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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宫女-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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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摇了摇头,显然地,从他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来看,眼前这个闷不吭声的孩子和他那发了疯的生母一样,都不是个太讨喜的角色:

    “这孩子看着就傻里傻气的,哎,皇后,你还是带下去吧…”

    暮色抖开一层黑纱,哭声越来越响亮了,这夜,刘子毓照例从眼睛挤了几把泪珠子,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奉先殿,出了宫门。

    皇帝薨逝,国有大丧,太子登基大典之前,权利更迭之际,正是朝廷遭逢大变的敏感时期。宫外西北新桥的某府邸内院,两千名身形魁梧的将士分列在院内的校场上,银装铠甲,寒光铁衣,宛如一排排岿然傲立的雕塑,在幽幽月色下发出森凛肃然的冷光。

    “羽林左卫第一组!”

    “到——”

    “羽林右卫第二组!”

    “到——”

    “府军前卫第三组!”

    “到——”

    “……”

    这些全是经过千挑万选的顶级死士,早在数年前刘子毓守孝皇陵时,他便暗中招募一些江湖武功高手,并将一些罪犯死囚通过各种手段解救出来,让他们隐姓没名,重给一个新的身份,通过严格有素的训练,让他们发展成为自己最衷心效力的心腹干将。这些暗卫潜伏在亲军十二卫的每一处卫所,就像栖息在树枝上的夜枭一样敏锐隐秘。此时此刻,他们正集结在校场,接受皇太子殿下的亲自检阅:

    “众位将士!”刘子毓负手而立,一身白衣丧服不但未减其英挺,相反地,更添几分王者的泱泱大气,他将视线一一掠过众人,锐眸沉静:“你们都是本王亲自培养出来的精锐干将,在本王潜邸隐身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就你们的盖世之功!现下,先皇驾崩,朝堂危急,逆党数千名精兵就聚集在九门的几里之外,在此期间,你们要待命职守,随时听候本王的调遣!”

    “属下遵命!”众将士整齐划一的声音在呼啸的夜风中铿锵有力。

    刘子毓竖了竖手,头上的丧巾飘飘而拂:“为王之道,当以亲民,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告诉你们,这个‘心’,不仅仅是要你们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最重要的是,危难之中要有颗团结一致的胸怀。不光你们,从本王与诸位兄弟结识那日起,本王就与各位是同生死,共患难,肝胆相照,浴火同生!”

    话音方落,立即有一将领出列单膝跪下:“太子殿下义薄云天,末将感谢殿下的再造之恩,吾等愿永生永世追随太子殿下,为明主尽衷!”

    “为明主尽衷!”

    “为明主尽衷!”

    “为明主尽衷!”

    “……”

    所有的将士纷纷举剑呐喊,此起彼伏的宣誓声浪如一条巨龙穿透夜幕,扶摇苍穹。刘子毓静静地看着这些由他培植出来的精锐将士,深邃黑亮的瞳仁里,闪动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

    “牧之。”他负手问道:“从她那儿可套出了什么没有?”

    身旁的李磐想了想,只拱手道:“殿下,在下有个不请之请。”

    “嗯?”

    “如果她能将对方策变的具体事宜巨细相告,在下能不能请您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刘子毓缓缓转过身,黝黑的眼眸在他脸上游离片刻,忽然,弯了弯唇角,神情讽刺地笑了起来:“饶了她?”李磐被他的表情一怔,终是唇角扯出一抹自嘲,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夜越发深了,就在两个人刚要离开校场,正准备上马之时,忽然,一名锦衣侍卫从大门急匆匆走上前,单膝跪禀,“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何事?”

    “薛姑娘,她、她…”

    “她怎么了?”胸口没来由一紧,就连刘子毓自己也惊诧起来,原来他是如此在意她的事。

    侍卫低垂下头,忐忑不安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就在昨天夜里,柔止趁着众人都没注意的时候,不知用了什么迷药将他们迷晕,然后偷偷离开了四合院,并在京城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而这些,都是他醒来得及时,一路追寻跟踪得知的。

    听了侍卫的禀报,刘子毓并不说话,只是习惯性地抚着扳指,像在思索着什么。侍卫见他半晌无语,又站起身小心翼翼道:“殿下,要不要、要不要卑职将小姐请回来?”,他很会用词,说的是‘请’,而不是‘抓’,刘子毓转过身,唇角的弧线优雅地牵了牵:“你姓什么?多大了?”

    “回殿下,卑职姓穆,今年刚、刚满十八。”侍卫红着脸老实回答。刘子毓用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干得不错!这样吧,请就不必了,你呢索性再带着几名侍卫暗地里守护好薛姑娘就是,记住了,是暗地,莫要叫她发现!”又理了理衣袖,倒背着手道:“当然,如果你差事干得好,本王将来封你为正四品御前侍卫,如果她有一丝闪失……去吧!”

    正四品御前侍卫?侍卫眼睛激动一亮,“是,属下遵命!”单膝一跪,转过身利落地去了。

    刘子毓看着侍卫离去的背影,头痛地叹了口气:“哎,果儿你还真是…”终是又摇头失笑,算了,这倒也像是她的个性。

    执者而失之。也许,对于现在的一国储君来说,爱情不过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驯鹿而已,他若是喜欢,没有抓不到手的道理,不过时间二字而已。他是如此自信满满,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如果一开始不是这么轻敌,他的将来……会不会少些痛苦?

    柔止斜垮着包袱,静静地站在一家装饰富丽的店铺里。

    “这位姑娘,请问是想选点胭脂还是水粉?”

    店铺老板走出来热情相迎,她是个三十出头的美丽女子,柳叶的眉,丹凤的眼,皮肤很白,穿着一袭多褶的罨画长裙,浑身上下略带着点沧桑的成熟风韵。柔止环视了四周一眼,只见一排排红木做的古架上,琳琳琅琅置放了各式各样的盒子瓶罐:琉璃盏、紫花盂、青黛砚、云纹爵…她将目光慢慢地从这些物件掠过,然后随手拣起一个菊花纹的小银盒,揭开盒盖嗅了嗅,微笑道:“这应该是梨花白面粉。”

    “不错,呵呵,姑娘真是好眼力,这的确是梨花白面香粉,这是本店价值千金的‘汉宫第一方’,相传汉朝的赵飞燕就是用的这个粉呢!姑娘可是看中了此粉?”

    柔止但笑不答,手指粘了里面一点儿洁白如雪的细滑香粉,笑道:“蛤粉少了,密陀僧不够,白檀又调得太多,只怕香味太重,用多了反而对皮肤不好。”放下,不顾老板一脸的惊讶和错愕,重又拣起一个盛着粉色液体的琉璃小细瓶,揭开瓶子的木塞用手往鼻内扇了扇,闭上眼道:“香中有海棠花的味道,这个应该是海棠蜜吧?”

    “是是是,这是海棠蜜,用过它的小姐太太们都知道,这个呀,可是咱们店里最上等的口脂。姑娘不信,您可以试一试?”老板又恢复亲切笑容,并将充满希望和期待的目光看向柔止,柔止却依旧盖好放下,摇头叹道:“哎,很多人单知道这‘海棠蜜’是用来涂唇的口脂,其实她们却不知道,春天的时候用这个治疗桃花癣,可是最上等的东西呢!”

    “什么?能治桃花癣?”老板大惊,这下开始上下打量起柔止了:“我说这位姑娘,你到咱们店铺到底是来…”余下的话没说完,柔止转过身静静问道:“老板,请问你们这‘馥春堂’的生意如何?”

    “这个……姑娘您问这个做什么?”老板听了她的话不禁愕然,店铺生意的确不好,而她作为一个女人要独自撑起这个摊子更是万分艰难,心中正自不高兴,却听柔止很是自信地朝她微笑道:“如果,我可以让你这里的生意好起来,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东街一向清冷的某店铺忽然人气暴涨,行走的女游客们像是被一块磁石所吸引,全都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跑。明瑟穿着一袭月白水纹锦袍牵马而走,抬头见到此情此景,止不住心中的好奇,便拦住其中一名年轻女子拱手问道:“请问小姐,前方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在往那里走?”说话间,又忍不住朝那边看了看。

    那女子因为心中急切,正要不耐烦地摆摆手,乍然一见长相如此优雅俊秀的公子,一时间愣怔当场,“听、听说…那…那馥春堂来了个描妆的高手,能将东施画成西施,能将丑女化成美人…就、就去看看了。”

    明瑟心中一惊,对了,柔止是宫中非常优秀的司饰内人,如果离开了皇宫,她要找谋生的地方会不会就是脂粉店和香料铺呢?想到这里,一颗牵肠挂肚的心终于看见一丝希望之光,明瑟急忙向年轻女子拱手说了声‘多谢’,便牵着马步履匆匆地向馥春堂的方向走去。

    馥春堂早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明瑟挤进了人群,从被围观客人遮挡的缝隙中,他隐约看见一名妇人正端端正正坐于中间的绣墩上,一双白皙的手拿着粉扑在她脸上轻轻涂抹着。

    的确,那名妇人的五官长得并不好看,除了一对天生的大小眼,脸上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雀斑。明瑟正要再挤进点儿,就在这时,分明一道柔淡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这画眉的时候啊,一定要扫干净眉上的粉,眉毛应细而上挑,这样才和你的脸型很搭配…”

    柔止?

    干涩的喉间立刻变得哽咽,明瑟猛地拨开人群,走了过去:“柔止…”

    柔止抬头一愣,人堆之中巡视片刻,然后,她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熟悉而温润的面庞。

    手中的粉扑攸地掉落在地板,她定定地看着他,乌黑的双眸瞬间噙起点点水光,“明大人…”

    昔日凄凄别,而今袭袭秋。

    也许,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纵然如今是咫尺之近,可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他们就已经是阴阳相隔,回首天涯了!

    所有苦痛的相思和爱恋终在这刹那间轰然塌陷,所有交错游走的时光都在彼此的对视中静止不动,明瑟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终是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柔止,柔止…”他在她耳边低喃,一叠叠,一声声,似激动,似难过,似内疚,似坚决,人山人海立刻化为乌有,天和地之间,唯有眼里拥着的这个人才是真实的存在。

    清冷的晚秋,馥春堂的后院天井,粉粉白白的木芙蓉花开满路,从长廊的这一头,一直开到短亭的那一头。离别了太多时日,再见时仿佛已经隔了杳杳经年,身边发生了那么多事,两个人心中都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和对方说,然而,千言万语,却怎么也理不清该从哪句说起。

    “你听过塞上江南吗?”两人默默地坐在开满木芙蓉的花树下,良久,明瑟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

    “……塞上江南,那是个很美很美、我向往很久的地方。”没有一味地沉浸在对柔止的心怀内疚中,没有一味去追究柔止生命垂危之际守护在她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其人,明瑟只是静静地抬起双眸,向心爱的女子娓娓描绘了一副五彩斑斓的画卷:“那儿有大片大片金色的大沙漠,沙漠之外,还有一条雄浑蜿蜒的黄河,每当傍晚的时分,如果你站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上,你就会看见一轮圆圆的落日就低垂在黄河的对面上,那河水映着落日,闪着粼粼的波光,真是壮观得就像要把整个日月吞了一样…”

    “真有这样美吗?”柔止仰望着天空,心像做梦一样轻飘飘地浮在那白皑皑的云端,仿佛现在的自己,已经置身在那雄奇瑰丽的画面之中,忘掉了一切的尘世烦恼。

    “塞上江南并不全都是沙漠,那里还有美丽的湖泊,有林翠花红的秀美江南,对了,听说,那里的树叶也很神奇,人如果踩上去,说不一定会飞起来…柔止,我想如果有天就连那里的风景也看腻了,我就去西域,去大海…”

    “大海?”

    “是啊,大海,那儿的水比天空还要蓝,蓝得就像一块透明的宝石,如果有天我老了,走着走着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就选择一个远离闹市的地方落脚吧,找一个竹木扶疏的小山村,在那儿搭几间小小的木房子,每天清晨起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乳燕盘旋在房梁上,远处的青山绿水升起淡淡的云烟……”明瑟的声音清清的,浅浅的,像一道缓缓溪流击在礁石上,正如他的气质和心胸,那么儒雅而纯净。柔止早已是听得痴了,她闭上睫毛,脑中眼前全是一副副平稳而安静的世外仙源:草际烟光,水心云影,林间松韵,石上泉声…

    “柔止。”明瑟忽然执起她的手,目光灼热地看着她:“你…愿意随我一起去吗?”

    “什么?”柔止睁开了眼。

    “那样的地方,那样的生活,你愿意陪我一起度过吗?”他看着她,柔和的眼神漾起一丝迫切的期待。柔止扬起睫毛,眸光闪烁与他对视,“我…?”

    “是啊,你不想吗?”他握着她的手变得紧了些,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柔止目光盈盈地看着他,良久,终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想。”

    遵循心中的梦想,遵循内心深处最想拥有的东西,人这一辈子才算是真正活了一遭,只是,追寻的同时,还有一种无法预料的变故常常横亘在梦想和自由的河流之间,我们称其为命运。命运告诉我们,就算你对将来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永远摸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第64章 回宫
    今天是柔止在馥春堂所呆的最后一天了,过了今天,她会跟随明瑟去他口中形容的那一处处新奇而美丽的地方,是啊,人不远行,怎知天下之大呢?想来,不管是天方还是大海,不管是人间还是地狱,只要有心爱的男子为伴,就算迎接她的是无尽的苦难又怎么样?一想到这儿,柔止嘴角总会忍不住露出深深的微笑,因为,对于像她这种死里逃生、被撵出宫的卑贱宫女来说,这样的人生,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啊!

    当然,柔止一直是个小心谨慎的女子,不怪她功利心太重,也不怪自卑心理作祟,因为有男子肯为了她抛家弃国、浪迹天涯,这样的情深和付出,她也会忍不住思量,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而她,又何德何能来承受这一切?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么?”她问明瑟。

    “嗯?”

    “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决定,选择我呢……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原谅我一直都是个没安全感的女子,因为你说不清楚,我的心里有些不安。”

    明瑟笑了,有些心痛地抚着她的耳廓:“柔止,喜欢一个人定要有理由吗?”

    “难道不需要吗?”如她,之所以喜欢对方,不就是因为他的品行,他的心胸,他的谦谦君子之气吗?

    “好吧,如果非要说出理由,那么我可以说,你最让我心动的地方就是你身上的那种性格,那种可弯而不可折的性格吗…柔止,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既可以脆弱得像一根小草,又可以强硬得像一块岩石,既可以在人前卑微的同时,又可以活得那么有尊严,而且,即使跪在有的人面前,也不会矮他们半分…”

    柔止无以回答,明瑟又道:“柔止,老实说,遇见你之前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是多么渴望想走自己喜欢的路…”他抬起怅然的双眸:“我的母亲去世得早,可以说一直都是在我父亲的教育下长大成人的,只不过让他失望的是,我这个儿子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家族的利益,官场的明争暗斗,这些东西,除了让我心生疲惫之外,我还时常想着,我这辈子,难道就不能为了自己而真真正在活一次吗?柔止…”忽然,他低下头,目光真挚地看着她:“不光是为了你,我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决定,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自己能够真真正正活一次,你懂了吗?”

    懂了,什么也不必说了,这样的男子,这样的话语,她还要质疑什么呢?

    金黄的流苏从指缝流泻而下,柔止静静地凝视着手中的胭脂扣良久,直到厢房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才赶紧用一块方巾包好,转过身站了起来:

    “杜老板。”

    馥春堂的老板娘杜月笙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袋银子塞给柔止,“给,你是你这几天的工钱。”她背靠着桌子,双手环胸抱怨着说:“哎,我说,你真的要走吗?你看,我好容易遇见你这么个好帮手,而且自你来后,我这馥春堂生意要多火就有多火,偏偏你又…”

    柔止看着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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