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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鲜花和鲜果一直哭闹着要吃奶。听见孩子的哭声，赵小娴心里一阵酸苦，眼泪汹涌而出，她却拼命地抑制着，不让流出来。看着邓五婶子怀里哭闹凶了的鲜花，她抱了过来，解开扣子给孩子喂奶。

　　　　屋子一片沉闷，只能听见孩子吞咽奶水的声音。

　　　　邓有龙站在她身旁，心里疼恨交加。他刚才去传娃家，和捂着伤正要离开的邓三民碰了个正着，知道又是这流氓欺负了赵小娴，就不管他伤不伤，朝着他的中腰就踹了过去，疼得那二流子在地上滚，他还是解不了心中的恨气。

　　　　喂饱了两个孩子，赵小娴抬过头来，轻冷地对着一屋子人说：“今晚，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走。”

　　　　听她这么说，传娃妈的脸上一阵抽搐，痛苦地扭曲起来。这老太太受不了这个打击，长长地拉了一声“唉呀”，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你走了，我传娃咋办？”

　　　　赵小娴看都不看那老太太一眼，继续冰冷地说：“是死是走，孩子跟着我，免得在这里受罪。”

　　　　老太太哭声一顿，恐慌地睁大眼睛，拉着邓五婶子的手，惶急惶急地说：“她可是我们定给传娃的媳妇儿，她的娃娃也是我们家传娃的娃娃呀。”

　　　　邓五婶子无语接话，她早就为这一门子作孽的事儿后悔。

　　　　赵小娴的眼神突然如冰锥一样刺人，她盯着眼前这个可怜又愚昧的老人，说：“今晚，要么死，要么走，没有选择。”

　　　　顿时，屋子里响起传娃妈一声又一声“唉——”的悲哭声，哭声沙哑刺耳，传到静黑的夜色中，惊醒了邓村不少正在睡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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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横来一刀
　　　　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入睡的夜晚，即便是后半夜了，村子里还是有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和鬼鬼祟祟穿梭的人影。

　　　　在邓五婶子三番苦苦地劝阻下，赵小娴才没有在夜里抱着孩子离开。这一夜，她身心疲乏到了极点，一拨人哭的哭、骂的骂走完了，她昏昏沉沉地就势倒在炕沿上睡了过去。

　　　　熬煎让邓五婶子睡不着觉。

　　　　赵小娴天一亮就要走，她担心，这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怎么走？传娃妈和邓老四一家临走那样子，恐怕这母女三人没那么容易离开邓村。

　　　　邓五婶子几乎坐到了天色亮起，她望着这多灾多难的女人和她的孩子，心里拔凉拔凉而酸酸楚楚。这是个本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姑娘，却时时牵挂着她的心，又蓦地想起邓老五死后自己的艰难日子，这老妇人不由得眼泪长流。

　　　　唉，同样是苦命的女人，自己不照护这孩子，谁还会照护她？

　　　　天快亮的时候，赵小娴一个哆嗦，从梦里惊醒过来，睁眼看见了坐在自己身边一脸愁容的邓五婶子。

　　　　看她醒了，邓五婶子抚摸着她憔悴苍白的脸，说：“娃呀，你可得想清楚，一个姑娘家，带两个孩子回去，叫你家里人怎么受得了？再说，这两个孩子来路不正，你以后还怎么找个人家，咋有脸见人。听姨的话，把孩子留下，自己一个人整整端端、利利索索地走。”

　　　　邓五婶子的话句句是理儿，赵小娴听得进去，眼泪开始簌簌地往下掉。

　　　　她转身看到那两张熟睡中粉嫩的小脸，心就揪得生疼。

　　　　但是，孩子放在这个滋生着罪恶的地方，她又怎么能放心的下。心一横，她决然地说：“无论多难，孩子我一定要带走。”

　　　　邓五婶子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就起身帮着这母女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趁着村里的人还没起来，和两个儿子一起护送着她，赶紧离开这生非之地。

　　　　可就在他们刚走到村口的时候，前面的情景让一行几个人惊呆了：传娃妈跪在村口的路中间，凄凄地拉着长调哭着。旁边是跟传娃家多少年来不来往的邓大福一家人。

　　　　这邓大福是邓大贵的亲哥，运动开始前他赌光了自己家的粮和田，因为是破落地主才没有被拉去批斗。邓大贵因为地多，成了那些人重点批斗的对象。为了和邓大贵撇得清清的，十几年来邓大福家里的人从没跨进过一次传娃家的门，从没搭理过这一对孤儿寡母。

　　　　但是，昨儿夜里，邓老四敲开他家的门，明明白白告诉邓大福，不管他认不认他兄弟，传娃家这一对母子的的生老病死他都得管。但传娃若是有个养老的后人，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邓老四的话让邓大福开始焦虑，他揣摸了到天亮，觉得不能让那赵小娴把她的孩子带走，否则这养老送终的事儿就得摊在自家儿孙头上了。

　　　　于是，天不亮，他就背着手进了传娃家的门，哄弄着传娃妈到村口逼赵小娴留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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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难走的人
　　　　传娃妈一心想要孩子，就按照了邓大福说的，跪坐在村口等赵小娴出来。

　　　　这会儿，她看见人到了村口，就开始“唉呀，唉呀”地诉哭自己的恓惶。

　　　　赵小娴心里一紧，她从邓五婶子接过另一个孩子，一手抱一个，想从传娃妈身边绕道过去。

　　　　等她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邓大福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猛吸了一口旱烟，挡住了狭窄的村路，眯着眼睛阴狠地对赵小娴说：“把孩子留下，你走。”

　　　　赵小娴定定地看着他，冷冰冰地说：“孩子是我的。”

　　　　“哟，孩子是你的？那你知道她们是谁的种？”邓大福她老婆说着难听的话。

　　　　赵小娴没有说话，她想好了，今天不管他们怎么说，怎么做，只要她活着，就得带孩子走。

　　　　僵持了一阵子，天大亮起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赵小娴抱着鲜花和鲜果，就像浪尖上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打翻。她紧紧地抱着孩子，用双臂护着自己的骨肉，不让她们被外人掠夺。

　　　　不一会儿，村子里外，满满地围得是人。鲜花和鲜果安静地睡在妈妈的手臂之间，并没有因为嘈杂的人群而醒来。

　　　　赵小娴瘦弱的身子支撑着两个孩子的重量，她费尽力气站得直直的，向邓村人证明她要带走孩子的决心。

　　　　其实邓村大多是看热闹的人，他们对于这母子三人的去留并无太多关心，只是好奇一个结果而已。

　　　　但是，他们的围观给传娃妈和邓大福他们壮大了势力。

　　　　看人多了起来，传娃妈身子一直，双膝跪地，拉长音调哭求赵小娴：“你就把孩子给传娃留下吧，我死了，我传娃得有个后人呀！”说着，她就开始磕头，把头在地上碰的“咚咚”作响。

　　　　这高明的苦肉计“蹭”得激起了邓村看热闹的人的愤怒，他们开始把同情心移向传娃妈这一边。

　　　　邓老四的婆娘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她说：“这赵小娴不光会勾男人，还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传娃妈那么大年纪给她抓养孩子，这会子倒好，不管老太太的死活，非要带走孩子不可。”

　　　　经她一煽惑，人群渐渐嘈杂起来。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邓有龙拉长着脸走到了前面，他求着邓大福说：“伯，你们就放人走吧，这女人确实没法在这村儿里待下去。”

　　　　邓大福瞥了邓有龙一眼，指着传娃妈，阴阳怪气地说：“那你给这老婆子当孙子，给传娃当儿子，给他们养老送终？”

　　　　邓有龙气得脸色发青，攥起了两个拳头。他的举动点起了邓大福几个儿子媳妇儿的火，一会时间，一大家子人围了上来。为了保卫他们家日后的安生，就连那正奶孩子的小儿媳也瞪着眼睛给他家公公助威。

　　　　邓有龙的怒火终究无处可发，他猛一转身，走到赵小娴的面前，伸出手来，说：“留下一个，你带走一个。”

　　　　赵小娴站在原地，用胳膊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孩子。

　　　　邓有龙看她没有退让的意思，就皱起了眉头，往前靠近，低声说：“不留下一个，今天两个都带不走了，你一定要看清形势。”

　　　　赵小娴抬起头，瞅了一眼邓有龙，冷冷地说：“要是我不留呢？”

　　　　邓有龙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闷着声说：“你自己抬头看看，这一村人会放你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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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母女生离
　　　　赵小娴举目望去，邓村黑压压的一片人压得她头晕眼花，她痛苦的看着怀里两个还在熟睡的孩子，她无法忍受把任何一个丢在这里。

　　　　但是，如邓有龙所说，不留下一个，邓村人会对自己善罢甘休吗？

　　　　传娃妈看赵小娴不松手给孩子，就拉着长声短调坐在地上继续哭，完全一副不留孩子活不了的架势。

　　　　邓五婶子看赵小娴开始犹豫，走上前帮着邓有龙劝说：“娃呀，留一个，对你也好。来，给姨一个。”

　　　　赵小娴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她看看鲜花，再看看鲜果，哪个她都舍不得，心如刀割一般疼痛。

　　　　邓五婶子看她不说话，就上前抱了鲜果，她对赵小娴说：“鲜果不爱哭闹，好养好带，留下来你也放心。”

　　　　赵小娴不舍地松开胳膊，她的鲜果从此就要留在这个村子，成为没妈的孩子了吗？

　　　　想到这里，她把胳膊猛地一收，她实心舍不下这亲亲的小鲜果。

　　　　赵小娴的用力惊醒了鲜果，受了惊吓，她“哇”一声哭了，声音听着尖锐而凄厉。同时也惊醒了旁边小鲜花，两个孩子一声接一声地开始哭。

　　　　赵小娴抱着她们，一边哭一边摇哄。

　　　　一个瘦弱的女子吃力地抱着两个哭闹的婴儿，孤苦得让人揪心。邓村看热闹的好些人的怜悯之心瞬时又倒向这赵小娴这边，有人在悄悄地抹眼泪。

　　　　邓五婶子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活生生地拆开吃奶的孩子和妈妈，这不是作孽是干啥？

　　　　可是，不留下一个，赵小娴又怎么能走？

　　　　邓五婶子心一狠，用手掰开赵小娴的胳膊，硬是把鲜果抱了过来，然后对她摆摆手说：“娃呀，你快走吧，姨知道你不好受，看的越多，你就越舍不得，赶紧走吧。”

　　　　看着鲜果被抱走，赵小娴的心就像被生生挖掉半个一样疼痛。她誊出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走过去，对邓五婶子说：“让我给鲜果再吃一顿奶，看着她吃饱了，我就走。”

　　　　邓五婶子犹豫了一下，换过她怀里的鲜花，默默地把鲜果递给妈妈。

　　　　众目睽睽之下，赵小娴凄然地抱着哭闹的鲜果，也不遮掩，揭开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脯，把鲜果的小脸儿贴了上去。

　　　　这一幕，让人除过悲戚，再无一丝杂念。

　　　　吸上了奶水的鲜果马上不哭了，她满足地吸吮着妈妈的奶水，小手小脚欢快地舞动着。

　　　　只是她不知道，这是妈妈最后一次喂她奶，妈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身上，悲伤已经汇成苦涩的河流。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鲜果吃得饱饱的了，她丢开奶头，睁着黑亮的眼睛定定瞅着伤心赵小娴，妈妈的眼泪滴在她的小脸上，冰冰凉凉的，她高兴得“咯咯”的笑，她一定以为和平时一样，妈妈逗着她玩。

　　　　赵小娴的眼泪往下滴一滴，鲜果就“咯咯”的笑一次。只是，这孩子无邪的笑声，把邓村看热闹的人笑得心惊肉跳。这母女俩一悲一喜的场景，让邓村好些人看不下去了，心软的人都抹着眼泪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赵小娴看着什么都还不知道的鲜果，心几乎被绞碎了。怕自己舍不下，她把头一别，抹掉眼泪，不敢再看一眼，把鲜果换给了邓五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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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饿了的孩子
　　　　赵小娴哭着抱起鲜花，跌跌撞撞地地向村外跑去。一阵秋风掠来，村口大槐树的叶子“哗哗”往下飞落，继而又随着风向村外飘飞而去，似乎在送那个悲伤的离人。

　　　　邓五婶子看着怀里的小鲜果，她正自顾自地玩着掉在自己身上的槐树叶子，瞅着又一片叶子朝自己坠落下来，她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鲜果悦耳的笑声却让邓五婶子无比心碎，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这从此没妈在身边的奶孩子，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等着她。

　　　　赵小娴走远了，她始终没再回头看一眼。邓有龙心里终是放不下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僻远的路，就悄悄地跟在后头，想看着她坐上去县城的车。

　　　　该走的走了，不该留的留了。一场拉锯中，三个月出头的奶娃娃鲜果成了整个邓村的战利品，肩负着为人养老送终的重任。

　　　　可是看着传娃妈颤巍巍地接过鲜果，抱着孩子向村里走去，邓村绝大多数人心里毫无喜悦可言，甚至暮然生出深深的负罪感。

　　　　这个悲痛的早上，整个邓村最得意的该是邓大福一家和邓老四一家，他们一家图了往后安稳，一家报了昨夜之仇，都心满意足地散回家去了。

　　　　传娃妈是疼孩子的，可是她的疼爱无法解决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饥饱问题，鲜果不等中午饭就饿了，张着小嘴想吃奶。

　　　　看着孩子想吃奶的样子，传娃妈心里急，她一心只想要来孩子，但孩子的吃奶问题她没顾及到。这会子孩子哭着要吃，她才慌了手脚。可赵小娴把奶水带走了，这一穷二白的家里饭都吃不饱，哪有奶给鲜果吃。

　　　　老太太把小鲜果放到炕上，在柜子里找了半天，只翻出少半包红糖。她只好冲了一些糖水喂鲜果，可勺子刚碰到嘴，水就呛着了哭闹中的孩子，一口气上不来，鲜果半天哭不出声，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

　　　　传娃妈急了，慌忙放下碗，抱起孩子就拍。这气儿刚上来，鲜果就鼓着劲儿拼命地哭。

　　　　邓传娃蹲在院子里，听着婴儿一声声的啼哭，烦乱得挠头跺脚。他心里巴不得赵小娴抱着两个孩子一起滚得远远的。但是老太太寻死觅活的要孩子，他又能怎么办？

　　　　鲜果哭得厉害，老太太实在没有办法，就放下她，点上三根香，跪着给桌上的菩萨磕头。嘴里不住地求着：“菩萨保佑，给娃一点奶吧。”

　　　　可无论她怎样虔诚地求，小鲜果还是饥饿着。

　　　　邓五婶子不放心鲜果，没吃午饭就赶着来邓传娃家看，刚到门口就听到鲜果一声接一声的哭闹声，她疾步走近屋里，看见烧香的传娃妈和炕上哭得半死的鲜果，就生气地说：“求菩萨有啥用，娃娃肚子饿，菩萨能给奶吃？”

　　　　鲜果的哭声让传娃妈六神无主，邓五婶子生气地数落她说：“看看，非要、非要，娃要过来，你咋养？”

　　　　传娃妈听这话不高兴，绷着脸一声不吭，抱着小鲜果摇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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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讨奶
　　　　邓五婶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拉着传娃妈说：“走吧，到村里看看，给娃讨口奶吃。”

　　　　村里是有不少正在奶娃娃的年轻媳妇，邓五婶子和传娃妈刚一出门，就看到了坐在自家门口邓二民的媳妇儿—杨素琴，她正低着头奶一岁出头的儿子邓强。

　　　　传娃妈抱着鲜果犹豫着不往前走，邓老四那一家横惯了，哪容得外人沾一丁点光。

　　　　鲜果的哭声还是惊觉了杨素琴，她抬起头，看着两个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老人，冲她们咧着嘴腼腆的一笑。

　　　　杨素琴是个老好的女人，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在村里，她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儿，邓老四一家都觉得她对不住家里那换出去的两石粮食，动辄就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就连邓老四那十来岁的碎女子都把她不当人看，动不动就朝她脸上吐唾沫。

　　　　邓二民也因此瞧不起自己这媳妇儿，三天两头拿她出气。

　　　　杨素琴娘家在商洛山里，一年到头吃不饱饭。家里为了粮食把她换给了邓二民，虽说这一马平川的地方能吃上饭，但这一家人给她的活罪实在呕人，尤其是那男人邓二民，一天游手好闲、勾三搭四不说，还动不动就上手打人。只要他不顺气或是家里人不顺气，就下狠手打她。

　　　　要不是为了儿子邓强有个妈，她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但遭罪是遭罪，这女人从来不在村里说，啥时候出了门都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对谁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