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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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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可无意中又遇见了你,我心里多么激动。我对自己说,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成为朋友吗,……所以,我想,我对你应该有一个解释。或许你早就把一切都忘了,早忘了,但我不管这些,我一定要你告诉我,你能够原谅我吗?”她气都不停地说了这全篇话,那时常绽放的阳光般的笑容和偶尔显露的忧郁的眼神,此刻却闪耀着一片泪光……

  “真的,冬梅,”他连忙说,“我把什么都给忘了,我不知道我需要原谅你什么?”

  “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 ”冬梅固执地说。

  “这是我的真心话,冬梅。你要相信我,”黑子说,“这么多年了,因为我一直都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

  “你还记得,你那时给我的一封信吗?”

  “信?”黑子平静地、带点惊讶地重复着。怎么说呢?的确,战争已使这种惊讶的感觉变为迟钝、疲塌、甚至完全衰退。他已逐渐不会对任何事感到惊异了,他已抛弃那种能够对所看见的或身边发生的事寻求原因或合乎逻辑的解释的精神活动。

  那就不问为什么吧,只是这样的事实:他从在棕榈树小径深处的彩色亭子中,在每天傍晚的这个时刻,那保存永久的纸上,为冬梅写满纤细优美的字体:有的经过涂改,有的经过删改。他把这个类似游戏、充满少年真诚的东西夹在一本英语书中,随身从教室带到寝室,像是他一刻也不能离开的补充部分,像是那种调节他的精神活动的器官(无聊、空虚、烦闷、压抑、痛苦、企望、高兴、满足、愉快、欢乐)制作在肌体上,专门用于指令或适应于产生这些文字而已。杂乱的书籍由于经常翻阅而揉皱了。在昏暗的亭子里,上面还残留着五月黄昏的光线。在这黄昏残阳中传来机帆船安详的突突突的声响,渔民正收起埋伏在深水中巨大的无形的网钩。当机帆船逆着水浪上行时,发动机毫无节制地超速行驶的嘈杂声,发怒似地盖过他和冬梅说话的声音,接着到达矶岸时,突然减弱,当它转头开过河道后面时,几乎消失无踪了,灰色的天空下清晰地显出黑色的烟云。“你怎么啦?不说话。”冬梅问他。

  “没什么,我没什么。我再没心思去背这种呆板、无聊的单词了。

  “你心神不定罢。你写那些空洞的言语,……给我,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当你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打球、散步、看电影;并且你只对我好的时候,我还会像傻瓜一样无动于衷吗?你是应当知道,当时,我当时多么喜欢你。我现在还说不清楚我—”

  “不,不,”冬梅急忙打断他的话,“我没那个意思,我对你好不是那个意思。这一定是你弄错了。可是,我得承认,我也—你头上有树叶了,”她停下不说话,神色有点慌张地伸直手臂,替他摘去那树叶。

  “不是这样吗?”他说。这声音充满忧伤、执拗、抖动的激烈情绪,使自己相信所说出来的话是有用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至少也相信,把真实的话说出来就是有用的这种信心本身就是能起作用的。为什么呢?为什么不敢承认这样的事实?这令他感到不可思议、琢磨不透。他用两手攥住她的衣胛,脸离她那么近,他那黑亮的眼睛似乎充满了无穷的期待、急切的询问。

  “不,不是这样,”冬梅几乎没有勇气再去接触他那热烈的眼神,她埋下头不敢看他,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她那一起一伏的胸部、乳房象鸟雀的喉部似的颤动,空气(或血液)在急促搏动中大量涌流,与此同时,她声音急迫也许提高了半度地说,“求求你,不要逼我了,我求求你—你冷吗?”她感觉到他的身子有点打颤,而他只是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们一起坐在背光里,拉长的影子投落在草坪上,冬梅那淡蓝色的翻领罩衣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头发的颜色。在夕阳颤动的光线照射下,她的身体在衣服的内部明显地呈现,清晰可见,好像她是纯真无邪地站在(瘦俏的肩胛,波浪汹涌的胸脯)一片深蓝的薄纱般的朦胧云彩中。

  这样,有一会俩人动也不动地相互凝视着,她开始脱下罩衣服,把它盖在他和自己肩膀上。后来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臂,这时他把眼睛闭起,呼吸到她身上的花香,听到她在喘气,在她的嘴唇之间空气急促地进出,后来听到她像是叹息、呻吟了一声,她说:“你把我弄痛了。”又说:“放开我,你使我—放开我……”她一直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手用尽全力在紧紧拽着她的手臂,但他没有放手,只是稍微放松紧张的肌肉,同时感到自己在微微不停地发抖,无法控制。她说:“放开我,你使我—放开我……”但她身体并不动,只是微微喘息。用一种单调、机械、恐惧的声调重复说:“放开我,你使我—放开我……”这声音充满雅气,全无抵抗,不断呻吟,使人听后感到有点可怕,悲哀,迷惘。“不,”他仍然执拗地说,“除非,除非你答应我,你是爱我的,不是吗?”她说,“这我能理解。”他说:“你能理解?”她说:“好,放开我。”她总想推开他的手。他说:“你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啦?”她仍然要脱身,想走。她在哭着,又再说一遍,“要是这样,我会把信交到老师那里。”后来在他把手搁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再进一步举动时,她便迅速穿上了那件淡蓝色翻领罩衣,又听见她的身子钻进灌木丛带动树叶的响,接着是迅速穿过小径的脚步的震响。霎时间,借着高悬的路灯仍然可以看见她,但没有看到她的脸部:她的头发、背部呈现黑色剪影。她急促的脚步越去越远,渐渐微弱,最后全无声息。

  冬梅后来还是把那封信交出去了,她把它交到班主任那里,却有意隐瞒她与黑子之间的这桩事实经过。只是后来他们一起考取大学,但他忽然缀学了,参军去了广西前线。这一切后果又怎么能够责怪冬梅呢?这是毫无道理的。

  “你不恨我把那封信交给班主任了?”冬梅又一次把双手伸给他,在这滑软的接触上,这时有什么东西很久很久地,暗暗地扰动了他的心。她仍然直望着他的脸;但这一回她是微笑着的……他也是第一次有意地逼视她……于是他又认得了这曾有一时于他是那般宝贵的形姿,那瘦俏的肩胛和她的带几分羞怯而温柔低垂眼眉的习惯……这一切,一切,他都熟识……但是她出落得多美!没涂口红,没画眉,没擦粉,这妍艳的脸没有一丝修饰……是的,这是个美丽的女人。一种鉴赏的心情占据了他……他仍在望着她,但是他的思想却跑得很远,这点冬梅恰恰看出来了。

  “黑子,我要你告诉我你的一些事,长久起来,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的生活很机械,很单调。每天不停地训练,然后是打仗,站潜伏哨,炸桥梁,杀敌人。”

  “不打仗不行吗?”

  “这可不是我说得算。”

  “但你得告诉我,”她接着说,“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我们没有见过一次面。你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

  “我从哪儿去找你的地址呢?冬梅。你要知道,这期间有多少事情在发生,流去的流水该有多少!”

  “何只流水!何只流水啊!”她带着异常酸苦的表情复述他的话,“正是这个缘故,所以,我要听你……”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从头说起。从最初的时候,当你……离开了学校之后—”

  静默了一会,黑子重新抬起头,看着她,“冬梅,倒应该是你,我以为你早已结婚了—”他突然觉得说不出口,就停住了。

  冬梅把手提到面前,表情严肃反问,“你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黑子说,“我是这么想的。” 

  冬梅把头发掠到耳朵后,肘子支在椅子靠背上,什么也不说。她在深深冥想着……她冥想的不是黑子(纵然这时候他在她注视之下面红耳热地慌乱了)一个整段的生活涌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截然不同的,不是他的生活,而是她自己的—但是受了逐渐增加的内心的不安和不愉快的感觉的影响,突然停止了。冬梅低下头用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好象疲倦了似的,慢慢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

  黑子等了一会,打算起身离开这里,这时,走廊里响着一阵软皮鞋吱吱嘎嘎声,空气中飘来了一阵奇异的珍贵的定发剂香气,这种气味仿佛是孙悟空在九天寒宫王母娘娘潘桃盛宴上所呵出的迷魂仙气那般,让每个人吸一口竟不知不觉地迷醉、昏睡过去。但现在这种有毒的气味却涨满在黑子的忧郁里。成哲进来了。他走起路来从容不迫、潇洒敏捷,很有外交家的派头。

  黑子站起身同他点了点头,冬梅把脸上的手移开,冷冷地望了成哲一眼,“你找我有事吗?成总。”

  “是有点事,冬梅—”成哲将他的绷得很紧的身子朝黑子偏转了一点,用他那特有的几乎是女性的开玩笑的口吻添了一句,“嗨,看来老同学使你忘了时间了。”

  黑子勉强地笑了一句,冬梅继续阴沉着脸,“那成总”,她用同样冷冷的声调,“有什么事你现在就说吧?”

  “江总请我代他向你问好。”

  “那个江总?我怎么不认识他?”

  “嗨,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请我们吃饭的啊!大名鼎鼎的省政协委员、优秀企业家江遇财,你难道忘了么?”

  “是哟,”冬梅只顾自己说,“你的那个朋友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怎么样,这回不是就来帮忙我买进口彩电的吧?”

  “如果愿意,当然可以,”他的脸转向黑子,“去庐山玩过没有?”

  “没有,但想去看看。”

  “这是美妙的想法,”成哲满面笑容地说,“真的,每年夏天有多少人想去那里避署,躺在寂静的松涛里,抛开一切不知天高地厚的杂念—”

  冬梅急速地站起来,“黑子,我明天去找你。”她说着,轻蔑地打断了成哲的话,“对不起,成总,现在我要去采访了。”

  “你今天对谁都很苛刻,”成哲悄步离开了办公室,朝楼下走去。

  黑子正转身朝门口走去……冬梅要他停下。

  “你把什么都告诉了我,”她说,“但是,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

  “什么事情?”

  “你恋爱过。”

  黑子的脸一下红到耳朵根……是的,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自己恋爱的经历;但是,她还是知道了。他觉得非常恼火,第一点,冬梅知道了他曾经恋爱过,第二点,她相信他有意瞒着她的。他完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而冬梅的眼睛盯住他不放。

  “是的,我恋爱过,”终于他说出来,立刻转身就走,冬梅默默地跟着他。“我爱过她,的确。她值得我去爱。”他又重复了一句,突然他的脸发烧了,他觉得胸口和喉头好象被一种类似憎恨的激情哽住了。

  冬梅动也不动,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畏怯的眼光望着黑子,伸手给他……但黑子并没有向她伸过手去。

  这样,他们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来到楼前。冬梅推着一辆女式单车,俩人肩并肩地走进了一条林荫道。在一条街角转弯处分手后,黑子开始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溜达。

  长长的街道显得有几分萧条,白茫茫的雾气中电车线隐约可见。每走过一条街区,那些式样单调的一式一样的楼房总是重复出现,而且每隔几十米左右就有一座,它们排列成一行,全都一个样,平行排列在算是一条街的每一边。这些街道成直角形交叉着,形成正规的长方形。黑子在三里街转了一圈,然后到了一家音响专卖店门口。

  一切都是那样新奇!电车轰轰隆隆,响声刺耳;小摊贩沿街叫嚷;姑娘们匆匆而过;空气中飘荡着油炸食品和啤酒的香味—而从音响专卖店传出来的小号吹奏的音乐声却一阵阵地压过嘈杂声,后来也许是人们把它忘记了,或根本不再注意它了?同样的调子,同样老是重复的节奏,同样的副歌迭句不断地唱,一遍遍地重复,声音单调、哀怨,歌词荒唐可笑,节拍跳跃,欢快而又充满乡愁:

  老天爷

  老天爷

  请接受我们的诚心

  我们要开地了

  请保佑我们

  不被虎咬着

  不被刀砍着

  紧接着是高两度的声音在唱:

  老天爷

  老天爷

  像一种哀求而又是诙谐的祷告,或提起一种祭祀仪式或描述一种刀耕火种场面,或不知是什么内容,也许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话,一些跳动、轻快、无忧无虑的音符不停息地在重复。时间也好象静止不动了,像一堆泥巴,一种沉淀淤积的烂泥,像封闭在不透气的盖子下,那种浸汗味从成年的人身上散发出来。这些人蛰伏在亲身受辱的处境中,好像一群幽灵,一群留下不计数目的灵魂,死和生同时把他们忘记或推开或拒绝或吐掉,似乎都不愿意要他们,因此他们现在似乎不是在时间中活动,而是在一种灰色的没有体积的甲醛中,在虚无中,在不明确的期限中活动,中间穿插着同样反复吟唱的充满乡愁、富有魅力、持续不断的歌声,同样的毫无疑义、东蹦西跳、忧郁凄凉的歌词:

  老天爷

  老天爷

  请接受我们的诚心

  请保佑我们

  不让火烧过了界

  不让树砍不倒

  这一切令人忧伤的东西还没有断绝、粉碎了黑子身上怀着的那些纯洁天真的欲望。有一刻工夫,他被眼前的景像引进了一段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的回忆里。他做梦一般的搜寻着某种不确定的踪迹,现在他的眼睛发出亮光,向左右扫动,一个思想把他抓住,他马上热烈地紧紧跟住这个思想:他已感觉到自己一时全身变空,好像整个生命从他身上,从他的寂寞中挣扎摆脱出来,一旦得到解脱,跳跃出外,四面溢散,不断溅射,继续不停地使他浑身湿透了,似乎事实上不存在完结的时候,好像永远不会终止。这样感觉不太牢靠。因为只是一瞬间的陶醉,以为永远如此,实际上只是一瞬间,像我们做梦时,相信真的发生了许多事,但一睁开眼睛,时针的位置几乎没什么移动,后来这一切返身涌流,现在朝反方向奔去,像碰得一堵墙,一个不能逾越的障碍,只有我们身上的一小部分可能会越过,这可以说是由于欺骗而达到目的,这是说,一方面欺骗阻挡这一小部分逃脱,解放的力量,同时又欺骗我们自己。这在我们那得不到安慰的孤单寂寞中有什么失望,愤怒的东西有喊叫,当它再次受到束缚时,就狂热地撞击那些墙,那些狭隘不能逾越的限制,狂怒猛叫,最后才渐渐平静下来。  

  黑子告诉我,当时他几乎是用疾跑的速度回到了房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了创作灵感,反证他不想写诗了,他要写一部内容既独特又引人入胜的长篇小说。写好后他将会把作品交给我,由我挟着这部大作乘豪华客轮前往上海联系一家出版社,大赚一笔,我们也会因此成为名人,到中国各地去演讲、开作品研讨会。所以他呆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以便专心致志,发狂般地以故乡和前线为背景写一部书名叫作:《英雄的黎明》的长篇小说。可要命的是,这故事太忧郁、太灰暗了。他根本没办法写下去。他取出薄薄一摞纸,坐在窗前,绞尽脑汁,挥汗如雨,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抽了多少包烟,喝了多少瓶啤酒,才信手潦草书写出一行字:

  他有一种警觉象发怒的鹪鹩一种灵猩似的温驯的紧张他似乎在快意地眨着眼睛孤独的宇宙使他窒息。

  第二页只写出一些乡村、抽水机房、河道、小山岗、导弹基地、草场、十八怪、梅湾、龙眼、矮脚马、爱店、花山岩画、雷区、铁丝网、抽水机房有两个人、血肉树桩、爬地龙、菠箩、天西华侨农场、东平、吕公岭、太阳很美、枪声的名字,接着就不知道写些什么了。终于,他告诉我,“伙计,我干这事不行;我只想写点小诗,捞点儿烟钱。”对此,我也表示完全理解。后来,我又读了好几本他用于写作的厚厚的速写本,并在他那过夜。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刀锋12
12

  
  
  
  关于1979年中国对越南的那场战争,黑子的确有太多的感慨。他正是那场战争的亲历者。他想把自己所闻所见所经历的一切写成一部长篇小说《英雄的黎明》;可惜只写了一个开头。有一天,我问他,“你觉得我们打那一场仗有意义吗?是不是你很想当英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我可告诉你,丁仆,没有人想当英雄,除了死者。”

  这话挺刺耳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

  “像我怎么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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