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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不易教徒弟的本事确实不差，譬如鬼厉，如今的道行不仅在同辈中已经隐然成为了第一高手，便是比之于老一辈的高手亦是不逞多让。而清波在降服兽妖、以箫声和道玄真人正面对抗甚至破开诛仙剑阵时，所显露出的道行更是惊世骇俗，别说是在同辈中，就是与道玄真人并列为正道三大高人的普泓上人和云易岚都未必有这等本事。能教出这样的徒儿，说田不易的教徒本事小，谁肯信呢？
可鬼厉、凌清波这样的徒弟，如今就已让正道大为吃不消，要是将来再出上一个，这天下的人还要不要活了？
苏茹叹了口气，这几个月她叹的气已比之过往百年加起来还要多了：“这阿豹年纪不过两岁，林师侄年纪轻，带这样小的徒儿难免吃力。大竹峰人口虽然少，但也清闲，每个人都可看顾这孩子一二，而龙首峰虽家大业大，毕竟是以男子居多，难免会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两三岁的小孩最是娇气难养的。如果几位师兄再不放心，等这孩子过了十岁，便跟着林师侄修行，这样如何？”
众人想了想，情知大竹峰在留下阿豹这个问题上再无余地，如今道玄真人闭关，六脉首座中便属田不易道行最高，苏茹做出如此让步也属难得了。他夫妇都已表态，大家也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当下便纷纷点了头。






第61章　脚印
祖孙两人在吃了一顿饱饭又歇够了之后，又被重新带到了玉清殿中。只是这次老妇却发现殿里的气氛已不像之前那样令人不安，似乎缓和了许多，几位首座的目光也不像起初那般带着若有若无审视的锋芒。
阿豹正捧着一块点心小口小口的啃，苏茹看着他的目光柔和，声音甚是慈爱：“你就是阿豹吗？来，过来这边让我好好看看。”阿豹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奶奶，见后者面色激动，连连用眼神示意他过去，便听话的走了过去。苏茹揉了揉他的发顶，向田不易看了一眼，两人心下都是暗暗点头。
资质绝佳，虽非千年一遇的人才，但是胜在正常。目光中正，可见其一片赤子之心。这般中规中矩不会剑走偏锋的人才，才是如今的大竹峰最需要的。
苏茹这样想着，露出温和的笑容：“好孩子，这是你师公，就是你师父凌清波的师父大竹峰首座田不易，我是他的妻子苏茹。”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大竹峰的弟子了。”
阿豹懵懵懂懂的听着，只觉得面前的女子真是如仙子一般的温柔美丽，一时看出了神。直到被自家祖母连催了几声之后才回过神，俯身磕头。所有人都含笑看着，浑然不知整个大竹峰的命运便在这两岁幼童的一磕头间，转了弯。

南疆天气当真多变，明明前一刻还是碧空如洗，一转眼瓢泼大雨便当头浇了下来。地上泥泞不堪，空中又翻腾着沉沉的黑色瘴雾，这样的情形，即便是心志不凡的仙家弟子，身当其境心情也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而一直以来为首的数个面色如常的仙家弟子，此刻望着远处黑压压的森林，面上也终于浮出了几分不虞之色。细细看来，这些仙家弟子均是青云门、焚香谷近年来出的年轻高手，为首的三人更是名动天下，却是青云门的陆雪琪、曾书书和焚香谷的李洵。
此时陆雪琪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天空，天琊剑的光芒笼在她身周，将落在身周的雨水隔绝在外，隔着雨帘看去，那雪白的身影便如笼在一团水蓝迷雾中一般。李洵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犹豫了半晌，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走了过去。
“越过这片黑森林，再有半日功夫我们便可到达那镇魔古洞，只是这黑森林中妖兽颇多，林中瘴雾毒性也极大，陆师妹要多加小心。”他开口道。陆雪琪瞥了他一眼，目光又回到了远处：“这些事情在我们出发来这镇魔古洞之前，李师兄便已说过了。”李洵一滞，正尴尬时却见曾书书不知何时钻了过来，打圆场道：“多听几遍也记得更牢些，陆师妹天资聪慧过耳不忘，我可是险些把这些事又给忘了，多谢李师兄提醒，哈哈，多谢李师兄提醒。”李洵看了他一眼，目光颇为感激，正欲顺着他的口气接着对陆雪琪说些关心之语，不料陆雪琪冷冷看了曾书书一眼，那一眼端的是寒冷如极北冰雪，余波所至，连李洵都觉得身上打了个冷颤，更别说深处目光中心险些被冻成冰渣的曾书书了。
“无聊之极。”两人好容易从那冷飕飕的感觉里出来，却听见陆雪琪抛下这么一句话，转头重新望着远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苦笑，曾书书伸手拍了拍李洵的肩膀，低声道：“你也看见了……别说兄弟我我不帮你，实在是小命要紧啊。”李洵苦笑着，目光却始终辗转在那雪白的身影上，牵扯不断。曾书书看了他的神色，摇头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在休整了一个多时辰后，正道弟子终于走进了黑森林。那黑森林果然不负这“黑”字之名，当真是黑得可以，众弟子只觉迈入这片古怪森林后便如一脚踏进了暗无天日的深山古洞一般，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的一片。最诡异的是一点声息也无，众弟子哪个不是仙法深厚之人，只是饶是他们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也没有听到一丝半点声响，当真是诡异之极。
李洵与曾书书交换了一下目光，正欲下令众弟子前进，余光却见白衣一闪，却是陆雪琪手执天琊，已率先向森林深处行去。曾书书见状摇头跟上，李洵愣了愣，随即也挥手示意众弟子跟了上去，自己却是身影一掠，挡在了陆雪琪之前，当先开路。仙家弟子速度何其之快，饶是一路上众人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在几柱香的时间里也走了许多路程。李洵警惕的看着四周，目光深处却渐渐浮起几分疑惑。他身后，陆雪琪秀眉微蹙，向一旁的曾书书看去，后者也正好向她望来。两人目光交汇，都明白了彼此的发现。
这黑森林虽然诡异了一些，但似乎并没有李洵口中所描述的那般步步杀机。这一路行来，竟是顺畅得匪夷所思。
只是在片刻后，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都落到地上，在茂密的荆棘中央微微凹下，虽然印迹甚是模糊，但仍可辨认出是人类的脚印。
他们三人一停，后面的弟子便纷纷拥了上来，几十道目光一时都落到了那只模糊的脚印上。李洵面色微变，道：“这里之前已经有人走过了。”曾书书看向李洵，问道：“会不会是……”他还没说完李洵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我焚香谷的弟子虽然多次深入十万大山探查兽神巢穴，但还未深入到过这里。而这个脚印显然是不久之前有人经过所留，不会是焚香谷的人。”
“兽神。”陆雪琪突然插话道，声音清冷。众人一时变色，便是连李洵和曾书书二人面上也露出凝重之色。
青云山上那惊世一战，“兽神”二字已深深烙印在人心之中，即使他最后落败，这两字也依然如魔咒般令人敬畏。
一名焚香谷弟子想起了什么，低声道：“也未必是兽神。他身边不是还有……怎会只留下一个脚印？”
此语一出，曾书书的脸色却是难看起来，就连清冷惯了的陆雪琪目光中似乎也掠过一丝怒意，直接转身走开。到底是曾书书脸皮厚，不过瞬间已经恢复如常，笑嘻嘻道：“这位师兄说的对，那兽神麾下兽妖何其之多，骑哪只不行，再不济也有一只跑得极快的凶兽饕餮当坐骑，怎么可能自己走着逃回老巢呢？”
那名焚香谷弟子早在话出口时便已自悔失言，听着他如此说正好找个台阶下，当下笑着不再提刚才的话题。
李洵见陆雪琪走开时面冷如霜，但目光之中不悦之意甚浓，想了想便跟了过去，低声道：“贵派是千年巨派，道玄真人更是如今正道执牛耳之人，纵然有一二败类，也抹杀不了贵派的功德。陆师妹尽管放宽心。”
陆雪琪这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苍莽，声音却清冷清脆如削冰断雪：“不知所云。”
李洵吃了个闭门羹，怏怏的走开，见曾书书正笑看着自己，不由摇头，低声问道：“曾师弟，你知道陆师妹在想什么吗？”
曾书书苦笑，摇头。陆雪琪所想他约莫可以猜到几分，只是莫谈李洵是焚香谷的人，便是同为青云门人，这些秘事还是不要说为妙。经过兽妖大劫，虽然正派和魔教已不像从前那般势如水火，但毕竟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何况那人身边，已有如花美眷相伴了……
李洵叹气，片刻后道：“这黑森林里的妖兽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这片林子极是古怪，我们还是趁着这会儿的风平浪静全速冲过去，以免迟则生变。”
曾书书连连点头，陆雪琪一语不发，似乎并没听见李洵故意抬高的声音一般，曾书书见她一动不动，便叫道：“陆师妹，陆师妹？”陆雪琪回过神，淡淡道：“我们走吧。”说着御起天琊剑，当先飞起。
李洵望着她窈窕的身影，当年在空桑山，他对初次下青云山历练的陆雪琪一见倾心，十年来未曾忘怀，只觉得哪怕能与这位梦中仙子相处一刻，便是死了也值了。只是此次夙愿终于得偿，他却觉得她离他的距离越拉越远，似乎永远不可攀越。
他心中黯然，面上却丝毫不显，祭起九阳尺，带领着焚香谷众弟子向着黑森林更深处飞去。黑暗中只见十几道彩光亮起，流星般掠向远方，光彩绚烂，看去煞是好看。只是这彩光遁得极快，不过刹那间已经消失在远方中，夜色般的黑暗重又涌上，一切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许久，在那荆棘中央，一只黑色的鞋子从夜色中探出，轻轻的踏在那模糊的脚印之上。阴风呼啸，那人的衣衫在风中呼呼作响，是堪比这黑森林夜色的浓黑之色。凄厉风声中，似有笑声轻轻响起，在黑森林的树木间飞洒回荡。
正道弟子全速飞行，终于在一天后飞出了那片似乎永远也透不进阳光的黑森林。刚一出黑森林地界，金黄的阳光便抛洒而下，众人眨眨眼，在适应了乍然而来的光明之后均是心胸一轻。毕竟纵使没有遇到任何妖兽阴灵，但整整一天都飞行在没有一点光亮和声音的环境中，换谁都是不舒服的。
休息片刻，用了些干粮后，众人便在李洵带领下向着镇魔古洞的方向飞去。越过了几座大山，一座石山赫然出现在眼前，黑云滚滚，阴风呼号，洞穴幽深，眼前一幕便如修罗地狱一般，委实阴森可怖。
“兽神那样的妖魔，大抵也只配住在这样的穷山恶水之中吧。”不少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掠过这样一个念头。
镇魔古洞洞口，凶灵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正欲现身教训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来送死的年轻家伙，却听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声音间是说不出的幽森诡秘：“大哥，你先别忙着出来，听我说！”
凶灵没有继续凝形，白色雾气在黑色的洞穴内腾挪漂移，其中有两团雾气跳了跳，似是一双愤怒的眼睛：“畜生，你做下天大错事，还有脸回来么？！”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洞口，却是毫无忌讳的走入那团本是凶灵身体的白雾中，急道：“我们暂且不提那些是是非非，先说这些中原人，他们汹汹而来为的是什么，不要告诉我大哥你不清楚。兽神自负道行绝世，却在中原青云山上差点送命，虽然侥幸逃了回来，但这群中原人未必没有对付他的办法。大哥连那只九尾天狐都肯放进去，为何反而不肯让他们也进去？”
白雾陡然迅速沸腾，似乎愤怒之极，但片刻后却安静下来，缓缓的散了开去。黑衣人身影一闪，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也凭空隐去了身影。法宝破空声响过，焚香谷众人和陆雪琪、曾书书落在石山之下，看到的便是一个幽深难测的巨大洞穴，和洞穴之旁静静伫立的女子石像。






蓬山此去无多路
第62章　花种
众弟子在镇魔古洞洞口停了片刻，李洵、曾书书和陆雪琪简单几句话定下了各自行走位置，便先后走了进去。待到这十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洞口温度突转阴寒，白雾涌出，迅速凝出凶灵的影子，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之前所站的地方，黑衣随着白色寒雾拂动，身影影影绰绰，竟带着几分阴森鬼气。
“大哥……”
凶灵冷笑一声，正待说什么，突然向洞外看去。那巫妖仿佛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巫女玲珑石像之旁，白玉面具后的黑眸幽深而温润，正注视着他们，目光中不知是什么意味。
巫妖一惊，他的道行虽非惊世骇俗，但在诡道奇术上却实有极高的成就，身周十丈之内的气息稍有变化便会为他察觉，而这名女子赫然出现在了他身后不过一丈之处，他竟全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到来、呆了多久，这又是何等的道行？他的目光在她的装束上转了几转，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失声惊道：“青丘……圣女！”
清波向他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目光穿过凶灵的身体，看向洞穴深处的黑暗：“他们进去了？”
凶灵冷冷一笑：“不错，那群人进去了，而且看道行无一是庸手。”
清波垂眸，几缕乌发垂到了脸畔，在暗淡天光之下有着温润的光色：“这么说，你是不肯放我进去了。”
凶灵道：“不错，我不是你的对手，但只要我在这世上还有一息时间，你都休想进去帮那兽神！”他转头对着黑衣人道，“这妖女是兽神的同党，你若是还想有脸面去见娘娘，还想认我这个大哥，就和我一起拦住这个妖女！”
巫妖眼中闪过激动之色，正待答应，却被清波的声音打断：“你就是黑木？当年追随玲珑巫女的勇士黑木？”巫妖身体一震，却见她又看向凶灵，“那你便是黑木的大哥，黑虎了？”
凶灵的身体由白雾凝结，早已看不清面色，但此时表情却甚是激切：“你怎知道我兄弟二人姓名？你对千年前的旧事如此了解，到底想要做什么？”到第二个问题时，他声音中的激动已然尽数化为怀疑，就连周围的温度瞬间也低了许多。
清波微微一笑：“我想要做什么？”她转身，望向那座寂静伫立的石像，又看向四周晦暗连绵的十万大山，“黑虎，你在这里守了千年，日日目之所及，只有这穷山恶水的十万大山，可曾倦过？”
凶灵冷声道：“你到底想说甚？”
清波低头一笑，鬓边凤钗因为她的动作发出清响，甚是琳琅动听：“你们说，如果这石山周围生满了野百合，会是怎样的风景？”
凶灵一怔，巫妖却是望向了不远处，那寂寂独立的石像。
清波低叹一声，翻手取出一只布袋，扔向了巫妖。巫妖下意识的接住后面色大变，清波见他拿着布袋拿又不敢拿仍有不敢扔的惶恐模样，笑道：“袋子上没毒，不用怕送命。”
凶灵道：“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清波道：“有问我的功夫，你不会叫他打开看看吗？”
凶灵冷哼一声看向巫妖，后者小心翼翼的打开袋子，却发现里面装满了种子，不由怔住：“这是什么东西？”
清波看着他们，笑容清婉如雾：“这里面装着的是我这些天采集的百合花种，”正说间便向洞里走去，凶灵正欲拦住，却见她身形一晃凭空消失，再度出现时却已经在洞中离他数丈之处，她向里走去，头也不回的道，“你们二人岁月无尽，得闲便在这石山上试着种些百合花吧。今日种不活还有明日，今年种不活还有明年，总有成活的那一日。有花相伴，想来你们也便没那么寂寞了。”
凶灵怒道：“妖女，你欺人太甚！”说着手中巨剑举起便欲朝着这个讽刺自己没用的妖女劈下，余光瞥见巫妖沉默的看着手中的花种，不禁一怔，“黑木，这妖女道行奇高，有她助着兽神谁能除得了那妖魔？还不快拦住她！”
巫妖抬起头，凶灵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不由冷冷问道：“你怎么了？”
巫妖望向玲珑石像，突然间一阵恍惚，仿佛看见林间篝火烈烈灼灼，一丛丛的野百合犹沾着未干的雨珠，女子嗅着花香，雨珠晶莹，映得她的眉眼玲珑若画。那一幕，已被埋藏在记忆中千年之久，此刻陡然掀开一角，竟仍是清晰如故。
他和凶灵追随巫女玲珑多年，几乎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天纵奇才，她的高贵矜重，她的深明大义……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神圣不可亵渎的神女，是侍奉巫神的巫女娘娘，她也一直都是圣洁不可攀的。唯有在望着丛林中盛放的百合时，她的笑容才会意外的纯真和放松。那样的笑容，褪去了她惯常的神圣光环，使那绝美的容颜染上了几缕鲜活，便如那雨后的百合，芳洁而美好。
巫妖缓缓张口，声音暗哑：“百合是娘娘最喜欢的花……”他嘴唇抖了抖，“千年了，我在这南疆大地上游荡，为夺取五族圣器用尽了手段，只因为我觉得兽神罪不当此。我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大哥你不肯认我，便是连娘娘的遗训我都违背了。复活兽神，我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因为我知道，娘娘私下心底，又何尝不是盼着他活转成人？”
“可是，大哥，我突然觉得我错了，错的离谱……”
凶灵沉默，转身望向远处，但见群山层叠，苍穹如盖，浩惘无尽。

狐岐山的风光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