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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留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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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么说了吗？”俞大成说，也不敢抬高嗓门。
城里奶奶把鱼肉夹给俞林和俞林的娘，把鱼头往女婿碗里送，说：“鱼的营养都在鱼眼睛里，吃了能多长点脑浆子。”
“行，行。”俞大成说，一边端着碗，离饭桌远远的。
“大成呀。”城里奶奶说，“这些年你在证券公司当保安，每月有千把元钱寄回来，我也很知足了……我看电视里那证券公司里进进出出，穿西装的人不少，有钱人多得是，你一定认识很多富人吧？”
“认得最多的就是富婆了，一赶一大群。”俞大成说，“富姐儿也不少，又有钱又有貌的，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想看她们的人可以白看，不收钱。”
城里奶奶扯下鸡腿给俞林，把鸡翅给了俞林的娘，折下两只鸡爪给女婿，说：“吃这个吧，多耧财回来……要是这次……你犯了事被踢出来，可以叫富姐儿给你介绍别的活计。”
俞大成说：“您说的是我吗？是我主动辞的职，炒老板的鱿鱼真痛快啊。”
“你又骗人了。”城里奶奶说，“亲娘呀，我一看你那潦倒穷酸的样子就全猜出来了……”
俞大成什么话也不说，撂下碗筷扬长而去。
他去了好久没回，城里奶奶叫俞林去找父亲。俞林偏不，任城里奶奶怎么支使也不动弹。心想：还不是让你给气走的。
后来，城里奶奶又让看店的小红姑娘去找。小红姑娘撒开腿走了一圈，回来说叔叔在宴香府。城里奶奶一听，气儿都吐不顺了，急扯白脸的，非要让俞林赶紧把父亲找回来，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她嘟囔说，俞大成是被乡下奶奶宠坏了，从小就是一个偏执少年，看到和他过不去的人，就想一口吞了，脾气蛮横得跟什么似的。
俞林·留汉 第三章（2）
“找什么呀，他吃饱了会回来的。”俞林说。
“什么呀，什么呀。”城里奶奶说，“亲娘呀，那地方是会让没出息的男人上瘾的，男人傻，你知道不，你想害死你爹呀。”
俞林让城里奶奶逼急了，只能去宴香府找父亲。
有关这宴香府的怪诞和奇异被露儿妈那些人传出去后，风声越走越远，传得越加离谱，听上去还带着人身攻击呢，说是女老板叶玫芳长得白净水灵，伙计们爱用她的洗澡水做鱼汤，做出的汤是发白的，还有养身功效什么的。
俞林到了宴香府门前，发现这店子的口碑都成这样了，大堂里却照样摆满了七大桌八大席的。可见总有“没出息的男人”揣着鼓起的钱包闯进去，然后瘪着钱袋，嘴里说着“值了”地跑出门来。
俞林听了城里奶奶抱怨，心里却并不责怪父亲，谁受得了城里奶奶呀，再说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也是跑来猎奇的人物之一。
俞林尽量低着头钻进宴香府，生怕撞到叶青青，还好，没见她在大堂，俞林东寻西看，发现父亲坐在雅座里，他连着要了一瓶酒，两个大炒，两个小炒。
“一起来！”父亲对俞林说，“儿子，这是铁锅鲅鱼，这是酱，酱爆大雁肉。”
“回去吧。”俞林说。
“不回！”父亲大着舌头说，“你姥姥那老太太……”
“我娘会担心的。”俞林说，“她在家等着我们。”
父亲俞大成听儿子提到妻子，像小孩那样听话地点点头，一张脸变得像西红柿那么红，仿佛心里泛起了隐秘的柔情。
他吩咐把铁锅鲅鱼打包回家，一边甩出了三张“大团结”。
“还差了十七块钱。”来收款的是那长得像白鹅一样的伙计，他一边笑着看住俞林，小声说，“大学生，你没去找小青青玩呀？”
“钱在哪呢，没多带……”父亲说，“林儿，你身边有钱吗？”
这时老板娘叶玫芳摇摆着细腰儿过来了，她一眼就认出了俞林，对白鹅小伙计说：“给这爷儿俩打折。”然后笑着对俞林父子挤挤眼儿。
出店门时，父亲被门槛绊了一下，俞林赶紧去扶了扶，谁知他就趁势倚着俞林了。
俞林不很习惯这样的接触，父亲从来就是他生活里时隐时现的人，再说他感觉一对很强壮的父子如此密切，有些怪怪的。
偏偏在店门口遇上叶青青从一辆轿车上下来，她看见俞林就偏着脸颊儿笑。
“多俊俏呀！”俞大成说，“那妮子在冲着我儿子笑呢，对我儿子……她笑里有秋波呢！”
“轻点声说话好不好！”俞林说。
“我像你这么大时……比你还横！”
俞林走到拐角处忍不住回望了一下，发现宴香府门前还站着那个苗条的人儿。
城里奶奶为了这事给女婿脸色看，不依不饶的说着“亲娘呀”。
可是父亲不在乎，嗓门比她还高，还让俞林的母亲尝尝他的铁锅鲅鱼，说：“去看看还不行吗？人活着总会有闲心，想多看看，到处知道一下。”
城里奶奶开始对宴香府说难听的话，她唠叨说宴香府的女老板叶玫芳是狐狸精，这个娘们长得很丑，脸面上有轻薄相，就是身段有些样子，凭着高高的胸脯，细细的小腰招徕客人，那女人一家从南方来的，南方的女人最懂得媚人。
城里奶奶说叶玫芳有个女儿叫叶青青，和她妈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妮子还有个哥叫叶元元，实在也不咋的，前年他在方圆高级中学参加的高考，考分破了学校的“最低纪录”。
俞林听到城里奶奶自以为是地议论叶青青一家，心里很是抗拒呢，说：“您根本不认得人家。”
“就是，议论一个女人时，话不要说得那么毒。”俞大成说，“那老板娘的背影真是俊美呢，看了就想犯罪哩，可惜转过身来容颜就稍差了一点……天底下的美女呵，都不如我老婆……老板娘还很侠义，非要给我们打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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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留汉 第三章（3）
城里奶奶气极了，抱着给女婿准备好的被子往客厅的沙发上一放，她说：“亲娘呀，你刚从外头来，就住在这里吧，我可是为了咱的闺女好……”
第二天到了学校，俞林见了叶青青，发现她老是朝他笑，还说；“原来你爹也超级帅！”
俞林没有接话，有些心虚哩，不知父亲那番粗野的话儿有没有被叶青青听了去。
可是他仍然躲避不了和她频频见面。
对高一（1）班这起集体性的呕吐很快就有了定性，它是作为食物中毒被查获的。结论是大家误食了怪胎红薯“边有才的头”。
校长武平是个风度翩翩的女士，穿套裙，戴眼镜的，过去曾在本校教过化学，几年前调到花山中学做副校长，刚调回来当校长不满两个月。说来也凑巧，她来校的第一天，化学教研室发现小规模的失窃，查下来是赵留汉溜进化学实验室“顺手牵羊”；上个月她在大礼堂给学生训话，又碰上赵留汉和边有才在现场扭打起来。接下来，就是这起令人头疼的“集体中毒”事件。
武平校长显得十分震怒，她在升旗仪式上说，来自农村的孩子这么胆大妄为的比较少，所以她要关注事态的发展，给“肇事者”处分，到底是记大过“以观后效”还是别的处分，要由校长办公会决定。
边有才在私底下对露儿说，县教育局从上边放下了话，让学校把处理结果报上去。边有才的话是有背景和来头的，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是边家的人，单是这个姓在这方圆县城就占了七分理，他的二伯财大气粗，三伯又在教育局里管事儿。
下午，又从边有才那里传出新消息来了，说已判定赵留汉是故意“下毒”，校长决定第二天就召开办公会开除留汉，他还说自己人好，没有追究赵留汉侵犯他的“名誉权”，念及着和留汉“同学一场”的情哩。不过，等到赵留汉被赶出学校的那一天，他打算请全班的吃喜糖。
俞林拉着留汉去找罗桂花老师求情，他认为罗桂花比较“年幼”，想必心软好说话。果然桂花姐对自己的学生们，特别是留汉同学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宽容，经他们的一番解释后，她痛快地说：“说的是呢，光我一个知道也没有用，你们赶紧继续游说去呀。”
桂花姐表示如果校长来征求意见，她保证会替留汉说话的，但是贺老师更方便去找校长说情，他是班主任，又是学校的功臣。俞林想桂花有难处，刚应聘进校不久，正在试用期呢。
后来罗桂花老师帮着去找过贺老六老师，想说通他一层一层地把对赵留汉有利的话传进武平校长的耳朵里。
都说武平校长的耳朵根软，如果她耳边有了贺老师的声音，处分的事应该可以掰过来，可是贺老六老师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桂花姐伤心地说：“好像……我的面子还不够大呐。”
俞林真是为留汉着急，也深深地同情他，别说开除，高中时代背了个记大过的处分，高考录取时就可能被降格。忧心似焚的俞林让留汉马上找到红薯无毒的证据。
留汉把手一摊，说“边有才的头”汁多肉嫩，滋味赛过莱阳梨，所以被瓜分得一点不剩，可以证明它无毒的证据都统统被众人吞下肚里了。
“地里还有吗？”
赵留汉变得兴奋不已，咆哮着说终于马上可以找到“边有才的头”无毒的证据。
在留汉的策动下，第二天的凌晨时分，俞林翻过厚厚的围墙出了校门，跟着留汉回家挖红薯去了。
留汉的家紧挨着加油站边上，旧房子摇摇欲坠，但院落很大，前后院相加足足有一亩多可耕种的田地。
晨曦中，仙气一般的晨雾使树林和山景散出灵秀的形态，夜露的汁水给泥地添染着油润的亮光。俞林在心里想着小蒙山的神鹿，期盼留汉能顺利解脱。
他们两个积极行动，留汉撅着腚儿轻松随便地挖出了一只红薯，他用袖子擦净泥土，当着俞林的面喀嚓喀嚓啃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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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留汉 第三章（4）
“你看着我来用它充饥，吃后准保不饿，还提神长力气呐……。”
他们又说了些别的，在地头摘了些薄荷叶子，加了蜂蜜儿泡水喝。忽然，留汉喊叫起来：“俞林哥，真神了，我感觉管不住自己的脚了，恨不得要跑动起来。”
“吹牛，你可唬不了我。”
“俞林哥拉住我！拉住我……哎呀！”赵留汉咧着嘴说，“我非跑动起来不可了。”
俞林慌忙拉住留汉的衣袖，用力扳住他的肩膀。
可是，像有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似的，留汉真的站不住了，他眨动发亮的小灯泡似的眼睛，脚跟似乎离了地面，肩膀摇摆不已。
“不行了，赶快抱住我的腰！”留汉叫着。
俞林把留汉拦腰抱住，但是好像从哪里刮来了一阵狂风，马力十足地把赵留汉拽着走，他们两个居然一齐动弹起来。
很快，俞林抓不住留汉了。
留汉像汽车那样跑得飞起来，俞林怎么追也追赶不上，只能眼看这小子飞速向前。他的两条脚杆子精瘦到没有一丁点赘肉，跑步时的姿态说是脚底抹油就不够了，简直可以说快得像一枝箭飞过似的。
留汉嗖嗖地飞过院子，飞过公路，就在广袤的田野里飞奔不止，一会还能拐了弯折回来呢，“霍”一下擦着俞林的身体过去，接着再飞跑着远去。
俞林还看见一个奇观，留汉一路奔跑时，屁股后面就如放屁似的，一排一排地排出巨量的白色气体，跟汽车发动无异。俞林隐约能听见“突突”的马达般的响声，看见留汉的裤子被一股一股的白烟冲得鼓起来。
足足折腾了有一顿饭的时候，留汉终于可以停下了，他筋疲力尽地说：油箱干了。
事后，俞林把这奇观偷偷告诉露儿和冰儿他们，大家都掇恿留汉再尝试一下，最好能演示给武平校长看，尽管当着衣着讲究的女士的面儿放大屁有点不雅观。
接着留汉扛着铁耙，再次撅着腚儿在红薯地里又刨又弄的，自挖了一个大坑，差不多是掘地三尺了。他站在土坑里，弄得头发缝里，两只耳朵窝里全装了泥儿，像是可以在脑袋上撒种子耕种了，可是别说是红薯，他连一块红薯皮都没有刨到手，好像它们一并消融了。
俞林找了露儿冰儿等三五个好友共同商议对策，不知怎的，事情让叶青青知道了，她跟过来说：“谁敢把我漏掉呀！”
叶青青自告奋勇，说由她出面找贺老六老师套近乎，先说些好话让他高兴起来，然后乘机为留汉求情。她已经打听到武平校长和贺老六老师是大学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好像还谈过恋爱，虽然武平校长没成为“贺老六之妻”，但这绯闻是千真万确的。有贺老六老师出面担保，留汉肯定会没事的。
“既然谈过，还是永远会记着的。”叶青青勇敢地说，“我就不怕被这暴君老师数落。”
俞林拦下了她，这紧要时刻的，怎么好意思让女孩去碰钉子，还是由他挺身出面吧。后来俞林采纳了叶青青的提议，选择在贺老六老师待在操场上赏花的时候和他交涉赵留汉的事。
“我和露儿两个做路人甲和路人乙。”叶青青含笑地说，“你要倒霉了，我们就来救你。”
她一笑，俞林心里就有些犯迷糊。
方圆高级中学的操场就一个字：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辽阔，但是学校穷，没有富贵着打理，唯一的亮点是操场一隅有一块阔气的塑胶跑道，听说是边有才家出资赞助的。
贺老六老师习惯于课间站在操场的另一边，他抽着烟，左右旋视着边上的花草树木，抬起下巴观看大片的蓝天，整天都像看不够似的。俞林不敢断定他那么一个中年人，看着蓝天时还会像年轻人一样，从心里生出一种翱翔的冲动吗？
“您好！”俞林说 。
贺老六老师没有回话，用烟跟俞林打了个招呼。他长得敦实，双眉粗长，下巴突出，目光清澈，笑容坦率，但是脾气很是火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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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林·留汉 第三章（5）
这个贺老六老师跟鲁迅小说《祝福》里的那个壮硕又背时的农民没有关系，只不过他也姓贺，在家里排行为六。他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本校的精英教师，教学尖子，他的日常生活很有知识分子的情调：爱散步，茗茶，爱听京戏霸王别姬，能唱吕剧的段子，不喜好交际，并有点孤芳自赏。
贺老六老师摆弄化学教学很有一套，全省闻名，据说他研制出一种有毒的化学品，能治癌症，他还能用肉眼看出水滴里映出的成分。近年来，贺老六老师在方圆县城声名鹊起，因为边有才的父亲边锋是他采用“暴君”方式一手教出来的，边锋成了专家型的领导后，不忘恩师，每次荣归故里时都要上门对恩师嘘寒问暖的，把贺老师的地位给带上去了。
听说贺老六老师不在乎，有时边锋来见他，他还看着天空出神，说是正在看所谓的天籁。
“很享受。”贺老六老师看见俞林没走，才和他搭话，“看看湛蓝的天，看着这茂盛的树，含苞的梅花，人心里怎会没有满心的喜悦？这儿有很多人不懂得美，他们身在农村，却看不见大自然的美好。大城市的人来到农村后说这就是风景，他们才将信将疑。我去大城市里进修那会儿，市中心的那所学校挤呀，学生得在像火柴盒一样的教室里关着，下课轮着出去，要不人山人海，都撞到一起去了。”
“大城市和这里很不同。”
“不是很不同，是完全不同。”贺老六老师说，“有一天，学生餐供应肉圆子，二两光景一个，纯瘦肉的，学生们管它叫狮子头。每个学生饭盒里都有一个那玩意，有个女同学一转身，发现饭盒里变两只肉圆了，那一顿大哭呀。她们把吃肉当惩罚。要是咱这地方，谁舍得给你加个肉圆？那是关爱你对不对呀。”
在操场上扮演“路人甲”和“路人乙”的叶青青她俩，伸着脖颈往这里走来。
俞林只能贸然打断贺老师的“城乡差别课”，说：“贺老师，赵留汉很担心自己会被开除。”
“喔？”贺老师说。
“他一心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他的家庭困难重重……”
“这……我早有所耳闻。”
俞林正这么努力着把话往这主题上带一带，邮递员就来了。
那家伙是叶青青不成器的哥哥叶元元，他把邮局的自行车给糟蹋了，骑的是白色自行车。骑车时他的姿态若无其事，挺牛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举着东西，还能把一只脚搁在车把上，车轱辘照样走得没什么可挑的。听说他在高考前爱上了县杂技团的一个妩媚的妹妹，想跟那妹妹私奔，又被他娘给拦下了，但是心上人已教他学会了这一套绝活。
叶元元的特点是，他完全是个漂亮的公子哥儿，他和留汉两个脸颊上都长着老鼠屎那样的小雀斑，但那些小玩意儿长在叶元元两只温情的，弯如月牙的眼睛下，便显得特别灵动俏皮，再配上他那身海水蓝色的名牌制服，显得又精神又俊气，像年轻的军官似的。
叶元元在方圆高级中学念书时，是这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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