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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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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的笑靥,异口同声地道:“逝水(哥哥),怎么办?”
    逝水立刻吞声,抿唇,貌似文不对题地笑:“日中已过,方才禄公公已经派人传膳了,父皇和天钺也该饿了吧?”

第二十一章 心悦君兮(五)

    两人动作一致地看向了石桌方向,而后天钺抬眼,尽欢帝低头,不露声色的眼神交汇了一下。
    逝水偏头专注地看着两人的举止,温和地,认真地,纯良地道:“可以饮茶用点心了么?”
    天钺吞了吞口水,而后诚实地点头,弱弱地应承道:“父皇,天钺饿了。”
    尽欢帝被娇惯坏了的肚子同样在提醒着主人这一点,但是这个时候,向来居于掌控地位的至尊决定了要一条道跑到黑:“天钺,许愿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茶点可以等等再说。”
    天钺闻言有些犹疑,稍稍感受了一下空腹的哀鸣,而后看着一脸不甘不休的尽欢帝,只能求救般递给了逝水一个小鹿样的可怜眼神。
    逝水浅笑,抬眼微觑了下尽欢帝的表情,而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再参与:
    明明是居高临下地喋喋不休着,原本的狡黠却已经荡然无存,只是翻来覆去地强调游戏的‘规则’,认真地和天钺纠缠不清的样子,顽固地像抱定死守的小孩子。
    ——看来需要迁就的,不只有天钺,那么自己,也不好偏袒着某一方了。
    尽欢帝收敛了一下愈发拢起的眉心,而后静默下来等待天钺的抉择。
    天钺失望地收回求助的眼神,抬眼看了看大有‘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吃饭’决心的尽欢帝,终于选择了退一步美食尽享:“那父皇,天钺还没有想好,以后再说可以吗?”
    尽欢帝稍稍斟酌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了这个不完全的胜利,直接无视袖手看热闹的逝水,径直向着亭中央走去。
    天钺亦是如释重负,伸手抓住了逝水的两根手指,飞一般拉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的哥哥奔到了石桌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尽欢帝和逝水中间,毫无顾忌地就近拈起了一块松仁稣。
    尽欢帝无奈地撑起下颌,看了看坐在对面眼眸含笑凝视着天钺的逝水,有些兴味索然地举筷夹起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百合糕,慢慢含进了嘴里。
    膳未过半,尽欢帝突然有了兴致一般回头询问道:“禄全,孤吩咐送给天钺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一直躬身候着的禄全立刻谦卑地回言:“回皇上,已经拿来了,要呈上来么?”
    微微颔首,尽欢帝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天钺愣愣地忘了手里吃到一半的糕点,满脸期待地看向了禄全手中的小托盘。
    从容地从禄全手中接过盘子放到桌上,尽欢帝却只细细看着上面覆盖的素色锦帛,凤目描摹过巧夺天工的刺绣,迟迟没有下手掀开。
    天钺放下手中的糕点,急切地道:“父皇,父皇让天钺看看啦,天钺想知道是什么啦。”
    尽欢帝莞尔,而后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对面,却发现逝水正优哉游哉地慢慢咀嚼着果脯,眉眼间尽是志得意满的幸福意味,完全没有留意自己这边进行的事情。
    有些受挫地回过神来,尽欢帝捻起锦帛的一角慢慢掀了开来,已经偏斜的阳光投射在内里一样物什上,璀璨莹洁地散开了一圈银光。
    逝水咽下芳香四溢的果脯,唇角弯地像只成功偷腥的懒猫,而后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尽欢帝面前的托盘上:
    九枚素银环,紧密罗致着细如蚊腿的海浪形凿刻,垂下了晶莹剔透,颜色渐次加深的数粒玛瑙吊饰,环环相扣,光华流转,框柄呈如意形,纤弱地只手可握,精巧地有如奇珍。
    虽是民间流传甚广的玩具,在此看来却仅有高雅的格调。
    逝水有些赞叹,而后恍然想起小时候师傅为了训练自己的耐心而赠的九连环,不由轻扬嘴角:
    若是师傅当时赠的九连环也如是精巧,自己也不会在历经数小时的苦心无果后,怒从心头起,挥剑斩断一了百了了。
    天钺眨巴了一下眼睛,而后伸手戳了戳安静地躺在锦帛间的九连环,抬头问道:“父皇,这个,这个天钺不认识。”
    尽欢帝含笑,看了看对面若有所思的逝水,问道:“逝水应该知道吧?”
    逝水回过神,眼神蜻蜓点水般跃过托盘,有些抑郁地道:“儿臣也不认识。”
    时年九岁,垂髫已过,一剑下去,小环铜柄尽数滚落在地上,让自己恼恨许久的铜圈集体四散,那感觉却是挺好。
    但快感一过,失望便顿生袭上了心头,只能呆呆地看着支离破碎的九连环发愣,追忆自己圆满完成所有师傅嘱托任务的记录,就此逝去……
    当晚师傅回来,看见分散各地的铜环,赤色的眼眸似乎闪过某些别样的情绪,而后迅速地,有些勉强地转换回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大大咧咧地道:“哎呀哎呀,小竹竹大有为师当年快刀斩乱麻的气魄嘛,为师相信,假以时日,小竹竹定然会在为师的培养下成为一代……”
    “一代……什么?”
    自己当时是这么问的,但是师傅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垂落脸侧的银发在月辉的映衬下有冰封千年的孤寂,原本熠熠生辉的赤色眼眸亦是晦暗沉寂。
    那个能不顾皇城威严,在自己小宫殿毫无顾忌放肆大笑的师傅,那个妖娆魅惑,艳丽的双眸总是勾人魂魄的师傅,那个口无遮拦,时时让人大跌眼镜的师傅,在那一刻安静沉凝,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又敛藏着楚楚动人的悲戚。
    那一刻短暂地转瞬即逝,却又长久得永留于心。
    罗网的人,都背负着或轻或重的过往,因而大多被赐予了两个名字:一个延续自父母,有因人而异的牵绊,另一个则为代号,只是为了方便行事。
    如自己,在光天化日中,便是空逝水,空姓王朝的皇子,当朝尽欢帝的大儿子;在血雨淋涮下,则为南天竹,罗网的金牌杀手之一,赦字辈长老的唯一弟子。
    而师傅呢,自己只知他代号‘一品红’,罗网三大长老之首,除却鲜有人知的致命缺陷外内外功均入化境,司刑戮,却从不管事。

第二十二章 心悦君兮(六)

    “九连环。”尽欢帝修长的手指划过素银的圆环,而后轻抚在圆润饱满的玛瑙坠上,仿佛想起来什么遥远的往事一般扬起了嘴角。
    天钺一脸好奇地从各个角度看了看九连环,而后仰脸道:“真的是九个环呢,但是它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尽欢帝执起尾端,漂亮的球形坠子相互敲击着发出细碎的‘叮叮’声,美好地像是世外桃源清澈见底的溪流,而渐次变化的深红色,更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流转出了惑人的光华。
    轻轻握住一个小环,尽欢帝温和的声音像是从云端缭绕而出,飘忽绵长地让人抓不住声源,吐字却又分外清晰明了:“看,就像这样,把九个环依次从柄上取下来。”
    “取下来,然后做什么?”
    “然后?”尽欢帝微楞,两指间拈的坠子倏然地滑落,幽深的瞳仁像是失了焦一般,瞬息变得飘忽不定。
    良久,尽欢帝圆润的指尖摩挲过细腻凉薄的石桌,原本就不再尊华迫人的声调陡然落寞起来:“然后,再依次套回去啊,如此反复着,取下来,套回去,再取下来……”
    如此反复,经二百五十六次将环渐次取下来,而后再经九九八十一次将环套入一柱——起初确实大费脑筋,到了后来,便只是机械而重复的动作了。
    像这般静静地拿起九连环的感觉,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初偌大的宫殿,争宠而去的母后亦步亦趋着父皇的脚步;耽于炼药的父皇日夜沉溺于特地建造的丹药房;惊自己为天人的学士弃书而去,惭言所学尽授,无言再为人师;逐年被驱出京师的皇兄,再无一人奉旨回朝。
    训练有素又被母后调教的宫人,只默默侍立在殿内,无一人上前答言,无一人开口笑谈,纵然自己主动问询,得到的回复不过是谦卑的‘奴婢不知’而已。
    书上成行的文章,尽是圣人的治世之道,但是母后很早便让自己知道,‘为政以德’不过是异想天开的言论,‘民不议政’亦是白日做梦的世道。‘载舟覆舟’之说,只是盖落在蚕丝云锦上的推脱,对于那些直言不讳的人,所要做的便是利用完他,而后找个借口诛灭九族。
    现实的帝王哲学,远比儒家暴虐,比法家彻底,比百家争鸣更为纷繁复杂,转瞬而变。
    便像这样罢,窗边枝叶繁茂的松树,年复一年地盖过了华丽的飞檐,穿堂而过的和风,吹拂的都是清浅压抑的味道。
    这样的气氛中,渐渐地便明白过来,只有手里忙着,心里才不会那么空虚,才不会被幽若裂谷的寂寞步步蚕食。
    于是一遍又一遍地套环,又解下来,温文尔雅地做那被母后放心,父皇宠爱的少年十三皇子,将干净素雅的背影留给窗外的阳光,将温如冠玉的浅笑脸庞留给时时看着自己以向母后回禀的宫人。
    ——九连环,有妙用啊。
    “套上去再解下来,反反复复,那有什么好玩的啊。”天钺撅起嘴,有些兴味索然地看着叮当作响的环扣,无聊地又拾起了碟中吃到一半的糕点。
    尽欢帝凝眸,狭长的凤目有转瞬即逝的寥落:“天钺没有玩过,自然不知道,第一次解环的人,可以兴致勃勃地琢磨上好几个月呢。”
    “好几个月那么长啊?”天钺眨了眨眼睛,而后有些不相信地在素银环上来回扫荡了几眼。
    尽欢帝笑靥陡生,而后将九连环放在天钺手边,转眸对着一言不发的逝水道:“天钺看来不相信呢,逝水怎么看?”
    逝水细细描摹着尽欢帝拿起九连环之后的表情,微微拢了拢眉,反丢过去一个疑问:“那父皇初次玩九连环的时候,琢磨了多久呢?”
    尽欢帝有些惊讶,而后有些模糊地道:“大约,半天吧。”
    时年九岁,垂髫已过,丢下堆积成山却毫无用处的四书五经,跌坐在地,赤足乱袍,眼神散漫着挑弄手里铿锵作响的环扣。
    半天尽解九连环,而后才使重复无聊的动作。
    天钺嘟起嘴,大声道:“父皇骗人!父皇方才说是第一次玩的人要好几个月的!”
    逝水却是沉默,而后伸手拈起手柄来贴在手心,仿佛在想什么似的慢慢阖了阖眼,再睁眼时已是满面笑容:“父皇,儿臣想到了,这个环解下来之后还可以套成其他形状呢。”
    尽欢帝尚未答言,天钺至此却是提起了半途而废的兴致,拍着手笑道:“对哦对哦,套成好多好多形状,这个比较好玩呢。”
    逝水亦是回以浅笑,而后定定地看着尽欢帝若有所思的脸,温文地道:“花篮锦簇,绣球妖娆,宫灯清雅,串联成趣,世像万千,环环交叠便可一一呈现,如此想来,九连环应该不只是考量耐心聪慧的玩具吧?”
    尽欢帝看着逝水摊开的掌心中安然而眠的九连环,抬眸便是少年干净澄澈的笑容,不予伪装,不设防备,亦没有对自己的阿谀谄媚。
    散漫斜坐,凉润如云锦的发丝妥帖地垂落在肩侧,纤秀双眉下盈盈半弯的眼眸舀起了一勺细细碎碎的微光,在亭前太阳的照耀下,皇儿俊脸稍偏,启唇浅笑,温暖美好地如同谪仙一般。
    尽欢帝敛眉,越过面前的杯盘,将九连环连同逝水的手一起握住,而后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收紧,再轻轻阖眼,恍然便觉数十年前穿堂而过的和风,再次轻轻拂到了面上:
    嗅得到清浅的松针气息,感觉得到压抑的宫殿锁人,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
    其他,不那么高处不胜寒的,不那么兢兢业业的,不那么单调如一的,却一直被满怀戒备的自己无视了的东西。
    ——比如,赠自己九连环的人,是否真切怀了安慰自己的心,而自己,是否忽略了那份皇城中少之又少的真情?
    即使那个人,是宿尾……

第二十三章 心悦君兮(七)

    “父皇!”天钺屏气凝神了许久,终于耐不住撅起嘴,大声嚷嚷着提醒执手相看的两人自己的存在。
    逝水一惊,而后倏然缩回手,顺道将素银的九连环留在了尽欢帝掌心。
    尽欢帝觉得手心微凉,而后百无聊赖地看向了天钺,道:“你皇兄说得这么有趣,那天钺现在想不想要这个小玩意儿啊?”
    天钺咧开嘴,而后慢慢仰起头,唇形大张,出口的那个字便拖出长长的尾音来:“要——”
    尽欢帝无意般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逝水,而后笑着将九连环放在天钺摊开的小手上,和煦地道:“那天钺可要好好玩哦,不许中途嫌麻烦就扔到一边。”
    天钺喜笑颜开,一边把玩着叮当作响的九个银环一边一叠声应承道:“谢谢父皇!天钺一定好好玩!”
    逝水安静地看着天钺随意拨弄,而后好笑地见证了小小孩童一系列起承转折的表情:从兴致盎然,到满脸困惑,再到哭笑不得,最后鼓起腮帮大力猛拽。
    九连环的解法错综复杂,未了其意之人即使练上数天也难入其道,更何况现在天钺不过是凭着一时意气顺心地移动银环。
    环扣的鸣响一直未停,粉妆玉琢人见人爱的孩童,和同样精致的九连环之间的斗争逐渐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简而言之,便是比拼力气和坚固程度的状态。
    如是,待到石桌上的菜肴一一撤下,穿苑而过的秋风逐渐寒气逼人,斜射入亭的光芒从白色转而昏黄了,逝水方才恍觉有误,便出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立刻便有宫人回禀:“回殿下,日昳了。”
    拢了拢眉心,逝水微觑了一眼懒懒散散坐在石凳上,单手撑着下颌,另一手轻点在石桌上,却不知是看着自己还是看着天钺,亦或只是不想有所动作的尽欢帝,又看了看玩心正浓的天钺,有些疑惑地问道:“天钺,今儿下午不用习书么?”
    天钺呲了呲牙,而后抬头看着逝水,口无遮拦地道:“当然不用啦,母后派人去上书房请过假了。”
    尽欢帝继续慵懒地在石桌上划着圈,嘴角却不觉牵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
    请过假了,么?
    先祖有规矩,皇子读书期间,除却春节,端午,万寿,中秋,自寿外均无放假,夏日过热时方能歇息半日,因而前几日即使是自己让禄全亲自出面请了逝水的病假,仍然招来董辞的再四询问。
    这病假请了才几日了,昨儿个御书房的桌子上便摆上了董大学士的奏折,不断问询着大皇子的近况,大有气势汹汹地追来永溺殿将逝水捉去上书房的架势。
    如此咄咄逼人的气势,若是自己说出欲要亲自教授逝水功课的话来,还不得被董大学士唠叨上三天三夜,最后再搬出‘微臣无能,告请还乡’的威胁啊?
    于是乎自己嫌麻烦,便索性让伤势痊愈的逝水继续顶了身子不爽利的借口,好免去那个书呆子的唇枪舌剑
    ——在没有找到好的借口前,暂时免去。
    相较之下,倒显得古妃好利落的手段,只是不知编派出了什么谎言,竟让董大学士准了半日的假。
    想着如此,尽欢帝却只是看了看还没有意识到说了多余话的天钺,而后瞥向对面又浮上忧切神情的逝水,将唇边讥讽的笑意,连同着已经到了喉咙的调侃话语,一同渐渐湮没了下去。
    若是自己开口纠缠于请假话题的话,受伤的不只是天钺吧?
    半晌,尽欢帝出声道:“天钺,时候不早了,今天就先玩到这里。”
    声调温和,选词轻柔,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不带一点让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天钺郁郁地停止手中的动作,而后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逝水,便慢慢缩下石凳来,刚要躬身跪安了,突然想起什么了似的问道:“啊对了,母后说让天钺问问,哥哥身子骨大好了吗?”
    说着天钺歪了歪头,自己回话道:“天钺问董老师的时候董老师总说哥哥还没有好,但是哥哥看起来已经很好了呢,什么时候才能和天钺一起去上书房啊?”
    逝水未及答言,便听得尽欢帝说道:“哥哥虽然看起来好了,但是身子还虚着呢,太医也说调养着方才好,所以去上书房的事情,大概还要等上些许日子。”
    天钺嘟了嘟嘴,而后带着问询的目光看向了逝水,换来后者无可奈何的浅笑,便只能低低道了声:“儿臣告退。”
    尽欢帝看着孤单的小身影消失在洞门转角,方才回过了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而后展开手脚来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半眯的眼眸带着斜阳余晖的暖暖色调,纤柔的睫毛如同初生雏鸟的稚羽,拂过了逝水亦是浅笑着的面庞,带出了后者真心诚意的一句话:
    “今日,真是谢谢父皇了。”
    尽欢帝收回手脚,看了看逝水诚挚的笑容,突然别过脸去,别扭地道:“何故?”
    逝水的笑意逐渐袭上瞳眸,撩起下摆,站起身,而后从容地坐到尽欢帝左侧,直视着他似乎是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夸赞而害羞起来的俊脸,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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