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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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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干众人皆是望着自己,李括一时竟是双颊染了两朵绯红,忙起身道:“小可才疏学浅,如有浅薄之处还请各位前辈指正。”
只见他缓步而行,双拳紧握,轻唇时而紧闭时而轻启,一番紧张的摸样弄得在座众人皆大笑起来。
不想让众人看轻了自己,李括轻咳两声,紧咬了下嘴唇朗声道:“陌上浅酌桑麻笑,醉卧桃源红袖肴。醒熏轻拂浊酒痕,飘蓬疏狂图一笑!(注1)”
长安轩瞬时变得寂静无声,如果说李括之前的奏箫之举只是出色的话,那他这首即兴而作的七绝则足以称得上惊艳了。毕竟众人眼前的这个小郎君只有二八年华,毕竟他只是一个生长在长安没有经过风霜磨砺的俊秀少年郎。
王维独自捋着胡须,似笑非笑的向高适投向了打趣的目光:“达夫啊,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王某总以为你我仍处风华正茂之时,今日闻括贤侄之佳作,才恍知你我皆已老朽,这文坛也该交由他们这辈年轻人了。”
高适满脸自得的挥了挥手道:“哎,你我这把年纪也该消停消停了,多给子侄们些锻炼的机会,毕竟人生弹指芳菲暮,若是等到了耄耋之年还不能看开放手,真是白白叫后人看足了笑话。”
玉真公主则是摇首道:“我大唐人才济济自不必说,年轻儿郎虽然中虽不乏才华横溢者,但亦须有前辈大儒指点,不然若是囿于叠词小曲,岂不是白白枉费了一身才华。皇兄广开科举便是希望野无遗才,年轻才俊都能入朝为大唐出一分力。若是没了你们这些大儒名士指点,少不了一些定力差点的郎君便会流连烟花康里之地,虽不失风雅但终归不是正途。”
李括连忙点首称道:“姑母教训的是,括儿定不会沉溺于旁支左道。从即日起,括儿定当发愤苦读争取早日登科及第,替陛下分忧,为大唐出力!”
这一行话说的情真意切,玉真公主听了深感欣慰,轻拍了拍李括的肩膀道:“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你的才华不在右丞当年之下,只要肯下工夫定会成长为我大唐栋梁之才,到时你阿爷在那边也会欣慰的。”
李括强抑制住双目中的泪水,朗声道:“姑母放心,括儿不会让阿爷失望,不会让姑母失望。括儿一定会重振门楣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玉真公主见李括小小年纪竟如此坚韧志高,甚是欢喜安慰道:“你也不要把自己压得太累了。那人即便跋扈也不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再者,有姑母给你撑腰,有哪个不识趣的敢主动招惹与你?多花些时间陪陪你阿娘,有些事你慢慢会明白的。”
李括点了点头,有些犹豫的看了看玉真公主,咬牙道:“姑母,括儿本不想麻烦姑母,但有件事恐怕非姑母出手不能平,还望姑母相助!”
玉真公主瞪了李括一眼,佯装微怒道:“我就知道你个小滑头一定有事求我。也罢,且说来听听。”
李括咧嘴笑了笑:“姑母莫怪,括儿的一好友前些时日不知何故竟被京兆尹大人亲自下令捉了去。括儿思前想后都觉得他不会做出有违法纪之事,但括儿人微言轻实在想不出合适之法解救。若有可能,还望姑母跟京兆尹大人说一声,点开这层误会。”
玉真公主轻点了点李括的眉头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借势压人,还真是一个混迹官场的好胚子。也罢,既然刁难你好友的是王銲那厮,莫说他没罪便是有罪本宫也要替你挣回这份面子!”
众人皆是一愣,不知一向和善温婉的玉真公主为何对王銲恨的咬牙切齿,竟是当众允下了替李括出头。
李括心中大喜,忙冲玉真公主深施一礼:“多谢姑母相助,他日若有需要括儿的地方,姑母尽管吩咐,括儿敢不效死力!”
玉真公主轻拍了拍李括还略显稚嫩的臂膀,将一块玉牌递予李括轻笑道:“你这孩子,先拿我的玉牌去京兆府大牢把你那朋友领出来。这些时日他少不了受了苦,代姑母好生慰问,我还不信王銲敢拂本宫的面子。快去吧,早去一刻他便能早些离开囹圄。”
李括接过玉牌收好点了点头,又冲众人深施一礼:“今日李括能与各位前辈一见,实乃李括之幸。他日经学诗赋上少不了要叨扰各位,还请各位莫要嫌李括才学鄙薄。”
高适轻拍了拍李括额头,笑骂道:“臭小子,有你这么个德才兼备的晚辈,我们这帮老骨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厌烦于你。赶紧去吧,改日高伯父再和你畅饮一杯。”
“哎。”
很少被除母亲外的长辈关爱,李括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环施一礼后便小跑着转身离去。
出了揽月楼后,李括小跑着往城北而去。他不敢停下来,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就在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是一个家道中落被人鄙夷的穷小子,而一场筵席下来他便多了一个做掌书记的高叔叔和尊为公主的姑母。幸福降临的如此突然,让他有些惘然。嗯,以后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等自己中了进士,便能候补到一官半职。若是运气好些,说不准还能混的一个外放的实缺。等自己有了俸禄,便可以买一套大院子把娘亲接进去享清福。嗯,要请上四个,不,八个丫鬟好生伺候她老人家。若是自己考评优异,便能调回长安做个郎官。等到自己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说上话,就能替阿爷伸冤昭雪。自己要像阿爷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少年越想越兴奋,双足轻点,任由汗水顺着衣襟流落。
“括哥,等等我!”
张延基喘着粗气从李括身后跑来,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滴落,浸透了绣绸衣衫。
“延基!慢点,你看看我这一急怎么把你就给忘了。你慢些,看看你这一脸灰尘,毫无仪态。回府还不得被你阿爷家法伺候。”
看到好友,李括心中一暖。自始至终,张延基没有因为自己家道的中落看轻自己。二人之间几乎是无话不谈,完全可以算是知己。这种情感与德子,景甜是不同的。少年心中始终没有放弃仕途,与张延基的相处能让他更清晰的看见自己未来努力的方向。
“没事,我阿爷他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他才舍不得打我呢。倒是德子兄弟,被关在牢里那么久,我们还是早些救他出来!”
张延基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渍,大大咧咧的笑道。
“嗯,那我们快些便是。”
说完便和张延基一道朝京兆府行去。
许是都在郊外踏青的缘故,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二人心中有事,便未作停留。紧赶慢赶终于在未时之前来到了京兆尹大门前。
轻步上前,李括冲朱漆大门前的守卫拱了拱手道:“两位大哥辛苦了,还请代为通传一声,小生有急事求见京兆尹大人。”
为首的一名满脸长着络腮胡的衙役闻言指着李括二人大笑道:“我说穷书生,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你也不看看你眼前的匾额,这里是京兆府,你以为是你家后院吗?京兆尹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有引荐文书吗,有名帖吗?趁老子心情好,赶紧滚,别在这杵着碍眼。”
李括双颊瞬时染得通红,嘴唇张了张又合了上,双拳紧握,一时竟是不知道该站在何处。
张延基见状赶忙跑到李括身前,冲那衙役行了一礼:“这位大哥莫怪,我大哥一时情急忘了规矩。这点碎银子大哥拿去给诸位兄弟买些酒菜。小弟一番心意,大哥千万给个面子。若是京兆尹大人问起,大哥便说工部侍郎之子张延基前来拜访京兆尹大人。”
说完从袖口掏出一锭碎银子,交予那衙役。
那衙役见了银子,脸上立时现了笑容。他轻咳一声道:“这怎么行,按理说我们府衙公差不该收取银两,不过既然张公子当我是大哥,我就当交你一个朋友。你且先在这等着,我代你通传一声。”
说完冲身旁衙役使了个眼色便朝内堂跑去。
李括轻叹了口气,终是不甘的松下了拳头。不服不平又如何,这个世道便是强者为尊,若想自己说出的话有分量,唯一的办法便是变的更强!
约莫过了半盏香的工夫,那满脸络腮胡的衙役喘着气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冲二人深施一礼:“二位里面请,我家大人已经在内堂会客厅等候二位!”
注1:这首诗亦是流云所作,大家将就着看。
第十一章 朝歌(一)
李括二人皆被那衙役的态度弄得晕头转向,实在不明白方前还态度倨傲的衙役为何忽然之间会对他们以礼相待。尽管心存疑惑,二人还是随着那衙役进了京兆府。
在那衙役的引领下,二人并未进入京兆府大堂而是从一偏门绕出。沿着一段穿手游廊而行,连穿两扇石拱月扇门便来到了京兆府的内宅。
后宅是一所三进三出的大宅,一捧月牙形的浅湖静静泻在宅院正中。从太湖贩运而来的湖石,由关中的能工巧匠堆砌成各式假山状,几虹清泉从假山上泻入湖中,泛起朵朵涟漪。沿湖筑着几坪轩阁,轩阁正中摆放着一张水曲案几,紧邻假山的方向斜倚放着一方古琴。未曾想京兆尹大人竟有如此雅兴,将自己的内宅布置的如江南各道府宅般清秀风雅,李括心中颇为惊讶。只是他还未来得及思索便被那络腮胡的衙役引向了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一行人踏着石板缓缓而行,穿过一丛幽竹芳林便来到了京兆尹大人内宅的会客厅“静吾堂”前。
那络腮胡的衙役向前和守卫低语交谈一番后,便冲李括二人拱了拱手道:“二位公子从此门入便可见得老爷,小的就先退下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李括整理了下衣衫,又紧了紧头上的黑色纀巾,确定不会有失礼仪后,这才迈着方步进入静吾堂。整座厅堂并不大却分外精致。厅堂的大门开为六扇,上好的紫檀面板上雕刻镂钻出一张张栩栩如生的春秋图景。就连门栓都镶上了鎏金瑞兽,其间威势丝毫不逊于皇亲国戚。厅堂正中摆放着一面绢布屏风,其上手绘有一幅王右军的兰亭序,看笔力便知其主是道中之人。绕过屏风,便见一身着墨青色套袍的中年男子斜倚着靠在一床软榻上。这男子生着一张国字脸,虽称不上剑眉星目,但眉宇间那一抹英气确是凌厉。一撮浓密黝黑的山羊胡生印在如冠玉般姣好的面颊上,足见其主人平时对仪态容颜的保养甚为看重。
这人便是大唐京兆尹王銲,人到中年的他渐渐感到青春在从他身上流逝。十年前他连夜整理案牍公文都不会觉得疲惫,而现如今只要在案几前伏上两个时辰他便会深感腰背酸痛,筋骨疲乏。但他不能倒下,关中王家的兴衰全系于他一身。虽然如今王家显赫一时,但他在京兆尹位子上这些年得罪了不少权贵。别看这些人现在不敢招惹王家,只要他今日辞了京兆尹的职位,明日便有人敢弹劾王家为祸长安百姓的罪行。哼,这些人最是两面三刀,便是大唐右相李林甫大人对他也多半是利用。作为右相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对这位大唐宰辅最是了解。若是自己落难,这位毫无度量的宰相大人恨不得一脚将自己踢开好撇清自己。这偌大的长安城便是一张棋盘,而这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是一颗颗棋子,唯一掌握棋局的人便是大明宫中的那位。若想不被当做一枚弃子,便要让自己的实力变得更强,唯有这样才能让下棋之人有所顾忌。强者为尊,这是他王銲人生的信条。自从入仕为官,他便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发妻儿女,他都觉得他(她)们的目光中透出一股极强的目的性。这种感觉一直萦绕在他身边,这让膝下已儿女成群的王銲感受不到一丝天伦之乐。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事必躬亲,每一个跟他作对的人都会被他抓住把柄。朝堂的争斗已把他的双目磨砺的似苍鹰一般锐利,任何的一个破绽都会被他抓住,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李括,哼,这个名字这些天来一直叨扰着他。根据自己线人的情报,这个名为李括的少年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逼得自己儿子落荒而逃,随后又认了高适那个哥舒翰身边的红人为叔叔。随后更是阴差阳错的认了如今大唐玉真公主殿下为义姑母,如今拿着公主殿下的玉牌来要人,若不是自己在揽月楼布有眼线,直到如今还会被蒙在鼓里。好一招借势用力的计谋,此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略,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轻启双目,王銲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一身棉麻深衣,头系一方黑色璞巾,简单到极致的装束却掩饰不住他身上的英气。像,实在是太像当年的李适之了,这是命运在捉弄吗,如今是他的儿子来复仇了?
被王銲盯得有些发虚,李括连忙闪身上前深施一晚辈之礼:“小生李括见过京兆尹大人。”
王銲半支起身,冲李括摆了摆手道:“括贤侄莫要多礼,我常听昭儿谈起你,比起我那个不孝子,你可真算得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了。”
说完端起一杯花茶轻抿一口,挥手示意李括自便。
虽然被王銲的气场压抑的很是难受,李括还是强自一笑:“伯父谬赞了,王公子气宇轩昂乃大唐栋梁之才,岂是括儿所能比。括儿今日前来拜访伯父其实是为了一件事。”
“哎,不急。”
王銲挥了挥手道:“难道你无事求我就来不得这京兆府吗?你我当以叔侄相称,这里就是你的家,千万不要见外了。来人那,给我括贤侄上一杯清茶。”
自有伶俐的小厮奉上一杯新沏的花茶,李括无奈之下只好双手接过,象征性的轻抿了一口。
张延基早看不惯王銲如此借势压人,一把夺过李括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哎,王伯父。括儿哥他嘴笨,还是我来说吧。括哥的一个好友德子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京兆府给抓了,我想是一场误会。这不,连玉真公主殿下都惊动了。她老人家特地赠了块玉牌给括儿哥,做了个保人,还希望您老人家做主把那小兄弟给放了。”
王銲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霾,随即便被暖人的笑容所替代:“哈哈,你这臭小子,还是这副急性子。看看你的言谈举止哪里有点工部侍郎公子的样子。”
轻自刮了刮茶末,王銲轻声道:“不错,这些日子京兆府是抓了不少人,他们大都与一件案子有瓜葛。括贤侄的好友如今也确在京兆府,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老夫我不得不谨慎行事。如今既然有玉真公主殿下作保,想必确是一场误会。我这就差人带二位贤侄去大牢领那位小兄弟出狱,咱们一家人千万别伤了和气。”
他刻意将玉真公主四字咬的颇重,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多谢王伯父成全!”
没想到王銲会答应的如此爽快,李括心中大喜,冲其一揖及地以表谢意。
王銲一只手虚扶起李括,笑道:“你啊和适之当年一样守礼,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伯父。在长安城里,你伯父我多少还有几分薄面。”
李括领了令牌,再次拜谢后便与张延基辞谢王銲,一齐出了京兆府的内宅。
出了京兆府,自有衙役引领二人前往大牢。有了王銲的令牌一切都变得简单,二人与典狱长简单交谈几句便顺利进入到天牢。京兆府的天牢关押的大都是些身份尊贵的世家公子,自然不似一般县衙牢狱般阴暗潮湿。但即便如此,初次进入天牢,李括还是打了个冷战,牢内的温度明显低于室外,甬道两侧虽有照明的火把,但仍是昏暗不堪。李括二人紧紧跟随领路的狱吏,一路缓行绕过两处转角这才来到关押重犯的天字牢区。
那狱吏冲二人拱了拱手,伸手指了指斜右侧的一间单人牢房道:“德子兄弟就在那处号子中,这些日子弟兄们可都善待着呢,两位公子请便。”
李括拱手回礼:“有劳大哥了。”
天字牢区关押的大都是重犯,因此牢房都是单人的。一来防止囚犯串供越狱,二来这些囚犯家中背景都很深,狱卒大都可以从中捞取不少油水。
李括走至关押德子的牢房前,环视四周,只见一个散发垢面的囚犯蜷缩在墙角的草床上不住的发抖。
那囚徒见有人前来,拼命向后蜷缩,大声呼喊着:“别过来,我真的不知道,别打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别,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德子!”
李括鼻头一酸,呼声道:“我是你括哥啊,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括哥带你回家。德子不怕,德子不怕。”
“括哥?你真的是括哥?”
那囚徒闻言向前爬了几步,待看清楚来人确是李括无疑后竟是一拥向前双手紧抱住牢柱前的李括失声痛哭道:“括哥,我,我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十二章 朝歌(二)
李括紧紧握住冯德恩的双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括哥带你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说完招呼狱卒打开了牢门,与张延基一道半掺半扶的将冯德恩带出了京兆府天牢。
因有王銲的吩咐在先,三人这一道并未受到什么阻拦。顾及到冯德恩的感受,李括与张延基便行至车马行租了一架轻便马车给冯德恩代步。三人一齐径直向城南行去,不多久便来到了通济坊客隆茶馆前。
陈小六,杜景甜等人早已在茶馆前翘首以盼。看到李括一行人下了马车,杜景甜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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