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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福-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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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她亲耳听到他临终的吐语,她才蓦然惊觉这一切都错了,可是她已经被悔恨与罪恶感打败,已然无力再追查事实。

    母亲的死,就是她前世前后判若两人的分割线,如今她抱着华氏温软的身躯,还觉得有些不现实。她死也没想到,老天爷还会给她一个追查真相与继续幸福下去的机会,前世后半生那样的日子,就像凝固在她心头的阴云,而眼前这些阴云不见了,入眼之处繁花漫天,哪里有什么血腥和仇恨的影子。

    在与华氏重逢而泣的这片刻里,她并无多余的力量去想往后的路该如何走,只觉得能够重回这个时刻是多么幸福,可是随着秋禧的名字乍然她耳边响起,这些熟悉的人名又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现在身处沈府,那么不止华氏在,沈府所有人也都还在,不止秋禧会出现,别的所有人都会出现,她不止会面对华氏的关心,也同样会面临这熙月堂以外所有棘手的人和事,这里曾经是华氏的坟场,她可不能再像前世这时的自己一样不懂事。

    纠结于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不是她的性格,前世练就的快速反应力使得她立刻把眼泪抹了,并将脸惯性地凑上华氏手里的绢子拭去残泪,端正地站直。

    她初来乍回,这一世世事会怎么发展,是按照原来的轨迹继续向前,还是老天爷异想天开另辟蹊径,都有可能,她可得仔细观察观察,包括眼下秋禧的来意。

    她抬腿要跟着华氏去花厅,华氏大手一伸将她挡在廊下:“我去就好了,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秋禧的骤然到来显然使她更加认定沈雁是在沈夫人受了苛责,她不愿让她再露面。

    沈雁见她坚持,也没做声。等她走后,则轻车熟路地潜进了小花厅侧面的耳房。

    才进去找好位置站定,秋禧就告退了。

    华氏站在厅内,身子微微抖动。

    沈雁走进去,轻轻摇她的袖子。

    先前还气质完美的华氏倾刻变成炸了毛的狮子,吼斥道:“别碰我!”

    沈雁跳起来后退了两步,正撞上后头赶进来的黄嬷嬷。黄嬷嬷赶紧过来将她搂在怀里,劝说道:“奶奶仔细身子,雁姐儿还小,别吓破了她的胆儿。”

    华氏颤手指着沈雁脑门儿,呲着一口银牙挤出声音道:“我可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哭了!你不错嘛,能耐得很哪!如今连荣国公府的小世子都敢打了,你是不是嫌日子过得太太平了?!——黄嬷嬷,你去拿戒尺来,我打了她再去曜日堂跟世子夫人赔不是!”

    沈雁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顾颂恶人先告状,顾家的世子夫人跑到沈家耍威风来了!

    她前世并没有打过顾颂,先前情急之下那一出手,不过是为了高速有效地请他让路,没想到还牵出后事来。可她一个姑娘家,就是出手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何况还是他们动手欺负人在先,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脸跑来告状!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中原大汉历经十五年的战乱,终于在十三年前又创立了新的大周王朝,满目疮痍的河山开始得以喘气,天下百废待兴,承庆九年的四月里,尽管京师空气中还残留着硝烟的气息,但繁盛的丁香花还是悄然开遍了城北麒麟坊的大街小巷。

    麒麟坊内开府的原本都是在京中根基深厚的世家大族,但随着江山改姓,士族圈子也经受了一番清洗,京师部分新贵也看中了这片福址,在已然成为废址的前朝公侯府原址上营建了新府邸。

    此时这象征着富贵祥和的民坊里,在繁盛灿烂的丁香花树下,却透出一丝不愉快来。

    “你们沈家有什么了不起?说得好听世代书香,可读书顶个屁用!是能驱贼杀敌还是能安邦定国?你们祖上倒是出过两位宰相,如今不还是得乖乖在咱们国公爷面前装孙子?我们顾家位列公侯,那靠的是一身真本事!这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一顶一的国家栋梁,你们这些人,给我们公子爷提鞋都不配!”

    荣国公府的表侄宋疆指着面前作同样装束的沈茗沈莘,下巴扬得快比鼻子还要高了。

    因着环境单纯,三教九流的人进不来此处,坊中两条胡同交界的十字路口的这片开阔地,一向是本埠孩子们的乐园,而今儿这个时候,却如此起了争执。

    宋疆身后负手站着一名十来岁着锦衣华服的少年,此时眼朝下,唇角微勾,挺直的鼻梁显示出他的坚毅,这面相本是极好的,可因着这样一副神情,却无端多了几分孤傲之气,让人不敢亲近。

    沈茗沈莘面对奚落,两颊皆涨得通红,但对视一眼过后,却是又咬唇垂下头来。

    本朝开国之时赐封了一王四公六侯八伯爵,顾家就是位列四公之一的荣国公,如果今日顾颂本人没在此倒也罢了,区区一个宋疆他们也不放在眼里,可顾颂是荣国公府的小世子,他又偏偏在这儿,如今改朝换代,沈家也不能再像父亲口中传说的那样威风神气了。

    顾颂看他们哑口无语,更加不由冷笑起来。

    他把尚未长满的身躯稍稍挺直了些,眯眼去看天边的浮云。

    宋疆见他这般,遂接着回头与沈茗沈莘说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地上别地儿玩去?往后这地儿就是我们小公子散步消食的地儿,你们都得起开别挡道!可记着了?”

    宋疆的声音因着故作的傲慢,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尖锐。

    旁边噗的一声有人笑出来。

    大伙扭头看过去,只见围观的人圈外多了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岁的样子,皮肤光滑白皙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身上穿着比沈家两位正经嫡出的少爷沈茗沈莘还要讲究的衣裳料子,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只赤金项圈,也没什么别的饰物,可她捂着嘴轻轻这么一笑,就透出无言的灵动慧黠来。

    看模样就是个小姐,但她身边却没有丫鬟伴随。

    宋疆拉下脸,喝斥道:“你是谁?笑什么?!”

    沈雁放下手,冷眼觑着他:“你管我是谁做什么?顾家即使了不起,也挡不住荣国公有眼无珠,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招进来给顾家脸上抹黑?我们沈家是没战功,可也是皇上钦任的礼部侍郎,你们宋家是位列公卿还是身居高位?纵然是狐假虎威,公然侮辱朝廷命官,这罪怕也不是你担得起的。”

    宋疆听后蓦地一凛,指着自己鼻子:“你说我狐假虎威?!”

    沈雁嫣然一笑,将双手置于背后,略倾了身子,拉长音道:“不是,是说你狗仗人势!”

    宋疆气得鼻子都歪了,他回头看顾颂,顾颂也一脸冰霜地盯着沈雁。

    “哪里来的臭丫头!”

    宋疆气不过,猛地冲上前将她推了一把。

    他虽然没见过她,可这时当然已听出沈雁也是沈家的人,沈家在大周也是有几分地位的,他怎么敢真的对她如何?他这一推虽然用了全力,可是沈茗沈莘还在旁侧不是吗?他料定他们一定会扶住她,不让她有丝毫闪失的。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家兄弟在沈雁被推之时,不但没有伸手相扶,居然还下意识地退开了两步,仿佛并不想帮她。于是就在谁也没扶的情况下,沈雁伴随着惊呼声,后脑直接撞上身后华表倒在地上。

    “天哪!快把她扶起来!”

    围观中的人里有人惊叫起来,然后大家一窝蜂涌上去。沈茗见状不对,悄没声儿的往沈府方向跑了。沈莘犹豫了下,倒是留了下来。

    宋疆慌了,结结巴巴地劝着顾颂回去。顾颂狠瞪了他一眼,拨开人群走到昏倒的沈雁面前。

    他掏出荷包里的嗅香放到她鼻子底下。

    沈雁只觉一阵天眩地转!

    然后就脑子里一片空白,再接着,充斥在她脑海里的,便是那股再也熟悉不过的抑郁。

    她的意识在瞬间又变得十分清醒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在病床上躺了有小半年,自从父亲死后,她就一病不起。

    她活到二十三岁,满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承受所有的意外,最终却还是高估了自己。母亲唇角的鸠毒,华府的血流成河,父亲临终的独白,她染血落地的匕首,这桩桩件件,就像是一个个毒瘤,已经完全侵蚀掉她的本体,使人忘了她原本安逸傲然的面貌,而变成一具浸泡在仇恨与悔恨里的行尸走肉。

    如今,疾病使她成为了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而她原本不是这样的,原本的她飞扬洒脱,从来没有遗憾与痛苦!

    ……她忽然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氛,她知道这是质地极佳的嗅香,有人想让她苏醒,可是她眼皮就是睁不开。她一生要强,不甘受人摆布,自认恩怨分明,可生父最终还是死于她手。她哪还有底气面对这溃烂的人生?

    “喂,醒来!”

    顾颂皱眉望着被别的女孩子抱在怀里,紧揪着双眉不停摇头和喘息的沈雁,冷傲的眼眸里终于也起了丝忧心。明明只是晕过去,又没有落下伤,怎么表情会这么痛苦?他等了片刻,迟疑地伸出手去,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摇了摇:“听到没有?醒过来!”满是世家公子说一不二的味道。

    沈雁皱眉,她惯不喜欢男孩子这样的调调。

    她被晃得头痛,终于睁开眼。

    她的视线模糊了会儿后对上焦,面前这一脸拽拽的少年,凭记忆,依稀像是荣国公世子,他怎么会在她面前,而且,变得这么小?还有旁边这些人,她依稀都认识,在她出嫁之前,应该是常见面的,可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幼小,而且,都来到她身边?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回光返照。

    难道在她最终死亡之前,老天爷给她的回光返照,便是让她忆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头一次知道,回光返照还有这么新鲜的方式。

    她摇摇头,胸中的抑郁感暂时退去了。

    只是面前这地方,为什么也这样熟悉?这不是中军佥事府秦家,这分明是沈府外头的柚子巷好么!

    她只在柚子巷与荣国公世子有过一次接触,就是在她九岁那年随父母亲结束外任从金陵回到京城之后不久,顾家的人在小孩儿们堆里指着沈家人的鼻子奚落,她碰巧路过遇见而回了几句话,之后便被顾家的表少爷宋疆推倒。

    ——是了,不过是十多年前的事,她还记得很清楚!就像眼前这样,顾颂举着嗅香瓶子,一脸不耐烦的望着她,而周围都是附近的孩子。

    她看看自己身上,也是作小孩子的打扮,裙脚绣着她幼时最爱的缠枝西番莲,半点不差。

    如果是回光返照,为什么眼前一切如此逼真?

    胸中长久以来的沉郁此时因着这股反常而靠边站了,她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顾颂,她能够很清醒很清晰地看到他那双高高在上的双眼里倒映出来自己的影子,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像是梦境那般模晰和飘乎——如果这是梦,如果这是临死前的幻觉,那未免也太逼真了。

    如今她像是,像是又回到了九岁那年!

    因为激动而气息不畅,她咳嗽起来。

    “你发什么懵!”

    顾颂被盯的不耐烦,伸手来摸她的后脑,他想看看是否留下肿块。

    沈雁看着他靠近而放大的脸,双眸蓦地深凝了。

    如果说她又回到了九岁,回到了刚回京城那时,那么父亲就还没有入狱,母亲也还没死,华府就更加没有被灭门,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这么说,她回家后还能看得到父亲母亲?!

    这个念头的顿生,简直连让她礼貌地请顾颂让开都已经做不到。

    她突然伸出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果断捅向顾颂面门。

    谁都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出手,更没有想到她会向顾颂出手,顾颂自己也没有想到,所以就算是出身功勋世家的他幼年习武,也没有逃过这一劫,他大叫了一声,捂着右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宋疆如同被开水烫了脚一般大叫着奔了过去。

    而沈雁站起来,拔腿奔向不远处的沈府!344 恋童
    皇帝凝眉沉唔了一声,隔了许久,又说道:“你说的虽然在理,但毕竟这么多年魏国公并未有申授他的意思,倘若他属意次子韩耘,朕岂非好心办了坏事?再者,为了你们之间些许私事,朕便要许以这么大的头衔,未免也太不把我天家威严当回事了些。”

    “魏国公决不可能属意韩耘为世子。”

    楚王斩钉截铁地道,缓了缓语气,他又拱了拱手:“父皇请细想,韩耘与韩稷相差整整十岁,如今韩稷便已然有独挡一面之能,倘若魏国公属意次子,难道他就不怕韩家兄弟反目成仇?世子之位让次子袭之,这对身为嫡长子的韩稷来说多么不公平。

    “韩稷便是忍得了,他身边和手下人也未必忍得了,到时候中军营里恐怕时有争端,这往近了说,是对韩家不利,往远了说,也是对朝廷不利。魏国公那般睿智之人,如何会想不到这一点,而执意为之?

    “再者这天家威严,儿臣倒是以为钦封了他这世子之位,反倒能显示出咱们天家的威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魏国公亲自申授也得父皇点头应允,怎么如今父皇主动替他挑个世子反就不行了呢?难道朝廷就不能自己挑选合格的勋贵接班人么?”

    一席话倒是说得皇帝心里活动起来。他沉吟片刻,负手道:“照你这么说,魏国公未曾请封韩稷为世子,并不是有别的打算?”

    “儿臣虽不敢担保,但如此分析下来,他有这样的想法实属不可能。他总得为自家前途着想。”楚王道。

    皇帝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点了点头。

    端敬殿这里。郑王面上一片郁色。

    他问道:“倘若真让楚王暗中抢了先,那么韩稷必然归附他不可,韩稷若是归附了他,那么顾颂他们就是不跟着过去也绝不会再接受我,如此一来,我的损失可就大了!此事必不能让他们得逞,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沈观裕负手睨着他:“阻止韩稷拿到世子之位?倘若王爷想要从此与韩稷成仇。此事大可以出手阻止。”

    郑王一怔。说道:“请先生详解。”

    沈观裕道:“你既知拿世子之位为条件拉拢韩稷,便该知道此事对他来说极为要紧。如今虽让楚王抢了先,可若有人坏事就等于与韩稷作对。就算事后王爷你也能够替他求来这爵位,他还能领你多少情呢?”

    郑王如同当头被敲了一记,顿时后背都发起凉来!可不是么?此事最终受益的乃是韩稷,倘若他出手干扰。那么坏的乃是韩稷的事而非楚王,韩稷事后恐怕不但不会再倒向他。反而还会被激得与楚王贴得更紧!

    想到这里他不由深深看了眼沈观裕,揖首道:“先生所言极是,多谢先生提点。”

    沈观裕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你不但不能阻止,最好在合适的机会再搭一把手,如此顺手送韩稷一个人情。日后大家也好相见。这世上并无绝对的朋友和敌人,不到最后的时刻。最好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先生的教诲,弟子谨记在心。”郑王深揖下去。

    沈观裕垂眼扫了眼他,负手出了门去。

    楚王府这边,皇帝已经走到帘栊下站定了,楚王也已经被扶回了榻上。

    “此事朕会好好斟酌,你不要想太多,先养好身子要紧。”皇帝回头望着楚王,叮嘱道。

    楚王在榻上又撑直了身子:“那这钦封的事……”

    “再说罢!”皇帝摆了摆手。

    尽管楚王给出的所有理由都很站得住脚,但他仍不能贸然应允。魏国公再立新功,介时在朝中份量又格外不同了些,原本他是想借着他这把刀去对付东辽的,但眼下局势有变,又并不能借着让他背黑锅来达到压制勋贵气焰的目的,那么他就只能暂且捧着他。

    倘若捧好了,将来也是能够与内阁抗衡的一把刀哇。

    楚王哪里知他这份心思,见他如此回话,也只得俯身拜谢,又挣扎着下地恭送,被皇帝伸手制止了,与淑妃出了殿来。

    淑妃走到帘栊外回了回头,楚王冲她无声的拱了拱手,得到她点头致意,才又凝眉靠上枕去。

    皇帝到了楚王府的事也传到了韩稷耳里。

    夜里从大营回来,听辛乙把事情一说,他便就在窗下站了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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