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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刹-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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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河……」突然在幽黑的空间里,她瞥见娘亲鲜血满面的骇人脸孔。

「娘!」她惊恐地大叫。伸出手,她想抓着她娘,可她娘亲却挣开了她。

「进去,进去……」在她自己的哭声中,她听见娘亲苦苦哀求她进去的声音。

「不!」她凄厉地大叫,再也忍不住地放声而哭,「不要!娘……」

「娘、娘!不……别走,别丢下翠河……不要——!」她伸出双手在黑暗中挥舞,只想抓到一点依靠证明她的存在,证明她还活着……

「俞翠河,翠河。」在黑暗中,翠河听见一记焦虑担忧的低沉声音。

「娘,娘……」她想从黑暗中挣扎而出,可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翠河……」那低沉的声音又传来,像是在担心着她似的。

那是谁的声音?不是她娘亲、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弟弟……是谁?是谁在叫她?

「醒醒,俞翠河…」那声音又一次传来。

这一回,她感觉到有只手正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像是要将地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慌中救出似的。

她牢牢地抓住那只大手,倏地从深沉的黑暗中脱困而山。

隐隐地,她见到一丝光亮,但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娘?娘……」她眨眨疲倦的双眼,视线还十分涣散。

「醒醒。」梵刚坐在床沿,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她好像在梦中几乎要被扯走了似的。

她作了什么可怕的梦?梦见两年前的那桩惨事吗?

「没事了。」他将她突然挣扎起来的身躯揽在怀中,紧紧地像是怕她会因为挣扎而伤了自己。

翠河睁大了眼睛,神情却是极度惊恐地。

她怔愣地呆视着前方,满脸是伤心惊惧的泪水。「娘……」她神情绝望地喃喃自语,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梵刚将她拥在怀里,心是揪紧的。想这两年来,她一定经常在这样的恶梦中独自惊醒哭泣吧?

她像是惊吓过度呆愕了许久,那薄弱的身子还是在颤抖。

「没事了……」他将她的头扣在自己颈窝里,轻轻地抚摸着她有点凌乱的发丝。

不晓得是发烧出汗,还是吓到出汗,他发觉她的衣服有点湿。「好了、妳醒了。」

翠河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渐惭地回复了意识,这才发现她还醒着、还活着。

「妳作恶梦了?」他轻声地问。

「我在哪里?」她虚弱地问。

「客栈。」他说,「妳受了风寒昏了,我已经叫大夫来过,他要妳歇息两、三日……」

「不,」她急欲挣开他,「我要报仇,我……我不能在这儿!」

「妳真是……」他气恼又心疼地抓着她,「妳现在能做什么?站都站不稳了……」

「我……」想起刚才梦里所见,翠河不禁一阵鼻酸,眼泪再度淌落。

「我梦见我娘了……」

「嗯。」他把她拥在怀中,而她也虚弱地靠在他胸膛里。「我知道。」

翠河无助地靠着他,心里却得到了不曾有过的平静及安心。

这两年来,她一直过着极不安稳、极其恐慌的生活,每当午夜梦回,她总让那可怕的梦给吓得一身冷汗。

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哭诉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一个。

可是今天,她多么庆幸她身边有着一个梵刚;虽然以他们之前的那么多「过节」来说,她现在应该一把推开他……

但,她多么庆幸他是这样紧紧的圈抱着她。

没有什么矜持、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没有那些个规矩包袱……她就是想靠在他胸膛里,因为这是她难得享受到的安心及稳妥。

「盗贼来的时候,我娘为保我贞节,苦苦求我躲入地窖……」她语气平淡却充满着哀伤沉郁,「我不肯,我娘她……她还跪着求我……」说着,两行清泪又潸然而落。

梵刚挪动身子,自她身后轻揽住她。

她脸上的泪水滴淌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揪心。她的无助牵引出他心底的无限柔情,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心也会有这么柔软的一刻。

刀口舐血的日子,他一直过惯了。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情绪激动、心湖澎湃的机会,但她却软化了他。

他想抱着她、安慰她、保护她、疼惜她,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幸福无忧的。

「有时,我恨透了我这张脸……」翠河凄然地说道:「要不是我,俞家就不会惹上江均这种恶贼!」

「不是妳的错。」他低声在她耳边说着。

「不,就是我……」她流下眼泪,「要是我早早嫁……」她差点要说出自己已许配夫家之事,但话到嘴边,她就打住了。

不行,她不能让梵刚知道她早已许过夫家的事,要是他知道了,会不会就因此而不帮她了?

虽然她跟王家君毅大哥之间还是清清白白,但若梵刚不那么想呢?要是梵刚质疑她已非清白身子,那她还能找谁来帮她?

她不能再拖下去了,这两年来,梵刚可是唯一接下她这桩买卖的人啊!

梵刚觉得她话说了一半,低声地问:「妳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有回答。须臾,她淡淡地说:「梵刚,谢谢你。」

「唔。」他撤唇笑。

她就着他结实的臂膀,将脸轻轻地一靠,像只向主子撒娇的猫儿似的。

「妳累吗?」他问。

「嗯。」她虚弱地点点头。

梵刚移开她的肩膀,「那妳睡,我就在长椅子那边……」

「不,」她急忙道,像是怕失去依靠地抓着他,「我不想睡了,你可以陪我吗?」

他微怔,因为她是第一次用这种软软的声调对他说话。

生了一场并作了一场恶梦,就让她变了吗?那他还真忍不住要「残忍」地希望她经常生并经常发恶梦了。

「今天就好,」她声线虚弱而娇柔,「让我做个软弱的女人……」

霎时,梵刚只觉心弦一紧,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忍不住激动地抱住她,紧紧地、牢牢地……



第五章

清晨,翠河自睡梦中醒来,脑子有点混沌,却好像隐隐记得什么。

虽说她发着烧,神志是极度不清醒的,但昨晚发生的事,她还是有着若有似无的记忆……

她记得他的温柔,可她能依赖他的温柔吗?

在她上恒山找杀手之前,本是打定以自己的贞洁换得复仇雪恨的机会,根本不会有任何期盼及感情的。

她利用杀手做为她诛杀仇人的工具,也倚仗自己的姿色及身体成为最有利的诱因;一切……都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甚至,她还曾经打算在事成之后便自尽以保贞节。但如今……她竟因他而犹豫了。

他跟她原本所想象的不同。他不是寻常草莽武夫,更不像是嗜血好斗的杀手,他跟她所预设的完全不同……

他沉默、他孤绝、他冷傲、他内敛、他深沉,他是那么让人动心的男人。

从她第一眼见到他,她就知道他在她心里的不同。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但她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

只是……她对他有所期待吗?

他曾经说过他不缺女人、也曾经说过待他得到她便将她「送人」,他对待她的态度不像是爱,即使他眼底经常出现一种奇异的光采!

他究竟想怎样?当他接近她、碰触她,甚至可以说是侵犯她的时候,他心里盘算的到底是什么?

是对她有所渴求,抑或只是霸道的、本能的掠夺?

想起来,她就觉得罪过。如今大仇未报,她竟已经因为儿女私情而心神不宁,这样的她如何对得起俞家二十余口的性命?

不该想的、不该想的!现在她唯一该惦记的是杀了江均,至于其它的事都已经不重要。

她还是应该走回原点,回到遇上梵刚之前的「俞翠河」,那个一心想诛杀仇人、复仇雪恨的俞翠河。

她在心里如此坚定地忖着——

###

经过了那晚之后、梵刚对她不再是冷眼相对。虽说也不到热情对待的地步,但总算是有问有答,态度软化。

她不敢对他这种改变有所期待,因为她已经打定将复仇之事搁在前头,而其它的……日后再想。

几天的奔波,他们终于到了安阳的近郊。

自从两年前她自那场灾难中劫后余生后,便逃离了安阳,过者极度不安稳的飘泊生活。之所以远远地离开安阳,是怕遭江均毒手,也是为了留得一条残命报仇雪恨。

两年来,这是她第一次「靠近」她出生的地方……

为免入城后被熟识的人认出而计划告吹,她早早便换穿上男装避人耳目。

远远地望着城门,翠河竟有点却步。

「妳怕?」他发现了她脸上那犹豫挣扎的神色。

翠河怔愣一下,幽幽恻恻地说:「不是,只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像作了一场梦?」他睇着她。

「如果只是一场恶梦还好……」她眉心深锁,眼底竟满浓浓的哀伤。

「悲哀的是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实,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似的熟悉深刻。」

梵刚凝睇着她略略悲情的侧脸,没有说话。

久久,他陪着她远远望着安阳,像是要等她做好心理准备才进城似的。

突然,翠河深沉地一叹,「我们走吧!」她说。

梵刚望着她,淡淡地问:「妳可以了?」

「嗯。」她点头,「可以了。」

他没啰嗦,迈开大步地朝安阳前进。

翠河望着他挺拔、值得信赖依靠的高大背影,快步地跟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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睽违两年的安阳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百姓黎民脸上那忧悒的神色越来越深了。

文帝的德政贤明到了炀帝时,已经全然不复见。炀帝荒淫无道、耽溺声色,简直就是将百姓苍生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人民苦不堪言,却无力改变一切,那种无奈及忧愤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写在他们的脸上及眼底。

翠河原本还担心被熟人认出而压低着脸、战战兢兢,但后来她发现,根本就没人认得出她。

也许是因为人人忧心自危,已无余心余力再去观察他人,也或者俞家两年的发生的惨事,早已被人们所淡忘。

也是,在这种人人自顾不暇的时代里,死个二十几口人又算得了什么?

「梵刚,」翠河低声地,「我想回家看看。」

梵刚睇着她,没有犹豫考虑地,「妳带路便是。」

翠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踏上熟悉的道路,她一步一步地接近了因为历经烧杀,而破损不堪的俞家宅院。

俞家位于城西一处幽静处,当年就已经是人车罕至之处,而今在发生过惨案后,更是阒静如鬼域般。

虽说天色未暗,但因为附近未有人至,所以更显得昏暗沉寂;宅子的外观还隐隐可见,深锁而破旧的大门摇摇晃晃地,像是风一吹就会掉落似的。

见到自己出生并成长的地方如今人事全非,翠河不禁悲从中来,两年前的惨痛回忆一瞬间又袭上了她强自坚毅的心头……

蓦地,她发现自己的眼眶湿了!

看着眼前残破的景象,再兜上她先前告诉他的事情经过,虽未历其境的梵刚还是可以想见当时的惨绝人寰。他的心倏地一紧。

他转头睇着身边已经湿了眼眶的她,不禁沉吟了一下。

突然,他轻揽住她的腰,轻松地一跃便跳过墙去。

翠河都还来不及惊呼,人就已经进入了墙内!

她知道梵刚是想让她再重温一下旧梦,只是人事全非,哪还有旧梦可言?﹒

她踩着悲伤而迟疑的脚步,步步地进入残破的厅中。

焦黑的梁柱、浓浓的霉腐味、横纵交织的蜘蛛网、毁损殆尽的家俬……

这里曾是她每天出入的地方,而今却变了模样。

凭着深刻的记忆,她在破损颓圯的宅子里寻找往日的痕迹!

到了她从前住的房间,她才发现她的房间虽然脏污,却还完好如初。

看她望着这个房间的神情,梵刚感觉她对这是熟悉的、有感情的。「妳的闺房?」

她微怔,「嗯。」她发现他其实是个挺细腻的人,也许是杀手的敏锐让他更能洞察一些细微之事吧?

「没怎么破坏,」他掠过她走了进去,「整理整理还是可以住人的。」他说。

翠河还没明白他话中含义之际,他已经转过头来望着她,「不如我们就在这儿落脚吧!」

「在这里?」她一愣。

他点头,一脸严谨地,「这儿荒废已久,附近又少有人走动,如果住在这儿一定不会引起注意。」

「你是说真的?」她难以相信他居然愿意住在这种发生过惨案,又已经破旧不堪的废墟里。

他微微蹙起浓眉地啾着她,「妳把房间整理一下,我出去打些贩菜,顺便打听一下江均的事情。」说完,他即背身离去。

凝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翠河心里空空地、脑袋也空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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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梵刚带着饭菜回来,而翠河也已经整理好房间。

一进门,他就将饭菜张罗在桌上,「先吃了吧!」说着,他径自坐了下来。

「你……」她挨着桌边坐下,试探地问:「有打听到什么吗?」

梵刚睇了她一记,「妳急?」才刚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对江均下手?

「不是……」她摇头,讷讷地。

「先祭了五脏庙再说吧!」他出去打菜时当然也顺便打听了江均的事,只是现在不急着谈这件事。

吃饭就是吃饭,他义父在饭桌上是绝对不谈买卖的。跟了他义父这么多年,他当然也学到了这一点。

看他一副不想讲的模样,翠河也只有乖乖地坐下把饭吃完。

填饱肚子,梵刚这才闲闲地提起他刚才打听来的事情。

「这儿的百姓似乎都非常痛恨江均,不过大家提起他时还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依我看……他在这儿的势力还是有的。」他说。

初时,江均是倚仗着自己乃越国公之远亲而恃势欺人、鱼肉百姓;杨素当上宰相后,他就更是变本加厉、无恶不作。

不过如今杨素已死,他嚣张的行径似有收敛。

「听店小二说江均喜欢上船寻欢,几乎天天都往船楼上跑。」他续道。

「狗改不了吃屎!」翠河闻言,不屑地一啐。

江均性好渔色,甚至只要看上寻常人家的妻女,也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强抢豪夺,简直到了无耻可恨的地步。

两年前是这样,两年后,他还是一样。在她流落在外的这两年里,不知道又有多少无辜的女子及原本幸福和乐的家庭受害……

「杨素死后,江均雇用了一些打手随行保护,如果要杀他,尤其是妳还想亲手杀他的话,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翠河蹙着秀眉,「还要多久?」

「我会继续观察的。」像是担心她因为心急而坏了大事似的,他一脸严肃地盯着她,「别轻举妄动。」

她皱皱眉心,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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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窗外皎洁却带着淡淡悲哀的

一轮明月。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这样躺着多久了,身体精神虽然已经疲 惫,但却始终无法真正地睡去。她想……也许是因为她又回到这里的缘故吧?

翻了个身,她可以看见睡在长椅上的梵刚。

虽然椅子并不宽敞舒适,但他随遇而安、泰然自若地平躺着、因为椅子不够长,他那两只修长的脚只好打弯地靠在椅臂上。

夜里天凉,加上临时找不到被子,他们都是和衣而睡。

因为冷,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翻了个身,她蜷缩起身躯。

「睡不着?」突然,他低沉的声音从椅子那儿传来。

翠河将身子再次转向了他,「嗯……」她发现他还是躺着的,只是已经把脸转向了她。

「因为冷?」他问。

「呃……有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睡不着,不过觉得冷倒是不假。

梵刚沉吟了一下,忽地翻身坐起,「今天出去时我没想到这点,明天再去买两条被子。」说着,他朝她走了过来。

翠河一怔、本能地想要翻身起来。

还未来得及坐起,他已经来到床边。「今晚妳就委屈一点吧…」说着的同时,他已经躺上了床,并将她微微发抖的身躯揽进臂弯中。

「梵刚……」对于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她是惊讶的。

原本因为冷而微颤的身躯,却因为他的靠近及拥抱而越加地颤抖起来。

「放心,」他淡淡地说,「我不会对妳做出什么事。」

「呃……我……」他这么一说,好像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似的。

他闭上眼睛,若无其事地,「反正我该看、该摸的都试过了,妳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梵刚,你……」她脸上羞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其实他也没说错,从她遇上他之后,嘴也给亲了、胸也给摸了,就差没真正攻城略地罢了。若真是这样抱着什么都不做,未尝不好,至少她是真的不冷了。

「睡吧!」他依旧阖着双眼,「明天我去买两床被子。」

「……」翠河没有搭腔,只是沉默、戒慎、矛盾地依偎着他。

她喜欢被他这么拥抱着的感觉,因为他的怀抱总是能为她带来温暖及安心,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徘徊在该不该对他放真情的挣扎上……

他浓沉的呼吸徐徐地吹拂在她额上,让她根本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刚才已经是难以入眠,现在她更是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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