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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明婵专心地听着嫂子的教导，慢慢调整着姿势，她抬头看了湛明儒一眼，湛明儒已默默地退了出去。
　　过了几天，陆微暖提着行李向湛明婵告别，湛明婵让齐音然抱着孩子去外面走走，她独自面对陆微暖。
　　“契约还在我的手里。”湛明婵开诚布公地说，“我信不过你，陆微暖。”
　　陆微暖说：“我知道。”
　　“如果你害怕了，那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或者直接去跟我父亲告密。”湛明婵平静道，“我可以取消契约上的承诺。对，我办得到。现在弓箭还未射出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陆微暖小声说：“我不会的。”
　　湛明婵道：“是吗？杨安给你立下的誓言，很毒辣。或者陆微暖，你指望着我死掉？然后让契约失去守护者，以便轻而易举地攻破契约？令其失效？”
　　陆微暖跪到床边，她抬头看着湛明婵，“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我们以前是彼此信赖的。”
　　“从未有过。”　湛明婵摇摇头，很遗憾道，“高中的时候，是我们最好的时候，即便是那会儿，我们都未对彼此坦诚。你不知我的身份，我不明你的过去。陆微暖，我们从来都不是交心的好友。如果我让你有这种错觉，那真的很抱歉。”
　　陆微暖笑了，“婵婵，你很孤独。无论你多么渴望，但还是本能地和别人隔了一大段的距离。但是我原谅你，因为这不是你故意的，你自己，都和自己隔了这样远的距离。”
　　湛明婵微笑。
　　“你和宗堰一样孤独。”陆微暖小声说，“所以你们相互取暖。”
　　“我没和她相互取暖。”湛明婵冷冷地说。
　　陆微暖说：“其实你离不开她，无论多么仇恨并且回避。”
　　这个小姑娘起身，拉起了行李杆，径直向门走去。
　　“陆微暖。”　湛明婵直起身子，“好好接应我小哥哥和杨安，如果你胆敢背叛，天涯海角，永生永世，我必会让你兑现当初的承诺。”
　　陆微暖的后背微微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
　　湛明婵笑道：“对，我不是在求着你忠诚。有些人天生反骨，有些人为利益而活，有些人畏惧强者而充当墙头草，所以你怎么求这种人都是没用的。不如直接告诉这样的人，不听话，死。”
　　陆微暖回过头，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原来我在你的眼里，就是这样的低微。”
　　“是你自己先自降了身价。”
　　“那你要我如何？！”　陆微暖愤怒地叫道，“我被你们这些玩玄术的人控制着！你以为我喜欢搅和进你们这种破事吗？我想离开，都离开不了，没有自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起码还有暖兮仙子的魄，有无涯对暖兮的一点点怜惜。而杨安有什么呢？她连这些都没有。”湛明婵慢条斯理地说，“可我没看到她出卖过良心。她是我们这里最普通的，但也是真正为自己而活，却活得不自私的一个人。”
　　“为了她的孩子，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她选择了这样一条危险的路。”陆微暖嘲讽道。
　　“她不是为了孩子，不是为了男人，她是为了自己的命运。”湛明婵说，“她要的是自己的男人能站起来，要的是自己能够充分地行使一个母亲的权利。她为别人着想也为自己考虑。陆微暖，我最后再说一遍，如果你后悔了，现在说实话，来得及。你是我认识的人，是我曾经的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你，应了杨安那番誓言。”
　　陆微暖说：“我不会背叛的。”
　　“这话是你说的，记住了，到死也得记着。”湛明婵冷冷道，“去吧，一路顺风。”
　　陆微暖离开后第三天，传来了“已经安顿好”的信息，慰问了湛明婵和新生的小筝儿，还安慰了齐音然。
　　“暖暖还真是有心呢。”湛明嫣给哄着孩子的湛明婵和齐音然，重复着越洋电话里的内容，“不知道她会不会毕业了，就去夏威夷留学了呢。”
　　“大概不会吧。”湛明婵一面学着给孩子擦拭身子，一面头也不抬地说，“她英语比我好不到哪里去。明嫣，你就放过这可怜孩子吧。”
　　湛明嫣笑道：“有了语言环境，会进步神速的。”
　　湛明婵说：“帮我去看看鲫鱼汤好了没，我想喝了。”
　　湛明嫣欠身说了声“是”，走到一半又停下，“掌门。”
　　她严肃地说：“又有几处石碑翻转了。”
　　“我知道了。”
　　“我们发现宗堰曾经出现在那几处翻转的石碑附近。但是我们的人赶过去，宗堰就消失了，追踪的傀儡都没再回来过。”湛明嫣道。
　　“我知道了。让我父亲处理吧。”湛明婵又说，“还有大哥。他们一起处理湛家的事情，足够了。”
　　“可是……”
　　“明嫣，我在坐月子，我和嫂子都在坐月子，我们有一个很柔软的小家伙要照顾。”湛明婵好脾气地说，“所以转告我父亲和大哥，几年内，我恐怕都抽不出时间去照顾湛家了，麻烦他们继续费心吧。”
　　湛明嫣没再吭声，躬身后离开。
　　湛明婵微笑地看着小筝儿——小家伙不会翻身，不会爬，只会傻呵呵地瞪着个眼睛，任自己摆弄着白嫩嫩的小身子。
　　为你争取一切。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齐音然道：“筝儿是你的长女。”
　　湛明婵说：“嗯。大概她会继承我的法杖吧。”
　　齐音然抬起头，湛明婵低着头逗弄着孩子，慢慢地说：“我不这么认为，大家也都这样想的，不是吗？只不过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这个事情，现在谈，太早了。嫂子，我想用奶瓶弄点母乳，给孩子喂奶，你教我怎么喂好吧？”
　　陆微暖离开后的第五天，又传来消息，“暖暖给大家问好，她说大概在小筝儿百天的时候能回来，会带礼物的。还问大家都喜欢些什么东西。”
　　湛明婵将孩子抱在怀里，熟练地哄着，微笑道：“告诉她，注意安全，把心照顾好，可别弄个洋鬼子回来。”
　　第三天晚上的时候，湛明婵刚把孩子哄着，湛明嫣又轻手轻脚地来了，“暖暖说了，才不会看上洋鬼子呢。要咱们尽可能放心。她那一颗心，红得很。”
　　湛明嫣不住地笑了出来。
　　小筝儿哇地哭了出来，湛明嫣就很尴尬，“我吵到她了？”
　　湛明婵横抱起孩子，慢慢颠着，“没有。对了，我小哥哥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怎么看我。”
　　湛明嫣谨慎地说：“在陪着那个杨安啊。义父刚刚说了，你和大嫂都安定了，下一个孕妇就是杨安了，最迟后天，得把杨安给送到主宅来待产。明磊哥哥有点不高兴，和义父拌了几句。要不是有大哥在一边劝了两句，嗯，一家人，连顿饭都没吃好……”
　　“小哥哥也真是的，越和父亲吵，事情就会越糟，让他过来，我得说说他了。”湛明婵亲了亲小筝儿的额头，哼起了柔和的调子。
　　湛明嫣迟疑了一下，“那会吵到孩子的，也该睡了。”
　　“这事儿不说清楚，杨安一旦过来，会更吵。”湛明婵道，“长痛不如短痛。”
　　湛明嫣说了声“是”，退了出去。
　　湛明磊来的时候，屋子里有着淡淡的叶子香气，不知何时来的无涯，正拿着一只小绒球逗弄湛明婵怀里的小筝儿，“来，筝儿，给爸爸笑一个。”
　　湛明婵乐呵呵地哄着，“快给你爸爸笑一个啊，你爸爸忙得很，一天都看不到你几眼呢。”
　　无涯说：“明婵，不是你不许我老跟在闺女旁边的吗？”
　　他抬头看湛明磊，笑道：“你这妹妹，老是怕筝儿第一个吐出来的，会是‘爸’。”
　　湛明磊笑了，“不是我泼冷水，但是妹妹，你小时候学会的第一个字就是‘爸’。之前我和大哥都是‘妈妈’呢。你让爸爸可高兴了，连说还是女儿好。人家都说男孩和妈妈处得好，女孩更亲近爸爸。妹妹，也许你会失望呢。”
　　湛明婵不悦道：“到我这里就得变，你们谁都不许教筝儿说话。她就得先叫‘妈妈’才对。”
　　湛明磊说：“那最好别让大嫂听到，否则听到孩子叫妈妈……”
　　无涯摇晃着绒球，柔和地说：“筝儿，看看爸爸，给爸爸笑一个好吗？”
　　小家伙傻，瞪着个大眼睛，连睫毛都忘了眨巴。
　　无涯摇头道：“我闺女正思考呢，很好，从小就是个沉思者，长大了一定很睿智。”
　　“别跟你一样睿智到风轻云淡的中立境界，我就庆幸了。”湛明婵揶揄着无涯，又对湛明磊随便道，“可以走了。”
　　湛明磊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啊？”
　　“杨安应该都准备好了。你们需要的所有证件，无涯都搞定了。到时候无涯会护送你们到机场。先去东京转机，到了夏威夷后，就照着陆微暖给的地址过去。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说。”湛明婵道，“别忘了带好钱。都兑换完了吗？”
　　湛明磊傻呵呵地点点头，湛明婵抱着孩子说：“哥，你看我的小筝儿可爱吗？”
　　“可爱。”
　　“她都不需要动，只是躺在我的怀里，我的心就要化了。”湛明婵真挚道，“哥，杨安也会给你生下一个和小筝儿一样，能让钢铁也柔软的婴孩。你看着这孩子，忍心让这么小的宝宝，遭遇和母亲分离的痛楚吗？”
　　湛明磊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嘲讽的神情，刹那。
　　“杨安的脾气，带着孩子活在湛家，只会让大家都不痛快，尤其是对孩子。”湛明婵说，“小哥哥如果害怕了，照实说吧。现在还来得及，当着无涯的面，契约可以更改。”
　　湛明磊面红耳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湛明婵赞扬道，“小哥哥，铭记永远，莫负了杨安，否则我这个契约守护者，是会大义灭亲的。”
　　湛明磊说：“你放心吧。”
　　“小心陆微暖。”湛明婵道，“不可太信她。小哥哥的能力很强，带够了钱，无涯又帮着你办好了一些身份和学历的证明，所以临时找份工作，伺候杨安好好待产，是不成问题的。等孩子生下来，别忘了传个消息回家。届时涉及到孩子的国籍归属问题，父亲即便要动手抢孩子，也会束手束脚的。湛家事务繁忙，没那么多时间折腾国际官司，所以到时候父亲是否还有精力去计较杨安的问题，就是个未知数了，我和大哥再一起劝劝，大概父亲也就认了，息事宁人吧。”
　　湛明磊点点头。
　　湛明婵说：“等风平浪静，我会传给你消息，到时候一定要带着杨安和孩子回国。可以不回到湛家，但是要回国。”
　　湛明磊郑重地点点头。
　　“父亲给杨安的期限是后天，事不宜迟，明天就离开吧。”湛明婵这样说。
　　怀里刚刚睡下去的小筝儿，哇地又哭了。
　　湛明婵笑道：“宝宝一定是舍不得小舅舅离开呢。噢噢噢，不哭了啊，小舅和舅妈，还有小表弟一定会回来的。小表弟还要跟我们小筝儿一起长大呢，小筝儿还要从小舅妈妈手里要压岁钱呢，噢噢，乖乖不哭了啊。”
　　她又看着湛明磊说：“两个人去，三个人回。”
　　湛明磊点头，“我会的。”

　　第十章　那一个人

　　次日晚，湛修慈过来看了看小筝儿，对女儿淡淡道：“今天你看见你二哥了吗？”
　　飞机已经起飞了。
　　湛明婵摇摇头，忙着将瓶子里的母乳喂给小筝儿，“爸，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是母乳吧？”
　　湛修慈嗯了一下，“你二哥说是去接杨安过来，一直就不见人影，你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杨安脾气大，估计是闹腾呢，没关系的，小哥哥不会连这个都搞不定。”湛明婵道，“爸，让我见见妈妈好吗？带孩子还有哺育的一些事情，我没法跟您直接说嘛。”
　　湛修慈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去和你大嫂说，见你妈妈，不行。”
　　“如果现在有谁把我的小筝儿，从我的怀里夺走，那么我会和这个人拼命。我要杀了他。”湛明婵专注地给小筝儿喂着奶，随随便便地说着，“不知道当年我妈妈是怎么熬过来的。”
　　湛修慈突然冷笑道：“我是拼命把你从你妈妈怀里给夺过来的。”
　　他起身，“没人会碰你的心肝宝贝，你老子我替你撑着，直到断气。”
　　湛修慈头也不回地离开，无涯随即出现，湛明婵一面给孩子喂奶，一面道：“送走了？”
　　无涯点头，坐下来，“你惹你父亲生气了。”
　　“句句实话。”湛明婵继续给宝宝喂奶喝，“告诉我，杨安会平安吗？”
　　无涯说：“明婵，不要老勉强我去窥看未来好吗？雍寂和宗堰联手斩杀女婴的事情，你也经历了。即便是神仙，也不能真正了解天意。所以窥看未来，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而且既定的命运，即便挣扎，也挣脱不掉。”
　　湛明婵道：“行了，从不指望着你做这些事。”
　　小筝儿喝饱了奶，扁着嘴巴，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开始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湛明婵只觉得宝宝可爱到令自己心花怒放，她亲了亲宝宝的额头，鼻尖缭绕的都是奶香。
　　“我爸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湛明婵无所谓地问道，“拼命把我从妈妈怀里给夺过来？无涯，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爸为什么允许哥哥们去看妈妈，对我却限制再三？”
　　无涯说：“嗯？你父亲这样说了？他和你妈妈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没有到处窥看的好习惯。”
　　“切。”湛明婵倒不急于知道，“小筝儿满月后，我也该回学校一趟了。要答辩了，这个我可推不掉。”
　　无涯说了声“好”。湛明婵将孩子给他抱了会儿，“塔影倒了。”
　　无涯的胳膊僵了一下。
　　湛明婵若无其事地盯着他，“石碑翻了。”
　　无涯轻轻坐到床上，小筝儿闭上眼睛又开始睡大觉。
　　“杀鸟会不会出现？”湛明婵严肃地问。
　　无涯说：“是，城市的确出了点问题，我也在查原因。”
　　湛明婵怀疑道：“你也不清楚到底怎么了？”
　　无涯点头。
　　“雍寂要带走白瑢。”　湛明婵说道，“别告诉我，雍寂能够预测到的，你不行。”
　　无涯说：“雍寂本来就该走了。姎妱的事情，他得担一点干系。毕竟咱们这里闹了那么大的阵仗，我们不好瞒着上头。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湛明婵懒得管神仙的“官场问题”，只道：“雍寂的离开，和城市的问题，没关系吗？”
　　白瑢可不是这么暗示的。
　　无涯轻轻摇着沉睡的小筝儿，缓缓道：“大概吧。我管不了他。我知道你不放心，但是我还在这里陪着你呢。我不会离开你的，明婵。”
　　这倒是真的。
　　不过湛明婵还是很不踏实，毕竟塔影和石碑的预兆，不是好玩的。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杀鸟没有出现。
　　杀鸟是预兆的最后一根稻草，当杀鸟出现的时候，湛明婵就无法再用“局部性”“偶发性”“周期性”的力量失衡来麻痹自己了。
　　“无涯。”她微笑着，看着正哄着孩子睡觉的无涯，感觉温暖，但更多的，却是担忧的冰冷。
　　“我真希望咱们可以这样温馨下去。持续到生命终结。”
　　无涯垂下睫毛，问：“你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以前的事情。”湛明婵说，“我们是什么时候初次相见的呢？”
　　“英语培训班。”
　　“是啊。”湛明婵浅浅地笑道，“丁樱就是不肯告诉我实话，人都一个个死去了，面对死亡的，朝夕相处的同学，她还是那么固执。我问了她那么多次，她就是不说。最后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只有用委婉，引她上路。”
　　无涯说：“你没有做错，她该得到惩罚。”
　　“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要隐瞒呢？”湛明婵道。
　　“大家总要有自己的空间。”
　　“可是不能用这个来伤害人。”湛明婵说，“不能用这个，来坐视事情，向最糟糕的地步发展。”
　　无涯慢慢摇着孩子，他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口上认错，就是不改。”湛明婵微笑，“把孩子给我吧。”
　　她小心地接过小筝儿。
　　“但愿这孩子，以后不会落到像你这样的家伙的手里。”
　　无涯静了一刻，微笑道：“那你希望，小筝儿以后会落到哪个家伙手里呢？”
　　湛明婵微愣，小家伙此刻也睁开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妈妈。
　　弹指间，仿佛穿过几十年岁月，眺望未来——
　　接受穿过来的，无家可归的倒霉蛋。
　　是湛家什么时候才有的义务呢？
　　反正不是天经地义的。
　　湛蓝筝一面玩着对对碰，鼠标点地飞快，只听得牛喊青蛙唱，一面试图探索这个严肃问题的起源发展和定型。
　　公寓的沙发上，正坐着两个极品帅男，极品到令湛蓝筝疯癫，帅到令湛蓝筝心碎。
　　其中一个，手持折扇，模样清雅，执青瓷茶杯，品西湖龙井，着了一身一年四季，基本不变的淡青大袖衫，霜色深衣——湛蓝筝一直都很疑惑，哥们你不洗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