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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初历史演义-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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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把他发到黑龙江去,效力赎罪,你看好不好?’我一想,这个主意更糟了。你父亲平日怕冷怕得很厉害,五六月在京津地方,还要穿法兰绒裤褂,如今叫他到黑龙江去,岂不是活要他的命吗?但是无论如何,我此时不敢再顶了,只得回奏,说圣谕很是,容臣下去同摄政王商议,然后再拟旨,进呈御览。皇太后点点头,说也好吧,你就赶紧拟旨,不可迟延。我答应下来,又再三求摄政王爷说:这黑龙江发遣的话,如何说得出口来?项子城又不曾犯罪,又无人告发,无缘无故把他发出去,中外观瞻,于朝廷的体面很不好看,还得请王爷三思而行。哪知摄政王也怕太后不依,不敢再上去驳辩了。我想了两天工夫,好容易才想出一条主意来,硬着头皮上去对太后说:‘项子城发往黑龙江,这件事还做不得的。’太后问什么缘故?我说黑龙江乃是我圣清发祥之地,该处民风强悍。项子城到了那里,倘然不肯安定,鼓动民心,他练了多年的兵,本有一部分势力,若暗中投了去,帮着他捣乱,那地方辽阔,地方官很不容易查考,岂不贻他日之患?所以这法子是极不妥当了。太后说:‘我要杀了他,你们拦着;如今格外加恩,把他遣出去,你又这样多虑。到底是如何才好呢?’我听了磕头奏道:‘臣倒有一个两全的主意,在表面上既不露痕迹,而骨子里边却将项某拘禁起来,使他寸步难行,不知太后圣意如何?’太后说:‘既然有这法子,你说出来我听。’我便回说:‘项某的原籍,本在河南。如今只需下一道上谕,说项子城因为足疾,步履艰难,他奏请开缺,回籍养病。项某着以原品休致,回籍养疴,用示朝廷优礼大臣之意。这样面子上并不难看,决然激不起反动来。暗地里可以授意河南巡抚及陈州府知府、项城知县,叫他们暗中监视项某行动,神不知鬼不觉地摘去了他的大权。有地方官随时侦查他,也绝不敢有轨外行动,并可保全朝廷的体面,岂不是不着痕迹,面面俱圆?请皇太后圣裁定夺。’太后想了想,也没得说,居然照准了。所以,我下来便赶紧拟旨,怕的是她中途变卦。如今将贤侄请了来,一者是说一说内幕的情形,免得你尊大人担心害怕;二者是请你急速补进一篇奏折来,倒填日子,省我这道旨意没有着落。并请你转致尊大人,急速出京回籍,不可在此逗留。你可明白我这意思了?”可敬听罢,忙立起身来,叩头致谢道:“老姻伯保全家父的性命,小侄先代表家父同我一家人敬谨叩谢!”庄中堂亲手将他扶起来,说我们骨肉至亲,也用不着这俗礼,你倒是急速去预备公事要紧。
  可敬辞了庄中堂,立刻赶回宅中,吩咐幕友,即时起草,拟得奏请开缺的折稿。大致看了看,即由幕友缮清,按照递折的手续,当日便送至内阁。全忙完了,天已掌灯时分,又赶紧叫天津项宅的电话。电话局知是宫保宅里,不敢怠慢,两分钟便接上了。可敬在电话中,将这情形大略地报告了一番,又将旨意念与子城听了,问有什么吩咐没有?子城回说:“我知道了,没什么吩咐的。”将耳机挂上,仍回前厅,将电话中所得的消息,对大家说了一遍,又征求大家的意思何如。依着王占魁、张庆兰的意思,说我们大家全是宫保的人,宫保既然回家,我们也情愿随你回家,破军官不做了,谁也犯不上给清朝效力。众人听他二人这样主张,也有赞成的,也有默然不发一言的。唯有段吉祥、卢长瑞、李粹三个人却摇头不赞成,说我们既是宫保的人,第一得要给宫保保全势力。我们现在全握着兵权,有这兵权,将来遇着机会,便能帮助宫保做一番事业。若自己将兵权摘去,我们几个人合在一处,也不过是几个空人,纵然跟随着宫保,不过给他当护卫。宫保驾前,也不缺少我们这几个护卫,徒然给他添费用,究竟有什么益处呢?子城不觉鼓掌赞成道:“到底是这三位老弟的话,所见者远。我暂时虽然下野,只要我那六镇兵力依然存在,将来就不患没有出头的一天。王、张二位舍不得离开我,足见高义薄云。但是目前也不过暂时离别,将来聚首的日子长得很,又何必难过呢?不过我回籍之后,愿你们诸位暂持一种冷静态度,彼此心心相印,就是海枯石烂,也不变心才好。”段吉祥听到这里,蓦地立起身来,对众人说道:“趁着今天我们大家全在这里,要对天鸣誓,谁要半途背叛了宫保,犹如厅前之树。”他倏地将指挥刀拔出来,一个箭步蹿在厅前,将厅前一株柳树用力砍作两段。众人一齐鼓掌,说砍得好,谁要背叛宫保,我们就以这树待他。子城见众人如此慷慨义气,不觉跪倒在地,说:“难得众位弟兄如此忠诚不贰,我项某心里的感激,嘴里也说不出!但愿此后努力待时,我们是有福同享,有祸同受。”众人也一齐跪下,说:“宫保请起,不要折了我们的草料。我们受宫保厚恩,虽碎骨粉身,不足言报。宫保哪时用着我们,只需传一个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子城同大家起来,说:“众位兄弟,暂请各回防地。我仍需回北京一次,将私事料理料理,一两日内便回彰德去了。以后京津各方面的情形,请你们随时报告。如有用钱之处,可向我表弟张金方观察说一句,多少全可以通融。”众人答应了一声是,俱各告辞回去。唯独曹虎臣、李培基二人,一定要送宫保回京,还要保护他回籍,才肯回防。子城拗不过他两人的意思,只得答应了。
  当日夜里两点钟,恰赶上有一趟加车,子城是刻不容缓,便乘这一趟车折回北京。偏偏赶上这一夜大风大雪。他随身带着殷洪胜,还有小兴儿,同曹、李二人。这次上的是二等车,因为三等车的气味实在难闻,头等车上又怕遇着官场人,再招许多无谓的应酬麻烦,因此改乘二等车。二等车上商界人占大多数,自然没人注意。转眼来到北京,天光尚未大亮,可是雪势下得更猛了。在车上往四外一看,白茫茫的,正如篷岛三山,银为宫阙。车到了,殷洪胜同小兴儿一边一个,将项宫保扶下车来,曹虎臣、李培基在左右拥着,出了车站。望一望没有马车,只得叫了五部人力车,拉回本宅。宅里的人万没想到宫保回来得这样快。子城直进自己的办公室,将谢大福同公子可敬叫至面前,吩咐他们如此这般,愈速愈妙。回身又到大姨太太房中,吩咐知会各房姨娘,即刻收拾金珠细软,半天工夫便要收拾清楚,当日夜车便回彰德,不得有误。又派曹虎臣拿着自己的名片,到京汉路局,对该局总办说,今夜九点要开一次专车,用花车一辆,头等三辆,二等三辆,行李车二辆,要秘密预备,不准声张。此时京汉北段的总办是孙钟麟,他乃北洋候补道,也是项宫保一手提拔的人。这位老先生为人忠厚,并没有官场势力的习气。见曹虎臣拿着宫保的片子要车,忙将他让至自己卧室,含着两泡眼泪,对曹虎臣道:“我们大家的宫保,公忠体国,没想到还落了这样结果,想起来实在叫人寒心。你老哥既奉宫保命前来要车,我即刻便在暗中预备一切,决误不了宫保的行程。”虎臣见孙钟麟这般客气,便不免要大发牢骚,痛骂朝廷昏聩糊涂,自坏万里长城,却弄点子乳臭小儿,分据权要,我看他们也乐不上几年了,早晚总得叫他知道我们汉族的厉害。一席话把孙钟麟吓得面色灰白,连连对他摇手示意,不要再往下说了。曹虎臣哪里肯听,直到出了路局的门,还大骂不已。当日晚间,项宫保宅中已经收拾得清清楚楚,所有金珠细软、书画字帖之类,一律装箱的装箱,打包的打包。至于粗笨器具,及一切不值钱之物,满留在宅中,次日清晨便贴出条子去,一概拍卖。
  谢大福领着几个家人在宅里照料这东西,还另外派出两个人去,在外边招呼买主。什么家具铺啦,木器作啦,左右的各商店啦,全叫了来估价。连过往行人,也点手招呼进来,大声喊着这里有便宜货。半天的工夫,连九城全轰动了,都知道项宫保已经出京,连宅里的东西也一律出卖。有那贪便宜的,老远奔了去,看着这样也好,那样也好,却又不肯出价,明值十块钱的,张口只喊一块。卖主在旁边只装作没听见。又有喊两块的、喊三块的。谢大福乘着人多口杂时候,站在过厅的台阶石上,高声演说道:“众位老乡邻,你们暂且压一压声儿,听在下对你们谈上几句。想我家宫保,为官清正,虽然做了多少年封疆大任,做了二三年军机大臣,仍然是两袖清风,一无所有。可怜这一次免官回籍,所有京中欠的账,同我们当家人的工资,竟是一无着落。宫保只得将家具留下,变价还钱。做官的下场,闹到这种样子,也就可怜极了。你们诸位,既想买这些东西,总要少存一点慈悲公道的心。比如在别家买须用十块钱,在这里买,至不济也要出到六七块钱,这也就算是便宜了。要硬给一两块钱,帽子差着一尺,这显而易见的是乘人于危。你们诸位想一想,也有点对不起宫保吧?”谢大福这一套演说,居然发生了效力。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项宫保做了几十年的官,竟自不曾积下几个钱,如今闹得家中所有,全拍卖了还账,也就太可怜了;有的说宫保实在是一位好官,可恨皇上家偏要免他的职,如今谗臣当道,没有忠良立足之地,只怕过不得几年,就要大乱了;有的说乱是一定免不了,只怕到乱的时候,又想起宫保来了,那时我看什么脸去起用人家。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谢大福全听在心里,预备向宫保报告。果然这些人被话一激,全都还了实价,半天工夫,将宅里所有的东西卖了个一干二净,通共也有两千多块钱。谢大福一干人,便拿着这钱做盘费,也回彰德去了。可是在北京城的社会中,却留了这个纪念,大家全知道项宫保是一位清官。
  内中只有一个人听了不服,此人便是项子城的对头铁木贤。他听幕友对他说项子城临走的情形,不觉从鼻孔里笑了一声道:“老项这种障眼戏法,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老铁。他在北洋任上,搂了七八百万,特意将杨石香调了去,给他弥补亏空,这件事谁不知道?后来他做了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各省督抚,哪一个每年不得孝敬他十万八万!恩王以下,谁还有他的钱多呢?就连那个外务部,别人做尚书时,每年经常费不过七八十万,自从他做了尚书,三次追加,每年竟开销到一百五十几万。这些钱全到哪里去了?还不是都进了他的腰包嘛!如今朝廷赶他回籍,也算是特别的恩施了,他还要做出这假面目来收买人心,这个人可真要不得了。”说到这里,又问龙华,前些日子咱们想的那条计策,没料到又变了卦,这真是出人意料的事。龙华道:“这件事总怨晚生用人不当,到如今也不知白朗哪里去了,多半叫老项害死了,也说不定。”铁木贤道:“不见得是害死。你是不知道,老项那灌米汤的手段,比妓女还厉害啦。白朗又是一个粗人,还禁得住他灌上几碗米汤,保管不打自招,有什么说什么,连底全卖给他了。当时我就知道那个主意不妥,盼着猛鸡夺嗉,即刻成功,或者不致发生流弊,要是日子一长了,决没有不变的理。如今既往不咎,我想老项这一回家,他决不肯闭门思过,做一个老实百姓,他一定还有种种阴谋,若不预防一下子,只怕将来羽翼成了,朝廷还要受大影响呢!”龙华道:“大人的话诚然不假。晚生想着,如今他既卸了任回籍,最好是责成地方官,随时地监视他,他纵然有动作,也逃不开地方官的耳目。一有不稳,即时调兵剿捕他,他还能逃上天去!”铁木贤道:“也只好如此。目前的河南巡抚是宝芬,他也是满洲旗人,对于这件事,一定肯格外尽力,我回头先写一信去知会他,再请摄政王爷下一道手谕,把这个千斤担儿完全放在他的肩上,他自然得尽心。”龙华道:“好好,就是这样办吧。”
  不提二人定计,再说一说这宝芬的历史。宝芬本是满洲镶白旗佐领下的人,由笔帖式出身,升为户部河南司主事,没到一年,又提升员外郎,紧跟着又升山东司郎中,外放坐粮厅。由坐粮厅,又放河南开归陈许兵备道,又调升山西按察使,署理山西布政使,实授河南布政使。到任未及半年,赶上巡抚林某内用了仓场总督,便把他升了巡抚。前后七年工夫,由一个小小笔帖式,做到封疆大吏。在不知道的,一定说他是奇才异能,全国中有一无二的干员了。其实却大大不然,要论宝芬的为人,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放枪,只天生了一副好相貌,真是齿白唇红,面如傅粉。又加他有一宗癖好,是专门讲究修饬,穿好衣服,单夹皮棉纱,分门分类,连花样全不许重,约略计之,总在一百箱子以外。他在京的时候,曾同本部的司官某甲,赌穿衣服要一样的材料,二十天不许重复。那时正在八月底九月初,深秋的时候,官场讲穿绸袍。从这一天起,某甲头一天穿的是宝蓝宁绸夹袍,宝芬也穿的是一样颜色、一样材料。第二天某甲又换绛紫宁绸,宝芬却仍然穿蓝。第三天某甲穿黑灰宁绸,宝芬仍然穿蓝。从此一连七八天,某甲每日必换颜色,宝芬却始终穿的是蓝。这一天某甲耐不住了,问宝芬道:“你总算输了吧?”宝芬笑道:“怎见得我是输呢?”某甲道:“咱们定约,原说一天换一件,你如今一件蓝袍子,倒穿了七八天,可见你就是这一件,还有什么脸同人赌!”宝芬哈哈大笑道:“你是个瞎子,还是近视眼呢?你难道只往颜色上注目,就不看花样同不同吗?实对你说,我的蓝袍子,已经换过八件了,你不信,我取出来给你看看。”便吩咐长班:把我连日脱下存在文书橱里的七件夹袍,一总拿出来,给某老爷看。长班答应一声,即刻将衣服取出来,不多不少整整七件,连他身上穿的,一共是八件,果然一件是一种花样,件件不同。宝芬还笑着说:“照这一种颜色的,我还有八件呢,你不过每样颜色有一件,也敢同我比较,真真的太不自量了!”一席话说得某司官羞惭满面,从此再也不敢同他赌衣裳了。这事看起来,可见宝芬对于穿衣服是极有研究了。何况他目前又做了封疆大吏,有的是银钱,衣服的鲜明,当然更非他人所可及。他因为衣服多,所以特用了四名家人,专门替他掌管衣裳,各箱子的钥匙是随身带着。他一天不定要换几遍,要换什么,伸手就得拿来,迟了片刻,他便要发脾气。所以他一生的精神,完全用在衣服上了。
  他这回做了河南巡抚,到任之后,别的事一概不曾提倡,唯有对于属员的衣服问题,确是励精图治,不肯草率。他每逢传见属员,必要演说一回。说:“当日孔夫子还说,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何况政界中人,是四民的表率。若穿的衣服太不体统了,最容易招人民轻视之心。何况新学说上说,人必先有形式,然后才能有精神。形式者,精神之所寄。诸位老哥,对于这件事,千万要特别注意才好。”常言说,上行下效,捷于影响。自从宝芬这一提倡,河南官场的风气为之一变,上至司道,下至佐杂,身上的衣服,无不崭然一新。当时开封省城样字号绸缎铺,全做了好买卖,所存的绸缎,一律卖净,赶着打电报由上海催货。在从前时候,上海出了新花样的绸缎,必先运在京津,等京津卖俗了,然后才到济南开封太原各省城。如今有宝芬这样提倡风气,上海的新货,居然先到开封。每逢运来一种新样的绸缎纱罗,那瑞林祥老板孟广才,便秘密地夹着这匹新货,掌灯以后溜进院署去见宝芬,特意给他送去。价钱随便开,并不计较。可是广才在门房同管衣裳的家人手内,也花钱不少。所有这种新料,必须大帅已经穿到身上了,然后才准卖给别的官儿。俟等阖省官吏将这新料的衣服穿齐,大帅却又换新样。宝芬终日以此自豪,视为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各属员也全知道他这毛病,虽然有了新样衣服,在他未穿过以前,也绝不敢轻易穿出来,恐怕招了他的嫉妒心,与自己前程不利。孟广才借着这一条门径,在大帅面前,居然成了第一个红人。宝芬因为欢喜他,便想抬举他做官,居然附在河工保案内,保了他一个即补同知。广才平地得了官,真乃意外之喜,连忙穿上五品补服,戴上水晶顶儿,到院上去谢保。见了宝芬,磕头如捣蒜,连说卑职是一个生意人,蒙大帅这样抬举,虽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宝芬忙将他拉起来,说:“老孟,你我的交情,用不着客气。你以后随时留心,上海出了什么特别新样的材料,叫他们赶紧运来,不要迟延,就算是你报答我了。”广才道:“这件事全在卑职身上。敝号在上海,自己有厂,织出头一匹来,便用快邮给大帅寄到。无论他北京天津,全得穿在大帅后边,本省更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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