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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的鱼-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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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别山去(4)
不错,是好烟。农民就帮我挖艾。挖了一会,他就恼火,说:你们都是拿馍馍堆堤坝呢,你们有钱去买不到粮食呀?
嗨!我说:学邯钢呀,学胜利呀。
噢,邯钢不炼钢?
不,是炼钢的。
那你们不好好炼钢跑到这来干什么?
哎,我们搞副业呀。我说。
副业?哼,你们钢炼达到人家德国人、英国人、日本人那个水平质量了吗?
嗯……还没,还差得远。我说。
差得远还不好好炼?你来围垦什么湖田?
嗨!这农民把我也惹生气了,我说:老乡,我是看在你在帮我挖艾的份上,你管得了那么宽吗?我们都管不了,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那……晚上到村子边上打狗是谁叫的呢?农民盯着我。
谁打狗了?我吓了一跳,这家伙,这个满脸胡子的农民,他可能看见我们昨晚到村子边上去打野狗了。
不要胡说啊,我们这里的人多得很。我一边说着,一边拣艾,我想赶快走。
你急着想走?老农民说。
走又怎么样?我生气了,这个农民有窥视欲。
噢,说说,谢谢你的烟,我想你们这样胡闹是不对的。农民说着就找了一块石头,拣起石头一下一下地刮铁锹上的泥,刮得很用劲。
我背着干艾飞快地跑回宿舍,却发现王政委真的成了伤病员。原来老六扶着他走,他也就装成真的病号,闭着眼睛一步一步都依靠老六扶着,老六呢,心里想着他是假病号,也就扶得不十分上心,他看见一条黄狗要进厕所,就放开王政委弯腰拣石头打狗,王政委闭着眼睛正往前迈步,这样就一脚踏入沟里,膝盖摔破了,额上也摔出一个洞。他们在商量要不要去卫生所包扎呢。
个板板地,算了,我不去了,老六有胶布呀。王政委说。
老六说:你老盯着我的胶布,你还是去卫生所吧,告诉你,今天是郝护士值班。王政委听说郝护士值班,眼睛就亮了,说:我去卫生所,让她摸摸我的头就会好。说着站起来,健步如飞。
病!我冲着王政委的背影大喊一声,这一喊又把他喊痿了下来,他就慢吞吞地往卫生所去。老六,去扶扶。我说。
王政委爱上了这副妆扮:头上用绷带扎了一圈,正中有一些红药水渗透开来,他穿的军绿色裤子,黑统长雨靴,站在湖堤上,前面是一排排的大石头,他手握一根钢钎,就像准备握着爆破筒跃出战壕的王成。社精办牛主任给他拍了一个照,就是这个姿态。
王政委险些走红,他的材料正要报上市里的时候,单位决定撤出围垦,因为单位换了一个新的总经理,新的总经理认为:未来的时代,是信息高速公路的时代,他将钢铁公司的努力方向转向高科技,放弃已经投入数千万元的第一产业。
我们也将回到地质分队去,从此结束了这里的围垦生涯。回去之前,我们决定帮王政委一把,因为他老婆在农村,要挖地种冬小麦了。王政委家在罗田,我们到了县城,又走了20里山路,王政委说,再翻两座山就到了。
王政委的家是青砖房,据他说是明窑砖,也许吧。王政委的老婆非常漂亮,长得就像电影里的小花,直说就像陈冲。实际上这房子是她们家的,在厅里,我看见有许多奖状贴在墙上,那都是王夫人李翠花的,初中长跑第一名,跳高第一名,高中女子健美操第一名,英语演讲竞赛第一名……总之是一大堆奖状,而且……就是对于我们来说,这些奖状在我们读书的时候,都是高不可攀的啊。
王政委说,他是用两个馒头把老婆搞到手的。她每天上学从他上班的食堂路过,他从公家食堂的后面出来,塞她两个馒头。后来,她没有考上大学,就嫁给他了。因为,他是一个炊事员。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这简直是屎壳郎戴花!我看见老六和其他人都很愤怒,只有王政委嬉皮笑脸的,给大家分烟,又甩掉了长统雨靴,光脚站在地上。在罗田的山里,冬天也好像不十分冷。我们吃了一锅腊肉焖糍粑,红烧果狸腿,干辣椒炒腊斑鸠丁,喝了一坛酽米酒。然后,挤到厅里打麻将,全频道带赖子的。打到天亮,睡了一觉,到九点钟才醒,哼哼哈哈地去帮王政委挖地。这才发现,他们家人早就在挖地,村里人都在挖地,山里的太阳,九点钟才升到山顶,山谷里还弥漫着淡蓝色的薄雾。挖地的青年夫妇,地头上都有一个或一对孩子,他们坐着啃一个烧包谷,或者啃一个烤红薯,边上有瓦罐,那是茶水。有的地头上还有一条狗。
王政委家的地头上就是这样,他的两个儿子,大的啃一根甘蔗,小的抱着一个苹果在啃,他长着一个孤牙,所以总是啃出一道深印子。这景色非常好,我看见王政委的夫人李翠花已经挖到另一边去了,王政委这边,他是挖的两垅,他脱光了外衣,只留下一件海魂衫,军绿裤子高高绾起,头上的绷带已经落下半尺长一节,山风不时把它撩起。王政委挥起锄头,雄健如铁人,像麦贤德。
我们哼哼哈哈地挖,挖不多一会儿,老六就想心思并排到王政委的夫人李翠花的边上,他跟她排在一起挖,吭吃吭吃直出汗,却挖得蛮带劲。拐弯的时候,我问老六:跟得上趟吗?
老六说:为有雄心多壮志,不爱工装爱农装。
到大别山去(5)
中午饭是送到地头上吃的,因为我们来时带了许多肉和果蔬,所以呢,实际上是吃我们的,不然让王政委负担是不合算的,好像我们在这里种地只能算是半个劳动力。
但是,菜的做法却是按罗田的风味做的,这就美死了。比如一个箬叶排骨,就是到山上找到箬叶包起排骨蒸的,那味道哟,美死了。还有,酒糟带鱼,将带鱼炸干,然后,用酒糟焖,又放上红泡椒,漂亮死了。
我们吃饱了,就算着王政委的麦子丰收。算来算去,成本没法降,我们这出力都义务了,铁算盘老六说:如果按收购价卖,每斤麦子至少还要亏本8分钱。于是,为了不败坏王政委的情绪,我们不再提种麦子赚钱不赚钱的事情了。我们就提议说:啊啊,养点梅花鹿种点冬虫夏草吧,是很贵的。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什么可以赚钱,在农村里,到底什么可以赚钱呢?只是胡说一气。下午,就把地都挖完了。我们吃完晚饭又开始打麻将,刚打了一会儿,村里就来了不少人,围着看,看我们打一块钱一点牌,他们都吃惊地啧啧惊叹:这工人就是有钱。说得多了,把个一输再输的老六气得把麻将往桌上一拍,说:工人?工人有个屁呀!明天我们就下岗编外,工厂亏得一塌糊涂,你们知道不知道?到时候把你家的地给我呀?
一个剃瓦片头的青年农民说:你说的也是,工厂亏得一塌糊,你们倒活得这么萧洒,玩得这么萧洒,工厂赚钱那还得了?这瓦片头好像是一个民办教师,他摆出一副辩论的架式。别跟他辩,辩不过他,我这样想。
我说:工厂的事情我们决定不了,你知道吗?话一出口,我又后悔了,我看见老六趁机伸手去摸王夫人李翠花的小腹部。我们这一帮人赶到王政委家来干嘛?帮他种麦子吗?那一季麦子,不够老六输的一圈麻将钱呢。但是,老六这么做太不对了……然而,这动作就被瓦片头看见了,他冲上去一把抓住老六:你这个家伙,看上去蛮文明,却是个大流氓!这一来,大厅里炸爆式的轰动了,村民们都高声喊打,一阵乒乒乓乓乱打,我想老六是挨了不少打的。愤怒的是我的头部、背部也扎扎实实地来了几下子,我一看情况不妙,就飞身冲到门边一把拉灭了电灯。大厅顿时一片黑暗,我高喊一声:36啊!这是我们的暗号,就是跑的意思。于是,我们都冲到门口,哗啦啦往山下跑。
虽然劳动农民比我们有力气,跑步却不是他们的强项,他们的肌肉已经僵化,跑出百十米就追不上了。但是,为确保安全,我们跑出五里地才停下来,好在都跑出来了,我们蹲在路边,拔了一些草点燃,好,除了老六额头有一个肉包外,其他人都没有受外伤。我只是右后脑有一些麻木,是他们的拳头落在那里了。
我说:老六,我刚才还想说你呢,朋友的妻不可欺!
老六说:驼子,你这回是真错了,那妹子不是王政委的老婆李翠花,我向毛主席保证。
我说:我亲眼看见的,你还能骗我?
老六说:真冤哪,这样回去我都没脸见人,绝不是王政委的老婆。
我说:好,我们想办法走,要天亮前赶到县城,坐头一班车走,我们可能就回不去了。
老六说:对不起,是我连累大家了,那妹子太漂亮……不能完全怪我。
我说:看啊,这山是东西走向,我们往东走,大家紧挨着走,有情况一起上,不能当逃兵。
夜的山谷,有凉气沁心,人的皮肤因了这凉气在收紧。山腰上间或有一盏灯,燃起在岁月的幽暗处,这是大别山的一条支脉。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被两边的大山一挤,挤成一条带状,有一颗流星划过。大山里面很静,好像是在打霜,有细微的沙沙声发生在叶子上。林子里面,也间或有猫头鹰呜呜地叫,有麂子发出婴孩般的叫声。越往前走,越是显得阴森森的。
这是多么糟糕的事情呀,老六的游戏跟王政委的比起来,一点都不好玩。主要是我们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带,我一直盯在路上,看有什么棍子可以用来做武器,但路上什么都没有,弯弯的羊肠山道上,是青石板上一层薄露。
抽根烟吧。我说。我们坐下来,点着烟。现在安全了,山民绝对不会追出这么远。又惊又累,坐下来吸一口烟,真的是好舒服。这是很难享受到的,我望了天上的月亮一眼,月是一弯银月,这是月初,这个月亮像一个没有发育成熟的少女,但它渐渐就会丰满起来。
老六说:前面有一个山神庙,我们要不要进去?
我说:又不是刮风下雨下雪,最好别去那种地方,那种地方说不清的东西特别多。我正说着呢,只见山神庙里火光一闪,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他像一个二丈高的魔鬼。我们毫无防备,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也就是说,刹时全身的神经都不听话了。
你们想逃?那巨大的阴影用一种粗壮的声音说。
我们简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候,我才看见两面的山道上,两支漫长的火把队伍缓缓地走来。毫无疑问,我们已经落入了陷阱,老六阿老六,我们都栽在你的手里了啊。
老六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他忽然站起来,说:好汉做事好汉当,这里只有我的事,你们走。老六向着那个魔鬼走去。魔鬼站着没有动,两边的火把越来越近,十分壮观,烈烈的火,烧得山中的冷空气吱吱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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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别山去(6)
我们被围在一个火圈中央。我看见了,那个指挥就是瓦片头。在这个时候,这样的场合,要杀要刮只有由人家了,这就是命运。我想。
忽然,瓦片头走上前来,说:今天,本来是我们要追杀你们,但是,我们的这位妹子看上了这位工人哥哥。现在她的贞洁已经归了这位工人哥哥了,那么,今天晚上跟我们回去,举行盛大的婚礼。
怎么回事?那位天仙般的女孩子要嫁给老六?老六摸的真的不是王政委的夫人?我看了老六一眼,这无疑就是给老六平反,老六已经泪光点点,因为没有这一幕,谁也不会相信老六伸手摸的不是王政委的老婆。那个妹子长得真像王政委的老婆呢。
老六突然一展双臂,仰天长笑:苍天啊,我修到了福气了呀,我有一位仙女了呀!祝福我吧,大别山!为我欢呼吧,仙人寨!老六长笑,然后泪光点点,转身狠狠地跟我们拥抱。
那边,鼓乐声起,火把飞舞,少男少女跳起了大别山月光舞,一个仙女般的女孩子,蝶一般地飞过来了,她依在老六的怀里。我突然有一种感动,便是山人,都是要向往着远方,哪怕把自己承托给第一次会面的人。
忽然,我也有一些酸溜溜的感觉,妈的,好事坏事都跟自己没有份。我想在人群中找王政委,没有找到,我相信王政委是在后面筹备着呢。太奇怪了,老六这晚上就成了新郎,二天,我们走,老六带着一位仙女回家。
那以后,我就离开了地质队,跑到北京了。王政委在天台山下见到我,说:我们的地质队没有了。
我说:我有预感,但你一说,我心里还是难过。
我们的地质队没有了。王政委说。我看他好难过,但我现在对单位不再有更多的感情了。我都觉得自己最易波动的青春期里,居然那么热爱地质队。
回首过去,我没有什么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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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根香
闰二月的原故吧,今年的茶花也开得晚,人已去了冬装,院子里的茶花才陆陆续续地开放。去年是新年的一场大雪中茶花开放了,红艳的花朵在白雪的映衬下,愈显得娇嫩、艳丽、高贵与脱俗。就去田野里看菜花,菜花有红菜薹、白菜薹开的金黄色花,萝卜开的白色花,花菜长的半球状玉白色花簇,它们都是十字花科植物。
初春的田野,枯草尚未转色,半人高的枯艾仍立在田头,它的根上已经萌出叶芽,指甲盖大的小绿叶绕艾根围成一圈,荠菜是生在枯草间,小蒜也一丛丛地长出来了,只有菜地上是一片绿、一片白、一片紫红,绿的有白菜、萝卜、芥菜、雪里蕻、胡萝卜、油菜、菠菜、芫荽和大蒜,白的有包菜、花菜,紫红的是红菜薹。在清晨和黄昏,有农民种菜或收菜,看人种菜会是一种享受,一块零乱的地被整平了,种下菜秧,浇了水,几天后菜秧就挺拔了,精神抖擞地向上伸展着叶子,渐渐长高,嫩绿的叶子肥阔了,弱小的孤零零的小植物长大拥挤起来,把田地挤窄了。
一个黄昏,一对农民夫妇收菜,先生在拔芫荽,太太割包菜和菜薹,我就想去买一个包菜,这种自家小菜园的菜真是令人喜爱的。是正月初八,我说买一个包菜,农民太太说,好啊,新年开张呢,一块钱一个。我买下一个包菜,她现场拿刀割的,我见地里还有菠菜和菜薹,就各样都买一捆,共三块钱,我给了她三个钢蹦。忽然,我就看到了菜根,是砍过包菜的菜根,我问她,能不能再买点菜根?她说,菜根你自己拔,不要钱。农民先生说,菜根好吃呀,最好是花菜的菜根,又香又脆,比菜好吃。我说,就是,菜根好吃。我就和古沁去拔,但他们的地里菜根不多,农民先生建议我到邻地去拔,我犹豫一下,他又说,没关系,他在也不要紧。我就拔了一袋子菜根,农民太太给了一个塑料袋子,拎了,大有收获。
菜根中,有些是新砍了包菜的根,有些是砍过一些时间的旧根,削去外皮,切成条子,用塑料筐装着放窗台上晒,脱去些水,拿去放油干烧,佐了一些青椒丝和几根姜丝,搁一点盐,感觉是整个包菜的香味都集中在这一小块根上,香气浓郁、香甜,旧菜根还隐隐有一丝辛辣。吃菜根要嚼,它比菜叶要密结、柔韧,尤晒过脱水之后,亦有些绵。嚼菜根的感觉真好,入口时,菜根的味道较淡,与包菜的味道相近,嚼起来以后,是愈嚼愈香,亦甜,已非包菜那样的清甜,是淡淡的然而是坚定的甜。新菜根是脆的,旧菜根有些泡,这都是菜的精华,真个是不吃菜根不知道菜美。郑板桥有诗云:“白菜青盐糁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嚼菜根,还是人生的一个境界。
嚼过两餐菜根,感觉意犹未尽,特别再看到那一片花菜地,那长着长椭圆叶子的花菜,它的根是吃不到了吧?过几日,是要返北京了。又一个清晨转到野外,意外发现有一个老年农民先生在收花菜,他用一把黑铁菜刀将一个个白花菜割下来,已经装了一筐了。我过去问他,能不能买两块钱的菜根?农民先生说,不要钱,菜根你自己拔。这一次,我没有买他的菜,我坚持给他两块钱,他拒收,继续砍他的花菜。我就说,那就抽一支烟吧。他说,我早晨不抽烟。这样,我只好自己动手拔菜根了。新菜根长得牢,不易拔,花菜的叶子还连在上面。农民先生见我拔得艰难,用刀给我砍了几个壮硕的根,估计有一碗了,农民先生要走,他让我拔一会儿就走,别踩坏了菜,我说我也走了。
依旧是削了皮,切成条状,略放油干烧,我是把“劈碎松根煮菜根”记成是“劈碎松根烧菜根”了,认定菜根是要干烧,烧得有些菜根起了浅的煳色,佐了青辣椒、姜丝和青蒜,起锅。由于是一色新菜根,又未曾晒,这回的菜根是外绵内脆,味道是比包菜根淡些,也不及其甜,然将淡的菜根嚼出味来,境界好像又略高一点。我斟了一杯劲酒,这是一种入口微甜、酒精度较低的保健酒,有中药气息,喝多了特别有后劲,是易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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