以没有充分融入鱼肉之中，如此一来反倒让外部太甜，鱼肉本身却变淡了。”



　　一听这话，徐娘子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她自己的菜品，缺陷自己非常清楚，夏商所说正是她一直有些忌讳的点。夏商说出这个缺陷，让徐娘子找不出任何否认的理由。



　　“可是……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蒸得太久，鱼肉就会失去本身的滋味，如果不加入冰糖和柿子，鱼肉的味道又少了分层次。这样虽说有一点点缺陷，但……但也好过之前。”



　　“不管如何，有缺陷便是有缺陷，有缺陷的菜品永远没法将食材的全部味道展现出来。”



　　“说得这么轻巧，难道你能做到完美？”



　　“我建议你可以尝试将鱼肉加上梅花刀，如此便能让腹中甜汁水快速融入鱼肉。”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没想过，要知道将鱼肉加入梅花刀，鱼肉整体造型会有变化，之后就没法拼合到一起了。”



　　夏商看了看徐娘子，神秘一笑：“真的不行？还是说你的刀法达不到那种程度？”
第六十五章：比刀工

　　长安城连日来的酷暑直到今日终于有了变化，太阳消失在了云层中，一层低沉压抑的乌云正在迅速凝聚，就在长安城的上空缓慢地翻滚着。一场暴雨即将落下，长安城的百姓都乘着大雨还没落下的时候回家规避。风渐渐猛了，卷着枯枝落叶和地上沙尘不知要飞多远，长安城中的各条水渠也都翻起了波浪，哗哗的水声不断提醒着来往百姓快些躲避。赛家后院晾晒的衣裳被吹得满天乱飞，支起的晾衣架子也被卷得歪七九八，赛家的家丁和丫鬟在后院如受惊的动物追着满院的衣裳乱跑。桑桑站在院中捂着半边脸吃力地指挥众人将院中的东西都收好。在这慌乱之际，没人看到一个人顶着斗笠身手矫健地在赛家院落的房檐起起落落，最后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后院厨房顶上。斗笠挡住了那人的相貌，到了房顶后不紧不慢地取下两片青瓦，厨房中的景象便一清二楚了。厨房中，夏商看着窗外的狂风，对头顶之人毫无察觉，只是有些担心地对徐娘子说：“快下暴雨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行！我要跟你比刀工！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刀工能让清水金鲤变得完美！”徐娘子斩钉截铁地道。看着徐娘子坚定的表情，夏商似乎看到了儿时的自己，这份执着正是厨师必不可少的品质，也是成为一名大厨的关键所在。忽然间，夏商来了兴趣：“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就陪你比一比，你说吧，这刀工该如何比？”“豆腐切丝！”徐娘子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豆腐切丝？”夏商笑了。豆腐切丝是专业厨师的基本功，同时也是一个非常难以攻克的课题，有的厨师可以在这上面花几十年。徐娘子能提出这样的题目，想必她在这上面很有心得，但夏商对此又何曾陌生呢？两人说比就比，正好厨房里有豆腐，找来两块菜板，豆腐切丝要同时进行。站在菜板前，两人都拿出了各自的菜刀，徐娘子说道：“既然是比试，那就要有赌注。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樱桃肉的做法。”“可以，但要是我赢了呢？”徐娘子想了想，咬牙道：“任凭处置！”“好！”说罢，两人开始了动作。徐娘子不紧不慢，先将豆腐用清水洗净，然后在菜刀上涂上猪油，接着在火上一晃而过，便是做完了准备工作。只有如此才能让豆腐不粘刀，切丝的时候才能保证动作连贯。这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小窍门，做完之后不禁偷偷看了夏商一眼，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下刀，任何准备工作都没有，心中不免冷笑，觉得这次自己赢定了。不过她忽然注意到夏商的刀有些特别，很窄很薄，还闪着奇怪的光泽，与其说是刀，倒不如说是匕首。用这样的刀切豆腐？徐娘子没有再多想，很快进入了自己的状态。厨房中的两人全身心投入切豆腐之中，而躲在房顶的人看得聚精会神。此人没有多注意徐娘子，目光一直停留在夏商身上。豆腐切丝所说只是厨师之间的比拼，但在此人眼中却能映射出别的东西，他仔细留意着夏商的每一个动作，心中的惊讶和疑惑越来越重，他看得出，厨房里这个年不过二十的小子是个用刀的好手，他的每一刀都不曾丝毫犹豫，看似不紧不慢，其中却透着一种韵律，像是人体的呼吸，均匀而又舒展，尤其是他握着刀的感觉，浑然一体，仿佛是刀长在身上一样。看得出神，房顶之人不自觉地将手放在了自己腰间刀柄，似乎在寻找夏商此刻的感觉，但是无论他如何投入都不能做到夏商那样，渐渐的，一股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过了三分钟，夏商和徐娘子同时收手，彼此很有默契地看向对方的菜板。徐娘子面前的菜板上，一块方寸大小的豆腐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模样，如一字形成长条状排在面上，周围是浸了豆汁的冷水，看上去有些像糊糊。而夏商的菜板上，方寸大小的豆腐块还是方寸大小，没有一丝一毫地变化，菜板周围甚至连一滴水都没有粘上，远远看着好像是从来没动过一样。徐娘子看得一愣，心想这人莫不是没有动？“好了，说说你的豆腐丝有何特点吧？”夏商淡笑着作出一个请的手势。徐娘子收回心思，舀来一瓢冷水，将豆腐全置入水中，用筷子轻轻搅拌，方才混为一体的豆腐丝立即分散，一根根洁白如玉的豆腐丝在水中呈现出它们的细腻。这看上去像是一碗龙须面，每一根豆腐丝都细到了极致。徐娘子捞起一根放在手里，然后撤下一根头发同样放在手里，两者一比近乎相当！徐娘子把手放到夏商眼前，傲然道：“细如发丝，可穿针线。如何？”夏商点点头：“有那么几分意思。”徐娘子眉头紧皱，她最受不了的便是夏商这般高高在上从容淡定的姿态，看向他面前的豆腐，低声问：“你的呢？”夏商没有说话，淡定地在灶中添了些柴火，往锅中添了些猪油。徐娘子搞不懂夏商在干嘛，好奇地看着。只见待猪油七成热的时候被夏商舀起，接着往他面前的豆腐上一淋！奇迹发生了！只听“嗤啦”一声，油香四溢，猪油在豆腐面上噼里啪啦轻轻地爆鸣，而油下看似完整的豆腐却忽然出现了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细缝，那细小到无法察觉的细缝一点点一点点地变大变宽，完整的豆腐宛如盛开的鲜花往四面八方绽放，那种缓慢而又清晰的变化像是生命的律动，小小的豆腐块似有灵性一般，规整、均匀、有序地散开，那一根根小小的银丝染着清亮的油光在空气中不断摆动着，像是无数细小的触手。整个过程就像一场魔术，待到最后停滞的那一刻，前一秒还是方形的豆腐块，晃眼之间竟成了一朵被油炸制金黄的菊花，那多不胜数的花瓣一层包着一层，相互却又不沾粘，层次分明，疏散有度，纵然是真正的菊花亦不可能开得如此娇艳。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徐娘子惊骇得捂住了心口，此刻的心跳已经无法控制，呆滞地看着菜板上的豆腐菊花，嘴皮都在打颤：“我……我我我是在做梦吗？”PS：今日开始尽量保持每日四更，休息久了，状态还在恢复中……求新老读者推荐收藏！！谢谢了~~~
第六十六章：我要拜师
　　大千世界存在着太多鬼斧神工，徐娘子这有限的生命中所见所闻不过沧海一粟，在她看来，眼前这多菊花便是鬼神的创作，一把小小的菜刀如何能在豆腐上完成这样的工艺？这哪里是一道菜？分明是一件让人惊骇的工艺品。



　　方才菊花绽放的瞬间一次又一次地在徐娘子脑海中闪现，花开时的震撼挥之不去，沉默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同样的心跳声还来自房顶，另一位看客比徐娘子好不到哪儿去，换做是谁都无法想象刚才的一幕。



　　“天下间竟有挥刀似鬼神者？这般精湛之刀功，与人对敌岂非瞬息间置人于死地？如此年纪怎会有这样的功力？想来当日的冰沙也是他所制。”



　　楼上之人思绪飞转，正要改变角度看清夏商相貌时，轻轻的，一滴雨水大落在瓦片上。



　　“哒……”



　　“哒哒哒……”



　　片刻功夫，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连成一串，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打在房顶之人的斗笠上，雨落的冲击让他感觉顶着一块石头。风停了，哒哒的雨声变得哗哗而下，连日来的炎热被雨水冲刷，像是热锅之中忽然倒了一瓢冷水，阵阵热浪在地面翻滚，然后很快被的雨水彻底冲掉。



　　这些天积累的灰尘也在这一刻被冲刷赶紧，房顶的瓦片洗出了亮丽的黑色，混着泥沙的雨水正沿着房檐滴落。



　　赛家后院空无一人，只有一两个家丁躲在屋檐下看着难得的大雨，欢笑着吃着豌豆。菜园的蔬果被雨水压得抬不起头来，但果实都在雨水中露出了诱人之姿。



　　哗啦啦的雨声逐渐让震撼中的徐娘子回过神来，看了看外面的暴雨，再看看眼前的豆腐，无奈地低下头：“我输了。”



　　夏商淡笑着正准备说什么，忽的眉头皱起！



　　屋内的桌上怎会有雨水？



　　想着，夏商抬起了头，看到房顶的空洞，雨水便是从那里落下的。



　　夏商正在奇怪，心说房顶什么时候漏了个洞？难不成是刚才的狂风吹走了？这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雨水的声音很大，掩盖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而此刻，厨房房顶已经只剩下雨水，瓦片上也看不到一点儿痕迹。



　　夏商没有多想，取了个盆放在漏水的地方，然后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