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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墙外等红杏-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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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娥拿剪刀修整了一番,阳光下,渐觉额上浸出层薄汗来,方往花荫下立了,就听一声悠长的调子从深巷里传来,却是卖芜糕的小贩。

    小娥想起刘海石甚爱这带着薄荷清香的芜糕,当下出门叫住小贩,买了糕儿,交代了马婆子几句,便换过木屐,提着点心,沿里巷一路往城门行去。

    午后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木屐声一下下敲在青石板上,小娥偶一抬头,便见花枝从人家的院墙里探出。

    又一会,眼见城门在望,隐隐听得阵喧嚷声,心头惊怪,再走几步,那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方快步走出巷子,就见墙根下一溜男女扶老携幼,或坐或靠,衣衫褴褛,又有小儿啼哭不止,竟有百来人之多。

    小娥猛吃了一惊,走到墙下,又见许多匠人提水和泥,上上下下,竟似在加固城墙,不由一呆,方立住脚,就有人喊知县大人来了,一时工匠士卒行人俱闪出条道路来。

    小娥听得是欢郎,顿把头来低了,那群人须臾行至眼前,俱往墙头去了。

    众人方七嘴八舌说将起来,有说倭子如何可恶,吃他摆杀了多少男女,又有说知县大人勤勉不过,倭子再进不来的。小娥方知那拨人都是遭了倭乱的百姓,想起泉州,一阵酸涩,半晌方叹出口长气来。

    那里欢郎往城头巡看了一时,又交人将城墙几处加厚,管事的小吏一一应了,欢郎想起昨日公文上所言,心中焦虑,自往各处查看不提。

    再说小娥行到坊中,见众人忙乱,自提了篮儿到小屋里,却撞着张有寿满面忿然,与刘海石言语,见她来,张有寿就往外边去了。

    小娥怎知端的,因问刘海石道:“他做甚么恼你?”

    见刘海石只把言语支吾,疑惑愈甚,一会趁刘海石不见,把张有寿叫来,细细问了。

    原来作坊中有两个熟手这两日不知甚么缘故,齐说家中有事,定要辞工,刘海石没奈何,与两个开交了,谁想两人后脚就蹔到黄监生那处,忙前转后,张有寿打探之下,方知黄监生也要开纸坊,故此不忿。

    小娥晓得这场缘故时,发了时呆,走到地头上,果见那边动土施工,正自热闹,不觉涨红了脸,走回来,闷闷坐了半日,交刘海石窝盘住了。

    过了两日,一发有流民过来,欢郎便在衙中设宴,请了几个大户说话,第二日就有人在城门处搭了粥棚,施起粥来。

    这日刘海石回来,小娥接着衣裳,见他欲言又止,还当他为黄监生之事烦恼,方把言语开解,就听刘海石吃吃道:“娘子,我,我每回进出,都见城下孩童啼哭,想那里虽有人施粥,这些孩童年小体弱,如何抢得过?饿得实在可怜……”

    小娥已知其意,当下便笑道:“官人想施粥,去便是了,我又不会拦着。”

    刘海石大喜,转身便叫小厮来吩咐了,张罗起来。

    小娥见他白日里为坊中事体忙碌,又捉空到城下施粥,晚间还苦读不辍,第二日就扯了马婆子出门,只说施粥有她便好,刘海石拗她不过,只得依了。

    两人到了棚下,正是时候,几个粥棚俱被人围满了,好容易挤进去,小厮便把米往大锅里煮了,还不曾开,许多人一窝蜂围拢来,马婆子喝住众人,只交老的小的上前先盛。

    几番下来,有人称赞,亦有人不忿,说嚷间但见粥儿热腾腾滚将起来,一个个舔嘴咂舌,反催着那老的小的快盛。

    那厢朱润早得了消息,想想只微微一笑,径向小厮道:“去,弄个粥棚。”

    小厮肚里一笑,只问设在何处。

    交朱润一看,垂着头一溜烟跑了。

    不上半日,小厮就转回来,说粥棚已搭好,朱润方要抬脚,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又叫过个管事来吩咐了,末了只道:“黄监生那处,你就中取事。先拿我的片子,到福州惜墨斋,交老李下月进一万刀易笺。”管事应诺而去。

    朱润就往城门去了。到了那处,远远便见几个粥棚一字儿排开,正中一家粥棚上竖了个幌子,大大写得个张字,却是城中张大户家的,又有几家紧挨在边上,也依样挂了幌子。

    只有一家不曾挂,止有个小厮和婆子在前头施粥,后头一个着了粉蓝裙,戴了眼纱的女子在那里搅粥,朱润看得分明,只把脚步儿一顿。

    待瞧见自家的粥棚便挨在左边,方笑得一笑,往粥棚走去,就见顶上幌子迎风抖动,把个大红朱字横来扭去,比几家都招眼,好笑之余,只向小厮一瞥,笑骂道:“还不快弄下来!”

    小厮三两步扒上去,把幌子扯了。

    朱润走进棚里,眼见已到午时,那先放粥的人家锅儿见了底,便收了锅瓢,后边的人不曾领得,俱往小娥和朱润处拥来。

    就有心急的横冲直撞,推得前方的人险不曾栽在锅里,交小厮频频把木勺敲在锅上,哪架得住十几双胳膊同时乱舞,急起来只往外一跳,强使众人列做两排,马婆子一个应接不暇,小娥免不得向前帮手。

    新粥熬好不到片时就去了半锅,小娥方手忙脚乱,又有人拿过个勺儿分起粥来。

    小娥抬眼间险把勺儿落在锅里,早交那人接在手中,笑道:“娘子累了便歇一歇。”

    小娥方瞧清朱润一身布衫,头上只随意束了根发带,腰间亦是条同款的腰带,全不见平素的奢华,倒别有番洋洋洒洒的光景。

    醒过神时只将勺儿一把夺在手中,闷声不响分起粥来。马婆子瞧在眼中,待要开口,碍着许多眼睛,只把朱润剜了两眼。

    那锅儿虽大,哪经得起三人连番狠舀,一会便见了底,后头的人看着,难免发急,又遇着一人横里插进来,见他彪悍,众人少不得含忍,不想有人叫起来,说这人半日已来了三趟,如何还来争抢。

    排在前边的还罢了,后边的只叠声嚷起来,汉子哪里理会?小娥拧了眉,方要叫小厮过来,就有人乘势推攘,有妇人不防,一跤跌在地下,交人踩着怀中的孩儿,没口子哭叫起来,一时有扶人的,有往前挤的,有嚷骂的,小厮哪拦得住?

    马婆子见不是事,就要拉小娥,朱润早叫了声小心,将小娥拉在身后。

    小娥方挣出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嘭的一响,锅儿已覆在地下,泼了朱润一脚粥。

    马婆子缩脚不迭,且嚷且骂,间壁就有几个小厮过来,扶起锅儿,拦开众人,又与朱润把靴子拭了。

    前头几人不料有这番变故,口中嚼出好些言语来,交马婆子连声喝骂,一哄而散。

    小娥心内发堵,瞧着残粥,一声儿也不言语,却听朱润道:“有些人,你年年施日日施也未必感念你,反是一日吃不到,就要怪你让他挨饿,这世上,最难做的,便是好人罢。”

    小娥吃他一激,恼起来只把头一扭,道:“既如此,你又来施什么粥!”

    朱润把她看了两眼,不恼反笑,慢悠悠道:“我为什么施粥你不知道?”

    小娥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面上笑意愈盛,当即掉转了身子与马婆子把粥棚收拾了,转去不提。

    如此连着两三日,小娥来粥棚时必撞着朱润,遇着忙时,朱润便自行来搭手,也不管小娥冷言冷语,几次下来,小娥也无暇说他,马婆子不免嘀嘀咕咕,见朱润不为所动,只得找借口打发了小厮。

    看看施粥已有七八日,这日小娥转回家里,方把头洗了,在廊下拿了布巾绞发,就见刘海石兴冲冲回来,只说福州惜墨斋来人要订一万刀易笺,以两月为期。

    小娥掐指一算,见时侯虽紧,获利却丰,自欢喜非常。刘海石犹担心人手不足,心下踌躇,交小娥附在耳边说出个主意来。

    原来那荡帘揭纸虽要熟巧,搅浆却是个力气活,略略指点便得,刘海石连连点头,笑说娘子高见,第二日便往城下招了五个粗工,把一应粗事俱交与这几人。

    不提两个这场欢喜,却说黄监生见了刘海石举动,亦往城下挑了好些年轻力壮的后生,那些人听得管饭,有甚么不允,欢天喜地跟了去。 
黄雀(上)


 …
 …
 

    时光迅速,看看一月有余,这日刘海石亲将一万刀易笺送去福州。第二日小娥把门首望了几遍,眼看日色向昏,方把门扇儿合了,同马婆子拿了艾草熏屋里,就听巷中马蹄响,当即撇了艾叶,三两步叉出来,开了院门。

    果见刘海石跳下马来,不觉笑嘻嘻向前接了包袱,小厮就牵了马往后边去了。两个携手走进屋里,刘海石换了衣裳,把头脸拭了,小娥就摆饭菜与他吃了。

    刘海石吃毕,取茶漱了口,见小娥穿着柳绿对衿衫儿,海棠红裙子,灯影下愈觉眉如远山,唇若涂朱,心中一动,早向前搂了她,说了几句,又抱她往身上坐了,脸挨着脸儿,亲在她腮上。

    一会乘着高兴,又拉小娥往床前坐了,把个银包儿递在她手中。

    小娥翻开见几个锭儿黄澄澄耀眼,又见他笑咪咪瞧了自家,心头暖洋洋的,只往他怀里一撞,笑道:“都与了我,你呢?”

    刘海石看她扬着脸儿,似嗔非嗔,欢喜上来,只圈了她腰肢,把舌尖度在她口中,含含糊糊笑道:“娘子不是说了,你的便是我的……”

    两个颠狂了一阵,刘海石便把小娥衫儿解了,抱在身上,行起事来。

    一会听梆声远远传来,已是初更,两个喘息稍定,小娥便往厨下掇了水来,洗了,犹同刘海石在枕边闲话到三更,方合眼睡去。

    次日起来,刘海石洗过脸儿,着了衫儿,方把网巾戴了,就见小娥蹙了眉在妆台前,把脂粉往脖根抹弄,诧异间不免问着,交小娥一瞪,往前看时,方知端的,不由笑将起来,被小娥连拧几记。

    刘海石便深深做揖,连说昨夜猛浪,贤妻恕罪则个,小娥撑不住,笑出声来,把他推至桌前,两个对坐着把早饭吃了,刘海石又坐一会,方带了小厮慢慢向作坊走去。

    方到坊中,张有寿急急过来,说几个来作坊看货的客人出门便交黄监生拉去了,刘海石把眉头一皱,想想只道:“不用去管他,如今春甘蔗刚收,正好换下竹子,你便按我前日说的法儿做。”

    张有寿大喜,道:“到时他们用竹子我们用甘蔗渣,可知好哩,便是弄出一样的纸来也不消怕他,莫说我们还有大官人的秘方!”说着自往后边叫人搅浆不提。

    那里吴氏见黄监生送了人去,便道:“那时火急火燎,一味奈何老娘,如今倒不急了?你那弟弟才接了惜墨斋的活儿,他老婆就明晃晃几根钗儿插在头上,显见是发达了,老娘为你忙前忙后,脸都贴出去了,也没见你拿个钗儿来!”

    黄监生听她莺声软语,不觉满脸堆下笑来,搂了她道:“是我一时想不到,明日便买套妆花衣裳谢过娘子,如今我们有了方儿,甘蔗又收了,正是时候,只一件事犯难,那易氏终有知县撑腰,日后闹大了,却怎么好?”

    吴氏便把嘴一撇,道:“也没见你,还不曾做大,腿先软了,怕甚么,他们有知县大人,我们还有赵大官人哩……”

    一席话说得黄监生眉开眼笑,连连道:“娘子说得是,若有差池时,还累娘子出力了。”

    交吴氏斜了一眼,笑骂道:“你倒会吃清闲饭儿!”两个说说笑笑,盘算了一回,想着银子,只笑得眼儿没缝。

    再说刘海石见诸事顺遂,心下畅意,这日便叫了桌酒菜来坊中,众人团团坐了,方在兴头上,不防张有寿过来,拉了刘海石到一边,递过张白纸来。

    刘海石怎知他做甚,接过一看,见那纸虽比易笺略逊,却也不差多少,心中大奇,只问哪里得来的。

    张有寿一脸愤然,只说是黄监生坊中所出,定价比易笺还低,又说眼看着他们收了许多甘蔗渣去。

    刘海石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呆了半晌,想着那日吴氏举动,只跌脚叫苦。

    不上两日,就有几家书坊陆续往黄监生那处去了,刘海石正气闷,惜墨斋又有人过来,说易笺太贵,刘海石争了两句,那人便说黄家的纸也不差,还便宜。刘海石无法,只得压低了二成,那人又说如此便各分五千刀去,只看谁家又快又好就做个长户。

    刘海石气苦,奈何求着他,少不得打叠起好言语送他出门。

    此后数日刘海石起早贪黑,众人亦齐心攒力,半个月后,眼看五千刀已有半数,刘海石方安下心来。

    小娥见他早起晚做,弄得脸颊儿削瘦,心内疼惜,只说银钱够用便好,这般辛苦做甚,刘海石怕她担心,也不应声,交小娥说了几遭。

    又过七八日,已是六月初旬,刘海石早上来到坊中,方与人荡帘揭纸,就听张有寿说蔗渣不够,刘海石一愣,但说甘蔗渣随处可得,如何不够?

    交张有寿指手划脚说了一通,方知端的。原来张有寿前日见蔗渣将尽,自往各处搜罗,不想四下里蔗渣皆交人收了个干净,却往哪里弄去?方才急了。

    刘海石发了片时呆,转过神来,晓得是黄监生弄鬼,想想余下之数,又气又急,只跌在椅儿上,出声不得。

    半日方挣起身来,带了张有寿四下设法,眼看几日过去,一些儿头绪没有。

    这晚垂头丧气回来,思来想去,便是即刻砍了竹子也来不及,想到苦处,唉声叹气,到底交小娥知道了。

    当晚一场雷雨下来,第二日雨止天开,阳光耀目,到了傍晚,夕阳直烧得半边天都通红起来。

    朱润在院中看了一时,只觉锦云烂熳,变幻无端,看得久了,愈觉其瑰丽无双,良久方把头一转,道:“这几日刘海石来过?”

    那管事站了多时,正不知他意思,忙答道:“他来过两趟,我们只说大官人不在,做不得主。”

    朱润就把头一点,又道:“多久了?”

    那管事道:“已有三日了。”

    朱润笑一笑,便说无事,那人就唱了个喏,转身出去了。

    朱润就叫小厮过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厮不多会就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朱润便点点头,交他去了,见晚霞如火如荼,艳到极处,只往椅儿上坐了,看那艳色一点点褪去,不觉从嘴边笑出来。

    那厢小娥走在巷中,晚风习习,只听墙里竹林沙沙作响,又走几步,正见那双扇白板门人家,不由把脚步儿一顿。

    踌躇了半晌,方要转身,又想:“我不过问他一声有没有,又不白要他的,怕甚么。”终究走上前去,举手往门环拍去。

    作者有话要说:扯头发。。啊啊啊。。想快点结束第三卷啊啊啊

    谢谢没有包子吃同学的地雷~! 
黄雀(中)


 …
 …
 

    刚拍得一下,那门扇便吱呀一声开了,小娥猝不及防,倒退开一步,见开门的竟是朱润。

    方怔在当地,朱润早看了她,诧异道:“我正要出去,娘子有事?”

    小娥在途中酝酿了一路,这厢被他问着,反不知如何开口,听得他要出去,只低低说了句无事,就要转身,早交朱润拦在身前,道:“我的事打什么紧,娘子既来寻我,必有急事,但说不妨。”说着便做了个同进的模样。

    见小娥仍立了脚不动,也不恼,只笑道:“娘子怕我?”

    话音方落,就被小娥跨进门来,朱润微微一笑,引她往院中石桌旁坐了,又唤小厮将了茶来,斟满了,放到她面前。

    小娥略略啜了口,定了定神,就放下杯儿,把来意说了。

    朱润只把头一点,道:“娘子要多少?”

    小娥不料他这般爽利,自不免谢了他,又估摸着报了个数,说按斤论价便是。

    朱润就笑起来,道:“些须废料,提甚么银钱。”自把话儿揭过不题,又说自家颇识得几家大书坊的家主,若要相帮时尽管开口。

    小娥听了,惊诧之余难免有些感激,想想却把头一摇,只说费心了。

    不防朱润道:“若坐在此处的是知县大人,娘子也这般客气?”

    小娥交他一语触在心上,呆了一瞬,只将头扭了,一声不出。

    朱润烦恼上来,也不言语,两个默然良久,小娥见日头已在天际半吞半吐,就起身说天晚了,要回去。

    朱润便叹出口长气来,小娥方回脸看他,就听他道:“我不久便要回泉州,日后未必能时时见娘子,娘子有事时,可托管事相告,只要是朱某能力所及,决无二话。”

    小娥吃了一惊,犹不深信,只瞧了他发怔,朱润见夕阳映得她脸侧一圈绒毛尽做金色,不觉心头发痒,几欲伸手触抚,强自按捺住了,半晌方低低道:“娘子不信?还是说太过欢喜,反不知如何应我?”

    小娥不免瞪了他一眼,讪讪道:“我,我哪有……”

    朱润已笑道:“娘子是不惯我这般行事罢?”

    又叹道:“原来我在娘子眼中,是只有手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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