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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 完结版-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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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世界尽头……大校 
  “你恐怕已经失去了恢复影子的可能性。”大校边喝咖啡放说。如同长年习惯于向别人发号施令的人所大多表现的那样,他说话时也是正襟危坐,下腭拘谨地向内收起。但他没有强加于人的意味。长期军旅生涯赋予他的,仅仅是一丝不苟的姿势、循规蹈矩的生活和堆积如山的回忆。作为邻居,大校可说是理想人选。他和蔼可亲,沉静内向,国际象棋也下得不俗。
  “确实如看守人所说,”老大校继续道,“不论在理论上还是在现实中,你收回自己影子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只要你身在这个地方,就别想拥有影子,也别想离此而去。这镇子就是军队中所说的单向地穴,只能进不能出。除非镇子从围墙中解脱出来?”
  “我压根儿没想到将永远失去影子,”我说,“以为不过是暂时性措施罢了。谁也没告诉我竟是这样。”
  “这镇上任何人都不会告诉你什么。”大校说,“镇子以镇子特有的方式运转。至于谁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么,全与镇子无关。我也觉得你有点可怜。”
  “影子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无非呆在那里,直到死。那以来可见过影子?”
  “没有。去了几次,看守人就是不难见。说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那怕也是奈何不得的事。”老人摇摇头道,“保管影子是看守人的任务。全部责任由他一人承担。我也是爱莫能助。看守人原本就是个脾气暴躁、刚愎自负的人,别人说什么都几乎充耳不闻。只能耐住性子,静等他回心转意。”
  “就按你说的做。”我说,“可他究竟担心什么呢?”
  大校一口喝干咖啡,把杯放回碟子,从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也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旧,一样久经沙场,但爱护得很好,干干净净。
  “担心你和你的影子合为一体。那一来就得从头返工。”言毕,老人把注意力重新收到棋盘上。这国际象棋的棋子种类和走法同我所知道的多少有所不同,一般总是老人获胜。“猴取僧正,不要紧么?”
  “请请。”说着,我移动壁,挡住猴之退路。
  老人频频点头,死死盯着棋盘。其实胜负基本大局已定,老人笃定制胜。然而他死活不肯长驱直进,还在深思熟虑。对他来说,下棋并非要打败对方,而是向自己本身的能力挑战。
  “同影子分别并使之死去是令人难过的。”说着,老人斜走骑上,巧妙地将壁与王之间堵死。于是我的王实质上成了光杆司令。还差三步即全军覆没。
  “难过对谁都一个滋味,我也不例外。如果在还不懂事的小时候,在相互还没交往的时候同影子分开任其死去倒也罢了,而等上年纪以后,可就吃不消了。我的影子是在我65岁那年死的。到了那把年纪,回忆也多得数不胜数。”
  “影子被剥离之后还能存活多久呢?”
  “因影而异。”老人说,“有的影子生机勃勃,有的死气沉沉。但不管怎样,一旦被剥离开来,在这镇上是活不长久的。这儿的水土不适合影子生存。冬季漫长难熬。几乎没有哪个影子能活到第二个春天。”
  我凝视一会棋盘,终于放弃了取胜希望。
  “还有五步呢,”大校说,“拼一下还是值的吧?五步之间很能找出对方的闪失。胜负这东西,只有到最后关头才能见分晓。”
  “那就试试看。”
  我思考的时间里,老人踱到窗前用指头稍稍拨开厚布窗帘。从狭窄的空隙观赏外面的景致。
  “往后一段时间,对你是最难熬的日子。同换牙一样:旧牙没了,新牙尚未长出。我说的意思你可明白?”
  “是指影子虽被剥离却还没有死掉吧。”
  “正是。”老人点了下头,“我也有过体验。过去的和未来的无法很好地保持平衡,所以才不知所措。但新牙长齐之后,旧牙就会忘掉。”
  “你是说心的消失?”
  老人哑然不答。
  “对不起,光是一个劲儿提问了。”我说,“可我对这镇子还一无所知,以至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镇子以怎样的机制运转,不知何以有那般高的围墙,不知为什么每天有独角兽出入,不知古梦是怎么回事,总之没有一样不令人费解,而能问的对象又惟有你一人。”
  “我也并非对事物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老人沉默地说,“有些事情还无法言喻,有的则不便言喻。但你什么也不必担心。在某种意义上,镇子是公平的。关于你所需要你所应该知道的,镇子以后将…一在你面前提示出来。你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把它们一个个学到手。记住,这里是完全的镇子。所谓完全,就是说无所不有。但是,假如你不能充分理解,那么就一无所有,完全的无。这点要牢记在心。别人传授的东西即传即灭,而以自身努力学得的东西,则终生相随,并给你以帮助。你要睁大眼睛侧起耳朵开动脑筋来揣度镇子提示之物的含义。你要是有心;那么就趁有心之时让它发挥作用。我能教给你的只有这些。”
  如果说女孩居住的职工区是往日的辉煌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的场所,那么镇子西南边的官舍区则是在干涩的光照中正在失去辉煌的地段。春天带来了生机,而夏天则将其分解,冬日的季风将其吹干。两层高的白色官舍,鳞次栉比地排列在被称为“西山”的徐缓而广阔的斜坡上。原本是按每栋住三户的标准设计的,惟独正中突出的门厅由各户共有。无论外墙上镶嵌的杉木板还是窗框,抑或狭窄的檐廊和窗上的栏杆,一律涂以白漆。放眼望去,白白的一片。西山坡上,大凡白色无所不有:刚刚涂得近乎不自然的闪闪耀眼的白,被太阳长期晒得发黄的白,仿佛在风吹雨淋中失去一切的虚无的白。凡此种种,无不沿着环山沙路无尽天休地绵延开去。官舍没有围墙,只在狭窄的檐廊下有一道1米来宽的细长花坛。花坛修剪得井然有序,春天开番红花、三色紫罗兰和金盏草,秋天开大波斯菊。花开时,建筑更加形同废墟。
  往日,想必这一带堪称洒脱优雅的地段。在山坡悠然漫步之间,不难觅出其过去的光景。路两旁想必儿童嬉戏,琴声悠扬,荡漾着晚餐温馨的香味。我可以在肌肤上感受到这些记忆,犹如穿过几道透明的玻璃门。
  所谓官舍亦非徒有其名,以往确实有官吏们住在这里。官吏的地位虽不很高,但也不是下级职员,而属中间阶层。他们力图在这里保持风平浪静的生活。
  然而这些人已不复存在,一去沓然。
  后来者都是退役军人。他们丢掉身影,如同附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的墙壁的蝉壳,在季风劲吹的西山坡各得其乐地打发时光,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东西需要保卫。每栋楼里住着6~9名年老的昔日军人。
  看守人指定我住的,便是这等官舍中的一室。我这栋官舍住有一名大校一名少校一名中尉,另有一名中士。中士做饭打杂,大校发号施令,一如军营生活。老人们往日一味忙于备战、作战、停战,忙于应付革命、反革命,以至失去了成家的机会。一群孤独者。
  他们每天早早醒来,习惯性地三口两口吃罢早饭,便自动自觉地投入各自的工作。有的用小竹板样的东西刮建筑物的旧漆,有的拔前院的杂草,有的修理家具,有的拉车去山下取定量供应的口粮。老人们如此把早上的工作干完,之后便聚在朝阳的地方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
  分配给我的是二楼朝东的房间。一山横前,视野不大开阔,但仍可望见边上的河流和钟塔。房间看样子经久未用,白灰墙壁到处是黑乎乎的霉斑,窗棂落了一层泛白的灰尘。里面有一张旧床、一张小餐桌和两把椅子。窗口垂着发出一股霉气味儿的厚窗帘。木地板已磨得相当厉害,每走一步都吱呀作响。
  清晨,隔壁的大校进来,两人共进早餐。下午便在这拉合窗帘的昏暗房间里下国际象棋。晴朗的午后,除下棋外,别无消磨时间的办法。
  “这么大好天气还拉着窗帘憋在黑房间里,对你这样的年轻人肯定难以忍受吧?”大校道。
  “是啊。”
  “对我来说,有人陪我下棋自是求之不得。这里的人几乎都对下棋兴味索然。如今还想下棋的,怕只有我这样的人。”
  “你是为什么抛弃影子的呢?”
  老人盯视自己被窗帘空隙射进的阳光照亮的手指,须臾离开窗口,往餐桌我这边走来。
  “问得是啊!”他说,“大概是因为保卫这镇子时间太长的缘故吧?一旦离开这里出去,我觉得我的人生恐怕就要彻底失去意义。咳,事到如今,倒是怎么都无所谓了。”
  “抛掉影子后,可感到后悔过?”
  “不后悔。”老人摇了几下头,“一次也没后悔。因为没有什么可值得后悔。”
  “我用壁将猴压死,打开一条可供王活动的通路。”
  “妙手妙手!”老人道,“可以用壁防角,王也重获自由。不过与此同时,我的骑士也可大展身手喽!”
  在老人慢慢思考下一步的时间里,我煮了壶开水,加进新的咖啡。我思忖,以后无数个午后都将如此度过。在这四面围有高墙的镇上,没有什么可供我选择。
          09。冷酷仙境……食欲、失意、列宁格勒 
  等女孩时,我做了简单的晚饭。拿研钵将梅干弄碎,用来做了色拉调味汁,炸了沙丁鱼、豆腐和一些山芋片,还煮了洋芹菜和牛肉。效果均不坏。由于还有时间,我一边喝啤酒,一边用水煮襄荷做了凉拌菜,又做了个芝麻拌扁豆。然后歪在床头,欣赏劳贝尔·卡萨顿什弹奏的莫扎特的协奏曲,这是张旧唱片。我觉得莫扎特的音乐还是用旧唱片听起来更令人心旷神恰。当然这很可能是偏见。
  时过7点,窗外完全黑了下来。她仍然没有出现。结果我从头到尾听完了第23号和24号钢琴协奏曲。或许她改变主意不来我这里也未可知。果真如此,我也无从责备她。无论怎么看,还是不来更地道。
  不料,当我正找下一张唱片之时,门铃响了。从猫儿眼一望,见图书馆参考文献室那个女孩抱书站在走廊。我打开依然连着铁链的门,问走廊有无其他人。
  “谁也没有呀。”她说。
  我卸掉铁链,开门让她送来,她刚进门,我赶紧把门关死锁上。
  “好香的味道!”她一下下抽着鼻子说,“看看厨房可以么?”
  “请。不过,公寓大门口有可疑的人么?比如道路施工的,或坐在停车场车里的?”
  “都没有。”说着,她把两本书随手放在餐桌上,一个个揭开煤气炉上的锅盖,“都是你做的?”
  “是的。”我说,“要是肚子饿了,招待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里,我顶喜欢不过。”
  我把东西摆上餐桌,心悦诚服地看着她一一发起进攻。见她吃得如此动情,我深感这餐饭做得值得。我往一只大杯里加冰调了O牌威士忌,把厚牛肉排用强火大致一烤,撒上刚切好的生姜末,作为下酒菜喝起威士忌来。女孩一言不发,只顾闷头进食。我劝她喝酒,她说不要。
  “那厚牛排,能给我一点?”
  我把剩下的一半推到她面前,自己只喝威士忌。
  “需要的话,还有米饭和梅干,大酱汤也可马上弄好。”我试着询问,以防她不尽兴。
  “那好极了!”
  于是我用干松鱼简单调味,加裙带菜和鲜葱做了个大酱汤,连同米饭和梅干端上桌来。她转眼间一扫而光,桌面只剩下梅子核。全部消灭之后,她这才总算满足地吁了口气,说:
  “多谢招待。太好吃了。”
  如此窃窕淑女吃东西竟这般狼吞虎咽,这光景我还是初次目睹,说是动人也算动人。直到她完全吃罢,我仍在半是钦佩半是惊愕地看着她的睑出神。
  “喂,你总是这么能吃不成?”我咬咬牙问。
  “嗯,是啊,总是这样的。”女孩神态自若地说。
  “可看上去根本不胖。”
  “胃扩张。”她说,“所以吃多少都胖不起来。”
  “呵,伙食上怕是开销不小吧?”实际她一个人已把我明天午间那份都吃了过去。
  “那是够可观的。”她说,“在外面吃的时候,一般都得连吃两家。先用面条或饺子什么的垫垫底,然后再正正规规吃一顿。工资差不多都填到伙食费里去了。”
  我再次问她喝不喝酒,她说想喝啤酒。我从电冰箱拿出啤酒,又试着抓了两大把香肠,用平底锅炒了。原以为她已鸣金收兵,不料除了我吃的两根以外,其余又被她劫掠一空。食欲真可谓锐不可挡,如用机关炮摧毁小仓房一般。我作为一周用量买来的食品眼看着就锐减下去。我本打算用这种猪牛肉混合香肠做一盘美味佳肴来着。
  我端出现成的马铃薯色拉和裙带菜拌金枪鱼,她又连同第二瓶啤酒席卷而去。
  “跟你说,我十分幸福!”她对我说。
  我却是几乎什么也没进肚,只喝了三杯冰镇威士忌。看她吃看得呆了,全然上不来食欲。
  “可以的话,还有甜食和巧克力蛋糕。”我提议。
  不用说,这个她也吃了。光是看着我都觉得食物直顶嗓子眼。我是喜欢做吃的东西,但总的说来,饭量却不大。
  或许由于这个缘故,我未能像样地挺起。精神全都集中在胃上了。应该挺起之时居然垂头丧气,自东京奥林匹克以来还是头一遭。这以前我对自己这方面的身体功能可以说始终怀有绝对的自信,因此这对我委实是不小的打击。
  “喂,没关系,别放在心上,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道。
  长头发、胃扩张的女孩。图书馆参考文献室负责借阅的女孩。我们吃完甜点心,边喝威士忌喝啤酒边听唱片。听了两三张,然后上床躺倒。迄今为止我可谓同各种各样的女孩睡过,但同图书馆员还是初次,而且如此轻而易举地同对方进入性关系也是第一回。大概因为我招待了晚饭。可惜终归如上面说过的,我全然无能为力。胃膨胀得犹如海豚肚子,小腹无论如何也运不上力气。
  女孩赤条条地紧贴在我身旁,用中指在我胸口正中划了几次,几次都划了十多厘米。“这种情况嘛,谁都会偶尔碰上的,不必过于烦恼。”
  然而她越是好言抚慰,不争气这一事实越是伴随着分外具体的现实感沉沉压在我心头。我想起读过的一本书。书中有一段说古代认为较之勃起的阳物,不勒起的更富于美感。但这也没给我以多少慰藉。
  “这以前和女孩困觉是什么时候?”她问。
  我打开记忆之箱的封盖,在里面悉悉率率摸索了半天。“两周前吧,大约。”
  “那时可一气呵成来着?”
  “当然。”我说。这段时间我总觉得似乎每天都有人问起我的性生活。或许是眼下世间正流行的把戏。
  “和推?”
  “应召女郎。打电话叫的。”
  “和那种女人困觉,对了,当时没有负罪感什么的?”“不是女人,”我纠正道,“是女孩,20或21岁。谈不上什么负罪感,干脆利落,义无反顾。况且又不是第一次找应召女郎。”
  “之后手淫来着?”
  “没有。”我说。之后工作忙得不可开交,直到今天延找不出时间去洗衣店取那件心爱的西装,更何况什么手淫之类。
  听我这么一说,女孩领悟似的点点头:
  “肯定因为这个。”
  “因为没有手淫?”
  “傻瓜,何至于!”她说,“因为工作嘛。不是忙得昏天黑地么?”
  “是啊,前天足有26个小时没睡。”
  “什么工作?”
  “电脑方面的。”我回答。每当问到工作,我往往如此应对,一来基本上不算说谎,二来因为世上大多数人对电脑业务不具备很深的专门知识,不至于寻根问底。
  “笃定长时间用脑,疲劳越积越多,所以才一时不听使唤的,常有之事。”
  我“嗯”了一声。也许真是这样。筋疲力尽,加上两天来接二连三总是碰上别扭事弄得多少有点神经质,况且又目睹了摧枯拉朽般的进食场面,性功能难免一时做下阵去。大有可能。
  可是我又觉得问题没这么简单,不是如此三言两语解释得尽的。此外还可能有某种因素。以前即使同样疲劳同样神经质时,也都把性功能发挥到了相当淋漓尽致的地步。这次可能起缘于她身上的某种特殊性。
  特殊性。
  胃扩张,长发,图书馆……
  “喂,把耳朵贴在我肚子上。”说着,女孩把毛巾被蹬到脚下。
  她的身子十分动人,珠滑玉润,颀长苗条,多余的肉一片都没有。我顺从地将耳朵贴在她乳房同肚肤之间如画布一样平坦的部位。尽管填充了那么一堆食物,肚子却全然没有鼓起,的确堪称奇迹,俨然哈勃·马科思那件贪婪地吞掉所有东西的大衣。女孩的皮肤又薄又软,十分温煦。
  “嗯,听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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