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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像条狗1~6节
活着像条狗

　　
　　河里青蛙

　　
　　1

　　
　　馆长说耳东是个人才。

　　那天馆长是这么说的。他说：小伙子是我们这最出色的，很有才华的一个小伙子。

　　那天馆长在办公室接待一位重要客人，不久后就把耳东叫了进去，然后就向来客这样介绍他。馆长告诉来客说耳东是馆里重点培养的对象，说他很看重他。来客是位女宾，年龄似乎跟耳东也差不多，戴着副外凸的绿色太阳镜，镜片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看上去像只绿头苍蝇。馆长管绿头苍蝇叫苏姐。也就他叫得出口，他那一脸褶皱跟街上时髦少女和不时髦妇女的卷烫发一样曲折。那个被馆长管叫姐的女人看起来很悲伤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来到这个地方来的哪有不悲伤的？别说外来的，还是外国来的，就这里的工作人员全都是愁眉苦脸的。这里是殡仪馆。在中国传统文化里，死人管叫白喜，白白空欢喜，明白白白空欢喜还很欢喜，这是挺悲伤的。没准躺在那的那位仁兄还欠你一屁股债，活着的时候还能还你个屁，现在是屁都不还你一个了，管你爱咋的咋的。

　　苏姐的儿子安东尼前天遇害了。

　　苏姐的儿子是条狗。

　　那条叫安东尼的狗遇害了。

　　馆长就是这么说的。他说前天苏姐的宝贝儿子安东尼遇害了，被一个无良的的士司机给撞死了。的士司机逃逸了。死得那个悲惨啊，馆长表情很悲惨的说，太悲惨了。

　　苏姐打算火化她的安东尼。苏姐说要让安东尼体体面面有头有脸的走。

　　要紧的是，那只狗被碾得光有身体没头没脸。

　　于是馆长就叫来了耳东，于是耳东就是个人才了。馆长告诉苏姐说：小伙子是正规艺术院校出生，雕塑专业的，大学生。

　　苏姐哦了一声。

　　她这一声哦，哦得耳东很心虚。恨不得要掏出毕业证学位证身份证暂住证让她验明正身。事实上是，想要验明正身是不行的。验明正身又不是验身，验身容易多了，脱下裤子就行。　　　　　

　　超女除外。

　　
　　2

　　
　　耳东大学毕业——姑且这么说吧，好歹也花了大几十元从假证贩子那买了本毕业证书。开始的时候耳东没想过要去办假证，从小他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理想的人，久而久之他就从没有理想发展到了不去想了。他没想过要去办假证。他都没想过自己会拿不到毕业证。

　　这人啊，有些时候不是为自己活着，甚至有些时候不是为自己去死，简直是莫名其妙。没理想没想法不代表可以没理想没想法，耳东爹早早就替他有了理想了，而且特别有想法。那就是，把儿子安排进市文化局或者市艺术馆去，喝喝茶看看报纸开开会，隔三差五下下基层上上电视露露脸，分套房买买股票，开着“林荫大道”奔驰在林荫大道或者*里兜兜风；然后找个爹是权利妈是钞票的女人结婚，最好是独生女，脾气差点没要紧，长得丑点没要紧，年纪大点没要紧，女大三抱金砖嘛，年纪小点没要紧，可以先定个娃娃亲，有没有性病没要紧，儿子喜不喜欢没要紧，以后生活和不和谐没要紧，性生活协不协调没要紧，生得出孩子就可以；每天运动一小时，健康生活四十年。

　　以上就是耳东爹对他的基本理想，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操作，如遇到硬性条件的制约可以适当的进行修改，方向是明确的，目标是肯定的，操作是必行的。方案明细另备，前期工程完工时间拟订为两年。不得中途退出，或私自修改方案，不得有异议。若在规定时间内无法完成额内任务，需提前六个月（半年）进行协商，考虑是否对时间和财政预算进行追加，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于两千零八年八月八日零时零分零秒开始启用生效。

　　关于生效时间的选择，耳东爹说这是为了迎接两千零八北京奥运会。他说，作为一名平凡的中国公民，对北京举办第二十九届奥运会他感到无比激动和自豪，这是所有中国人的骄傲。他说：我无法亲自到北京去感受这盛大的国际聚会的浓烈气氛，无法亲自到北京为远道而来的国外友人和运动健儿服务（他想服务什么？），无法让这些国际友人看到感受到中国人民是多么的勤劳善良热情好客，无法让某些敌对我们诋毁我们的西方资本主义霸权主义国家通过这次奥运会看到中国人民是多么的热爱和平珍惜和平，我感到十分的遗憾和失望。可是我只能一味在这自怨自艾而无所作为吗？不可以，但凡是个中国人，不管你身在哪个地方，在西藏，在新疆，在漠河，在西双版纳，在大理，在台湾，在香港，在曾母暗沙；但凡是个中国人，不管你身在哪个职位哪种行业，学生，教师，个体户，司机，农民，IT，公职人员，在职的，下岗的，失业的，创业的，前沿科技行业，默默无闻不为人所知的幕后工作者，甚至包括第三产业者，所有的中国公民都应该行动起来，用实际行动来为北京奥运会的顺利举办加油打气，为我们的运动健儿加油，祝愿他们在家门口取得好成绩，为国家夺得更多的金牌，向世界证明中国人不再是过去的东亚病夫！中国站起来了，中国人站起来了！

　　末了，耳东爹高高举起右手，握住拳头大吼一声：

　　刘翔——加油——

　　姚明——加油——

　　中国——加油——加油——

　　这一声吼，荡气回肠。把肠子都拉直了，好久时间都没能回到原形。

　　可，这和他赐给儿子的伟大理想有什么关系呢？

　　莫名其妙。

　　就在耳东还没有想法的时候，他爹就已经有了办法了。然后一通为了伟大的理想而努力奋斗的电话打了来。伟大的理想是只有伟大的人物才能实现的，要不然伟大的人物怎么变成伟大的人物？耳东不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习惯了没理想，习惯了无作为，突然要他转型就好比明明只有A罩杯的旺仔小馒头却被逼着要穿C罩杯的内衣，这样那里会很没底的。神通的爹用神通的人民币打通了神通的叉叉叉局长，然后耳东就接到了一通通天做大神的电话。老爹在电话里说：这就是你未来的人生，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耳东在电话这头听着头皮一阵阵发麻，感觉一股寒气由脚底向上蔓延，蔓延到大腿根部就不再上延了。老爹说婆娘都帮他物色好了，女方爹是教育局的人，女方娘就了不得啦，手上有家连锁大超市……

　　老爹说：等你回来安排个时间让你们见见面，培养培养，都是年轻人，没问题的……哈哈……

　　他不明白老爹说的“没问题”是指哪方面的问题。脑袋有点不清楚。

　　他感觉下半身越来越凉，那蔓延的感觉一直停留在下面。

　　这就是传说中的相亲。他不曾料想自己也会成为传说的一部分。

　　他觉得下面有点湿了。

　　老爹在那头很有内容的长叹一口气，隔了几秒才说出一句话：可以少奋斗20年了。

　　他觉得下面全湿了。

　　挂了电话，他伸手往裤裆里一摸——冰冰凉，可是没有湿。南方六月的天里，他觉得裆部冰冰凉。

　　凉到命根子都缩水了。

　　异象。

　　
　　3

　　
　　才挂了电话，神都没缓过来，老爹又来电了。

　　耳东冲着手机喂了两声，铃声依旧响着，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没有按接听键。

　　这次他是真的湿了。

　　老爹刚才忘了说些话。他说：刚才忘了跟你说上班的地方了。他总结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作为铺垫，说：我老了，现在是真的老了，那么一点点事都记不得，这人啊，一上了年纪……这个人生总结显然不深刻，不是源于真情实感，添上耳东爹掐去的下半文是：这人啊一上年纪就缺钙，过去一天三遍地吃，麻烦！现在好了，有了新X中X高钙片，一片顶过去五片，高X片，水果味，一个片上五楼，不费劲儿。一天一片，效果不错，还实惠！这是哈尔滨某制药厂李丁大爷版补“盖”广告。另有一位大清皇帝陛下叉叉堂广告，衔上文如下：（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叉叉叉浓缩六味地黄丸，治肾亏，不含糖——叉叉堂……

　　插播广告是罪大恶极该下地狱的，那些负责插播不负责的广告和插播频率高得跟尿频尿急一样的机关领导都怕下地狱，所以都把办公大楼盖得比天高，以为这样就离天堂近了。爬那么高，“大裤衩”都露出来啦。

　　也许耳东该弄点新叉叉补不一下，因为剩下的日子里他将在学院各个办公大楼爬上爬下。服用新叉叉，这腰不酸腿不疼，一口气能上五楼还不费力，一片顶过去五片，真实惠。

　　……

　　耳东爹把他安排进老家艺术馆。

　　老爹说，毕业后只要带上毕业证书学位证书和相关材料就行了。

　　于是耳东就不行了，从此大小便不能正常排泄，要么大小便失禁，要么大便时要使劲。那段失禁和使劲的岁月里，舍友总是在半夜里被他那势大力沉的嗷叫给惊醒，因为实在是屎大力沉啊。望着卫生间门缝里透出来的灯光，大伙不由感叹：这家伙真拼命！

　　再不拼命点就要没命了。

　　那要是拼命了，最后还是没命了，是不是很悲惨？有个家伙问。

　　很悲惨。一个说。

　　我觉得不会悲惨。又一个说。

　　你们都太片面，看问题要全面。有个家伙说：如果他是大便屙出来了，爽了，然后死了，这就不悲惨，因为他是爽死的；如果是努力了一晚上，大便还是没办法屙出来，然后死了，这就是悲惨，因为他是被郁闷死的，从来只听说掉粪坑淹死的，没听说被大便塞死的；最后，如果他拼命了一晚上，大便终于屙出来了，可才屙到一半卡在肛门出不来，死了，这才是真悲惨，欢喜才来痛苦又到，真是悲喜交加，悲喜无常啊，人生大抵如此。

　　众人觉得理论精辟。顿时掌声四起，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仁兄寥寥数语，借大便这样俗不可耐的秽物将古往今来多少仁人智者*雅士前仆后继都无法参破的人生给捅破了，而且还是用最粗鄙的方式，毫不留情的捅破。

　　人之生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破了人生的处的仁兄叹息说：可惜了耳东……

　　仿佛耳东已是做古的人。

　　宿舍安静极了，只有极轻极轻的短短叹息。卫生间里的耳东也没有了声息。

　　过了许久，卫生间哗的一大声冲水声。

　　耳东一走出来，那些舍友就像见到鬼一样惟恐人后跑到阳台大口喘气吐息。

　　耳东说：操，见鬼啦？

　　操，你活着我们就没命啦。

　　我日你爹的，你屙的是什么大便啊？这么臭，跟大便一样！

　　耳东：……

　　你还让不让人活啊，大家同学一场，有意见拿羊角锤锤我们啊……

　　没钱，哥几个给你凑点，买把大的，一次了结了我们就是了，何必这样整哥几个。

　　是啊。你就让我们死了算了。

　　没见过你这么无良的，人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要整死我们也给点尊严，妈的，想用大便熏死我们，日你爹的哦。

　　耳东：……

　　别靠近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

　　好吧，你们自生自灭吧，哥要睡了。耳东摸近找个床就倒下去，说哥几个，兄弟拉得好辛苦啊，累死了……

　　他们几个就在阳台商量怎么弄死他。有的说勒死他，或者找个麻袋套起来乱棍打死，要么就打盆水浸死他……以上方案终被否决，原因是尸体无法处理，总不能肢解了风干当腊肉众人分食了吧。

　　要吃很久吧？其中一个问。这个家伙姓罗，他们都叫他骡子。

　　靠，你恶不恶心啊！

　　兴兴说他宁愿吃大便也不要吃陈耳东。

　　这是一群委琐至极的男人，居然在讨论大便和陈耳东那个更好吃点，或者那个会更不难吃点。

　　传说艺术系的男生都是极其恶心的，尤其以04雕塑最为著名，是臭名昭著的著名。

　　直至天色渐亮时分，大便和陈耳东哪个会更难吃一点依旧没有结果。

　　三人开始犯困。在这样的时候总是需要个相对比较有智慧的人出来说话的。于是那位破了人生的处的仁兄站了起来，说：我看还是让大便把他憋死好了

　　众人一致表决通过这个提议，认为这是最明智的做法。

　　有人说中国人是最需要人管的了，其实中国人最需要的是被领导。这个叫雨林的家伙就是另两个家伙的领导人，武侠小说和黑社会影片里管这类人叫“带头大哥”。

　　被自己的大便憋死，杀人于无形，无须毁尸灭迹，无须作案工具，这是暗杀界最高级的手段了。

　　
　　4

　　
　　为了能顺利毕业，剩下的日子里耳东就在学院各个办公大楼爬上爬下。基本上他爬上去以后就想从楼上直接跳下来了。他发现自己欠下的作业和任科老师布置的作业成正比，也就是说，要想顺利毕业就得在一个月内把一个学年的作业补全，而且还得保证通过。

　　艺术系的教师办公分布一直是这所大学的一项奇景，一幢楼层里决不会出现两个艺术系教师，如果用卫星云图来观测，会发现散落学院各个地方，而且行踪不定。这在军事上一直是个世界性难题，想要一次集中歼灭都不可能。系主任管这叫艺术家的特点，这样的分布由点及线由线到面，这是美学教育理论的具体体现，是构成的基本构成。艺术系的教师一直人员充盈，学院办公大楼就那么有限的几幢，因此很多没能力和没有性能力的教师就只能游荡在学院各个角落，过着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悲惨生活，更有悲惨者游荡在社会各个角落和各个黑暗角落，为社会治安的稳定制造了很多不稳定。在中国，有多少所大学就有多少个艺术系，每个艺术系都供着为数不少的艺术家；在中国，每个家庭都会有一个艺术特长生，学艺术的时间特别长，别管是天赋异秉还是天资愚蠢，哪怕是把苹果画成地雷也义无返顾的在艺术这条道路上前进；在中国，艺术是最低廉的，但却是最烧钱的。

　　可是我们的艺术家在哪里？

　　我们的艺术家在《中国美术史》里。

　　
　　5

　　
　　耳东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从班级回到宿舍时，天早黑得看不到天了，他朝看不到天的天竖起中指说：日。

　　时间到了毕业前一周。耳东终于把作业补全，剩下的就只有毕业设计了。

　　在他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骡子每天到班级看他一次，骡子说：我来看看进度怎么样。

　　我**。耳东说：你爹的是来看我痛不欲生，幸灾乐祸来的吧？

　　你爹的都插了我四年*了，累不累啊你？你不累我还烦。

　　好心没好报，我来慰问你，你还要**，骡子隔着裤子摸摸*说：我走啦饥渴男，回头我爆你*。

　　滚——老子*开得了瓶盖，想玩，哥陪你。

　　这些你还要不要？骡子指着一堆生活垃圾问。

　　干什么？

　　你不要我就带走了啊。

　　不要了，想要，朕赐给你就是了。

　　骡子把一堆可乐瓶啤酒瓶矿泉水瓶香烟盒快餐盒泡面盒饼干盒面包袋收罗在一起带走了。

　　耳东想这小子都穷成这样了？

　　所以每次他都多买一个面包一听可乐。

　　他觉得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要不骡子会觉得自己被施舍被可怜的，于是他就把面包吃了一半可乐喝了两口。

　　骡子看到后，说你爹的真奢侈，这面包这可乐，不都还没吃完嘛，怎么就扔了？

　　耳东心想这小子果真是穷坏了，说吃不下了，你要的话都带走吧。

　　骡子说成。

　　骡子每天来收集一次耳东的生活垃圾，风雨无阻。

　　开始的时候骡子把收集来的垃圾放在卫生间里，后来越堆越多，小小的卫生间被占了大半，害耳东半夜里拉屎时还得侧着身子，半个屁股对着便坑。在大便艰难的时候，耳东为了分散对肛门感觉的注意力，一通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后居然豁然开朗，难怪大众把卫生间叫做厕所，就是侧着身子拉屎的场所。后来骡子转移了那堆垃圾，卫生间又不是厕所了。看来厕所只是特定环境下的产物。骡子之所以转移垃圾，是因为大家上厕所时候都要侧着，半个屁股挂在便坑外。问题就出在这半个屁股上。当整个屁股对准便坑时，大家的命中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半个屁股挂在便坑外时，所有的人的命中率就急剧下降到百分四十多。众人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更现实的是，谁去处理那些百分之四十之外的条状块状物体？分歧太大，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承认地面上的东西是自己遗留下的。遗留的东西向来分歧最大，比如遗产，不同的是，遗产大家都争说是自己的。只有耳东的遗产产权最明晰，甩到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