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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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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耳顺吩咐家人,招呼旅馆的人来,暂且落店。一声令下,早有那迎宾馆的伙计过来伺应一切。先叫了四五辆马车,还有二十多辆人力车,同人俱都跳上车去,只留两个护兵,在这里检点行李。那迎宾馆在盛京的小北关,正是繁华热闹之区。耳顺同一班人来至馆中,特特包了一所跨院,一共二十几间,足够住的了。账房先生忙派伙计过来,问耳顺贵姓,从什么地方来,到此有什么贵干,问得十分详细。耳顺自己拿过笔来写道:“宋先生,从北京来此游历。”伙计拿去,不大工夫又回来,说先生说了,这样写法不成,还得另写。耳顺又写道:“宋老爷从北京来此,拜会副都统坤厚。”伙计拿去了,不大工夫又跑回来说先生说了,还是不成,仍然得另写。这一来可把耳顺招翻了,不觉暴躁道:“怎么这样啰唣呢!去叫你们先生来,是怎样写法才成!”伙计去了不大工夫,账房先生随来向耳顺直赔不是。说:“这位宋老爷,千万不要生气。并非是小店敢啰唣客人,实因为总督坤大人有令叫警察厅随时查店。凡是住店的客人,必须说明来踪去路,是寻什么人,有什么职务,是短住或是长居,在省城有什么亲友,全要一一注明,才准其小店留下。倘或错了一点,警察便要议罚,少者三二十元,多的一千八百。老爷请想,谁罚得起啊!因此不能不详细询问,样样注明,也免得警察来了,连你老也跟着受许多盘究。”耳顺道:“他们这样细致,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先生低声道:“不瞒老爷说,这省城是胡匪林立,差不多哪街哪巷,全有他们的人。就是栈房旅馆里,也有他们的足迹。官场这样严查,就是防匪的意思。”耳顺道:“严查之后,怎么还有匪呢?”先生笑了一声道:“这就叫掩耳盗铃。明明知道是匪,谁敢向官场报告。就是报告了,试问这些警察,哪一个敢正眼看一看他们。不过是啰唣商民,空空给我们这一行添许多麻烦就是了。”耳顺叹一口气道:“大清国的官儿,多半如此,这也不足怪的。你们就候新制台到任,或者将这些弊政铲除一二,那时就好了。”账房先生道:“可是听说这位大帅,是多少年的老封疆,总许比前任强一点,也未可知。”耳顺道:“等他到了再看吧。”随将店簿拿过来,又详细地写了一回,账房先生这才欣然持去。果然当天晚间,一个巡官带着六七个巡警来到迎宾馆,照例盘查。看耳顺举动阔绰,并且带有护兵,知道来头不小。又兼迎宾馆在他们手里花钱,因此丝毫不曾留难,问了两句便去了。
  耳顺在这里住了两天。这一天掌灯时候,才吃过饭,茶房照例沏上茶来,斟了一碗,殷殷送至耳顺面前。耳顺见这茶房年纪也就在十七八岁,生得眉清目秀,很像一个才出书房的学生,便含笑问道:“你姓什么?在这里当茶房几年了?”那个小茶房被这一问,立时眼圈一红,几乎流下泪来。略迟了一会儿,又望了望耳顺,方才答道:“我看你老是一位体面人,才敢回答。要不然要了我的命,也是不敢说的。小人并不是此地人,乃是吉林双城厅的人。我祖父、我父亲,全是当地的绅士。家里种着几十段地,还开的有买卖。去年胡匪马二麟同俄国人开了一仗,始而他倒是胜了,杀死俄国兵不少,还生擒了两个带兵官。他自己用刀子开膛摘心,祭了他的父母,总算是报了不共戴天之仇。哪知这个祸事可就惹大了!”耳顺道:“他同俄国人到底有什么仇呢?”小茶房道:“他家住在黑龙江,同俄国交界。俄国人强占我们的土地,硬将他住的庄子划在俄境里边。他父亲马飞龙不肯承认,先告到县衙,知县不敢管;后来又告到副都统署,副都统也不敢管;他急了,一直跑到齐齐哈尔,在将军衙门告了,求将军派员勘界力争。将军倒是派了两个委员,全是旗官,到边界来实地踏勘,果然是俄人强占。始而倒还据理力争,怎奈俄国官一面用虚词威吓,一面拿出一百两赤金分赠两个委员。委员得了贿赂,便捏词禀复,说这块地方应当是俄国的,马某因为在此置有田产,惧怕俄国税重,知道我国税轻,所以争持要将此地划归中国,实在是借端生事,希图取巧。将军见了禀复,也未曾复查,便行文该县,传马飞龙晓谕,不准与俄国人争,免得招出交涉来。
  马飞龙受了这一场闷气,有冤无处诉,已经是恨不欲生。偏偏俄国人看见中国的将军,尚不敢同他们计较,益发的凶横万分。传谕马飞龙,限半个月以内,呈缴入籍保证金十二万两,才准他在这村里居住。以后所有田房、买卖,全得注册,按得利的百分三十抽捐。至于他家的人口,还得另上人头捐。种种苛派,使马飞龙简直没有立足余地。他这一村一共三百多户人家,自然也是一律办理。马飞龙一面敷衍俄国人,说你们再候几天,我必竭力凑款。俄国人料想他飞不到天上去,便安稳地候着。岂知马飞龙却暗中招集一村的父老子弟,对大家演说:我们从今以后,是无国的人了。大清国把我们推出去不要,俄国人把我们看成鱼肉,早晚也逃不出一个死去。与其忍气吞声地死,不如轰轰烈烈地死。我们村里还有二三百支快枪,四五尊快炮,子弹足用。每人家里挑选一两个精壮的人,咱们这村的四周又有土围子,大家分驻把守。俄国人再来,咱们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索性同他们拼一个你死我活。将来实在不可开交,有命的弃家远逃,没命的也赚个义烈的名儿,流芳千古。不知诸位父老兄弟赞成不赞成?众人此时本来是义愤填膺,听飞龙这样说,更激动了北人刚劲之气。大家异口同音,全说赞成赞成:宁可这样死,也决不能给俄罗斯当顺民!当时大家出人的出人,出枪的出枪,一吆喝居然聚集了三百五六十名极精壮的青年。有二百多支快枪,还有一百多杆土枪,有三尊快炮,更有十几尊土炮,子弹也很不少,全算备好了。俄国人又来催问,马飞龙便拿他们祭了大旗,可怜五个俄人,一个也不曾跑掉,全都砍成了几段,埋在一个坑里。后来俄国军官知道了,您请想他肯善罢甘休吗!立刻调了二百哥萨克马队,将村子包围住,直往里攻。马飞龙率领这些人,在土围子的上边抵御,伤了俄国七八十人,也不曾将村子攻开。后来俄国人真急了,调来炮队、炮车,攻打这个村子。其实要没有汉奸,再攻一个月,也不准能攻得开。是这村子里有了汉奸,姓巫名良。他平日同马家不睦,想借此报仇,暗暗派他儿子巫龙、巫虎与俄人通消息。并定了秘密条约:将来攻开此村,所有马家的田产,俱归巫姓享受。他又暗中勾引同村的人,说咱们的身家性命,全赔着马家断送,那犯得着吗!莫若将姓马的献出去,罪作一个人当。咱们大家不但保全了身家,必蒙俄国人优待,不比白送命强吗!他这一蛊惑,居然有一少半听受了。里应外合,他们便先抢到马家,劫掠财物,生擒一家老小。家里只留马二麟一人看家,他见来头很凶,知道抵抗不了。他母亲冯氏,叫他急速逃跑,好给马家留一条根。好在二麟也早有预备,他换上一身俄国衣裳,揣了一柄手枪,乱哄哄逃出后门。此时围子已被俄人攻开了。二麟说一口俄国话,极其流利,又兼他相貌长得也有几分像俄国人,故意闯进俄兵群中,冷不防逃开。可怜马飞龙一家三十余口,全被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其余被累而死的,也不计其数。唯独巫良家里,不但未死一人,而且白得了马家一份家产。
  哪知马二麟逃亡之后,便入了胡子队。他是处心积虑,要报此仇。所以在胡子队中,阵阵当先,十分骁勇。不到二年的工夫,便升为大头领,带着一千多人,横行吉黑两省。见着官兵他也杀,见着俄人他也杀,就是无辜商民,也被他杀了不少。俄人会同地方官长,也曾剿过他多少次,怎奈他出没无常,盘踞在山中,犹如铜墙铁壁,谁能攻得进去。偶一疏忽,他便带人出来,劫掠一回,后来闹得俄人全怕他三分。去年他出其不意,高低将他原住的村子打开,将巫良父子同几个俄国人开胸摘心,总算报了他杀父之仇。俄人知道风声,立刻调大队追剿,哪知他已跑得没有影儿了。俄人跟踪追赶,直赶入吉林界。听说他逃至双城,便又赶至双城,可怜正在我们的村里,打了交手仗,两方面全死了二三百人。我们的村子,也连带屠了一个干净。后来马二麟实在抵敌不过,这才破围而逃。俄人本想追赶,不料半路上遇着一支生力军,便是目前最有名的胡子头儿章春林。他手下足有两千多人,个个全是打生的国手,无不以一当十。放过马二麟去,便同俄人开了火。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可怜七八百人,被他打了个片甲不归,算是替马二麟解了围。从此,俄人听见章、马两个人的名字,魂飞胆落,再也不敢出头多事了。只是苦了我们的村子,无端遭这池鱼之殃。小人的一家子,共死了十九口,只剩下小人同小人的娘。可怜房屋、田产,皆成火烬。是我们母子讨饭来至盛京城,多亏这迎宾馆的老板,看小人可怜,将我留在店中当茶房,并将店旁马号里的草房,腾出一间来,叫我娘权且安身。可怜我娘本是千金小姐出身,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如今只给人洗洗衣裳,做做针线,每天赚几个钱,不致饿死。小人一个月,只有两吊钱的工钱,怎能养活母亲呢!”小茶房说到这里,几乎又掉下泪来。
  耳顺听他说话又文雅,又有条理,很是爱惜他。便问你姓什么?可曾读过书吗?小茶房道:“小人姓袁名金环,自幼从我母亲读书,四书五经俱都读过讲过了。”耳顺道:“原来你母亲也通文字,如今正倡办女学校,为什么不去当一位教习,却要在这里受罪呢?”袁金环道:“我的老爷!你怎么讲起呆话来?我母子讨饭至此,举目无亲,身上又十分褴褛,不要说当教习没人肯要,就是当一名女仆,人家也不肯收留啊!如今那些当教习的,哪一个不是有人情有势力,至于学问不学问,还讲不上呢!”耳顺叹一口气道:“别看你小小年纪,这样有阅历,真是难得!从今以后,我想收你做一名书童,陪少爷们读书,不知你可乐意不乐意?”袁金环道:“这是小人最称心的事,怎么不乐意呢!只是有一件,你老爷可先向本馆老板贾先生商议一番,如果他乐意,小人立即应差;他要是不乐意,对不住老爷,小人决不能舍此别就。因为小人母子将要饿死之时,是他伸手救活的。他不放小人走,无论挣多少钱,小人不能落一个忘恩负义的名儿。求老爷得要格外原谅。”耳顺听他这样说,益发欢喜赞叹,说:“难得,难得!只这一样,就看出你这小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发迹。这样吧,我先向你们老板暂且借用你几天,做一名向导。俟等将来,我再正式同他说明。”金环道:“谢谢老爷,就是这样吧!”
  二人正在谈话,忽听外边喊道:“金环,你快出来,到前边帮着搬运行李,东边道王大人来了!”金环听见“王大人”三个字,扭头就跑,连一句“回头再见”也顾不得说。耳顺听见“东边道王大人”几个字,也不觉心里一动。原来这个王大人,在东三省也是一位出名的人物。他本是行伍出身,能骑快马,能双手放枪。人家送他一个绰号,叫快马王三。他名字王九锡,专门与胡匪作对。凡东三省的胡匪,差不多没有不怕他的。唯独章春林、马二麟这两个后起的少年,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专在他的境内作案。也曾打过几回,虽然互有胜负,到底章、马的部下骁勇善战,这位王道台,也竟无奈他何。此番到省城来,一者因为新制台宋大帅眼前就要到任,特来叩喜禀见;二者因为章春林新近从他道署旁边架去了一位卸任的副都统,名叫喜成阿的,硬要勒赎十万现金,过期便要扯票,连一个小时全不能展缓的。喜成阿家里一面报案,一面却预备银子好去赎票。依着王九锡的主意,调兵痛剿,如果能打一个胜仗,不愁他不把人票完全送回。倘然真用钱赎,胡匪看得太容易了,以后逢人便绑,事情更不好办了。九锡虽然这样说,怎奈喜成阿的夫人、公子执意不肯听,说观察要准有把握,能够不伤我家人一根毫毛,我们便依从你;要是没有把握,可以不劳费心吧!王九锡道:“这种事就是硬碰,碰对了人财两全,碰不对只好认命,我哪里有把握呢!”喜夫人摇头道:“你说得这般轻巧,拿我们家的人命,交给你去碰大运。我们一家子就靠他一个人,你碰得起,我们碰不起。要是这样,就不劳驾了,我们自会去赎。等赎出来再同你算账!”九锡听话不投机,只说罢了。这里喜家果然凑了十万银子,把人赎回来。九锡本想调兵,趁赎票时候,来一个强劫硬打,是他的幕府谏言,说:“万万使不得,倘然伤了喜大人,他是二品大员,这个不是,连总督也担不起。我们为什么自寻苦恼呢?”九锡一想很对,便不再多事。暗中却派了四个得力的护兵,在喜宅左右监视,到底要调查明了,章春林这一股现在窝藏在何处,好预备将来剿办。四个护兵去了十来天,回来对九锡说,他们的窝巢,简直没有一定,现在又折回省城一带去了。大人要剿他们,得先到省城调查一番,或者能得着真消息,在这里实在探不出来。王九锡听了,气得他一天也没有吃饭。
  偏巧喜成阿得命思财,回到家中,将息了两天,便一直来寻王九锡。见面就瞪眼睛,说:“你做了皇上家的兵备道,全管什么?在你的治所以内,居然敢绑朝廷大员,你还装聋装瞎吗!咱们得手拉手儿去见制台,到底问一问,你都负什么责任!”九锡只得纳着气儿,用好言安慰。喜成阿却不依不饶,说:“你要怕见制台,那十万票价,得要你照数备出。另外还得拿一万两银子,做我养息之费,短一个也不成功。再不然,你能将章春林生擒活捉了来,在我的面前,将他斩首,给我出这一口怨气,我那十万银子,也可以不要了。”九锡道:“既然这样,大人得赏我限期,我好踏访拿贼。”喜成阿说:“这样便给你十天限。”九锡大笑道:“章春林此时不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十天的工夫,只怕连他的准住处全闹不清,哪里说到拿人呢?最短不过,大人也得赏三个月的期限,职道才有办法,要再少了,断然不敢从命。”喜成阿想一想,这话很有道理,便应允展两个月的限。九锡又争了一回,最后定为七十天,喜成阿才认可。他去了以后,九锡同幕友商量,说此事必须到省城走一遭,一者查章匪的下落,二者宋制军不日到任,就近给他叩喜,好报告匪情,向他再借几营陆军,好帮同捕拿章春林。主意打定,马上启程,到了盛京,住在迎宾馆中。这迎宾馆是九锡每次来省的行辕,所以馆中的先生、伙计,格外巴结,争先恐后,为的是博取王大人一个欢喜,临行时好多赏他们几两银子。所以袁金环扭头便跑了。
  九锡到省,才知道宋大帅尚未莅临,只得先禀见坤厚,将章春林的事,说了一遍。坤厚道:“没想到这后起的小匪,竟会如此之凶。好在宋大帅早晚定可接印,你老哥多候几天,等见着面请示机宜,自然总有办法。事已至此,着急也是无用的。”九锡明白他这是推辞。本来一个护督,又到交卸之时,谁肯负责多事,乐得推到下任身上。九锡回店来,无精打采,只带了一个长随,信步出来,在街上闲游。他原来有几口鸦片烟瘾,这盛京的烟茶楼非常阔绰,非为二十万银子不能开,较比从前京津一带的小烟馆,实在有天渊之别。因为要开一座烟茶楼,非有一百多间楼房是不够用的。他这一个买卖,里边要分三等九级。吃大土烟的让到官房。这官房之中,虽然是一灯一榻,却收拾得十分雅洁。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上摆着钟鼎古玩,连梳妆台、穿衣镜,全都样样齐全。这一间官房里,有一个专人伺候。这个人的官衔,叫作烟大使,专管沏茶烧烟,外带伺候吃点心、吃饭。他这烟茶楼中,楼下有大厨房,过足了瘾,想吃什么,可以咄嗟立办,甚至成桌的席面,也能随叫随来。至于第二等的,叫作客房。客房也是每位一间,不过里面的陈设铺垫,稍差一点。第三等叫作大厅,是三五间楼房敞着,安设许多烟榻。吃烟的主儿,在这一个厅里过瘾。还有第四等叫作大炕,是楼下几间明着顺山墙砌成的大炕,烟具一份挨着一份,足可容一百多人。这一个烟茶楼中,要分多少部分:有管烟的、有管土的、有管煮的、有管秤的、有管账的、有管钱的、有管伺候人的、有管茶的、有管点心的、有管菜饭的,上上下下,足有二百几十号人。请想他这买卖,要没有二三十万,如何能开得起。在前清末叶,厉行烟禁,各省的烟茶楼烟馆,差不多一律歇业了。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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