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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风从未关的殿门外袭来，他下意识裹紧自己的衣物，从未察觉过冷的人，突然觉得……
　　这百里墟大殿好冷啊……
　　“阿澈，你后悔了。”成年男子的嗓音于身后响起，下一刻，一件金色的袍子已披在他的身上，屠鸠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不是疑问的语气不是猜测的语气，是肯定的。
　　“后悔……”神澈轻轻的呢喃着，轻轻靠在屠鸠的胸口，嘴角牵起一抹笑容。
　　笑容刚浮现在嘴角，鲜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涌出，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好似盛开的花，开的惨烈。
　　但他依旧在笑着，嘴角的鲜血丝丝缕缕。
　　“后悔有什么用？一开始，我们就没有退路……”
　　
　　　　　　　　
第七十九章　寂灭
　　混沌的空间内，一点亮光逐渐扩大，那光芒照在身上，温暖如春，一点一点将绝望的心点亮。
　　光点逐渐向莲夙飘来，汇聚成一道人影，静静望着莲夙。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双眼底是深沉的温柔，似水缭绕。
　　望着望着，莲夙眼眸弯成月牙脱力般跌坐在地上，笑容却越来越大，眉眼弯弯：“我便知道，无论在何方，你都会找到我。”
　　值了……都值了……妖十三默默的想，看到那抹笑容，他只觉得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闭上眼，掩饰住眸中那抹深沉的眷恋，将手中提着的长剑递到她的面前，声音轻轻的，喑哑如刀剑触碰：“夙夙，我来接你回家。”
　　所有的坚强都只因这一句话溃不成军，莲夙只觉得鼻头酸酸的，忍住酸意，接过那柄长剑，嗅到似莲花似桃花的香味，只觉得无比安心，熟悉的存在感就在身旁，沉寂在再见的喜悦中，莲夙却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
　　手中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简单的可以说是简陋，她却紧紧抱在怀中。
　　妖十三只觉得，心都要随着她的笑融化了。
　　“喜欢么？”
　　眸中映出他的面孔，连眉尾都溢着温柔，莲夙大力的点头：“喜欢！”
　　指尖拂过剑身，莲夙的神情很专注：“是你送的呢！”
　　“那便好好保管它吧，它的名字是无道，是我专门为你打造的，你一直没有佩剑。”
　　“无道……”莲夙轻轻拂过剑身，剑身上青光流转成一线，一扫而过：“为什么叫无道？”
　　“世间本无道，道自在人心。”妖十三依旧柔柔的望着她。
　　明明在眼前，莲夙却觉得他很飘渺，很虚幻。
　　就像传说中的海市蜃楼，镜花水月，让她怀疑，是不是一触，他就消失了。
　　“世间本无道……”莲夙轻轻的呢喃着，大力点头，强压下心中涌动的念头：“我们何时走啊？”
　　妖十三的眼帘却垂下，莲夙看不到他眼中流过的情绪，继而他又抬起头，牵起嘴角笑得邪妄：“怎么？不愿意与我独处？礼物还没送完呢。”
　　他的笑容那么温暖，暖的让莲夙移不开眼，眼看着他缓缓解下束发的锦锻，墨绿色长发失去束缚倾泻而下，散落在黑袍上，如丝绸般旖旎。
　　“它叫天殇，还给你。”
　　他说的不是送给你，是还给你。
　　莲夙却无心计较了，脸登时白了。
　　在抬起头，脸上是出奇的固执，就那么直直的望着妖十三，似要将他看出个洞来。
　　“十三，你替我束，我不会。”
　　妖十三笑得纵容，却没有上前，就那么看着她：“乖，总要学会自己束发的，十三不能帮你一辈子，快回去吧，你的师父会担心。”
　　闻言，瞳孔骤然成针。
　　果然是如此啊……莲夙深深的吸气，即使她并不缺氧，强撑起嘴角：“恩，说的也是呢，我们……回去吧。”
　　锦锻在发束上围绕几圈，束住一头泼墨般的黑发，咬紧牙站起身，向光口走去，一步一步，但腿却不听使唤，一步比一步沉重。
　　她知道，自此一去，再无悔期。
　　自嘲的笑笑，我们本来就没有退路，不是么？
　　这条路，不只是她一个人选择的结果。
　　光口从一针化为一拳，再到一人大小，莲夙却蓦的停住脚步，一袭白衣背对妖十三而立，长剑被她紧紧的护在怀中，好似几笔勾勒出的水墨画，画上无山无水无崖，遗世独立。
　　沉默着，沉默着，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妖十三，你，爱过我么？”
　　身后无声无息，半晌后，才传来低低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累了，记得，始终有我在等你。”
　　不理会他的所问非所答，莲夙轻轻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我爱过你。”
　　丢下这最后的四个字，莲夙向前奔去，瘦削的肩膀与他的肩堪堪擦过。
　　眷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慌然转过身，想向前，却生生停住了自己的脚步，伫立在原地，不为所动。
　　遥望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浅，终于消失在光口，黑暗也如时席卷开来，将他苍白的面孔淹没。
　　“嘀嗒，嘀嗒……”压抑已久的伤心终于奔涌而出，汇聚成海袭上他的心田，再从眼中流出。
　　他却还在笑着，轻轻的，柔柔的笑着。
　　喑哑的呢喃声响彻整个混沌界，久久缭绕：“我爱你，很爱，很爱……”
　　“如果我能有第二条命，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将你护在身旁，再不让与他人，加倍的对你好。”
　　“只可惜……我的命只有一条。”
　　莲夙向前走着，再也没有回头，紧紧拥住怀中的长剑。
　　随着离开混沌界，怀中的无道剑爆发出万丈光芒，光芒中的剑身一寸一寸褪去平凡，逐渐变长变宽，化为一柄巨剑。
　　黑火如蛇缠从剑柄绕上剑尖，黑火掠过的剑身上浮现出极精致的花纹，半边剑身上一只麒麟踏火，半边满是麟纹。
　　她向前走着，周围一片混沌，犹如未知的未来。
　　突然觉得很迷茫，周围有些冷，觉得缺了什么，下意识向身后看去，身后空空如也，她知道，已经没有他了。
　　没有那个会将自己的本命火种送入她的体内，替她祛寒的妖十三了。
　　即使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她已得到了答案。
　　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陨裂时空，犹如茫茫雪地中的那一抹惊鸿掠影落在她来不及收回的手上。
　　他从头到尾不曾触碰她，一下都没有，只因他已经以自己的肉身为祭，熔炼成她手中的这把长剑！
　　陨天之所以能破开虚空，是因当年铸剑者以一片黑火麒麟的鳞片入剑，但还是只能打开混沌界，无法再破开，从混沌界出来。
　　而这把无道却是用了整整一只黑火麒麟，何况他的血脉要比黑火麒麟珍贵的多，莲夙轻挥手中长剑，剑光流转间，生生破开混沌！
　　出口就在前方，莲夙却停下了脚步，回首，望着望不到的身影。
　　无道轻鸣着，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遗落在混沌界中。
　　那滴泪跨越了千万年的错过，晕开光阴积蓄起的厚厚尘垢，打破虚空之间的距离，轻轻落到妖十三的掌心，晕湿了他的掌间纹路，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
　　谁的眼角触得到谁的眉。
　　谁的笑容抵得了谁的泪。
　　谁的心脏载得住谁的轮回。
　　谁的掌纹赎得了谁的罪。
　　妖十三自问，可曾后悔？
　　是的，他悔，悔自己竟将她让给了别人，那人将她伤的伤痕累累。
　　他能做的太少太少，爱的太多太多，想替她撑起一片天空，却再没有力气。
　　他只要她好，哪怕自己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她最后没有对他说：带我走，他很欣慰，因为她学会了自己走。
　　他放心了。
　　混沌界真冷啊……冷的彻骨寒心。
　　但妖十三不惧，因为，只要回想起她的笑容。
　　眨眼间便是春暖花开。
　　指尖静拈花，他长身而立。
　　“你给的爱，够我活永世了……”
　　沧流山长生殿
　　周围很静，萧子墨双眸紧闭，右手覆在左手小指上。
　　流水潺潺，花木静长。
　　一切都很宁静，萧子墨的眸子却陡然睁开，紧紧盯着左手的小指。
　　脸上依旧一片冷然。
　　踏出混沌界后，莲夙缓缓睁开双眼，入目的是流转着冷冷光泽的玉石壁。
　　雕花香炉中沉香尚未燃尽，青烟袅袅一丝一缕流散在空气中，神澈一袭雪袍加身，纤细的少年身躯深深陷入王座中。
　　“你来了。”神澈垂下眼帘轻声道，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神澈……我真要谢谢你啊。”莲夙一步一步缓缓踏上冰魄台阶，脚下冰魄映出她微笑的脸，光泽越发冰冷。
　　神澈静静望着她缓缓踏近的身影，视线落在她手中倒提的巨剑上，然后是她的脸上，最终将自己深深陷入王座之中，脸上是历尽沧桑的老者才有的疲惫。
　　“神澈大人，麻烦您站起来说话。”莲夙在他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笑得越发灿烂，灿烂到狰狞……
　　神澈听话的站起身，雪袍落在地上，他什么也没有说，那么安静，没有焦距的眼静静落在她的脸上。
　　嘴角依旧噙着微笑，声音轻轻的，好像鸿毛飘过：“你回来了。”
　　他没有辩解，没有争议，只是像迎接一个久未归家的孩子般说了一声，你回来了。
　　莲夙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静静望着他精致却又苍白的孔，纤细的身躯……
　　他也任她望着，眸色深深浅浅，笑容轻浅。
　　看着，看着，莲夙缓缓伸出手，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腰身，两身洁白不分上下，紧紧贴在一起，她将面孔深深埋入他并不宽阔的胸膛，怀中传来淡淡的叹息声。
　　带着一身风尘仆仆，两生辗转奔波。
　　轻轻的叹息落入耳中，怀中的身躯登时僵住，半晌后，一只手试探着，小心翼翼的落到她的头顶，见她没有推开，这才轻轻的抚了两下。
　　周围很宁静，静的死寂。
　　神澈的身躯也是微凉的温度，无法温暖她的身躯。
　　就那么静静相拥，莲夙的呼吸声触耳可闻。
　　因为太静了，下一刻，锦锻碎裂的声音才显得那么刺耳。
　　神澈的眼蓦然瞪大，剑尖从他的背后伸出，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这是你欠十三的！你欠了他条命！”
　　她轻轻俯身在他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他的眼越瞪越大：“神澈，这一剑和你帮我的抵消了，以后我走我的阳关路，你过你的独木桥，见面如不见！”
　　“呲！”是锦锻碎裂的声音，莲夙毫不留情的抽回长剑，后退三步，转身便翩然离去。
　　再也没有回头望他一眼……
　　一眼都没有。
　　在那道身影即将踏出百里墟大殿的那一刻，像折了翼的蝶，跌落在地上。
　　“铮！”是无道剑坠落在地的声音。
　　神澈静静望着她跌落在地的身影，身体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就僵在哪里，一动不动。
　　
　　这一切停顿在一声叹息中。
　　“夙夙……我不惊讶你那一刀。”
　　“我只是震惊于，你居然会抱我……”
　　“这一抱，晚了好久好久……”
　　　　　　　　
第八十章　十步回首忘情
　　百里墟大殿内寂静无声，只有莲夙的呼吸声轻如蝶翼，白衣散落一地，似一朵盛开的花，开的惨烈。
　　神澈的眸中一片混沌，安静，而又迷离。
　　视线始终落在莲夙精致的面孔上，嘴角的笑却很苦，很苦。
　　他没有上前去扶莲夙，反而重新坐回王座上，低低的咳着，破碎的咳声终于让百里墟大殿有了那么一丝人气，却还是少的可怜，难以抵挡其内的死气。
　　“咳咳……咳……”纤细的手腕如玉如脂，从广袖中伸出挡住微薄的唇，半晌后移开袖，袖上一片雪白，没有血迹。
　　垂眸低低的笑着，神澈，这个结果是用什么换来的？
　　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虽看不清莲夙的命运，却可以从她周围人的未来中猜出大概，他早知道一切的轨迹，硬生生将她推进火坑，眼睁睁看她受苦……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想活下去，只有她恢复记忆，他的寿命才能更长一些，他与她，有着复杂的联系。
　　他不过是想活下去，有错么？
　　他不知道。
　　他的确可以将莲夙从混沌界救出，而自己也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只是要损一半的命。
　　但她没有把握她一定能得到那混沌界中的记忆，而他白忙一场，还折了大半寿命。
　　于是他选择蛊惑妖十三以身铸剑，而最后……
　　也让她恨了他。
　　他只是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不想死……
　　抬手，正好挡住尚在流血的伤口。
　　无道剑瞬间散成点点黑火，融入她的身躯。
　　转瞬间，冰魄台阶上只剩下她昏迷的身影。
　　云际，一袭月白色长袍身影御风而来，黑发未束，随风飘飞，白衣在风的鼓动中猎猎作响。
　　刚还在云际，下一刻已到殿前。
　　风华绝代的面孔，却又让人感觉到清冷与肃杀，正是萧子墨。
　　第一个入眼的便是躺在地上的身影，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生冷，快步上前扶起躺在地上的莲夙，抬头间见神澈高坐在王座上，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东君。”腾不出手行礼，便向他点头示意，偏头移开自己的视线，脸上有些窘迫：“谢谢。”
　　是谢他找到莲夙还是谢他替她洗脱嫌疑？神澈不知道。
　　神澈依旧微笑，眸子里淡然一片，好像看破了世间恩怨情仇，看破生死离别。
　　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透。
　　“对不起……”他轻轻道。
　　“嘀嗒。”一声，那声音极轻，极其极其的微小，连萧子墨都没有注意到，却清晰的炸响在神澈的耳畔。
　　萧子墨疑惑，等待他皆下来的话语，却见他转过身，面对着玉石壁而立，背对着萧子墨，什么也不说，就那么静静的伫立一方。
　　萧子墨了然，也转过身，衣带当风，御风而起，带着莲夙向沧流山的方向飞去。
　　听着风声，神澈知道人已走远，这才转过身望着远方，眸子里混沌一片。
　　伫立在萧子墨刚站过的地方，単膝及地，白到透明的手指露出广袖，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摸索。
　　玉石地反射着冷冷的光泽，出手冰凉而又滑，神澈极细心的摸索着，一寸一寸。
　　手忽而停住，那里是嘀嗒声传来的地方，食指下一点微凉，与他的体温相比，却还是温热的。
　　粘起一点，轻轻送到唇旁，是微咸又微苦的味道。
　　“是泪啊……”
　　“那么……你的眼？”白到透明的脸上浮现出焦虑的神情，她怎么样了？
　　他还是放不下她……
　　继而忧虑的神情又僵在脸上，他突然想起，这世上有四个字，很适合如今的他。
　　咎由自取。
　　沧流山长生殿外的夜色凉薄如水，灯光摇曳下萧子墨的侧影略显单薄。
　　踱步到榻边，垂眸凝视着榻上依旧沉睡的少女，少女的面孔精致，却似乎并不开心，就连在昏迷中，她的眉头也紧蹙着。
　　三天了……她已沉睡三天了……一直没有醒来。
　　如果不是缓稳的脉搏与尚未断掉的一线牵，他几乎以为她要永远睡下去了……
　　抬起手，迟疑着，终还是点在她的眉心上，一下一下轻抚，想抚平她眉间的忧伤。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么？
　　错了么？
　　不会的，他是六界第一上仙，不会错。
　　但不管是错是对，他给她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磨灭的。
　　“莲儿，要是你一直不醒来，该多好……”
　　良久，一声轻叹湮灭在寂静的夜色中。
　　如果他肯多停留一会，哪怕是一分一秒，便可看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榻上人的眼角滑落。
　　那是无声的惊鸿，于空中滑落的，可是命运的轨迹？
　　神本无泪，落下的泪是以代价换来的。
　　萧子墨伫立在殿外，垂眸看着手中的小瓶发呆。
　　隔着小瓶，依旧能闻到醉人的香气从瓶内传出，如上好的美酒琼浆玉露般醉人心魄。
　　这便是忘情水么……
　　“你喝了……便能解脱了吧……”
　　如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瓶身，似下定决心，转身往长生殿内走去……拔开瓶塞，那股芬芳更加浓烈了……
　　出神的他未曾注意，一道身影急冲而来，紧贴着肩膀与他擦肩而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瓶子，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精致的面孔还带着病态的苍白，赫然是莲夙。
　　也是，除了她哪有人能在这长生殿内行走不被萧子墨发现呢？
　　他早已习惯她的存在了。
　　但此刻，萧子墨的脸上满是愕然，轻轻唤着：“莲儿……我……”
　　“不用说了！”莲夙一声大吼，不知是因为这夜太凉还是怎么，她的身躯在薄薄一层白衣内微微颤抖，本就苍白的脸更是白上几分，一双眼却越发的黑，眼珠一动不动。
　　萧子墨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她的目光那么呆涕，让他觉得心惊，夜风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