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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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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墨笃说:“干得好!他是谁呀?”
罗登回说是斯丹恩勋爵。
“见鬼!还是个侯爵!他们说他——呃,他们说你——”
罗登大声嚷道:“你这是怎么说?难道你听得别人疑心我老婆不规矩,反而瞒着我吗?”
上尉答道:“孩子啊,世上的人全爱信口批评。糊涂虫背后嚼的舌头告诉你有什么意思呢?”
罗登这一下泄了气,说道:“麦克,你太不够朋友了。”一面把两手捧着脸哭起来,他对面那位身经百战的老粗心软得不忍看他。上尉说道:“好小子,忍着点儿。妈的!不管他是什么大人物,咱们一枪打死他。至于女人呢,也不用说了,她们全是一路的货色。”
罗登口齿模糊,哼哼着说道:“你不知道我多疼我老婆。我就像她的听差,成天跟着她伺候。凡是我的东西,任凭她处置。我闹得两手空空,还不是因为当初娶了她?老天在上!她看中了什么玩意儿,我当了自己的表给她买回来。而她呢,一直瞒着我藏私房,甚至于求她拿一百镑赎我出监牢都不肯。”
他恨恨的把详细情形告诉麦克墨笃,气得话也说不完全。他的顾问还是第一遭看见他这么愤慨。后来麦克墨笃抓住他偶然漏出来的几句话,说道:“说不定她真是清白的。她自己这么说。而且斯丹恩向来三日两头在你家,可不老和你太太两个在一块儿吗?”
罗登闷闷的说道:“你说的也许对,可是这东西看上去不对劲儿吧?”说着,他把蓓基皮夹里的一千镑拿给上尉看。“麦克,这是他给的。我老婆瞒着我藏起来了。她手里有这么些钱,却不肯拿些儿出来赎我出监牢。”上尉无话可对,只好承认偷藏私房这件事太不对眼。
罗登一面和朋友商量对付的办法,一面打发麦克墨笃上尉的跟班到克生街去问家里的听差要一包衣服来,因为他身上的衣服实在不成样子。那人动身之后,罗登和他助手费力劳神的写了一封信给斯丹恩勋爵,一面写一面查约翰逊博士的字典,还好这字典有用,帮了他们不少忙。这封信由麦克墨笃去送给斯丹恩勋爵。信上说,麦克墨笃上尉代表罗登·克劳莱上校来拜访斯丹恩勋爵,觉得十分荣幸。隔夜的纷争唯有用决斗的方式来解决,想来勋爵必然同意。决斗前的一切布置,由麦克墨笃代表克劳莱上校全权办理。麦克墨笃上尉恳求斯丹恩勋爵委派一位代表和他(麦克上尉)谈判一下,并且希望决斗能够尽早举行。那语气是恭敬到极点。信尾说起在他手里有一张数目极大的银票,据克劳莱上校的推测,大约是斯丹恩侯爵的,因此他愿意代上校将银票交还原主。
他们把这封信写完,上尉的跟班也从克生街办完差回来了。他傻登登的满脸诧异,包袱行囊什么都没有拿来。他说:“他们不肯把东西交给我。屋里乱七八糟,简直的闹翻了天了。所有的佣人全在客厅里喝酒。他们说——他们说您卷了金银器皿逃走了,上校。”半晌,他又道:“有一个佣人已经走了。另外有个叫新泼生的喝得烂醉,在那儿大呼小叫,说是工钱不付清,什么东西都不准拿出屋子。”
罗登和麦克墨笃本来谈得心里凄惨,听说梅飞厄的房子里来了这么一个小小的革命,反倒乐了。他们想到这些倒楣的事儿,忍不住笑起来。
罗登咬着指甲说:“亏得孩子不在家。麦克,想来你还记得他在骑马学校上课的那回事吧?他骑的是一匹劣马,成绩真不错。对吗?”
好脾气的上尉答道:“孩子,他骑的真不错。”
当时小罗登和其余四十九个穿长袍的孩子坐在白袍僧学院的教堂里做礼拜。他无心听牧师讲道,一心想着下星期六回家的时候爸爸一定会给他零用钱,说不定还会带他上戏院看戏。
做父亲的念念不忘自己的儿子,接下去说道:“我那孩子真了不起。麦克,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去——去看看他?告诉他我很喜欢他——这一类的话。老兄,请你把这一副金扣子给他。除此以外我真是一无所有了。”他把黑不溜秋的手掩着脸,眼泪从手指缝里淌下来,在黑手背上添了许多白道儿。麦克墨笃心里不忍,拉下绸子睡帽抹着眼睛。
接下去他放大声音欢欢喜喜的对跟班说:“下去预备早饭!克劳莱,你吃什么呢?炒腰子和鲱鱼好不好?克雷,给上校预备下衣服。罗登,我的孩子,你的身材一向跟我差不多。如今咱们俩都发了胖,骑在马上远不如刚进部队的时候那么轻便了。”说完这话,麦克墨笃让上校进去换衣服,自顾自翻身向着墙壁,继续看《贝尔时装画报》,直到朋友收拾完毕,叫他去梳洗,才把画报搁下来。
他因为准备去见一位勋爵,打扮得特别仔细,在菱角胡子上加了蜡,擦得发亮,然后戴上一条窄窄的领巾,穿上一件整齐的黄皮背心。克劳莱先到食堂,他跟着进去,所有的年轻小伙子都恭维他穿戴得漂亮,问他是否当天就要结婚。
第五十五章 还是本来的题目
隔夜的变故把天不怕地不怕的蓓基弄得狼狈不堪。她昏迷恍惚,沉沉睡到克生街上的教堂打起大钟开始做下午礼拜的时候才一觉醒来。她从床上坐起来,拉着铃子叫她的法国女佣人。几小时以前,她还在女主人身旁伺候呢。
罗登·克劳莱太太打了半天铃子没有人答应。最后一次,她使猛了劲,把铃带子一拉两截,菲菲纳小姐还是不上来。这一下她真冒火了,披着头发,手里拿着拉下来的铃带子,气呼呼的走到楼梯口,扯起嗓子,一次次提着名字叫她,还是没有用。
原来菲菲纳早已走了好几个钟头了,也就是我们所谓像法国人一样的不别而行了①。这位小姐先把客厅里的首饰捡起来,回身走到楼上自己屋里收拾了箱子,用绳子捆好,跑出去雇一辆街车,亲自把箱子拿到楼下。她没请别的佣人帮忙(他们都从心里恨她,大概根本不会肯帮忙),也不跟他们告辞,自顾自离开了克生街。
①英国人称“不别而行”为“法国式的告辞”,法国人也称“不别而行”为“英国式的告辞”。
在菲菲纳眼内,这家子已经完蛋,她也就雇辆街车一走拉倒。法国人碰到这种情形往往一走了之,我知道好些比菲菲纳有地位的人行出事来也像她一样。她运气比她一般的同国人好,或许也是凑得巧,临走时不但带着自己的东西,还卷了女主人的财产——不过这些算不算她女主人的财产还是问题。上面说过的首饰给她拿去之外不算,她还偷了几件早已看中的衣服。另外还有四架华丽的路易十四式的镀金蜡台,六本金边纪念册,好些小纪念品和讲究的书籍,一只金底珐琅鼻烟壶(还是杜巴莉夫人①的遗物),一只漂亮的墨水壶,一只装吸墨纸的螺钿架子——蓓基那些写在粉红信笺上的、措辞娬媚动人的短信,没有这两件法宝就写不成——这几件家当跟着菲菲纳小姐一起离了克生街。桌子上还有银子的杯盘刀叉,原是为筹备隔夜让罗登冲散的小宴会才摆出来的,也给她拿了去。菲菲纳小姐撩下的器皿没一件不笨重。还有火炉旁的铁叉铁棒呀,壁炉架上的镜子呀,花梨木的小钢琴呀,她也没有要,想来是因为携带不方便的缘故。
①法王路易十五的情妇。
后来有一位和她非常相像的女士在巴黎杜·海尔德街上开了一家时装店。她的名誉很好,斯丹恩勋爵时常到她那儿去买东西。这女人谈起英国,总说它是全世界最混帐的国家,并且对她手下的学徒们抱怨,说她从前给英国人骗掉了许多钱。
斯丹恩侯爵对于这位特·圣·亚玛朗蒂太太照顾得十分周到,想来就是可怜她身世不幸。但愿她善有善报,从此一帆风顺。在我们国内的名利场上,她不再露脸了。
克劳莱太太听得楼下闹营营的分明有人走动,然而佣人们可恶得很,全不听她使唤。她心里生气,匆匆忙忙披上一件晨衣,昂着头走到楼下。说话的声音便从客厅里发出来。
那厨娘乌烟煤嘴,傍着拉哥尔斯太太坐在漂亮的印花布面子的安乐椅上,正在劝拉哥尔斯太太喝樱桃酒。家里的小打杂把手指戳在奶油碗里捞奶油吃。这孩子老穿一件钉圆锥形扣子的号衣,平时的差使就是替蓓基送送粉红信笺写的条子,每逢她出门时站在马车后面伺候着;他上马车的时候那一跳才有劲儿呢。拉哥尔斯满面愁容,神色惶惑,家里的听差正在跟他说话。客厅的门开着,蓓基在几尺之外大声叫唤了六七次,她的底下人竟没一个睬她。她身上裹着白色细绒的晨衣,裙上一层层的褶子。她走到客厅里,听那厨娘说道:“拉哥尔斯太太,喝一点儿吧,喝一点儿吧!”
主妇怒气冲冲的说道:“新泼生!脱劳德!你们听得我叫人为什么不上来?我在这里,你们怎敢坐着!我的丫头在哪儿?”小听差着了忙,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那时拉哥尔斯太太已经喝够了樱桃酒,那厨娘自己在金边小酒盅里斟上一杯,一面喝,一面睁起眼睛瞪着蓓基,这可恶的婆娘借酒仗着胆子,对主人越发无礼。
厨娘说:“这是你的椅子吗?哼!我坐的是拉哥尔斯太太的椅子。拉哥尔斯太太,您别动。我坐的拉哥尔斯先生和拉哥尔斯太太的椅子,是他们老老实实挣了钱买的,这价钱可不轻!拉哥尔斯太太,我心里正在想,如果我坐在这儿等工钱,可不知道得等到几时呢?我偏坐这儿,哈哈!”说完这话,她又斟了一杯喝着,那副尖酸的嘴脸比以前更难看。
克劳莱太太扯起嗓子尖声嚷道:“脱劳德!新泼生!把这混蛋的酒鬼给我赶出去。”
当听差的脱劳德答道:“我可不干,要走还是你自己走。给我工钱,我也走。打量我们愿意呆在这儿吗!”
蓓基怒不可遏的说道:“你们眼内都没有我这主子吗?等到克劳莱上校回来以后,我就——”
所有的佣人一听这话,都哑声大笑起来,只有拉哥尔斯愁眉苦脸,并不和着大家一起笑。脱劳德先生说道:“他不回来了。他叫人回来拿东西,拉哥尔斯先生倒肯给,可是我不答应。我看他也不是什么上校,就跟我不是上校一样。他已经走了,大概你也打算跟着他一块儿去。你们两个简直就是骗子。你别拿大话来压我,我不买账。给我们工钱。我说呀,给我们工钱!”脱劳德先生脸上发红,声调忽高忽低。一望而知他也喝多了酒。
蓓基又气又怒,说道:“拉哥尔斯先生,难道你瞧着那醉鬼顶撞我吗?”小打杂新泼生瞧他太太实在可怜,心里不忍,说道:“脱劳德,别说了,别说了。”脱劳德听人说他是醉鬼,大不服气,正要反驳,总算给新泼生劝住了没开口。
拉哥尔斯说道:“唉,太太,我真没想到会有今天。从我生出来到现在,我就和克劳莱一家有交情。我在克劳莱小姐家里当了三十年佣人头儿。没想到本家的子弟反而害得我倾家荡产。嗳,害得我倾家荡产!”这可怜虫眼泪汪汪的说:“您到底给钱不给呢?您住这房子整四年。我的碗盏器皿,上下使用的布料,我所有的东西,全归您受用。牛奶黄油的账已经欠了上两百镑。炒蛋非得新鲜的鸡子儿,小狗还得吃奶油。”
厨娘插嘴道:“自己的亲骨肉吃什么她管不管哪?要不是我,孩子不知挨饿挨了多少回了。”
“厨娘,他如今在慈善学校求布施呢!”脱劳德先生说着,醉声醉气笑了两声。拉哥尔斯唉声叹气,数落他的不幸。他说的话一些不错,蓓基夫妻两人害得他倾家荡产。下星期的账单他就不能对付。他的家产连铺子带房子全得拍卖出去,无非因为他太信任克劳莱一家。他的眼泪和诉苦使蓓基更加焦躁。她气恨道:“看来人人跟我作对。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呢?今天是星期日,我不能付钱。明天再来,我一定把账目结清。我以为克劳莱上校早已付过钱了,反正再迟迟不过明天。我把名誉担保,今天早上他离家的时候口袋里还带着一千五百镑钱。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你们要钱得去问他。给我把帽子和披肩拿来,我马上出去找他回来。今天早上我们吵了一架,这件事好像你们都知道。我一言为定,账是一定会付的。他刚得了一个好差使。我现在就出去找他去。”
拉哥尔斯和其余在场的人一听她这番大胆无耻的话,惊讶得面面相觑。利蓓加说完这话,撇下他们自顾自上楼去。她没有法国女人帮忙,只好自己穿戴起来。她先到罗登房里,看见一只箱子和一个行囊已经收拾整齐,旁边还有一张用铅笔写的字条,吩咐有人来取行李的时候把这两件东西交出去。然后她走到阁楼上法国女人的卧房里,只见屋子里干干净净,所有的抽屉倒得一物不剩。她想到扔在地上的首饰,猜准那女人卷了东西逃走了。她想:“老天啊!谁还能比我更倒楣呢!刚刚要交大运,偏又落得一场空。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她想了一想,断定目前还有一个机会。
她打扮得停当,一个人出了门,虽然没人伺候,倒也没人拦阻。那时刚四点钟,她没钱雇车,只得急匆匆的往前走,一直到大岗脱街上毕脱·克劳莱爵士门口停下来。吉恩·克劳莱夫人在家吗?门上回说她上教堂了。蓓基并不引以为憾。毕脱爵士呢?他在书房里,吩咐家人不许去打搅他。她说她非见他不可,立刻在穿号衣的门房身旁溜过,一直闯到毕脱爵士的书房里。从男爵大吃一惊,还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文件,蓓基已经进来了。
他急得脸上通红,又嫌恶又慌张的往后闪。
她说:“毕脱,亲爱的毕脱,别这么着!我是清白无辜的。你从前不是跟我很有交情吗?我对天起誓,我是无辜的。件件事情都对我不利,表面上看起来,竟是我丧失了名节。唉,真不巧,我的打算刚刚有了指望,好日子就在前头,偏来这一下!”
“这么说来,我在报上看见的消息是真的了?”原来毕脱爵士在报上看见一段消息,吃了一大惊。
“可不是真的!星期五晚上,在那个倒楣的跳舞会上,斯丹恩勋爵就把这消息通知我了。这六个月来,上面早就答应让他安插一个人。昨天殖民部的秘书马脱先生通知他说位子已经出来,哪知罗登可可的给地保逮了去,然后就是他回来大闹,闹得不成话说。我错在哪儿啊?还不就是为罗登太尽心尽力吗?在以前,我和斯丹恩爵士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多的是。我也承认有些钱是罗登不知情的。你知道他花钱多么随便,我怎么能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他呢?”这样,她编出一套前后连贯的话来,滔滔不绝的讲给大伯子听,弄得他莫名其妙。
蓓基说的话大意是这样的。她痛悔前非,真诚坦白的承认早已看出斯丹恩勋爵对自己很有意思(她一说这话,毕脱脸红了),可是她把握得住自己的贞操,这位权势赫赫的贵人既然对她垂青,她就借此为自己和家里的人从中取利。她说:“毕脱,我原想叫他帮你加官进爵”(她大伯子脸又红了)。“我们曾经谈起这件事。你自己有天才,再加上斯丹恩勋爵的力量,简直就有八九成把握。不想这场飞来横祸坏了事。我一向心心念念要把我亲爱的丈夫解脱出来,免得他挨贫受苦,也免得他将来弄得身败名裂。虽然他虐待我,疑心我,我还是爱他的。我看出斯丹恩勋爵喜欢我,”她一面说,一面把眼睛瞧着地下,“我就千方百计得他的欢心。我的行事不失一个良家妇女的身分,可是我的确努力使他——使他器重我。考文脱莱岛上的总督的死讯是星期五早上才到的,勋爵立刻就把我亲爱的丈夫安插上去。我们本来想让他今天自己在报纸上发现这个消息,给他来个意外之喜。就在他给逮捕之后(斯丹恩勋爵慷慨极了,答应替我还债,所以我也就没有立刻去赎我丈夫出来)——就在他逮捕之后,勋爵还笑呢,他说亲爱的罗登在那可怕的牢房——在地保家里看到委任他做总督的消息,不消说是喜欢的。以后——以后他回到家里,忽然犯了疑,结果勋爵和我那铁石心肠的罗登闹得一团糟。哎哟,天哪,不定以后还会闹别的乱子呢。毕脱,亲爱的毕脱!可怜可怜我吧,给我们做个和事佬吧!”说到这里,她跪在地下哀哀痛哭,一把拉住毕脱的手热烈的吻着。
吉恩夫人从教堂里回来,听得说罗登太太在和她丈夫说话,立刻赶到书房里。她进门的当儿,从男爵和他弟妇恰巧就是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吉恩夫人面色苍白,四肢索索的抖个不住,发话道:“我想不到这女的还有脸走到我们家里来。像克劳莱太太这样的人,清清白白的人家容不了。”那天早饭一完,吉恩夫人就打发她贴身女佣人出去探听消息。那女佣人碰见拉哥尔斯和克劳莱家里的佣人,他们不但把这件事加油添酱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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