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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世家-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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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泛说的,又不是指着你一个人,干吗要你生这样大的气?”二人说时,不觉已是走到佩芳院子里。佩芳道:“你调虎离山把我调了回来,有什么话说?”玉芬道:“别忙呀,让我到了你屋子里去再说也不迟,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传染病,不让进屋子不成?”佩芳道:“你这人说话真是厉害,今天你受了什么肮脏气,到我头上来出?”没着,自己抢上前一步,给她打着帘子,便让她进去。玉芬笑道:“这就不敢当了。”佩芳让她进了房,才放下帘子一路进来,也笑道:“你总也算开了笑脸了。”玉芬道:“并不是我无事生非地生什么气,实在因为今天这种情形,我有点忍耐不住。”佩芳道:“你忍耐不住又怎么样呢?向着别人生一阵子气,就忍耐住了吗?”玉芬道:“不是那样说,我早有些话要和你商量。”说着,拉了佩芳的手,同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下,脸上立刻现了一种庄严的样子道:“我们为着将来打算,有许多事不能不商量一下子。就是这几天我听母亲的口音,这家庭恐怕不能维持现状了。而且还说,父亲既去世,家里也用不着这样的大门面。就是这大门面,入不敷出,也维持不了长久。”佩芳笑道:“你这算是一段议论总帽子吧?以下还有什么呢?帽子就说得这样透澈,本论一定是更好的了。”玉芬把眉头一皱道:“怎么一回事?人家越是和你说正经话,你倒越要开玩笑。你想想看,家庭不能维持现状,我们自然也不能过从前一样的生活了。”佩芳道:“这是自然的,我看多少有钱的人家,一倒就倒得不可收拾,这都是由于不会早早地回头之故。母亲的办法,我们当然极力赞成。”玉芬道:“极力赞成什么?也用不着我们去赞成呀。你以为家庭不能维持现状以后,她老人家还要拿着这个大家庭在手上吗?这样一来,十分之九,这家是免不了要分开的。凭着这些哥儿们的能耐,大家各自撑立门户起来,我以为那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情形。”佩芳先还不为意,只管陪着她说话,及至她说到这里,心中一动,就默然了。她靠了沙发背躺着,低了头只管看着一双白手出神。手却翻来覆去,又互相抡着指头,好像在这一双手上,就能看出一种答案出来的样子似的。半晌,便叹了一口气。玉芬道:“你叹什么气?这样重大的事情,你不过是付之一叹吗?”佩芳这才抬头道:“老妹,这件事,我早就算到了,还等今天才成问题吗?据你说,又有什么法子呢?”玉芬道:“这也不是没有法子一句话,可以了却的,没有法子,总也得去想一个法子来。我想了两天,倒有一条笨主意,不知道在你看去,以为如何?”佩芳道:“既有法子,那就好极了。只要办得动,我就惟命是听。”玉芬道:“那就不敢当,不过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罢了。我想这家产不分便罢,若是要分的话,我们得向母亲说明,无论什么款子,也不用一个大,可是得把帐目证明清清楚楚的,让我们有一分监督之权。除了正项开支,别的用途大家不许动。若是嫌这个办法太拘束,就再换一个法子,请母亲单独地拨给我们一分产业。我们有了产业在手,别人无论如何狂嫖滥赌,管得着就管,管不着就拉倒。”佩芳听着这话,默然了一会,将头连摆了几下,淡淡地道了一个字,难。玉芬道:“为什么难?眼睁睁地望着家产分到他们手上去,就这样狂花掉吗?”佩芳道:“我自然有我的一层说法。你想,产业当然是儿子承继的,儿媳有什么权要求监督?而且也与他们面子难堪,他们肯承认吗?现在他们用钱,我们在一边罗唆着还不愿意呢,你要实行监督起来,这就不必问了。至于第二步办法,那倒成了分居的办法,未免太着痕迹。那样君君子子地干,恐怕母亲首先不答应。”玉芬道:“这就难了。那样也不成,这样也不成,我们就眼巴巴的这样望着树倒猢狲散吗?”佩芳道:“这有什么法子?只好各人自己解决罢了,公开地提出来讨论那可不能的。”玉芬听了这话,半晌不能作声,却叹了一口气。佩芳伸着手在她肩上连连拍了两下道:“老妹,你还叹什么气?你的私人积蓄不少呀。”玉芬道:“我有什么积蓄?上次做公债,亏了一塌糊涂,你还有什么不知道?我一条小命,都几乎在这上面送掉了。”佩芳笑道:“你还在我面前弄神通吗?你去了的钱,早是完全弄回来了。连谁给你弄回来的,我都知道,你还要瞒什么呢?”玉芬听了这话,不由得脸上不通红的一阵。顿了一顿,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哪里能够全弄回来呢?” 只说了这样一句,以下也就没有了。佩芳知道她对于这事要很为难,也不再讨论下去。坐了一会,扶着玉芬的肩膀
佩芳听了玉芬这一番话之后,心想,机灵究竟是机灵的,大家还没有梦到分家的事,她连分家的办法,都想出来了。照着她那种办法,好是好,可是办不通。若是办不通,就任凭凤举胡闹去,自然是玉芬所说的话,树倒猢狲散了。心里有了这样一个疙瘩,立刻也就神志不安起来,随后仿佛是在屋里坐不住,由屋后转到那一条长天井下,靠了一根柱子,只是发呆望着天。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正待回屋子里去的时候,只听凤举在屋内嚷道:“不是在屋子里的吗?怎么没有看到人呢?”佩芳道:“什么事,要找我?”凤举听说,也走到后面天井里来,咦一声道:“这就怪了,我今天躲在后面想正事了,你也躲在后面想心事,这可以说是一床被不盖两样的人了。”佩芳将眼瞪了一瞪道:“说话拣好听的一点材料,不要说这种不堪入耳的话。”凤举道:“这几句话有什么不堪入耳?难道我们没有同盖过一床被吗?”说到这里,就伸着脖子向佩芳微微一笑。佩芳又瞪了他一眼道:“你有这样的热孝在身,亏你还笑得出来!这是在我面前做这样鬼脸,若是让第二个人看见,不会骂你全无心肝吗?”这几句话太重了,说得凤举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还是佩芳继续地道:“你不要难为情,我肯说你这几句话,我完全是为你好,并不是要找出你一个漏洞来挖苦你几句,我就心里痛快。我私下说破了,以后省得你在人面前露出马脚来。”凤举一个字也不说,对着佩芳连连作了几个揖道:“感谢,感谢!我未尝不知道死了老子,是平生一件最可痛心的事,但是这也只好放在心里。叫我见着人,就皱眉皱眼,放出一副苦脸子来,我实在没有那项工夫。反正这事放在心里,不肯忘记也就是了,又何必硬帮帮地搬到脸上来呢?”佩芳道: “你要笑,你就大笑而特笑罢。我不管你了。”说毕,身子向后一转,就跑进屋子去了。凤举道:“你瞧,这也值得生这样大的气。你教训我,我不生气,倒也罢了,你倒反要生我的气,这不是笑话吗?”佩芳已经到了屋子里去,躺在沙发椅子上了。凤举说了这些话,她只当没有听见,静静地躺着。凤举知道虽然是一句话闹僵了,然而立刻要她转身来,是不可能的,这也只好由她去,自己还是想自己的心事。不料她这一生气,却没有了结之时,一直到吃晚饭,还是愤愤不平的。凤举等屋子里没有人了,然后才问道:“我有一句话问你,让问不让问?”佩芳在他未说之先,还把脸向着他,及至他说出这话之后,却把脸向旁边一掉。凤举道:“这也不值得这样生气,就让我说错了一句话,驳我一句就完了,何必要这样?” 说时,也就挨着佩芳,一同在大睡椅上坐下。佩芳只是绷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凤举牵着她一只手,向怀里拖了一拖,一面抚着她的手道:“无论如何,以后我们做事要有个商量,不能象从前,动不动就生气的了。何况父亲一大部分责任都移到了我们的头上来,我正希望着你能和我合作呢。”佩芳突然向上一站,望着他道:“你居然也知道以后不象从前了,这倒也罢。我要和你合作,我又怎么办呢?你不是要在外面挑那有才有貌的和你合作吗?这时才晓得应该回头和我合作了。”凤举道:“咳!你这人也太妈妈经了,过去了这久的事情,而且我又很忏悔的了,为什么你还要提到它?”佩芳道:“好一个她!她到哪里去了?你且说上一说。”凤举道:“你又来挑眼了,我说的它,并不是指着外面弄的人,乃是指那一件事。有了那一件事,总算给了我一个极大的教训,以后我决不再蹈覆辙就是了。”佩芳鼻子一耸,哼了一声道:“好哇!你还想再蹈覆辙呢。但是我看你这一副尊容,以后也就没有再蹈覆辙的能力吗?”凤举道:“我真糟!说一句,让你驳一句,我也不知道怎样说好?我索性不说了。”说毕,两手撑了头,就不作声。佩芳道:“说呀!你怎样不说呢?”凤举依然不作声。佩芳道:“我老实告诉你罢,事到如今,我们得做退一步的打算了。”凤举道: “什么是退一步的打算?你说给我听听。”佩芳道:“家庭倒了这一根大梁,当然是要分散的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一部分,你是大权在握,你有了钱,敞开来一花,到后来用光了,只看着人家发财,这个家庭我可过不了。趁着大局未定,我得先和你约法三章。你能够接受,我们就合作到底。你不能接受,我们就散伙。”凤举道:“什么条件,这样的紧张?你说出来听听。”佩芳道:“这条件也不算是条件,只算是我尽一笔义务。我的意思,分了的家产,钱是由你用,可是得让我代你保管。你有什么正当开支,我决不从中阻拦,完全让你去用。不过经我调查出来,并非正当用途的时候,那不客气,我是不能支付的。”凤举道:“这样说客气一点子,你是监督财政。不客气一点,就是我的家产让你代我承受了,我不过仰你的鼻息,吃一碗闲饭而已。你说我这话对不对?”佩芳道:“好!照你这样说,我这个条件,你是绝对不接受的了?”凤举道:“也并非不接受,不过我觉得你这些条件,未免过于苛刻一点,我希望你能通融一些。我也很知道我自己花钱太松,得有一个人代我管理着钱。但是象你这样管法,我无论用什么钱,你都认为不正当的开支,那我怎么办?”
第五卷 第一章
?金家因为有了丧事以后,弟兄们常在这里聚会的。鹏振一见凤举进来,起身相迎,拉着他的手道:“我有话和你说。”说了这句,不容分说,拉了凤举就向屋外走。到了走廊下,凤举停了脚,将手一缩道:“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鹏振道:“自然是不能公开的事,若是能公开的事,我又何必拉你出来说呢?”说了这句话,声音便低了一低道:“我听到说,这家庭恐怕维持不住了,是母亲的意思,要将我们分开来,你的意思怎么样?”凤举听说,沉吟了一会,没有作声。鹏振又道:“你不妨实说,我对于这件事,是立在赞成一方面的。本来西洋人,都是小家庭制度,让各人去奋斗,省得谁依靠谁,谁受谁的累,这种办法很好。作事是作事,兄弟的感情是兄弟的感情,这决不会因这一点,受什么影响。反过来说,大家在一起,权利义务总不能那样相等,反怕弄出不合适来哩。”凤举听他说话,只望着他的脸,见他脸上,是那样的正板的,便道:“你这话未尝没有一部分的理由。但是在我现在的环境里,我不敢先说起此事,将来论到把家庭拆散,倒是我的罪魁祸首。”鹏振道:“你这话又自相矛盾了,既然分家是好意的,罪魁祸首这四个字,又怎能够成立?况且我们办这事,当然说是大家同意的,决计不能说谁是被动,谁是主动。”凤举抬起手来,在耳朵边连搔了几下,又低着头想了一想,因道:“果然大家都有这意思,我决不拦阻。有了机会,你可和母亲谈上一谈。”鹏振道:“我们只能和你谈,至于母亲方面,还是非你不可。”凤举道:“那倒好,母亲赞成呢,我是无所谓,母亲不赞成呢,我算替你们背上一个极大的罪名,我为什么那样傻?我果然非此不可,我还得邀大家,一同和母亲去说。现在我又没有这意思,我又何必呢?”鹏振让他几句话,说得哑口无言。呆立了一会,说了三个字:“那也好。”
正这样立着,翠姨却从走廊的拐弯处,探出头来,看了一看,缩了转去。不多一会,她依然又走出来,便问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商量什么事呢?能公开的吗?”鹏振道:“暂时不能公开,但是不久总有公开之一日的。”翠姨点了点头道:“你虽不说,我也知道一点,不外家庭问题罢了。”凤举怕她真猜出来了,便道:“他故意这样说着冤你的,你又何必相信。”一面说着,一面就走开了去。但是翠姨刚才在那里转弯的地方,已经听到两三句话。现在凤举一说便跑,她更疑心了。而且鹏振又说了,这事不久就要公开,仿佛这分家就在目前,事前若不赶作一番打算,将来由别人来支配,那时计较也就迟了。她这样想着,心里哪能放得下?立刻就去找佩芳,探探她的口气。然而佩芳这时正在金太太那边,未曾回去。就转到玉芬屋子里来,恰是玉芬又睡了觉了,不便把她叫醒来,再问这句话。回转身来,听到隔院清秋和老妈子说话,便走到清秋院子里来。一进院子门,便道:“七少奶奶呢?稀客到了。”清秋正站在走廊下,便迎上前,握了她的手,一路进房去坐着。见她穿了一件淡灰呢布的夹袄,镶着黑边,腰身小得只有一把粗。头发不烫了,梳得光溜溜的、左耳上,编着一朵白绒绳的八节花,黑白分明。那鹅蛋脸儿,为着成了未亡人,又瘦削了两三分,倒现着格外地俊俏。清秋这一看之下,心里不觉是一动。翠姨将她的手握着,摇了两摇道:“你不认得我吗?为什么老望着我?”这样一说,清秋倒有点不好意思,便索性望着她的脸道:“不是别的,我看姨妈这几天工夫,格外瘦了,你心里得放宽一点儿才好。”翠姨听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坐下道:“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死了丈夫,有不伤心的吗?可是我这样伤心,人家还疑我是故意做作的呢。咳!一个女人,无论怎样,总别去做姨太太,做了姨太太,人格平白地低了一级,根本就成了个坏人,哪好得了呢?”清秋宽解着她道:“这话也不可一概而论,中国的多妻制度,又不是一天两天,如夫人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的,也不知多少。女子嫁人做偏房的,为了受经济压迫的,固然不少,可是也有很多的人为了恩爱两字,才如此的。在恩爱上说。什么牺牲,都在所不计的,旁人就绝对不应看轻她的人格。”翠姨道:“你这话固然是不错。老头子对我,虽不十分好,但是我对他,绝无一点私心的。他在的日子,有人瞧不起我,还看他三分金面。现在他去世了,不但没有人来保护我,恐怕还要因为我以前有人保护,现在要加倍地和我为难呢。我这种角色,谁肯听我的话?就是肯听我的话,我只有这一点儿年纪,也不好意思端出上人的牌子来。我又没有一个儿女,往后,谁能帮着我呢?再说,有儿女也是枉然,一来庶出的,就不值钱,二来年纪自然是很小,怎样抚养得他长大?总而言之,在我这种环境之下,无论怎样家庭别分散了,大家合在一块儿去,大家携带我一把,我也就过去了。现在大家要分家,叫我这一个年轻的孀妇,孤孤单单的,怎么办呢?七少奶,你待我很不错,你又是个读书明理的人,请你指教我。”清秋不料她走了来,会提起这一番话,不听犹可,一听之下,只觉浑身大汗向下直流,便道:“我并没有听到说这些话呀。姨妈,你想想看,我是最后来的一个儿媳,而且又来了不多久,我怎敢提这件事?而且就是商议这事,也轮不到我头上来哩。你是哪里听来的?或者不见得是真的吧?”翠姨以为清秋很沉静的人,和她一谈,她或者会随声附和起来。不料现在一听这话,就是拦头一棍,完全挡了回来。便淡淡地笑道:“七少奶,你以为我是汉奸,来探你的口气来了吗?你可错了。我不过觉得你是和我一样,是个没有助手的人,我同病相怜,和你谈谈罢了,你可别当着我有什么私心啦。”清秋红了脸道:“姨妈说这话,我可受不起,我说话是不大漂亮周到的,有不到的地方,你尽管指教我,可别见怪。”翠姨道:“并不是我见怪,你想,我高高兴兴地走来和你商量,你劈头一瓢冷水浇了下去,我有个不难受的吗?这话说破了,倒没有什么,见怪不见怪,更谈不上了。”清秋见她这样说着,又向她陪了一番小心。翠姨这口气,总算咽下去了。然而清秋对于分家这件事,既然那样推得干干净净,不肯过问,那末,也就不便再说,只说了一些别的闲事,坐了一会子就走了。清秋等她走后,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纳闷,这件事真怪,我除了和燕西谈了两句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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