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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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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玉娘,素来柔顺。老将军当命根子般的疼,老侯爷在世时对这个儿媳妇也是青眼有加,从前与儿子,虽说不上情深什么的,但也能将就过下去,不料却落得这般下场。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又是这样命苦的……
  
  这几日京城的名医都请遍了,连宫里的御医都想法子请了来看,每个人都摇头。说是也曾听说有得这类病症昏睡后醒来的,可那也是躺了十年八年后的事,而且万中罕见其一。更何况他人皆是脑部受到重创才如此,这样刚出生就患上此症的闻所未闻,醒转的几率渺茫到可说是没有。
  王御医甚至道,这样的婴儿就是日后天幸得醒来,也是一痴傻儿,男儿尚可牵强,这么一个女娃娃怎堪其苦?何必让孩子拖着受罪,早做决断的好。
  
  做爹的没心思理会,只丢给老夫人拿主意。
  老夫人左右为难,不是不知道御医说得是理,可对着这么一个粉嫩嫩的玉娃娃,怎么狠得下心?
  这几日她那早逝的若水妹妹的影子总在面前晃。玉娘这辈子算是完了,再连这娃娃也保不住,她如何有脸去见地下人?
  可这么拖下去又能怎样?她活着还能维持,她要有个什么不测,这女娃又能活得过几日?日后一天天大了,日子怎么过?
  
  想起这事,又愁上眉头,也没心思散什么心了。还是回去看看孩子吧,怎么她都不相信,那么漂亮的娃娃,会就这么不醒了?
  刚要吩咐丫头回去,一个大丫头匆匆走进园来,远远看见老夫人这行,赶紧小跑了过来,贴近老夫人耳边细声一说。
  老夫人顿时脸色大变。
  
  前有寡妇进门休了正经的正室,又被人骂造孽,得了一个傻儿,再闹这么一出,这南安侯府的名声是没法要了。
  
  *******
  
  秋玉络挺直了背正正跪在南安侯府大门前,奶娘一脸忧心的在旁边扶着。
  
  她刚生产完还未出月子,又屡受打击,身子越发虚弱得不成样子。虽然披着厚厚的白狐斗篷,却更显得人单薄如纸。
  脸面素净,头发梳都极妥帖,仅在脑后用一支翡翠金丝鸾钗松松挽了个堕马髻。单看相貌,虽是憔悴得没了人型也仍尚有几分柔美国色。
  在深秋的阳光下,盈盈一弱女子,雪白的白狐斗篷与华贵的翡翠鸾钗更让人觉得此情此景不胜唏嘘。
  
  观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侯府大门紧闭,门口两个侍卫一脸尴尬浑身难受。毕竟是从前的主子,她在门前跪着,让他们怎么站得住……
  
  秋玉络神情麻木目光凄凉,对周围一切似乎浑然不觉。
  她人早伤心担忧得没了哭泣的力气,心中除了女儿这一个念想,其他都成一片荒凉。
  当了五年南安侯府的正房夫人,却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清这座朱门,以她的性子,这样大胆的事情漫说做,就是想都不曾到想过,可母亲这个身份,总可以给人不可思议的勇气的。
  
  自那日老夫人抢走她孩儿以后,她日夜以泪洗面。
  若是个正常的孩子,在侯府有老夫人疼,她虽然舍不得却也不担心,但她的孩子不是啊……想着女儿在侯府中或许已经性命不存,屡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痛哭失声,再难合眼,才几日,便已经没了人型。
  眼看着人奄奄一息,几无命在了,奶娘焦急大痛,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天幸今日有故人寻来,给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知道女儿有望抱回来,秋玉络如有神助般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稍加梳妆,顾不得自己病体未愈,急急赶来,就在这南安侯府门前跪下了。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心思在乎什么女子德范名门教养。
  虽是阳光普照的大晴日,她却浑身发寒。身子一阵阵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半倚着奶娘自己用力掐着手掌心,才勉强支撑着。
  天下最痴是做娘的心。她可怜的女儿,虽说是个活死人傻儿,可也是娘的心肝宝贝啊,亲娘尚在世,又怎由得女儿受苦?宝宝啊,你若不在了,娘也不活了……
  
  可怜也不过是个刚二十桃李年华的弱女子,从小绣楼深闺娇生惯养的,何曾受过这个苦?她那老父母若是在天上看见了,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围观人群中尚有记得当年秋老将军为独生女儿送嫁,嫁妆连绵十里红毯铺满长街的盛况的,一脸感慨。叹人情冷暖,世事无常,听者心皆悲凉。
  父母情深莫生女,生女莫养大,十五年掌珠护,一朝嫁为他人妇,生死在别家,纵有箱笼数百,金银万两并托,奈若何?
  
  南安侯府内,得到消息的木侯爷正在大堂大发脾气。那么漂亮的女婴是个活死人傻孩子,他虽然也觉得有点可惜,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一对龙凤娇儿跟爱妻已经占了他全部心思。却没料到他那一向柔弱的前妻为了一个活死人傻孩子,竟有这样的勇气。
  
  “去让她走!”木元齐冲着下面大吼
  
  管家瑟缩着:“去了几趟了,夫……她不肯,奴才们也不敢强拉……”
  
  “没用的废物!”木侯爷大怒。
  
  侯府下人们皆低头垂首,谁也不敢吱声。
  
  木元齐砸了一个茶杯,焦躁的转着圈子。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大试,京中已经聚集了天南地北的不少士子了。这些年轻的书生热血沸腾最是好事,几首歪诗流传出去,他南安侯府从此以后就不用做人了!最要紧的是,前一阵他休妻之事传到宫里听说已经让太后不喜,这事再要闹大了,惹来天家过问,如何吃罪得起?
  
  “无知妇人,无理取闹,岂有此理!”木侯爷拍桌怒道。
  
  大丈夫休妻,天经地义,他侯府的孩儿,自然生死皆由他侯府处置,岂有下堂妇上门讨要孩儿之理?明明白白的事情,反到闹得好像他犯了天大的过错,真是岂有此理!他是无所谓那么一个傻孩子,但这么被女人欺上门,他南安侯爷以后在京中还怎么混?!
  
  坐在旁边一直冷着脸没有说话的老夫人听他此言突然冷哼了一声,出声吩咐丫头:“去把孩子抱来,把王嬷嬷也叫来。”
  
  下人匆匆把孩子抱上来,王嬷嬷紧跟在后面也走了进来行礼:“老夫人叫奴婢?”
  
  “嗯。”老夫人不置可否的让她起身,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看着睡得安安静静跟正常婴儿没什么两样的女婴,一脸爱怜的感叹道:“可怜这天下做娘的心……”
  
  说着,边褪下腕上一串明黄色的珠链放在襁褓里,又理了理包裹孩子的斗篷,转身把孩子递给王嬷嬷,道:“给玉娘抱去,你也跟着去吧,稍后我再让几个丫头也收拾了东西过去,我这大孙女以后就麻烦你了。”
  
  众人皆愣住,那串明黄的珠子还是当年封诰命时御赏的,老夫人几十年不离身,就这么给了一活死人傻孩子?
  
  王嬷嬷也呆了一下,然后立刻明白过来,屈身行礼,伸手接过孩子。
  
  “站住!”木侯爷喝道。
  
  “快去!”老夫人朝王嬷嬷瞪眼,王嬷嬷踌躇了一下,转身急急的抱着孩子出去了。
  
  “娘!”木侯爷一脸的不满。
  
  老夫人脸色也不比他好看:“别叫我娘!你亏待了玉娘,连这么一个傻孩子都不给她,想要她的命不成?!”
  
  “话不是这么说……”
  
  老夫人大怒道:“还怎么说!你自有你的宝贝儿女,那不相干的便宜儿子都欢喜得不得了,几曾在乎过这个孩子了?这孩子生下来这样已经是命苦,当爹的没良心,自然还有亲娘疼,怎么就不能给?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么,还真想亲手掐死她不成?!”
  
  “……反正不行,来人,去给我追回来!”
  
  “你敢!”叶老夫人“砰”的一声拍桌子站起来,眉眼间犹有当年老侯爷故世后,遣散侯府中未生养的老侯爷诸姬妾的煞气:“你敢胡来,老婆子也不替你保这张脸面了,这就进宫奏请太后做主,倒要评个是非曲直出来!顺道搜了你那淫妇夫家宗谱出来,沉塘游街自有她的位置!”
  
  这话说得极重,下人们缩着肩膀小心的屏着呼吸谁也没敢动。木侯爷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侯府大门外,秋玉络慌忙接过孩子,紧紧的抱在怀里,脸贴着脸,喜得泪如雨下。奶娘急忙搀扶起她,连连叠声道:“这下好了这下好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一边偏过头伸手抹眼泪。
  
  围观的众人都一阵唏嘘。
  
  侯府内院高高的一处观景台,一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妇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粉妆玉琢般的漂亮男孩,远远的向大门这边看着。
  “铭儿,看见了么,那就是娘一生的孽债。”
  男孩顺着母亲观望的方向看去,一脸似懂非懂。
  
 
                  
 一朝梦醒
   姬君长生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父后跟皇妹流着泪的悲伤的脸,然后就开始陷入一场奇异的梦境里。
  
  梦里的她在一个漆黑的空间里。
  睁不开眼睛——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眼睛;
  听不见声音——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耳朵;
  身体没法动——也许没有身体……
  自己很虚弱,甚至比二十二年来最虚弱的时候还要虚弱,仅仅是凭空想了一下自己在哪里,就不堪重负的失去了意识。
  
  这就死亡么?自己在地狱里?地狱也有如此类似于关禁闭的刑罚?可她堂堂大民帝国一代帝王,虽不敢说自比太祖太宗,总还不算昏庸吧?怎么可能会落魄在地狱里?
  
  如此昏昏睡睡了好几回,她才终于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地狱里,而是转世投胎了——得出这样的结论需要相当的想象力跟勇气。感谢她曾度过的二十二年不那么愉快的时光为她练就的强悍的精神力,换了是嫆和碰到这种事情,最起码绝对没法像她这么镇定。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看见熬汤的孟“公”,也没有印象是否了走过了奈何桥,就这样带着二十二年的记忆重新投生在了一个孕“夫”的腹中——她对她未来的新父母感到很抱歉。因为如果一直到出生孟“公”都不赶紧把汤给她送来的话,她可能没有办法像正常的婴儿一样听话体贴的当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怜的年轻人,不知道是她的帝国哪个角落里一对夫妻,她会让皇妹给她们秘密的补偿跟赏赐的。
  她没犯过什么大罪孽,应该不会投为兽胎吧?这绝不可能!
  
  随着一次次的醒来,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步的具备人型——可喜可贺。仍然是个女孩——甚好甚好。手脚完备,甚至指甲都开始生长,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在她觉得自己稍微可以折腾一下而不是多想一点事情就会失去意识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大工程——确定这个腹中除了自己外是否还有别的胎儿存在。
  结果让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
  
  她做这么奇怪的事情是有原因的。
  姬君长生被人称颂更被人惋惜的二十二年的人生,唯一的失败就是那场先天营养的争夺之战。全面溃败的结果是极其惨痛的。
  
  一胎双生的一对姐妹,出生时合起来快有十斤重。妹妹六斤七两,几乎等同于一个正常的单胎婴儿,可她这个做姐姐却只有可怜巴巴的三斤多一点儿,跟只大耗子差不多。出生时差点吓傻了“接生公公”不说,连一向强韧的母皇捧着她在手心里都胆战心惊。
  
  先天不足,虚不受补。虽然出于愧疚的心理,同胞妹妹对她百依百顺,无止境的让着她。但病痛人生的煎熬,其中的痛苦不是正常健康人可以想象得到的。那样的敏感甚至让她比一般的孩子早熟许多。
  如果不是八岁那年强大的母皇骤然驾崩,父后因此崩溃,性情单纯率直的皇妹不足以托付。身为皇长女且皇位第一继承人的她、必须承担起庞大的帝国和姬君家族的荣耀,她不会拖着病躯登上皇位坚持了这么多年,直到皇妹成长为可以信任的帝王。
  
  曾经,一次次挣扎在死亡边缘,无数次想解脱又被父后跟皇妹的眼泪拉回来。
  她也曾想过,若是有来生,她不求富贵也不要荣华,只愿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可以走遍让她呕心沥血却无法亲自纵横的大民帝国的大好河山,塞北南疆东海西洋,纵马放舟滑雪攀山。可以大哭大笑大悲大喜,尝遍酸甜苦辣天下美食。哪怕还是只有短暂的二十二年,也一生足矣。
  
  抱着这样的愿望,她于昏昏醒醒的无聊中想起某位直到三百年后还无人可及的武帝的传说。
  传说那位大师就是因为出生时含着一口先天之气未散,才早早的成就天人之境,年纪轻轻就打遍天下无敌手被公认为天下第一。
  他的禅学经文留在相国寺,可武学道统却落在了皇家。
  历代姬君家的孩子皆传承的他的功法习武防身,却再没有人能达到他的高度。纵使也出了一些天才,比起他却总还差那么一线。
  毕竟武道不比文科。
  技术可以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持续发展,武学却是极个人的事情,皆是从零开始,天资勤奋功法缺一不可。
  她从前因为体弱,没有习武,只学了一套养生的心法。虽然极其的简单,但聊胜于无,从父“胎”中开始练,说不定也能跟那位大师一样,天资卓绝,早早成就天人之境,天下无敌呢……
  
  一生受困于破烂病躯壮志屡屡难酬的长生陛下下了决心,是很可怕的。
  
  从此浑噩不知时日过。
  意识沉浸,顺着曾经练惯的方式让内息游走经络丹田。一门心思为日后的飞檐走壁努力着,也没有想过婴胎蜷缩状的练功能不能达到盘膝打坐的效果。
  
  不知道已经出生;
  不知道因为总是不醒被人诊断为活死人痴傻儿;
  不知道沉睡不醒的自己给这世的母亲带来了怎样的痛苦跟悲伤;
  不知道如果不是这世娘亲的一腔痴念,早被人给人道主义抹杀了;
  不知道因为前几日开始本来珠润莹光异于常人的肤色开始渐渐黯淡下来,吓坏了娘亲,以为她大限已到,再也拖不下去,哭得昏过去了好几回。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功德圆满,沉浸在大功告成的喜悦当中,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丫头俯视下来的表情痴呆的脸,然后看着她像见鬼一般尖叫着冲了出去。她也不在意,坐起身来好奇的打量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小脚,这么说,她这是已经出生了?
  ——拜托,陛下您都三岁了!
  
  没空让她多想,门口一阵嘈杂,跌跌撞撞的冲过来一个相貌柔美的女人。她扶着门框瞪大眼珠子瞪着她,一脸的惊诧。她后面还慌慌张张的跟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人,大家挤在门口,都是一脸不敢置信的痴傻表情。
  她平淡的回视着。根据她刚对自己身体的检查,不像是刚出生没几天的样子,可以理解她们这样的表现,就不计较她们的无理了。
  
  秋玉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那睡了三年不省人事的女儿真的醒了吗?
  坐在床上的这个两眼又细又长,眼瞳漆黑的女孩真的是她昏睡了三年从来一点知觉都没有过的女儿吗?观世音菩萨啊,她终于求到了这一天。
  
  又哭又笑的摸遍女儿全身,秋玉络一把抱着女儿痛哭了起来。
  
  三年,她为她流了多少眼泪。
  一年前,再受不了新请来的奶娘抱着女儿嫌恶又恐惧的样子,她开始喂她吃米糊糊。极其难以下咽,一小碗通常要喂上大半天。时时帮她翻身,活动手脚,按摩手脚,抱出去晒太阳,去庙里求菩萨,找相士问卦,四处打听神医灵药……人都隐晦劝她说,没用的,算了吧算了吧,就她不死心的坚持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吗?
  
  秋玉络哭得伤心,奶娘等人也都陪着红了眼眶,唏嘘不已。还是王嬷嬷有心,掉了一会儿眼泪,看夫人哭得什么都顾不上,就自做了主张。一面打发人去请大夫,一面派人赶紧去通知南安侯府的老夫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南安侯府松院的宁静,正侧躺着假寐的叶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她比三年前见老多了。
  三年时间,凭着一对子女和相公的宠爱,新夫人坐稳了侯府当家夫人的位置。
  虽说儿子还不敢不孝,但她这个做母亲是彻底的养老去了。因为对其母亲的厌恶,连一对孙儿孙女都不能让她喜欢。
  自从前年送了最小的女儿——六小姐出嫁以后,她就更是不愿在这边府里呆着,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在江南别院过的,难得回京来住几天。
  
  外头报是春兰求见,老夫人一惊,坐了起来,连忙让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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