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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了挺，稚气的脸上泛起一层亮光。
　　麦草瞟一眼刘晓亮，咬了咬嘴唇，一丝笑意掠过嘴角迅即消失了。“那好，到时候你别给吓得转腿肚子就成。”
　　刘晓亮把嘴一撅，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切。你也太小瞧俺了。这回俺非亲手杀死一个鬼子不行，省得让你看扁了俺。”说着从脚边拽了一根草放在嘴里使劲嚼着。
　　“行，一言为定！快起来赶路吧，别让我的枪和子弹白给了你就行。”麦草把手伸到刘晓亮面前。
　　刘晓亮把身子一跃，轻巧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哈，不用你拉，我就能起来的。从现在开始，我就让你看看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还有从现在开始我要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麦草看着兴奋异常的刘晓亮，把嘴一抿，扑哧一声笑了。
　　淡淡的月光下，两个矫捷的身影在乡间小路上飞快地奔跑着，路边的野草、柳树杨树、飘逸着幽幽香味的庄稼棵在疏疏落落的星光下次第隐退到后面去，淹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你的胳膊受得了吗？要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刘晓亮扭头问急匆匆走在身边的麦草。
　　“不用，我的伤这会儿都好了，整天关在那牢笼里闷都要闷死了，伤也好得慢。那死人身上的腐臭味弄得我头疼、恶心，经常喘不上气来。”
　　“嗯，我也憋闷得慌，可为了不让鬼子找到咱们，也只好将就着。狗日的小鬼子，隔着海还跑来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太欺负人了。”
　　“他们岂止是欺负人不欺负人的道理。他们就是禽兽！”
　　“武队长说，小日本想把咱中国给灭了，让中国老百姓都听他使唤。呸，想得美！不要脸的小鬼子，在咱们的地盘上又是杀又是抢的，听说他们国在那个啥图上还没咱一个脚趾头大！”
　　“就是的，我们中国人就要拿起枪杆子把他们都杀光了，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你杀鬼子的时候怕不怕？”
　　“开始怕！杀过一个就不怕了！他们在我眼里只有恨，恨起来就没有怕了！”
　　“你家里人给鬼子杀了？”
　　“没有。”
　　“那你这样恨他们？”
　　“你不恨吗？”
　　“恨，可好像没有你恨得那样厉害。”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切！”
　　“我给你说过，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说着刘晓亮停下脚步挡在麦草面前，把衣服袖子往上一撸露出了细长的胳膊，“你看，我的胳膊很强壮的！”
　　麦草瞅了一眼横在面前的细瘦的胳膊，“可能今天月光不好，看起来你的胳膊比面条粗不了多少。”

重逢　第一章（2）
“你？哼，就知道你小瞧我！”刘晓亮生气地丢下麦草一溜烟跑到前面去了。心里气鼓鼓地想道：“这回死也要杀死个鬼子，让她再也不小瞧我！”
　　麦草停下脚步望着刘晓亮的背影愣怔了片刻，心头泛起来一丝酸痛，皱一下眉头又匆匆地赶了上去。
　　刘晓亮再也不和麦草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中穿过一道道沟岗、一片片漫洼。风把树上的叶子吹得刷拉拉作响，带着些许露水的青草在两人的脚下发出的沙沙沙声不断弥漫开来。
　　“这是哪里？”刘晓亮看着荒野中孤零零矗立在眼前的一座破窑问。
　　“一座荒窑，以前我就藏身在这里。”麦草迈步走进窑内，用目光迅速把里面的一切打量了一遍，一堆麦秸草平铺在窑内一角，一个瓦罐静静地立在麦草曾经躺过的草堆边，里面的水已经干了。“应该没有人来过，里面的几件东西还是老样子。”
　　“以前你住这里？”
　　“是的，我会打枪就是在这里练成的。”
　　“你的家呢？你一个人怎么就住在这里？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好不好？”
　　“我的家没有了，我也不想回去。我爹要把我卖给油坊的老板做小，我不答应就离家出走了。”
　　“有这样的爹，我也不会要。麦草，我赞成你！”
　　麦草坐在草堆上望着窑外悬在半空中的一轮弦月，没有说话，目光中一片暗淡。
　　“要是你的话，我，我会找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和他私奔。”
　　“私奔？和自己喜欢的男人？”
　　“嗯，就是的。”
　　“可男人有几个能信得过？我的亲爹，为了能够每天喝上几口、赌上一把，肯狠心上赶着让我去给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头子做小。我喜欢的男人，亲口答应了要在老枣树下等我，一起离开云良县，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到现在他的人影在哪里？我再也不会相信天下的男人！”
　　“你老爹也真是的，那个失言骗了你的男人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哪天我见了他非揍他不可！”
　　麦草的眼前又浮现出郝书成那张充满生气的脸来，她把头轻轻地摇了摇，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可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没良心，我觉得武队长和王政委就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这样，咱们队伍里的人也都不会这样！”
　　昏黄的月光斜照在窑口的杂草上，斑斑驳驳，麦草好半天没有说话。“晓亮，你这样小咋就入了队，你的家呢？”
　　“我很小的时候爹就没了，我娘拉扯着我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去年鬼子的飞机把我们村给炸了，我娘带着我到处要饭吃，有一天遇到了大雨，荒郊野外的无处避雨，娘把我搂在怀里用身体挡着。雨停了后我和娘又冷又饿，娘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啥东西了，每次讨到一点儿都省给了我。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破庙，我饿晕了过去。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子的怀里，那人就是武队长。那时候我娘已经死了。我就成了没爹没娘的人，支队就成了我的家。”
　　“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姐，你愿不愿意？只要有姐在就不会让你受欺负。”
　　泪水哗地从刘晓亮的眼里流出来，“姐，我愿意。我要杀鬼子给我娘报仇！”说完一头扑在麦草的腿上呜呜地哭起来。
　　麦草把脸贴在晓亮的头上，“好弟弟，哭吧，哭完了我们就去杀鬼子！来，我给你看好东西！”麦草把晓亮拉起来，把靠近窑壁的麦秸草扒拉开，下面露出几块砖头。麦草把砖头一块块拿出来，“你看，这里面是啥？”
　　刘晓亮用袖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把头凑过去，借着如豆的灯光往洞里一瞧，“天啊，枪！”“拿出来！”
　　“哎！”刘晓亮答应一声跪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把枪一支支掏了出来。“哇，三八大盖！鬼子的刺刀！还有大刀，子弹！姐，你太厉害了！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死了的鬼子身上，那把大刀是一个死了的弟兄的，要不是他救了我一刀，现在我已经死了。”
　　“来，拿上一支你喜欢的，我来教你怎样打？这里荒郊野外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以前我怕被人发现都是半夜时候练枪的。”
　　“我就用这支三八大盖了。”刘晓亮摸着油光铛亮的枪筒，爱不释手。
　　“姐，你是怎么会打枪的？谁教的你？这枪擦得亮亮的，跟新的一样！”
　　“匣子枪是跟被我救过的一个受伤的男子学的，还有大枪他也教过我一点儿，后来为了把大枪打好，就去了保安队，我扮作男子在保安队混了一些日子，他们练枪的时候我就偷偷地跟着学。那些子弹都是我从他们那里借来用的。”
　　“姐；我可真服了你了；你快点儿来教我怎样打这枪吧！从今以后我就跟着你打鬼子了。”
　　“跟着我打鬼子？那你不要队伍了？”
　　“要，我都要！”
　　“那好，明天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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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第二章（1）
“押；来押，哈哈！”
　　“胡队长，今儿个玩得这样开心，油坊那边有点儿生意这才脱开身，失陪失陪！”“油包四”瘸着一条腿拄着拐杖向胡鹞子一抱拳。
　　“哈哈，看看，我们都玩大半天了，你这掌柜的才来，该罚！”胡鹞子抽了一口身旁小妞侍候着的烟枪。
　　“胡队长说的是，该罚，该罚。今儿个你们两个要把胡队长侍候好了，帐就记到我的头上。侍候好了我有赏，侍候不好把你们都打发了！”
　　“哈哈，好，好！”
　　“牛老爷，还好吗？”郝书成冲着“油包四”笑着一抱拳。
　　“油包四”转过身来仔细打量着郝书成，“你，你是？呀，是书成啊，你，你这是？”
　　“呵呵，牛老爷好眼力，还能记得我。”
　　“看你这光景，现在是发达了。”
　　“算不上发达，自从我离开油坊就到处散混，后来遇到一个好心人照看跟着学做生意，发了点儿小财，混到了身上的这些行头。今儿个是回来看看的，没想到这铺子也是你牛老爷家开的，牛老爷更加发达了，真是财源滚滚啊！”
　　“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呀，兄弟你转眼工夫就出息了，不错，不错！”“油包四”望着一身绸衫的书成，似笑非笑，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
　　“以前离开云良县多亏了你牛老爷，要不是因为你牛老爷，我不会离开这里，也不会脱掉那身破烂的衣衫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次回来想找块好的地面盖上一幢宅院，再娶上房称心如意的媳妇，好好地过日子。以后还请你牛老爷多多照看！”
　　“那是，那是！”
　　“原来你们很熟悉？”胡鹞子指着书成问“油包四”。
　　“胡队长说的很对，我和‘牛老爷’不止是很熟的，以前我在‘牛老爷’的油坊做事，后来，后来嘛就离开云良出去做生意了，对吧，牛老爷？”
　　“是这么回事，还真是这么回事！”“油包四”的脸色忽而发红忽而发黄，心中闷着一口怒气却又无法发作。心中想道：“好小子，你把我快到手的小老婆弄飞了，现在脱了穷皮回来摇身一变也有模有样的了，还敢跑来这里卖风凉话，找个机会非收拾了你不可。”
　　“哈哈。好，继续开赌！”胡鹞子把大手一挥，冲着赌桌前围着的人大声说道。
　　“押，快押！”胡鹞子身边的特务嚷嚷着。
　　“我也押，我也押！我押这位胡大爷的！”不知啥时候乔力带着几个队员扮作赌徒模样挤到了桌子旁的人堆里。
　　“这位兄弟押我的吧，你看他们都不押我的，你也给我帮帮人场，我的这回准赢。”郝书成望着乔力央求道。
　　“不押你的，我就看好这位胡大爷的。”乔力摇着头不理会书成的话。
　　“看看，你胡队长就是有威力，他们都不押我的，干脆我把今天身上带的钱都送给你得了，也崩赌了。”书城哭丧着脸说。
　　“哈哈；哈哈！”
　　“押了，押了，还有押的没有，没有押的可就开点儿了。还有押的没有？”“油包四”亮着嗓子向众人问道。
　　“我押，我要押！”随着一声清脆的喊话，一个俊俏的年轻女子飘然来到赌桌前，身后跟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答话的女子。书成抬起头来正好和女子的目光相遇，四目相对，一瞬间都惊呆在了那里。
　　“麦，麦草？是你吗？”书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颤抖着；泪水一下子模糊了两眼。
　　麦草的目光如利剑般上下打量着手里抓着股子，一身绸衫、头发油光黑亮的郝书成，她的心呼啦一下子像开了两扇窗一股欣喜涌上心头，旋即又像被刀割了一般颤抖了一下。愤怒的烈火轰然点燃了麦草微微颤抖的身躯，白嫩的脸颊被体内燃烧的烈焰染成了火红色。

重逢　第二章（2）
“郝书成，你真好啊，真的活得很好！你也让我找得好辛苦！”
　　“麦草，麦草，我，我也一直在找你，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开始人们说你……”
　　“麦草，你，你不是被游击队劫去了吗？”“油包四”低低的声音问。
　　“游击队？她是游击队的人？”胡鹞子一听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就向外掏枪，把身边给他捶背的小妞闪了个趔趄。特务们听到“游击队”三个字也刷地一起掏枪。
　　“今天你们都在这里吧，我就跟你们算了这笔总账，你们都去死吧！”麦草还未等胡鹞子掏出枪来就扣动了手中的枪，啪，啪，啪。愤怒中的麦草向着书成、“油包四”和胡鹞子开了枪。
　　枪声一响，大烟馆立刻乱了套，赌客和烟客吓得抱头到处乱躲。
　　书成一边躲着麦草打来的子弹，一边喊着，“麦草，你别乱来，你听我说！”乔力和几个队员呼啦散开向特务和胡鹞子开了枪，顿时枪声如暴豆般响了起来。“油包四”吓得瘸着一条腿钻到桌子底下不敢出来。
　　乔力盯着胡鹞子啪啪啪地不断打枪，胡鹞子抄起一把椅子挡在头上向乔力还枪，“不好，他奶奶的，有游击队。弟兄们，都给我往狠里打！不许让游击队跑了！”
　　麦草找不到“油包四”追着郝书成不放，“郝书成，你个言而无信的混蛋！”
　　书成左躲右闪避开麦草的射击，闪身跑进一间屋子，一个烟客正躺在床上抽烟，枪身一响吓得瘫软在那里动弹不得。屋里的窗子正好开着，书成噌的一个箭步上去，攀着窗子跃身跳到了外面。
　　麦草手里举着枪随后来到了屋里，用枪指着床上的烟客，“刚才是不是有人进来了？老实说，不然毙了你！”
　　烟客哆嗦着身子上牙打着下牙，颤颤微微地用手指了指窗户，“那里，从那里跳下去了。”
　　麦草来到窗前向外一望，郝书成已经没有了人影。一人多高的窗子对郝书成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麦草急转身走向屋外，正好与刘晓亮撞了个满怀，“姐，我可找到你了，乔队长带着队员正在外面跟胡鹞子对火呢，你干嘛要对郝书成开枪？”
　　“他是一个混蛋，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他！这个言而无信的混蛋！今天我非要找到他杀了他不可！我落得无家可归，他却在这里赌得这样开心！”说着一脚踏上窗子飞身向外跳了出去，刘晓亮拉了一把没有拉住，也随后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胡鹞子一不小心被乔力一枪打在胳膊上，“顶住，快给我顶住！”胡鹞子痛得杀猪般嚎叫起来。特务们一边向乔力和队员还击，一边架起胡鹞子向外逃跑。“队长，游击队太厉害了，咱赶紧撤吧！”
　　胡鹞子在特务和牛家护院的掩护下仓惶逃掉了，乔力带着队员追出烟馆二里地，又打伤了两个特务。
　　“刚才打枪的那个女的是不是咱们队刚收的那个叫麦草的女队员？”乔力问一个队员。
　　“就是她，我在王家坟见过她，跟在她后面那个是卫生员刘晓亮。”
　　“那他们两个咋会跑到这里来？为啥会对郝书成开枪呢？”乔力百思不得其解。
　　“不清楚。”
　　“好端端的事，让他们给搅了，不然今天说不准就把胡鹞子给办了。这个女人，倒啥乱！”
　　“姐，你等等我。”刘晓亮追在麦草后面低低的声音喊着。
　　麦草顺着烟馆外面一条小胡同追了下去，没有发现书成的影子。麦草又围着烟馆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她把脸上的汗珠用袖子轻轻抹了抹，仰面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个混蛋会去哪里呢？他会不会去油坊？”麦草低头思量着，不由得甩开步子向牛家油坊走去。
　　“嗨哟，嗨哟！”铿锵有力的油号子声混着淡淡的油香丝丝缕缕扑到麦草的面颊上。远远的，麦草停住了步子，模模糊糊中书成笑开着一张银灿灿的脸在油坊门口向麦草招手，“麦草，草儿！我在这里！”
　　“姐，等等我，等等我！”
　　麦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擦了擦眼睛，把流在眼角的泪水抹净。晓亮的喊声把她从对书成的幻觉中喊醒过来。她回身迎着刘晓亮走回去，转到油坊旁边的胡同里。
　　“姐，你听我说，你跑得太快了！你消消气告诉我为啥要对郝书成开枪？他可是咱队伍里的人啊！”刘晓亮气喘吁吁地弯腰喘着气。
　　“啥？他是咱队伍里的人？你没看到他在那里赌得正起劲嘛；他可是跟特务队长胡鹞子在赌！”麦草吃惊而又气愤。
　　“对呀，开始我也没认出他来。姐，你好眼力！郝副队长今天换了一身富家人的行头，那身打扮把我都给蒙住了。”
　　“什么郝副队长；什么换了行头；你的话把我弄糊涂了。任凭他郝书成换怎样的行头，我麦草都能一眼认得他，即使他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他！”
　　“郝书成现在是咱们手枪队的副队长，他也是咱队伍里的人。乔队还有几个队员都在烟馆，他们没准儿是到那里去执行任务的。对，肯定是想活捉特务的，咱出来的时候他们打得正激烈呢。”
　　“他怎么会成了队伍里的人？”麦草站在那里从悲愤中渐渐平静了下来，心头升起团团迷雾，许久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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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第三章（1）
刘晓亮望着有些疲惫的麦草；“姐，原来你说的那个人就是郝副队长呀，我还以为是谁呢。”
　　麦草无精打采地在前面慢腾腾地走着，还是不说话；她的心里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