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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月皎皎-薄媚·恋香衾(出版)-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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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倔强地仰起雪白若梨花的面颊,简洁地说道:“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你死。现在……我更担心他会杀你。如果回到他身边可以劝服他罢手,我宁愿回了他身边去。”
  “闭嘴!”
  李明瑗终于忍无可忍。
  “浅儿,你给我听好了,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你也……没有了回头的路!”
  “没有了回头的路了吗?”
  可浅媚打了个哆嗦,抱着肩倚在枕上,喃喃说道,“其实……我原来只想远远地离开他,离开你,离开这些仇恨和杀戮……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卷进来呢?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呢……”
  
  看他们争执起来,庄碧岚已悄悄退出了屋子,走到石桌边,提起酒壶,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才慢慢地走出院落,一路只是低低地念着可浅媚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呢?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呢?”
  这时,身后忽有人问道:“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吗?”
  庄碧岚回头,已看到南雅意从一棵老槐树旁走出。
  他站定,向那和他患难于共了多少岁月的绝色女子微笑道:“很多事身不由己,并不是我们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南雅意轻笑道:“我也是你想不要而不能不要的那类吗?”
  庄碧岚摇头,含笑将她拥到自己臂腕间。
  南雅意倚在他怀间,问道:“浅媚怎样了?”
  庄碧岚皱眉,叹道:“恐怕……不大好。当日信王派去追她的那些军士们有点假戏真做了。她在雪地里昏迷了好久才被找到,又屡经大悲大喜,血气里原就有些毛病,神医救治她三天,后来又每个月借了安胎给她吃那些对症的药,才把那症候压了下来。谁知后来大出血……现在她天天喝药调理着,看着已经恢复了好些,可那血液里的病根……已经再也无法拔除了。”
  南雅意打了个寒噤,黯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来……我们能抓住眼前的相守,便已不易了。”
  庄碧岚看着她泪光莹然的眸子,低一低头,将她吻住。
  南雅意仰起下颔,柔柔与他缠绵。
  许久,她低低道:“碧岚,我们生个孩子吧!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远远地离开,在蓝天白云青草间放着羊,不是也很快活?”
  庄碧岚不答,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许久,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自己的卧室。
  月华如水中,恍惚有谁的声音如在水纹中怅然地荡漾。
  “我们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嘉和十六年八月,周帝唐天霄亲自领兵,攻破青阳城。信王携家眷逃逸,奔往博州重整兵马。
  唐天霄亲身寻至青阳城信王住过的宅第,不知因何大怒,一把火烧了那宅第。
  其时正值深秋,天干物燥,火趁风势,几乎将半座城池烧个精光。
  而唐天霄意犹未尽,不及休整兵马便领兵继续追击。
  同年九月,唐天霄兵围博州,欲将信王兵马一网打尽。
  大将周绍端、谢翌谏其不可冒进,唐天霄不纳,并于九月十六强攻博州。李明瑗不敌,再度弃城而去。
  唐天霄星夜直追,误入庄碧岚所设埋伏,中箭受伤,唐天祺冒死解围,方才将他救出。他们所统领两万骑兵、十三万步兵已死伤近半,唐天霄自己也伤势不轻,被迫撤兵休整。
  庄碧岚率原交州兵马并西南五州新训练的新兵乘胜追击,夺回青阳城、扶风郡等地。但信王所部北赫精兵屡有叛逃之事,军心不稳,遂无力继续进击。
  十月中旬,伤病渐痊的唐天霄将新征调的十万江北精兵拨给唐天祺,任其为主帅,周绍端、谢翌从旁辅佐,再度急攻楚军。
  楚军不敌,连连败退,渐仅余西南四五州县犹在控制之中。
  十一月十二,唐天霄赶往前线,再度攻破博州,并分兵绕其后侧,击幽州、秦州。
  李明瑗令庄碧岚调出交州剩余的三万兵马前去救急,庄碧岚怕交州空虚,南疆蛮夷乘虚而入,到时牺牲数十万支持庄氏的交州百姓不说,连中原都可能因门户大开而沦于蛮夷之手,故而拒不从命。李明瑗遂自行率师回援,留庄碧岚独力抗衡数倍于己的大周军队。
  李明瑗撤走不久,唐天祺攻庄氏,庄碧岚出战,不料部分新兵被朝廷策反,乱自内作,并劫持了留守于营寨之中的南雅意。在唐天祺的节节进攻下,庄碧岚内外交困,勉强平定了叛乱,南雅意却已在双方交战中身受重伤。
  他带着残部撤往交州时,已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南雅意的伤势却在奔波中恶化。
  唐天祺一路追击,眼看着交州城近在咫尺,庄氏兵马明明未及进城,却不见了踪影。
  正在疑惑间,探子来报,庄碧岚正在交州城外十里一处山坡上,一人一骑,别无从人。
  他又惊又疑。
  虽说两人你死我活的大小战争已经打了许多次,但庄遥未叛之前,他们同朝为官,对彼此并无恶意,后又因可浅媚的缘故结拜为兄弟,虽说各怀心机,关系总比寻常的朋友要亲厚些。
  待可浅媚难产,二人捐弃前嫌,坦诚相待,共同守护着那个新生命的诞生,更有一番惺惺相惜。
  有时候,彼此礼敬和兵戈相向并不矛盾,不过各为其主而已。
  因此,他得到这消息后,立刻亲自带兵前去查探。
 
  庄碧岚果然正于山坡之上,未着战袍,连佩剑都挂于马上,一身素衣满是征尘。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抱着南雅意在半坡静静地坐着,向着交州城的方向。
  冬日灿烂的阳光如新织就的无数匹明金锦缎投下,坡上的白石青松也便格外明亮,璀璨得像在发着光,热烈地迎接着即将来的天下一统,盛世太平。
  而那一切热烈,连同冬日里衰草枯藤的哀伤,都似与坡上的男子无关。
  炽亮的阳光似在照射到他身上的衣冠肌肤时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收敛了万丈光芒。他沉静地坐着,独自散着月光般的浅浅清辉。
  周兵飞快涌了上去,无数枪戟如林,冷冷地对准他。
  他却视若无睹,一双深深黑眸柔情万千,只凝视于怀中的女子。
  确认周围的确只剩了他一人,唐天祺挥手令部属退下,自己走上前,唤道:“庄碧岚!”
  庄碧岚抬起眼,向他淡淡一笑,“成安侯!”
  唐天祺问道:“你的兵呢?怎么不进城?”
  庄碧岚留恋地望着交州城池,黯然答道:“剩余的三千骑,大多是交州附近招募的农家子弟。烽烟连年,八万子弟带出,三千骑带回……终是我庄碧岚无能,累了这许多人埋骨异乡,我并无颜面回城见他们的父母亲人。剩余的三千骑……我将他们带回,让他们各自散了回家务农,也算是尽了我最后的一点心力。”
  “你……散了你的最后的兵力,不再回城?”
  唐天祺不可思议,“据我所知,交州城内,至少还有三万精兵可供你驱策。凭你庄氏在交州的声望,再凑出个三五万兵马大约不困难吗?你舍得就这么放弃?”
  庄碧岚侧过脸,俊美的面庞浮过自嘲的笑。
  他道:“不困难。但我还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知难而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何必为了一人私欲再让更多人送命?”
  唐天祺叹道:“你早知道这话,当初又何必帮着李明瑗助纣为虐?”
  庄碧岚惨淡一笑,轻声叹道:“我所得者,从来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唐天祺似懂非懂,但到底晓得当初一意起兵的是他的父亲庄遥;而唐天霄对于交州庄氏的疑忌则五年如一日,从不曾放下。
  庄碧岚将手伸怀中。
  唐天祺的近卫只恐他会暗算主将,手中刀戟并出,割向他的手腕。
  唐天祺忙喝阻时,他的手背、手腕俱已着了数下,鲜血流溢。
  但他视若无睹,自顾将从怀中掏出的东西送到唐天祺手中,说道:“我们父子曾和交州守将有过约定,以这半块虎符作为调兵信物。只要你割下我的头颅,和这半块虎符一起送入城中,他们自然会开城归降。南疆地形复杂,蛮夷习俗各异,朝廷就是遣十万精兵过来,也未必能阻住他们滋扰生事;但若由这些老兵继续镇守,当可事半功倍。”
  那块虎符上已经带了血,开始尚温热,片刻后被风一吹,便凉得透了。
  唐天祺紧紧攥住,说道:“我会禀告皇上决断。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庄碧岚垂下头,小心地把一直卧在他腕中的南雅意放到铺于地面的鹤氅上,低声道:“请代为照顾她。”
  唐天祺从一来就看到了寂寂无声的南雅意,只当她已经死去,此时闻说,不由一惊,忙向后唤道:“大夫何在?”
  早有随军大夫急急赶上前来,跪下身来为南雅意诊治。
  片刻后,大夫摇了摇头,道:“没用了,来不及了……不过胸口还有一线气息没散而已。”
  唐天祺沉下脸,道:“既然还有一线气息,怎么能说没用了?快带下去,全力施救!”
  那厢即刻有人过来,担了南雅意,飞快地奔下山去。
  庄碧岚站起身,默然望着那个与自己休戚相关了多少岁月的女子离自己渐行渐远,神色居然甚是宁静,并无太多哀伤之意。
  唐天祺诧异,又道:“庄碧岚,若你肯自己入城,亲自带了交州守兵出降,本侯再帮说上你几句,皇上一片爱才之心,未必不会原谅你。”
  庄碧岚淡然道:“降一次,已经低了风骨;叛而复降,降而复叛,那不是大将,而是走狗。”
  唐天祺本有心为他开脱,闻他此言,知他心意已决,不觉黯然,低了头,挥手道:“来人,捆了!即刻押下去!”
  庄碧岚没有挣扎,由着人将他紧紧捆了。
  只是旁人推他下山时,他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父子保卫了一世的交州城。
  金乌西沉,原来明灿的阳光不知不觉间化作一团殷红,霞光般笼住青黑的城池。几只苍鹰从辽阔的天空展翅掠过,在如血的霞光中悲唳于九天之上。
  天快黑了。
  
  十一月廿一,庄碧岚被俘次日,李明瑗在移兵前往秦州的路途中遭伏击,领兵的是大周皇帝唐天霄。楚军大败。
  廿三,唐天祺所率兵马也赶到秦州、幽州一线帮助剿灭楚军余部。
  是日傍晚,李明瑗在逃亡途中被俘。
  但唐天霄并没有罢手。
  李明瑗以及他的心腹部属,无一不遭毒刑拷打,逼问可浅媚下落。
  十一月廿五,根据李明瑗一个心腹校尉的供词,他终于查到了可浅媚的行踪。
  李明瑗把她藏在了大苍山一处人迹罕至的山谷,并派了四名侍卫和若干侍女、大夫在谷中侍奉,据说粮水充备,日子过得很是不错。
  唐天霄猜着这多半是李明瑗特地安排的退路,战败后还可以逃过去和可浅媚双宿双飞,至少江山美人还落着了一样,益发气得头晕目眩,连灭绝夙敌重新一统天下都没觉出一丝快意。
  想着可浅媚种种不堪,甚至把他的感情和尊严都踩到了脚底,另嫁他人,他恨得咬牙切齿,夜不安枕。
  但发现她行踪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亲自赶过去,亲手将她痛打,亲口将她怒斥……
  可他终究忍了下来。
  他想,有了千峰那个小孽障,他应该更加放不开那个妖精一样的女子了。
  可他无论如何不会也不能再像先前那般宠她爱她,更不能让她爬到自己头上。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她那样恬不知耻的背叛之后,还那样看重她。
  所以,他让唐天祺去带回她。
  “留她一条命就可以。”
  他冷冷道,“至于她的那位信王夫婿留给她的所有忠仆……当着她的面全部诛杀,不许留一个活口!还有,朕不想再看到任何她和李明瑗一起生活过的痕迹!朕不会容忍她还敢对他存有一丝念想!”
  
  次日,一直用最好的药物勉强吊住最后一丝气息的南雅意死去。
  唐天霄闻讯赶去看时,正遇上她临死前的片刻清醒,居然认出了他。
  她道:“皇上,我曾为你捉过很多的蛐蛐儿。”
  唐天霄一恍惚,又似回到了两小无猜相伴玩耍的时光。
  两人躲在台阶下的灌木丛中,各自瞪着大眼睛捉着蛐蛐儿。
  忽然发现目标,两人一齐跳起,额头碰上了,两个小小的身影撞到了一起。
  “哎哟”一声后,是两人相视一笑。
  头上洒满了漏过枝叶投下的阳光,青草一根根翠绿得宛如碧玉,而他们的眼睛是那样的清亮,倒映着彼此的笑容。
  俱往矣,青梅竹马的大梦一场!
  他一脸憔悴,看着她一脸灰败,握了她的手,柔声道:“没错,雅意帮朕捉过很多的蛐蛐儿。”
  她便道:“皇上,能不能看在那些蛐蛐儿的份上,饶碧岚不死?”
  唐天霄沉默了片刻,见她凹陷的双目紧紧盯着他,目光焦灼而急切,终于答道:“嗯,朕饶他不死。”
  南雅意便舒了口气,道:“谢谢皇上。”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这么生分了?”唐天霄黯然,“你要不要和庄碧岚见上一面?”
  南雅意摇头,“不了,快死了的人,很丑。不见才好。”
  她的一口气松散,眸光便已散乱开来,那样欢喜而怅然地长叹:“他……会重新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子,生几个娃娃,在……在蓝天白云青草地间……放羊……”
  她的瞳孔渐渐放大,纤瘦的手忽然间将他握得极紧,拼着最后的力气艰难地说道:“可惜我……和浅媚……还是……求……不……得!”
  她的头重重落回枕上,目光散乱地凝住,再也不动了。
  唐天霄许久不能动弹,直到感觉面颊凉湿一片,才知自己落了泪。
  他站起身,轻轻地阖上她的双眼,低声吩咐道:“来人,给她预备棺椁衣冠,好好送回京城,以夫人之礼安葬。”
  慢慢走回自己营帐时,他抬头看看天空,却是阴沉沉的,看不到蓝天,也看不到白云。
  这样的严冬,自然也不会有青草。
  那些曾是她和庄碧岚所期盼的吗?
  但可浅媚又怎会盼着那些?
  她安然地做着她的信王妃,圆着少女时候便存着的梦想。
  他的心里又堵得透不过气来。
  有人过来回禀:“罪人庄碧岚请求见虞国夫人一面。”
  庄碧岚?
  谁这么胆大妄为,这么快就把南雅意的死讯告诉了他?
  唐天霄转过头,寒声道:“朕不允。告诉他,朕虽在南雅意临死前答应过饶他不死,可他若不安分,这辈子都别想踏出狱门一步!”
  传话的人刚走,那边又有人在回道:“皇上……”
  唐天霄正坐在案边撑着隐隐作疼的额,喝道:“什么事?以后再说!”
  外面静默片刻,便传来唐天祺的声音:“皇上,我把浅媚带回来了。”
  唐天霄心头剧震,好容易才能勉强压下心头的起伏,沉声道:“把她押进来。”
  门帘被撩起,唐天祺把可浅媚推了进来,隐隐听得他轻轻在劝道:“三妹,听话……”
  可浅媚却似丝毫不领情,厌憎地甩开他的手,红着眼圈站在门边。
  唐天霄眼睛发酸。算算自五月间两人匆匆见上一面,又有半年没见了。
  他们的千峰已经六个月大,但可浅媚却似没什么变化。她似乎养得不错,比之前丰腴了些,肤色格外地白,——她本就生得白皙,但此时的白似乎有种不见天日的白,连唇都是淡色的,眉宇间不见了往日骄傲跳脱的神采。
  这些改变,都是因为李明瑗?
  唐天霄眯着眼睛,冷冰冰问道:“她怎么了?”
  唐天祺忙道:“皇上,她已知错了,必定再不敢辜负皇上。这会儿耍小性子,是在怪臣不该把她那些从人都杀了,又放火烧了她的家。”
  可浅媚并不否认,哽咽道:“他们虽是信王的人,可这半年来一直尽心尽力服侍我。皇上大约已经又夺回了这大周天下吧?为何连几个下人也不肯放过?”
  “家?”唐天霄已在冷笑,“可浅媚,信王给你的房子便算是你的家,朕给你再多,也不能算是你的家吗?”
  唐天祺忙道:“不是,是臣说错了,不该烧了她的房子。她……她并没有说过那是她的家。”
  他虽这么说着,可浅媚却不配合。
  她咬着唇瞪着唐天祺,好一会儿才别过脸,悄悄地擦掉面颊上滚动的泪珠。
  唐天霄冷眼看着,抬手道:“天祺,你先出去。”
  唐天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一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帐中便只剩了这对曾经的爱侣默然对视。
  唐天霄神色冷峻,沾着血迹的战袍上有着日日夜夜驰骋沙场所形成的森冷肃杀,目光极是幽深,看不出一丝往日的柔情蜜意。
  这样的唐天霄,可浅媚看着很是陌生,脚下便站不大住,吃力地扶住了门棂。
  唐天祺一路小心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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