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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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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倒了些在手心嗅了嗅,“嗯,找得好。”
  接着绶承翻出一包绿豆,也被我丢进锅里,回忆大二那会儿一次集体发热,室友炖的退烧大杂烩,又剁了一堆姜丝,加两勺白糖一股脑儿放到灶上。
  剩下点火,起炉子什么的我都不会,就换别人上架。物尽其用,再拿豆腐白菜煮个清汤,这两样好像都有清凉减热的功效,等会儿也给他灌点下去,算补充水份。
  七七八八弄好,盛了两大碗,我好奇地兜了勺杂烩汤,一尝之下立马转头吐掉,这东西哪里是给味觉正常的人喝的,不知有多诡异。
  小邓子把东西端走之前,我又详细地嘱咐了些冷敷的措施,才勉强算能歇一口气,虽然迫切想找个地方躺一躺,当然最好能泡个热水澡再躺,但是大夫来之前还不能睡,绞了把冷手巾擦过脸,便随手抽了卷《栾城集》靠在椅上翻看。
  玉林也被我打发到去帮手,剩下的人都候在外头,折腾半天一直想找个空子一个人呆着,可当屋里真静了下来时,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能去想,什么也不愿去想。
  手无意识地翻过书页,却没有一个字印入脑海。忽然“叮铃”声响,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猛然窜进屋来,我抬眼看着战战兢兢跨进门的小邓子,真是不得消停呢,揉了揉太阳穴问,“这回又是怎么了?”
  许久没有出现的墨宝,已经在我脚边伏了下去,他搓着手挨了半天才开口,“格格,主子怕是难受得厉害,只,只叫着您的名字,您……要不去看看?”
  “能做得都做了,我不是大夫,去了也抵不上什么用,没的都不痛快。”他站在一边不敢应声,我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再不济,去外头敲些冰块,化成冰水后,用来浸着手巾替他擦拭身子。”
  论脾气,其实我并不比他那主子好多少,心情低落时尤爱迁怒旁人,就算自己知道要收敛也没什么成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倒是真的。
  今晚反正是不能心平气和了,谁撞上枪口谁活该做了炮灰,自认倒霉吧,小邓子被我睨了两回,仍硬着头皮挨在门口,也能算个异类,换作玉林大概早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把一篇《黄州快哉亭记》前后读得通顺,屋中静无声息,我黯然出了一阵神,放下书起身出门。
  走进去时努力提醒自己要端出好脸色来,可还是以失败告终,我毕竟不是宽宏大量的人。按捺住想转身离开的脚步,默然接过玉林递来的冷巾,搭到多铎的额上。
  他合着眼却皱了皱眉,伸手似想将其拨开,居然还不老实,我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低斥道,“别乱动!”
  谁知他反手即抓紧了我的手,再不肯放开,只喃喃道,“雅儿,你别走……”
  屋里还有小邓子和李海,像两条挂着的苦瓜,立在我身后不敢作声。我微挣了两下没有成功,索性静默不动,如此他才渐渐安份下去,只神智昏沉地呓语。片刻后我将手轻轻抽出,转头问,“什么时辰了?”
  “回格格,刚过三更。”
  才三更,也不知库勒和都善找到大夫没,这一晚真是折磨人耐心。
  我摸着他没有缓合迹象的脉搏,让玉林倒水过来,半扶着他强灌了一大杯下去。大概是灌得太急,岔入了气管,他吐出来一半后,就开始咳个不停,小邓子忙上前替他捋着背顺气。
  这样一折腾,就把人弄醒了,他三分神游天外地睁眼望我,“咳咳……雅儿?”
  我无动于衷地应了一声,把被子拉到他胸口,“睡觉。”
  他挣扎了一下,伸手覆在我手背上,哑着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雅儿,你真在这儿……”有了上一次教训,我极快地缩回了手,冷冷道,“有什么事一会儿大夫来了再说。”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醒来时看到你守在我床边,就像从前一样。”他黯然一笑道,我被他笑得浑身不舒服,不耐烦道,“你以为我愿意?没事少说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好,只要你不走,我什么都听你的……”他神情倦怠,合上眼声音渐渐低了,“我相信的,你不会害我额娘……”
  我一怔,心里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地,震得人猛然一颤。低头看时,他的手还攥着我衣角,一条一指宽的鞭痕从手背一直蔓延到手肘,忍不住轻触了触那结起的血痂,靠着炕沿慢慢滑坐到脚踏上。
  快盹着的时候,头猛磕到床档,痛得我一下子就醒了,蜡烛不知何时熄的,梦里似乎也是一派漆黑,我打了个呵欠,轻声叫了小邓子进来,出门吩咐玉林,“我要洗澡,烧水去。”
  “格格,您要不先眯会儿?”她打量着睡眼朦胧的我小声嘀咕,“快一宿了……”
  “放心,我不会淹死在木桶里的,多丢人啊,”我回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她便轻笑,“那奴婢就去了,桌上还有些点心,格格先填填肚子吧,得等好一会儿呢。”
  真是知我莫若玉林,我感叹着开始对付碟子里垛着的萨其玛、蜜麻花和桃仁酥,努力将困倦融化到食欲中去。七八分饱时,水便预备好了,我向来不喜欢洗澡时有人服侍,她替我摆好了衣物就合上门出去了。
  水温有些烫,却像是解渴的凉茶,让人松泛开来,我靠着桶壁慢慢擦拭着身子,氤氲的水气中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青紫,那一鞭狠了些吧,看,真是抱应不爽。
  明知道应该尽快搞定,但渴望已久的舒适严重打击了我原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当玉林把我叫醒,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格格,您刚才不是说不会睡着么?瞧瞧水都凉成这样,可别连您都冻病了。”
  “你别咒我啦,”我好笑地看她又气又急的模样,爬出木桶,接过毛巾问,“大夫到了么?”
  “嗯,这会儿已经去替十五爷诊脉了,所以奴婢才赶着来叫您……啊……”她忽然顿在那里,水汽一扑,脸上红彤彤的一片。
  我回身做了个“嘘”的手势,“别大呼小叫的,回头找些化淤膏揉一揉,很快就没事了。”
  困顿地扒着被子,觉得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刻还是睡觉。好吃不如饺子,舒服不如躺着,多有内涵的话啊。太久规律的生活导致熬夜因子急剧退化,大夫前脚走,我几乎后脚就迈进房里找床去了。
  一直赖着,直到感到耳朵上痒痒的,像有狗爪在挠,我偏过头咕囔,“墨宝,别闹。”什么品性好,分明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老爱半夜三更地跳上炕来,好在这是冬天,多一个暖呼呼的狗热水袋也不成什么问题,换了夏天非踹它下去不可。我伸手胡乱地捋开墨宝的爪子,一面威胁道,“再吵,轰你下去。”
  “倘若我不照办的话,你打算怎样,嗯?”手被捉住,柔软的触感,不是想象中的松软狗毛,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没好气道,“这样!”揪住他的衣领,抬起身来,狠狠在来人的面颊上咬将下去,松开手时不外乎听到一声惨叫,我钻回被窝问,“什么时辰了?”
  “唔唔……申正过了一刻。”
  下意识换算时间,“下午四点多了。”睡掉一整个白天这样奢侈的事,许久没有做过,心满意足之余,却忽然回过神来。
  多铎在我的逼视下,不自在地摸了摸脸道,“雅儿,我饿了。”
  “外头那么多人,起码有一半都等着你吩咐。”好心情瞬时消失殆尽,“他们难道还敢饿死你不成?”
  “不知怎么的,一看到你我就饿了,”他为终于想出理由而一脸庆幸,舔舔嘴唇继续说,“一天什么都没落肚,你不也饥不择食?”
  我为自己方才的举动后悔,冷冷讥诮道,“别紧张,你还没到‘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的地步。”
  “还怨我不请自来呢,”他俯下身来,两手支在我身旁,温热的气息吹到我脖颈上,“怎么才能消气?”
  我恨恨地盯着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一个字来。这个问题不适合现在来谈,我想不出答案,当然也没有准备一睁眼就先看到这张脸。还是说点更现实的吧,“烧退了么?”说完,又立马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看来是还没醒透。
  他却高兴地将脸凑过来,抵着我额头道,“你说呢?”
  “我说,我简直怀疑你昨晚那样儿是装的,”伸手推开他的脸,在光光的额头一触即过,余热还未消,比昨晚确实是好得多了,翻了个白眼道,“我看那大夫是见了鬼才想出来要让你静养!”
  玉林来给我更衣梳妆时,笑得眼贼贼道,“十五爷都在厨房转了好几周了,指望着等格格一块儿用膳呢。”
  不会是烧坏什么神经了吧,这种事难道很光彩?我站起身将腰带扣上,却差点踩着什么,低头看到某只大狗正趴在椅子下。
  “喂,”用鞋尖拨了拨墨宝的肚子,“看你再吃里扒外,临阵倒戈!”
  它立马站了起来,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一般,讨好地蹭着我的靴子不停地摇尾巴。算我服它,我挑挑眉,揉了揉它头顶,“没下回啦。”
  以前没事做的时候也去小厨房闲逛,这回来也没忘捎上小山居的老面孔,出去玩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吃的和穿的,这两样我顶记得清楚,从来不马虎。
  甫跨进厨房,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习惯之后也就好了。厨子和打下手的人分别来请过安,就回去各忙各的了。我转悠到旮旯角落里,终于看到血腥的来源,问,“这是什么?”
  见我停在了跟前,那小太监赶忙抬头回话,“今儿一大早,几位侍卫爷们打了只野兔子,奴才正给剥皮褪毛呢。”
  话说飞禽莫如鸪,走兽莫如兔,这倒是不错的野味,我转头笑问,“要怎么个做法?”
  答话的是从原先御膳房里给拨出来的勒尔甘,“回格格,今儿炖煲。兔儿肉不比羊肉狗肉性温,冬日里凉血,易损阳气,奴才认为如今还是不做凉食的好。”
  炖煲,还算简单,我打量四周道,“那你教我吧。”
  “嗻”,他躬身答应,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这人除了做东西好吃之外,就这点最得我心,不罗嗦。
  剥了皮的无头兔着实不怎么入眼,勒尔甘用刀取了胸腿肉切成一寸二见方的大块儿直接泡在酒里,血顺着兔腿骨一个劲儿滴下来,我看着恶心,他却不以为意,说要去腥先沾水就不灵了。
  除去红枣儿,佐料少不了葱姜蒜,于是我一面用笨重的刀削着姜片,一面怀念家里那把的德国ZWILLING,感叹以前还得自己洗衣煮饭,到这里后真真变成十指不沾阳春水。
  兔肉沥血洗净后,过一遍温水,勒尔甘把大勺递给过来,神情轻松道,“格格,奴才给您帮衬着。”
  有御厨打下手,感觉不错。我掂了掂分量不轻的勺子,开始在他的指点下坐锅,打清油,放葱段姜片蒜瓣爆炒,再加面酱调料。大块的兔肉倒进锅后,一煸就滋滋地冒出香气,给人马上就能装盘的错觉。我贪婪地享受空气里迷漫的肉香时,一旁的小太监已眼疾手快地捧上去核红枣,加入锅内。
  翻炒的过程很快结束,连肉带汤改成炖之前,还得换个容器。勒尔甘递来的沙锅大得能装下整只兔子,里头搁着木头圆垫儿半锅水,才再套一盅小白瓷锅,“兔儿肉嫩,仔细不能炖得烂了,隔着火还得掌好火候,火大了入味就差。”
  这话眼下之意就是我可以收工了,剩下的用不上我,都由他搞定。
  做饭的快乐在吃饭时消失了一大半。
  对于多铎的扯东扯西,我大部分时候选择充耳不闻,只在实在需要附和时“嗯”一声,他只好隔一会儿便问,“雅儿,我说你有在听么?”
  “‘兔儿煲炖得好’这话,半顿饭我已经听了四五回了,”我给自己兜了一勺汤,抬眼淡淡望着他,“要不要?”
  他瞪着我,半天才把碗递出来,“要,当然要。以后咱们都这样成么?”
  “哪样?”我诧异。
  “就这样……像一个家。”
  家?我冷笑着搁下碗,是因为这一盅兔煲吗?还是因为昨天晚上他的所作所为?
  “雅儿,你别,别生气……”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伸手来握我的手,被我避了开去,如果时间并没有过去,而是停在很遥远之前,就不会有如今的难堪吧。我镇定了片刻,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没有答话,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泛出冰冷的光亮。
  我慢慢地喝着汤,良久没有听到动静,抬头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屋子的一角,一团灰毛球正挨着墨宝,我轻轻敲了敲碗,警告他,“别老盯着小宝,吃的在这里。”
  他这才回过神来,笑得有些勉强,“我以前都不知道查干巴拉喜欢兔子。”
  “查干巴拉?”那是墨宝以前的名字吧,现在,“它叫墨宝。近墨者黑的‘墨’,如珠如宝的‘宝’。”
  他终于平静地点了点头,承认我所说的狗再不是他曾经的白老虎(查干巴拉就是蒙语中白虎的意思)。
  其实梦也很容易就会醒,从不胜寒的高处掉落尘埃,一次就足够了。
  
47、且共从容

  在外二十四日,回来已是年关,宫里处处都挑起了灯来,又是一派热闹景象。小山居没什么变化,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我而已。
  踏进屋一眼便看到书案上搁着的鸭头碧砚台,绿得似一汪古水,不由怔了怔,送我回来的綬承忙在一旁道,“格格,您刚走,大汗就让人把砚台给送来了。”
  “想来是我走的不是时候了,”我几不可见地朝他笑了笑,把砚台掂在手里道,“在外头这些日子劳烦公公了,如今既然我已回宫,想必公公也能回去复命了吧。日后有空,请来小山居喝杯茶。”
  “老,老奴叨扰格格,这就告退。”他面上骤然一白,行了个礼退出门去。
  暂时管不了这笔账,依着规矩先去清宁宫问安。
  到了那里,才知哲哲正在招待来朝的科尔沁贝勒图美卫徵的女眷,我懒得去应酬,便独自去后庭看雪景,谁知抬脚才转过月亮门,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嗓子,“我的小祖宗,别闹了!哎哟……哎哟……”
  赶紧几步,刚进庭院,迎面便飞来一只雪球,我一侧脸避了过去,笑道,“谁的见面礼,人还没到就巴巴地送了出来?”
  雪地里四五个小孩围着个大雪人,骤见我愣了愣,却很快欢呼着拥过来,马喀塔跑在最前头,一把抱住我的腿道,“安布!安布!想死我啦。”
  我拍了拍她的头,笑眯眯地指了指他们的杰作问,“怎么回事儿?”
  “二姐领着咱们堆雪人呢,”答话的是叶布舒,我抱着他走到那雪“人”跟前,就知道这种无法无天的主意他这个人后的小尾巴还想不出来。
  “公公好情致,坐这儿给格格阿哥们当架子,”打量着被雪捂得严严实实,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头的綬承,真是暗爽到内伤,我装模作样地斥了马喀塔几句,便立刻被綬承接过话头,抢在前往自己头上揽责任,上下牙关一边打颤,一边道,“是,是老奴自个儿愿意,不,不关,二,二格格的事……”
  “是么?”我瞥了瞥眼珠子骨碌碌转的马喀塔,叶布舒已经凑到我耳边,神秘道,“安布,是綬承公公踩着二姐挖的洞子,自个儿掉下去的。”
  那敢情好得很,马喀塔胡闹归胡闹,但捉弄人总得有点道理,原来不想给綬承好果子吃的人不止我一个,这是大汗和大福晋的掌珠,可比我还惹不得。
  “安布,您会和额娘说么?”小姑娘见我不语,以为我要去告发她恶行,哪里晓得我憋笑憋得正辛苦,“说什么?难不成你额娘没见过雪人?”
  她立马就明白了过来,咯咯笑着道,“一定没见过这样罗嗦的雪人。”
  “小小年纪就会守株待兔,长大还了得?”正巧有婢女过来道宴散了,我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小鼻子,挥手让下人把老太监挖出来,领着一干小的回屋去。
  哲哲见了我,劈头一句就是“怎么瘦了?”
  摸摸自己的脸,没啥大变化啊。暗想若不算上最后几天,前头不可谓不逍遥,我是那种只要一过舒心的日子就会胖起来的,只含糊地笑,“姐姐说哪儿话的,没有的事。”
  “是不是那儿住不惯?还是下头的人没用心侍候?当初我就不同意大汗让你出宫,看看才二十几天就变了个人似的。”
  我摇头,小孩子都还在,也不能说什么,就道,“大汗安排得周到着呢。”不仅周到,还“面面俱到”,忽然想起绶承牌雪人,忍不住和马喀塔眨眨眼。
  哲哲将我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倒是露出笑容来,一面替马喀塔理着乱糟糟的辫子,一面问,“我听说十五弟去看过你,如何?”
  她的样子不像知道实情,我便也只轻轻带过,“左右是又闹了一场,凑巧是大雪封山,我留了他几日。”
  “没事就好,我看着他那样子多少有些放心不下,哎,都是一样的心高气傲。”
  我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坐着。确实是有事,可惜不能据实相告。
  谈话末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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