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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月走在阴暗的黄泉路上，一头暗紫色的长发擦过曼珠沙华火红色的花瓣，妖异诡谲。
　　　　
　　　　“哥哥。”一人倚在前方的奈何桥边，朝着他叫道，声音有丝慵懒，偏偏又如清泉击石般好听。

　　　　婴月抬起头，只是长睫轻抬，并未故意做作，就已是风情无限：“弟弟这是要挡我的去路么？”话语溢出唇瓣，顿时七分风情之上又增了三分清冷。

　　　　婴魅轻笑，并不介意哥哥态度的淡漠：“哥哥，你真愿意为了他，舍弃好好的天界二皇子不做，去做人类？”

　　　　“是又如何？”婴月依旧往前走去，语气依旧浅浅淡淡，仿佛风一吹就会散。

　　　　“那我呢？我算什么？”就在婴月从身边经过的瞬间，婴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声问道，淡蓝色的眼底有丝清浅的忧郁，以及怨恨，“哥哥，就因为他，如今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是。”极轻巧的一个字就这么从婴月的嘴里吐出，只是嘴唇的一张一合，空气的一进一出。婴魅却觉得这字压得他胸口一闷，一股腥甜便涌向舌尖。

　　　　“你……”婴魅眯着眼，显是怒极怨极，腥甜哽在喉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干脆手一拉，将婴月拉进自己的怀里，低头便吻上了那梦寐已久的唇。

　　　　唇瓣间吮吸辗转，毫无防备的婴月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力挣开婴魅，怒道：“你干什么？”始终无波无澜的眼中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婴魅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待站定后随手抹掉了嘴角不小心溢出来的血迹，淡蓝色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颊边，淡雅如画的眉眼竟散发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冶艳。

　　　　“我干什么？”他忽然笑起来，嘴角微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得逞的恶魔，“我亲爱的哥哥，难道你没有发现，我爱你么？”他专注地看着婴月，仿佛眼前那个总是神色淡然的人下一刻就会消失。“我一直爱你，可是你的眼里只有他。”说着说着，婴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转瞬间又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所以，你害了闲。”一声叹息从头顶传来。

　　　　“哥哥，刚刚我被地狱犬咬伤了。”婴魅像是没有听见婴月说了什么，无辜地抬起头，却正对上一双紫罗兰般瑰丽却无情的眼睛，婴魅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即使我受伤了，你也不会担心么？”婴魅再也忍不住，温热鲜红的液体从嘴角溢出，破碎在同样鲜红到残忍的曼珠沙华花瓣上。

　　　　婴魅只觉得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意识也在一点一点流失。

　　　　在黑暗降临的时候，他好像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然后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　*　*　*　*　*

　　　　婴月抬起衣袖，动作缓慢而轻柔地擦掉了婴魅唇边的血渍，手指间一团淡黄色的光晕染开，残留的血迹瞬间消失，他看着面色渐渐红润起来的婴魅，叹了一口气道：“我怎么会不担心你？你始终是我最爱的弟弟，我只是怪你太任性……”

Chapter　1　　一朝风波起

　　　　文久三年四月，大宁皇宫。

　　　　银妃诞下了大宁国第四位皇子——洛月。皇上大喜，次日便大赦天下。

　　　　文久八年夏，太子洛彦因屡次当街调戏良家妇女，且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饮酒作乐，皇上大怒。终于次年，大宁毓瑞皇帝下诏废太子洛彦，封年仅六岁的四皇子为太子，顿时，朝堂唏嘘不已。

　　　　“皇上，四皇子虽聪明伶俐，秀丽可爱，但毕竟年纪幼小，且废长立幼不合祖训，老臣以为……”老丞相颤巍巍地站出来，正准备慷慨陈词，哪知话刚说道一半，就被皇上懒洋洋地打断：“众位爱卿，朕有些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随着一声尖细的吆喝，皇上一拂龙袍，潇洒地离座退朝。

　　　　丞相木讷了好一阵子，半晌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从旁经过的户部尚书司徒大人十分谅解地过来拍了拍老丞相的肩膀：“听说先皇在丞相大人的辅佐下为美人弃江山，如今皇上又因为银妃……唉……”说完，颇同情地看了一眼年过古稀的丞相，大有“时运不济”的意味。

　　　　辅佐两代君王的苏丞相终是什么也没说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走下了汉白玉台阶。

*　*　*　*　*　*

　　　　御花园中，几位宫女围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在花丛中嬉戏。男孩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肤白如玉，淡粉樱唇，双眉间那一抹红像极了一片莲瓣，竟已有了一丝倾城之姿，只是因为年龄小，眉目间稍显稚气。

　　　　而在不远处的水榭里，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绝美的容颜如一朵梨花般娴静雅致，此时，她正嘴角含笑地看着前方的漂亮男孩，眼底似喜似忧。

　　　　洛月不像其他的孩子喜欢打闹，看着眼前姹紫嫣红的花朵，以及翩翩飞舞的蝴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宫女们为了逗他开心故意夸张地扑蝴蝶，洛月也只是淡淡一笑，安静得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

　　　　忽然，一双大手从背后将他抱了起来，洛月低头，便看见印在那明黄色袖子上的蟠龙团云图案。他回过头，抱住来人的脖子，脆声叫道：“父皇。”

　　　　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呼唤，洛风年心中顿时有如春风拂过，他托起自己最心爱的小儿子，笑道：“月儿，亲父皇一个。”

　　　　“吧唧！”洛风年脸上顿时多了一小片口水。

　　　　洛风年此时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卸去了冷冽，温柔慈爱。

　　　　洛月在洛风年怀中侧眸，便看见他的小娘亲袅袅娜娜地向这边走来，于是，他拼命地伸出双手，叫道：“娘亲，抱抱，抱抱……”一双乌黑的眼眸纯净清亮，像两颗黑水晶，任谁看见了都会忍不住怜惜。

　　　　洛风年回过头，看向银槿，微笑，挺拔的身姿散发出帝王天生的尊贵威仪。

　　　　看着年轻英俊风神俊朗的男子，银槿幸福而满足地笑道，：“月儿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念叨皇上了。”

　　　　“哦？念叨我什么？”洛风年好奇地问道。

　　　　“说是要看皇上玩黑白石头。”银槿掩唇轻笑，眉眼弯弯现出一股小女儿娇态。

　　　　洛风年朗声大笑几声，看向怀中的洛月，挑眉道：“月儿喜欢看父皇下围棋？”

　　　　洛月点了点头，伸出小爪子迫不及待地挥舞起来：“父皇教月儿摆石头。”

　　　　洛风年溺爱地刮了刮洛月圆嘟嘟的鼻子，笑意渐渐侵入了眼底：“月儿现在还太小，等月儿满了七岁，父皇就给月儿请最好的先生，月儿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夏天清晨微凉的风拂过，洛月被洛风年逗得咯咯直笑，眼底深处却有一抹异色，他看向从湖边走过的宁贵人，那种带着怨恨的嫉妒让他有些惶恐。他抱紧洛风年的脖子，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娘亲，要讨父皇的喜欢。

*　*　*　*　*　*

　　　　洛月一大早就被宫女唤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任宫女摆弄。

　　　　今日，他依旧着了一件堇色小绸袍，袍角绣了一朵乳白色的莲苞。听段嬷嬷说，他刚出生的时候，哭得厉害，碰都不让人碰一下，独独拉着一位小宫女的袖子不放，直到把那小宫女手中的紫色帕子拽在手里才罢休。

　　　　当然，这些洛月都不记得。

　　　　因着这件事，他现在的吃穿用度都与紫色有关。

　　　　直到贴身侍女明嫣把带着浅香的湿帕子覆在了他的脸上，他才从臆想中清醒过来。

　　　　“四皇子，今天可是你册封的日子，不可怠慢。”明嫣郑重其事地在洛月额前缀了一个莹白琉璃珠，恰好与眉间的绯红印记相互交映，明嫣蹲下身眉开眼笑道，“奴婢从没见过四皇子这么漂亮的孩子。”

　　　　洛月乖巧地任明嫣摆弄，待全部收拾完毕，太阳已经升得半高。

　　　　册封大典枯燥而乏味。

　　　　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白衣祭司将清晨的甘霖洒在他的前额，就像雨露滋润莲花，洛月眉间的那抹绯红鲜艳无比。

　　　　跪在毓瑞帝面前接过太子授印时，洛月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低头，下跪，举起双手，动作规范而周到，完全就像嬷嬷们教的那样，没有丝毫差错。

　　　　毓瑞帝眼中闪过几分赞赏，却没有人注意那双小手在轻轻颤抖。

　　　　小小的洛月似乎已经预知，对于未来的命运，注定暗流汹涌。

*　*　*　*　*　*

　　　　后花园，中秋佳节，皇上宴请百官。

　　　　夏末，枫叶已经开始泛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金光。

　　　　“月哥哥。月哥哥——”一个清脆的童声在洛月耳边响起。他侧头，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苹果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期盼地看着他。

　　　　“霞光郡主。”洛月轻声应道，“你不在自己的座位上，跑来这里做什么？”

　　　　洛烟霞早已对洛月的冷淡习以为常，她拉着洛月的袖子，神态娇憨地道：“月哥哥，我们去那边玩，大家都在等你呢。”

　　　　洛月侧头，果然看见不远处的湖边聚集着几个身着绫罗绸缎，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

　　　　本就觉得酒宴拘谨无趣，洛月向主座上看了一眼，只见身着明黄袍子的洛风年忙着接受百官的贺词，并未注意到他这边，便任洛烟霞拉着他向水榭走去。

　　　　“哟，这不是太子殿下么？”

　　　　远远的，洛月便听见了一个语带讥讽的嚣张声音。定睛看去，原来是宁老将军家的二公子。

　　　　洛月抿着唇并不答话，他淡漠地瞥了一眼宁晚，径自走到石桌旁坐下。

　　　　宁晚看着洛月那张精致却总是清冷淡定的脸，莫名的觉得不顺眼，总想着要打破那张脸上的平静。只不过是一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娃娃，天天装出一副老成世故的样子，实在是碍眼得紧。

　　　　“如今有人成了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便不屑于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宁晚一边叹气一边摇头，伸手便来够洛月面前的茶壶。哪知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整壶滚烫的茶水刚好倾在了洛月身上。

　　　　洛烟霞一声惊呼，即使洛月及时站了起来，衣襟上仍沾上了一小片水渍。

　　　　宁晖不太赞同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皱眉道：“宁晚，还不快向太子殿下道歉。”

　　　　宁晚看见洛月躲过了自己的恶作剧，有些郁郁，心不甘情不愿地俯了俯身子，道：“宁晚一时失手差点冒犯了太子，还请太子见谅。”

　　　　这样拙劣的演技也好意思拿出手，洛月不屑，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又不愿与人结仇，便没做声，低下头自顾自地拍打湿了的前襟，倒是急坏了一旁的霞光郡主。

　　　　“月哥哥，你的手都烫红了。”洛烟霞执起洛月的左手，拼命地吹气，大大的眼睛有些红红的，看得洛月都有些不忍。

　　　　“郡主，没事，”洛月柔声劝道，“用冷水敷敷就好了。”

　　　　洛烟霞依旧不依不挠地吹着，半天才抬起头嘟起嘴看向洛月：“月哥哥，上个月你答应了我不叫我郡主的。”

　　　　洛月抬头望了望天，装作回忆的样子，疑惑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洛烟霞瞪大了眼睛：“月哥哥赖皮——”圆圆的苹果脸憋得通红，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洛月本意只是想转移话题，这下看见洛烟霞泫然欲泣的表情，倒是真的急了，连忙柔声哄道：“霞儿，霞儿，乖啊，不哭。”

　　　　见洛月肯改口不叫她郡主，洛烟霞果然忘记了洛月被烫伤的事，立马就破涕为笑。

　　　　洛月松了一口气。

　　　　而在水榭的朱红廊柱旁，倚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虽年纪尚小，但已看出一身清风霁月般的清雅风华，眉如远黛，色如春花。此刻，他正隐在角落，似笑非笑地看着洛月，心中暗道，这小太子还挺会哄女孩子。

　　　　似是注意到了某人的目光，洛月抬起头望去，便看见了一双如雪水般清淡的美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洛月眯了眯眼，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仔细回忆，这位少年好像是钟家的世子，具体叫什么又没有印象。他平时本就对这些事不上心，就算平时偶尔会聚一聚，但加起来洛月总共也就只能记得那么几个人，因此只能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拍了拍洛烟霞的小脑袋，道：“我带你去梨园抓蝴蝶好不好？”

　　　　洛烟霞立刻拍手叫好，洛月舒展开眉眼，丢下一大堆人拉着洛烟霞走出了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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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没有人说，洛月也察觉到了最近的风起云涌。他不是很明白朝廷上的那些明争暗斗，只要看见小娘亲脸上的忧色，他就知道小娘亲一定是在为自己担心。他并不想当太子，但小娘亲想，他便极力地讨好父皇，再加上天资聪颖，而前面的三个哥哥都资质平平，终于顺利地坐上了太子的位置。而成为太子的代价，便是承受来自各种势力的威胁。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娘亲的背后又没有任何势力，怪不得娘亲要日日为他担心。

　　　　“娘亲，娘亲，你在想什么？”洛月趴在银槿的膝上，抬起头唤道。

　　　　银槿回过神，低头看着自己乖巧懂事的儿子，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半晌才叹道：“月儿，娘是不是做错了？”

　　　　洛月眨了眨眼没说话，只是起身偎进了银槿的怀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坚定地说道：“月儿一定会保护好娘亲。”

　　　　半个月后，洛月就突然病了。病好后，洛月只是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屋顶，别人怎么唤也不应。银槿坐在旁边，轻轻地将洛月颊边的发捋至耳后，一双眼肿成了核桃。

　　　　“月儿？哪里难受告诉母后。”

　　　　洛月好半天才转头看向银槿，一脸的迷茫。

　　　　年过七旬的老太医惋惜地摇了摇头：“许是烧坏了脑子。”

　　　　银槿的泪瞬间就簌簌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上了洛月眉间的那抹绯红。洛月许是感觉到了一丝热意，伸手摸上了眉间，傻傻地笑了起来。

Chapter　2　　花开又花尽
　　　　
　　　　又是一年春天，洛月痴痴地坐在梨树下，漫天的雪白花瓣飞舞，有的落在他的发上，有的落在他的肩头，甚至卷翘的睫毛上还沾了一小片残花。

　　　　可是洛月就像毫无所觉，依旧抬着头望着花叶间破碎的天空。

　　　　忽然，一件月白长袍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抬头，便看见了那个如水墨画般清淡的少年。

　　　　少年俯下身，帮他摘去了散落一身的花瓣，薄怒：“即使是春天，坐在地上也会染上风寒。”

　　　　洛月有些惧怕地向后躲了躲，一双乌黑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来人。

　　　　“洛月，你不认得我么？”钟闲眯起眼，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昨天还给你带过好吃的芝麻酥糖糕。”

　　　　洛月闻言，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却是瑟缩地往后退了退。

　　　　钟闲皱了眉头，不顾洛月的挣扎，握住他单薄的双肩，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在——装？”

　　　　灼热的鼻息喷到洛月的耳边，让他有一刹那的怔愣，可随即又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喉咙间发出哽咽的闷咳。

　　　　听着那如小兽般的呜咽，钟闲的心一紧，低头便看见那张玉白的小脸上满布泪痕，狼狈万分，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怜惜，有些自责地将洛月搂进了怀里，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渍，自己竟然怀疑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是有些荒唐？这病虽生得蹊跷，难不成一个半大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机？许是自己多疑了。

　　　　当明嫣赶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清淡如风雅静如月的少年抱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男孩轻声哄劝，梨花如雪，那画面让明嫣有了一刻的迟疑，仿佛她一旦走过去便会破环那份美好与和谐。

　　　　现在也只有钟世子肯与殿下在一起了，明嫣终是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道：“世子，我来吧，殿下该休息了。”

　　　　钟闲站起身，他身上的袍子披在了洛月的身上，只着了一件中衣，更显出少年挺拔如竹的身姿。明嫣看了他一眼，眸中是赞叹与欣赏，这样的风姿仪态若再过几年定时人中龙凤了。她感激地将袍子递给了钟闲，轻轻福了福身子，便抱起洛月转身走了。

　　　　洛月窝在明嫣的怀中，胆怯地探出半个脑袋，望着还立在原处的钟闲，眼中复杂莫名。刚刚着实吓了他一跳，还以为穿帮了呢。

　　　　“殿下，今日银妃娘娘让我带你去她那儿午休呢。”明嫣将洛月放在地上，牵着他的手道。洛月眼中的情绪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痴傻，呆愣的看着明嫣。

　　　　明嫣叹了一口气，重新将洛月搂进了怀里，娇俏的脸上全是惋惜和心疼：“好好的一个孩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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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月坐在床上，吃着银槿喂过来的红枣粥。

　　　　娘亲好像瘦了不少，洛月歪着头，心想。

　　　　许是确实有些累了，不一会儿，洛月便靠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

　　　　银槿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曾经那些痴心妄想如今已全然消失了，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