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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记忆道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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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喝那里的水,还拉屎。不卫生。”
“你说我吃牛屎?”老伯脸都缩起来。
我不管,只要看到老伯吃地瓜,就送一杯水。老伯从来不谢我。司务长知道了,说:“你这个人就是多管闲多吃屁。热脸贴冷屁股。”
老伯的鞋刀还是刮脸刀。尖尖的刀子从脸上移过去,每一条皱纹在刀尖下拉开来,胡子就从皱纹里翻出来,老伯就用手指头一抹。我看傻了。那刀子就认得胡子,胡子长哪儿,刀子就往哪里走。老伯连镜子都不照,闭着眼,手指头东摸西摸。
“嘴边上还有的。”我说。差不多就要伸手去摸老伯的嘴角了。
“知道。”老伯睁眼看我,就笑起来:“你这个北方兵好玩。”当地人背地里会叫我们:北方兵。闽南音就是“ba ga biang”有一点篾视我们的意思,至少老兵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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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水仙花的鞋匠(2)
“你骂我们啊。”
“没有啊,你们北方人就是这样叫的啊。”
“我不是北方人。我是南方人。”
“就是啊。出了我们闽南都是北方人。”
我就笑起来。那时候,真想当北方人。说话多好听啊,突然就成了北方人了。
“老伯你是哪里的?”
老伯手停下来,瞪着我:“问这个干什么?我是贫下中农。”他举着刀子,“我补鞋子是有大队证明的。”
老伯的头发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头给他剃的。老头是个剃头匠,也是一副担子:一头是个大木柜,放着剃头的家伙;另一头是一个木架子,放着一只铜脸盆,洗头的。木架上还挂着一条帆布条,磨剃刀的。通常就是老伯刮胡子没几天,老头就来给老伯剃头了。
剃个鬼啊!就那么几根头发,趴在头皮上,太阳就从头发中间舔着头皮,舔得死亮死亮的。老头就蹲在老伯身后头,拿把剃刀把几根头发削削齐。两人说什么,听不懂,都是一些人的名字和事情。两人就笑,一个脸上一团皱纹,另一个嘴里缺东少西。完事了,五分钱。和补鞋一个价。
我就傻站在一边,笑。
老兵就说我:“没事不会学习学习毛主席著作、到菜地劳动?成天跟鞋匠胡扯什么?”
胡扯好啊。喜欢看老伯缝鞋子、刮胡子、剃头。
有一天就看到了老伯在干别的事情,他手里有了一颗水仙头。
老伯把水仙头的外皮全削了。在水仙头上用削鞋底的小刀剔来剔去,粘粘的沫子就沾在他手上。
“你这是干什么?”
“刻水仙。”
“我知道啊,刻水仙干什么?”
“好看啊,过年看看,很香的。”
“刻它干什么?”
“让它长得和我想的一样。”
“你想的是什么样子?”
“仙鹤的样子。”水仙就在刀子下头露出白白的身子,刀子狠啊,一个水仙头差不多就留下一半了。老伯把那些藏在水仙肚子里的叶片都削了一边:“这样,它们的叶子就会卷起来,很好看。”
水仙的肚子就冒出粘粘的水浆。老伯的刀子一滑,划到了自己的手上,血就沁出来,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水仙肚子里。水仙就红起来。我跑到门诊拿了一块纱布一块胶布。
“我给你包一下。”
老伯把手放到嘴里,呜呜地说:“口水涂一下就好了。”
我把他的手从嘴里拉开,那手麻绳一样,指头上全是刀疤。
老伯的手指头缠了一块纱布。他看来看去。眼睛挤成一团:“头一次啊。”拿起那块水仙头往我手里一放:“送你了。泡到水里去。一百天开花。三天换一次水。”
“你怎么知道是一百天?”
“水仙的规矩就是一百天。从今天到年初一,正好一百天。我们都是这样算的,年初一开花,吉利。”
宝贝一样捧回宿舍。找了一只瓷盆放好,清水一放,水仙的肚子里冒出很多小汽泡,珍珠一样。
水仙的叶子从肚子里挤出来了,一团团卷着,绿得冒水汽,只有几片叶子挺着。
老伯说:“你把水仙拿来。我修一下。”
水仙又不是鞋子,我还是听话地捧过来了。
老伯拿出一根红棉线,扎住卷起来的叶子。又往里面塞了一个桂圆核,哇嘎!一只鸟眼睛。
老伯把挺着的叶子扎起来,哇嘎!一对鸟翅膀。
老伯把水仙头放在盆子里:“你看好了,开了花就是一只仙鹤。不骗你的。”
换冬装了。冬装两年一换。男兵总是会同我们换鞋换衣服。他们要给家里的老婆换一条女式军裤一双小号的解放鞋。我跟男兵说:“你猜那个老伯穿几号鞋?”
“猜不出来。”
“三号鞋,赌一个皮蛋。”
“一个皮蛋就一个皮蛋。”皮蛋是稀罕物。我最爱吃皮蛋,沾酱油吃,香死了,醣心的最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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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水仙花的鞋匠(3)
拿了男兵那里换来的三号解放鞋,跑到老伯的鞋摊前头。
“你试试。”鞋伸到老伯脸跟前。
老伯把鞋子放在脚底比了一下,正好。
一个皮蛋啊!
老伯把鞋放在鼻尖底下闻了一下:“胶鞋很香的,不过我不要。”
我跟人家赌了一个皮蛋呢。我说。
老伯就笑起来,把鞋放到了小木柜里。老伯的脚,一年四季穿着雨鞋。
再看到老伯是好几天以后了。
老伯呆呆坐着。头发在海风里一飘一飘的。
“他走了。”
“谁?”
“那个给我剃头的,走了。”
“到哪里去了?”
老伯朝天上指指。
“死啦?”前些日子还看到他在村子里给人家的小孩剃满月头啊。
“走啦。头天还好好的。早上看到,人就走了。”老伯抹鼻子抹得好响:“孤老头,送终的都没有。”
除了站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我老了,做不动了,要回家了。”老伯说。
才想起来,老伯不是这里人。老远地,只看到他挑着鞋担子来,挑着鞋担子走。
“你家在哪里?家里人多吗?”
老伯指指别处。朝我摇摇手。
“解放军同志,问你要一样东西,行不行?就是包手的那个胶布。”
我到门诊讨了一大张胶布。
“多少钱?”
“不要钱。”
“不要钱就不要了。”
“那好,五分钱。”
老伯从抽屉里拿出五分钱。我伸出手去接。老伯放到小木柜上:“你不要接人家的钱,像讨饭一样,你要拿的。”想起老伯从来就把钱放到木柜子里。
我拿起五分钱。老伯突然说:“给你做一个把戏。”
他拿起鞋刀,把五分钱放在刀刃上,一转,钱旋起来,在刀刃上跳舞:“五分钱。也是钱。”
老伯走了。
年三十晚上,我们当兵的会餐。每桌八个盘子,大家还可以喝点酒。我看着窗户外头,榕树的气根上系着一些红布条。那是老百姓守岁用的。气根下空空的,老伯好久没来了。抿了一口酒,鼻子辣得发酸。
初一早上。
醒来,被香气包围着。
水仙开了,只几朵。白得干净,金得不媚。一只鸟站在我的桌子上。我狂喊一声:“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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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师……菜头(1)
太阳从榕树后头落下去,榕树枝像烙铁,把太阳的脸烫得乱七八糟的。等碎裂开来的太阳被榕树吃掉了,天就黑下来了。
鞋匠走了,挑着两只小木柜,晃晃地穿过村子。
剃头师傅就站在榕树下,嘴巴还动,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天天就是找鞋匠说话。他说,鞋匠听。鞋匠说一句,他要说上好一会儿。嘴角就积着一堆粘粘的口水,过一会儿就“嗖”吸一下。鞋匠一走,他就没了魂灵一样。
剃头师傅盯着我,我站在门诊大门口。
我知道他为什么盯着我。因为明天是星期四。星期四是我们的星期天。我们野战医院的休息日是和国际星期日错开的,一切为了打仗。帝国主义是常常在星期天发动战争的。不过,这也不是军事秘密。老乡都知道我们的星期天是他们的星期四。
星期四,我们的学雷锋小组要到村子里为人民服务。我们为老乡理发,我是学雷锋小组的,我也要给老乡理发。不过老乡从来不要我给他们理头发,除非是小孩。
一只箱子,里面放一把推子、两把剪刀、一只毛刷、一盒滑石粉、一块手术单改成的围布。这些就是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工具。理发全靠推子,那可是手动工具,电动的家伙听都没听说过。理发的时候,一手按住人家的后脑勺,一手握住推子的两只把手,一边捏一边推,头发就被犁地一样犁下来。推出一道道沟,再推平这些沟。推子的劲很大,虎口没一点力气还捏不动。一不小心就夹住头发,那就不是理发是拔发了。我的技术就是拔发。老乡在我的手底下又歪嘴又闭眼的。学雷锋小组长就让我干下手,给老乡的脖子上滑石粉,扫掉头发屑子。这我会。给开刀的病人剃毛也是这么干的,上点滑石粉,一刀一刀剃。
我们的行动让剃头师傅很仇恨。
我们抢了他的饭碗。
村里就一个剃头师傅,全村的头都是他剃的。男女老少。大人八分钱、小孩五分钱、女人一毛钱,因为女人几乎不剃头。剪头发是功夫活,贵一点。小小孩的满月头也是一毛钱。一辈子就满月一次,所以贵一点。还有就是死人头,一辈子也就死一次,所以也一毛钱。
我们一个月学一次雷锋。那些村民的头一个月就被我们扫荡一次,不花钱。
“我吃都吃不饱了,番薯都没有吃的了。”菜头说。菜头是剃头师傅的名字。
生产队长就找到了院长:“解放军,你们好不好不要学雷锋了?”
“我们学雷锋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啊,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啊。”院长说。院长的嘴很小,说起话来,菩萨一样。
“不是啊。不是啊。你们一学雷锋,菜头就吃不饱了,他没有工分,只有剃头钱啊。”
那时候,农民都是生产队的社员,每天出工要记工分的。壮劳力可以得到八分到十分,折合人民币大概是一毛多点吧,我记不清了。女人只能得五分,小孩没有。菜头老了,田里做不动了,剃头钱就是饭钱。
院长说:“好吧。”
学雷锋改成节假日。劳动节、国庆节、建军节、元旦、春节。
菜头很生气。说:“解放军过节,还到村子里剃头,没道理。”
我们也很生气。八一节一到,进了村子,就跟解放军打扫战场一样,抓到一个剃一个。有人就躲我们,把头留给菜头剃。多大的人情啊。八分钱呢。
鞋匠就笑菜头。菜头就不高兴:“你的头我就收五分钱啊。几根头发啊。”他在鞋匠气根一样的头发上绕手指:“十多根。五分钱。”
菜头住在一个大大的花岗岩房子里。房子是一个老华侨的。两层楼。楼下的门厅墙上全是瓷砖,画着仙鹤、梅花鹿、还有鱼。楼上一个大露台,栏杆是瓷花瓶,湖青色的。菜头给老华侨看房子,听说这个老华侨支援过抗日战争,菜头说他看房子是革命工作。
晚上站岗的时候,就看到菜头坐在院子里,脚边放着一盏煤油灯。膝盖边一只小木凳。小木凳上一只碗一个瓶:碗里是咸鱼、瓶里是酒。菜头对着瓶子,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睁着,跟我们打靶瞄准一样,盯着瓶嘴。瓶嘴晃来晃去,菜头的脑袋也晃来晃去。酒就在瓶子里晃来晃去。菜头就“哈”一声,对着瓶嘴吱一下,隔那么远都能听到咕咚一声。这是半夜里村子里除了狗叫声以外,惟一的声音了。真的。
剃头师……菜头(2)
咬咸鱼,用虎牙叨着鱼,滋滋地吸气。我知道这鱼有多咸。埋在粗盐堆里,猫都不敢吃的咸鱼。
菜头举起瓶子,敲自己的脑门的时候,就是喝够了。眼一闭,猫一样呼噜。口水从嘴角挂下来,被油灯晃得金亮亮的。我和苇商量过,看他能在灯下呼噜多长时间。结果是从第一岗到第三岗。
我们也点油灯。晚上只发三小时的电,其它时候就用油灯。包括病房。
“好浪费啊!”苇很愤怒:“就跟地主一样。”
有时服务社的煤油断了,我们就到村里的代销店里买煤油。一斤八分钱。碰到过菜头来买酒。盯着人家代销员的手,眼珠里就是两只瓶子的影子。酒要是洒出来了。菜头就叫一声:“妖兽啊。”伸出手指头抹台子上的酒滴,往嘴里一放。大家都笑。有的时候菜头就不沾酒,拿根火柴往洒出的酒上一点,蓝色的火苗扭几下就趴下了。跟喝醉的菜头一样。我才知道,那酒叫地瓜烧酒。喝过地瓜酒的男兵说,酒一下肚子,屁眼都冒烟。
菜头喝多了就在村子里到处走,笔直走。到了屋子跟前直角转弯。看到男人就敬礼,看到女人就弯腰。看到小孩就抱起来亲一下。再喝多了,就跑到大队部,对着毛主席像哭:“毛主席啊毛主席,我向你请罪哩。”
生产队长就会大骂起来,把他拖到门外去,从井里打一桶水,哗,浇到菜头脑袋上。菜头就不叫了,躺着。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了。从宿舍窗口看一个人躺在井边上,这个时候太阳下到海里去了,村口的肥堆冒着青烟,很香很香。榕树在青烟里忽远忽近的,屁股没几根毛的鸡在菜头身边转来转去。天完全黑的时候,村子里没了声音没了光明,就是肥堆一闪一闪的,海风吹过,呼地冒出一团火。菜头就爬起来,抱着肩膀,低着头,远远看,像是一个没头的人在走路。一直走到大石头房子里。
菜头最风光的时候,就两件事情。
给死人剃头。
叫人端一盆热水。站在死人跟前,说:“剃干净了,心不乱了不烦了,好上路了。”拿推子给人家推一个头,只留下脑袋上一圈头发,马桶盖一样,再热水擦一把脸。
我是听苇说的。苇说:“太厉害了。抱着头转圈剃。”可惜没看到。村子里又不会老死人,就是死了人也得是男人。男人才剃马桶盖。
给女人开脸。女人结婚要开脸,菜头会开脸。女人拿了自己买的鹅蛋粉,交给菜头。菜头把鹅蛋粉在女人脸上抹均了,再用两根绞在一起的线,在女人脸上抹,把女人脸上的汗毛拔干净。从此不再是姑娘了。开了脸的女人,隔三差五的还要开脸。脸上的汗毛不拔,毛茸茸的不好看。菜头给女人开脸的时候,老是会在女人脸上东摸西摸。女人就打他:“mui gian xiao!”(闽南话,就是不要脸的意思)
开脸也是苇拉我去看的。看得脸皮疼。女人看到我们就说:“解放军阿姨,这个老头皮很厚。”
菜头就笑。嘴里黑洞洞的。
我是听鞋匠说,菜头走了。前几天还看到他给人家的小孩子剃满月头,怎么就死了?
才知道,晚上菜头还在井边上躺着。都以为他会回家。哪知道就不起来了,第二天打水的人看到菜头,已经硬了。
才知道,菜头没有家人,孤老头一人,那个老华侨每个月给他寄二十块钱。那时候可是一笔不得了的钱啊,所以菜头大口喝酒拼命点灯。
那时才知道,菜头解放前被拉过壮丁,逃了回来。后来村子里要斗地主,菜头就被凑合着戴了一顶“历史反革命”的帽子。生产队长说就是凑个数,过几天就摘了。哪想到一戴就套死了。
菜头被送到水渠边的坟地里去了。村里人死了都埋在那里。他的石碑早就刻好了,是菜头自己选的石料,灰花岗石。那两个哑巴女孩给刻的。有两个老女人来送丧。一路哇哇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后来才知道,这两个人是生产队长叫出的工,一个人十个工分。抵得上一个全劳力,值一毛五分钱呢。
。。
剃头师……菜头(3)
菜头上路的时候,没有剃头。村子里没人会剃了。
八一节的时候,我们在村子里给老乡理发,老觉得菜头会从大石头房子里走出来。
当妈的,有时候很没用,疼孩子疼得死去活来。说到底了是疼自己。好不容易生了一个孩子,多疼啊。这种疼有的时候真的到了丧失理智的地步。可是,谁能对妈说,有些孩子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当妈还不同你拼命?
她终于放平了身子(1)
医院的东面有一片松林,松林旁边有三排房子。一律的规格,三间房,一字排开,后头多出一个尾巴——厨房加杂物间。鲁医生住在第一排,地形好得不行。因为房子坐在山坡上,面对水库,冬天太阳大,夏天凉快。江西的天气啊,死热死热的,鲁医生是老同志,所以享受这个待遇。
她老是说:“我这里打仗好,只要一挺机枪可以守一天。”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定是在房子前头。身边放着一张躺椅,躺椅里垫着厚的棉垫。夏天也一样,就是再放一张麻席。躺椅上一个人,一个蜷着身子的女人。
女人个子很小,脸苍白,眼很大,眼白多,眼珠黑。头发很长,稀稀的披在肩上,一直留到腰间。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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