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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风暴-第2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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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与他一起来的人,如今都纷纷散去,各有各的去处,而他却孤零零站着,仿佛被遗弃的小狗一般。若是别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他并不怕,可在这里,他突然间觉得惴惴不安起来。

仿佛他到的并不是异乡,而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然后一个戴着红色袖套的人走过来,同他抱拳道:“先生在这徘徊许久,不知有什么是我们市管可以帮助的?”

“啊……这个……我是来寻人的。”张溥道。

“不知先生寻谁?”

“万……万时华万茂生,你可曾听说过?”

“万茂生……啊呀,原来是他,万先生住在太白路的麒麟小区,离这儿还有些距离。先生看到这条路么,这便是太白路,顺着这一直向前走,大约一里半吧,便可以看到一个牌坊,牌坊上有麒麟小区字样,你进去见着穿制服的人问一问,他们会带你去寻。”

听得这样的回话,张溥心中一动,立刻拿出一个信封来,那信封落款上确实写着新襄市太白路五十号麒麟小区的字样张溥向那人道谢,那人却是拱手微揖:“先生速去,举手之劳,应为之事,不必挂齿。”

看那人晒得黝黑涅,分明是一个执贱役者,但言谈之间,却是谦恭有礼张溥心中对新襄的感觉顿时又复杂起来,说俞国振厮文扫地,似乎也不太合适,他治下百姓都如此热情恭谨……

顺着太白路走去,两边高大的乔木散发出淡淡的植物香味,晚风还是很清新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既有卖新襄各种物产的,也有卖南北奇珍的,甚至连鲜国的高丽参、倭国的折扇,在这里都能看得到张溥还见着了巨大的座钟,当他经过钟店时,恰恰是六时正,于是数十架钟一齐发出报时的当当声,甚至还有钟的报时声为悠扬的乐曲。份外悦耳。

然后街上的店铺纷纷挂出了灯笼,而行人的数量并未减少,看起来,新襄并不宵禁。路上行人,都衣着崭新鲜艳,神情也是欢喜洋溢,面色红润精力充沛,实在让张溥心惊。

“都说钦州乃是蛮荒之地。我来时也查阅了些典籍书册,特别是方志,新襄这一块原本靠近峒人,没料想被俞济民建起这般涅。别的倒还好说,可这边的人心士气之高昂,实是天下罕见。无论是南北直隶,还是苏杭扬州,都未曾见到过!”

两边的店铺里有书店,张溥忍不住走进其中一间,就着通明的灯光看去,只见各式各样的书籍应有尽有。既有半墙的百家经史子集,又有各种各样的实学书目,单他能见到的,就有两三百种之多。绝大多数都是在外未曾见过的张溥随意拿出一本《诗经》,只见背后署的书价是十铜元。

以张溥对新襄人收入的认知,这十铜元应当不贵,不过是一分银子罢了。

在书店中徘徊了好一会儿,外头已经越发地暗了,张溥想到再晚的话,只怕要打扰万时华休息,便加紧脚步。不一会儿,看到路右侧便有一个牌坊。凑上去看牌坊上写着“春秋小区”四个字,却不是麒麟小区。

他便又前行了段路。果然第二处牌坊上确实是麒麟小区区里多是三层的整齐楼房,若是不曾见过碧桂苑的院落小楼,这边的房子也算不错了,环境较好,绿树成荫,还看得到假山、水塘张溥向里走了一步,便听得身边一屋子里传来声响:“谁,做什么的?”

“啊,学生是来访友的,不知万时华万茂生先生,是否在此?”

“万先生,请等一下。”

走出来一个穿着类似于虎卫衣裳的人,张溥注意到他原来坐在牌坊后的一间斗室里,那斗室的窗子镶嵌的竟然是钵张溥这时才猛然想起,自己一路上见到的窗户,十之八九都是钵窗。

想到自己的眼镜便是由钵制成,价格极为昂贵,弄得自己都不舍得使用,而这里却用这么昂贵的东西制窗纸,张溥就在心里哼了一声“穷奢极欲”。

那穿制服的拎着个灯出来,却不是那种灯笼,而是钵罩着的马灯。他拿着马灯照了照张溥,然后道:“先生莫怪,还请登记一番。”

“啊,好的,好的——你看得出我是我地来的?”

“那是,若先生是本地人,不待我说,就来找我登记了。”那人愉快而骄傲地道:“我们新襄人,都知道在新襄,第一要务便是守规矩,唯有守规矩,方能大自在。”

“此话怎么讲?”

“先生一路来,觉得街上是否干净?”

这是个好问题,张溥也是想到,新襄街道干净得实在不像是人走的,路上几乎没有看到垃圾,便是有,也很快有人清扫。

“干净。”

“街面干净,大伙便觉得自在,而想要街面干净,大伙就都得守规矩,勿乱扔垃圾。”那人道:“若是有人为了图方便自在,随处扔垃圾,他倒是自在了,可对旁人来说,就是大不自在!”

这话若是自道家高人口中说出,张溥不会觉得奇怪,可是从这个明显只是守门人的嘴中说出,张溥不禁心中一动:“此语可是阁下自己想出来的?”

“倒不是,是听万先生说的,万先生是我们小区的义务德育员,他可说过不少……”

“原来是他!”听得这话,张溥心中突然间有些不安。

他从万时华的来信中发觉,万时华似乎在变,到新襄的短短两年时间,给万时华的触动似乎非常大,大到两人原是挚友,虽然隐隐有分歧,可直到来新襄之前,张溥还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将万时华拉回来。

现在他突然没有那么强烈的信心了。

第八卷四二八、阉戚清流实一家(一)

“你是说,张天如想要见我?”

俞国振对万时华提出这样的要求,并不觉得惊讶,他惊讶的是为何会如此迅速。

张缚前日夜间到的,这才隔了一天,便要见他,只证明一件事情,他与万时华相处得并不愉快,甚至两人连吟诗作词赏烟霞的功夫都没有。

众叛亲离,俞国振心中暗想。

再没有比事实更具有说服力的了,万时华初来新襄时,只是想谋一条出路,顺便也作为复社的一枚棋子打入进来。可是,面对着生机勃勃的新襄,反省死气沉沉的大明,万时华性子原本就是激愤的,必然会思考一个问题,为何不是整个大明都如同新襄一般。

唯一的结论,就是大明病了,病得不清。不仅仅是朝堂的公卿病了,就是一向以消流自诩的士林亦病了,支撑这个庞大帝国的百姓还是病了。

人间何有回春手,还我乾坤朗朗天!

毫无疑问,万时华最初时也是觉得,唯有他们禀承了东林气节的复社一脉,才是医国圣手。但在新襄的经历,却让他第一次对这种想法产生了怀疑。

俞国振对东林和复社的态度,万时华很清楚:与其中个人保持友谊,与其整体保持距离。初时万时华觉得这可能是不想卷入朝堂中的党争,但到后来,万时华发现,并非如此。

而是因为俞国振根本不屑东林、复社的这一套!

当俞国振的《从屁股到脑袋》一文出现之后,万时华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东林也好复社也好,始终没有超脱自己的阶层,他们拿豪伸的钱,或者本身就是豪伸,那么他们就理所当然地为豪伸说话,而当豪伸的利益与大明的利益有了矛盾时,他们毫不犹豫地站在豪伸这边,抛出与明争利等等大帽子。

这也是张缚引以为饮的苏州抗税五人墓碑的本质:一群豪伸,为了避免皇帝收税,指使可怜的工人打了锦衣卫,最后又推出五名一无所有的工人顶罪,然后假惺惺地在五人坟前立下了碑文。

他们苏的只是朝廷多征一些税,而付出生命代价的却是仿织工。

万时华自己就曾极度贫困,甚至用新襄第一医院里的话说,是极度营养不良。为了谋生,他不得不四处奔波,即使是这样,也不希望放弃读书人的体面。但无论他如何文名远扬,如何努力,连温饱都不能解决,更何况体面!

因此比起家境殷实的张缚,他更能理解俞国振站在普通百姓的角度上思考问题的态度。

他思想发生了转变,便从最初对俞国振这一套的不认可,发展到现在拼命引经据典,从儒家两千年的传承中为俞国振寻找理论依据一一如果单纯的孔孟之说里找不到,他甚至不惜去老庄墨韩等人的言论中去寻找。越是寻找,就越觉得俞国振才是得了上古圣贤一脉相传的道统,也越发地觉得,单纯靠着自己,是无法完成这一伟业的。

故此,他全力邀请张缚来新襄,希望借助张缚的学问与影响力,完成这项伟业。他可以肯定,若是能完成此,自己等人比起独尊儒术的董仲舒都要影响深远。

张涿前夜来时,他是极欢喜的,忍不住就将自己的想法与张缚说了,结果却被张缚批评“离经叛道。”甚至说他是要“破孔门、废周礼、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万时华就想不明白,就连张缚自己也承认,俞国振治理下的新襄拥有整个大明甚至整个天下都没有的“大同。”为何他还坚定地认为俞国振乃是儒家的死敌。

终究是多年挚友,政论不同归政论不同,万时华并不想为此反目,当下哈哈一笑各自安歇。万时华次日专门请假,带着张缚四处转,一边转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和俞国振的理念解说给张缚听。

他希望事实能说服张缚,结果又是一连串的争执。论写文章,万时华或许不在张缚之下,可是论起口才雄辩,他就差得远了,给张缚一番抢白,弄得他也渐生真火。

分明是他有道理的,可为何到了张天如那儿,白的也能变黑的,黑的能变白?

一天逛完小半个新襄,万时华决定,第二天仍半带着张缚四处转,结果却不曾想,一大早张缚就提出要见俞国振。

张缚发现,自己凭借口才能让万时华闭嘴,却不能让他心服,因此他决定,直接把目标对准俞国振,因为鼻国振乃是万时华变化之源。

俞国振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道:“我今日上午要与癸泉子和盗泉子两位道长商讨要务,下午约好了徐仲渊……,这样吧,你问张天如是否愿意夜间与我吃一顿饭,也算是为他接个风吧。”

他工作甚多,若不是看着方以智和万时华的面子,可以让张缚等到后天去。

万时华也知道俞国振忙得连轴转,愿意今天见张缚,已经是拨冗了。因此欢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回去与张缚说,张缚听到却是怒发冲冠:“俞国振也太慢待自己了,见方士道人和商贾都比自己要优先!”

“既是如此,那就晚上再见吧。”张缚淡淡地道。

他也不四处去逛,在他看来那些地方全是惑乱人心的,他只是让万时华再领他去学校,连接听了一天的课,中午也在学校食堂里吃了一顿饭。待下午六时左右,俞国振派来的虎卫相请,他才施施然离开。

随着新襄的发展,餐饮业也迅速繁荣起来,每日十小时工作制和加班制度,使得新襄居民用于家务的时间极大压缩,自然而然,大大小小的食堂、餐馆和酒楼就应运而生了。口袋里有了些钱,不用在衣食住行上,难道用在嫖赌之上?就算想用在这二者之上,也要冒极大风险,嫖赌在新襄都是市政署所不能容忍的大罪,逼良为娼与诱人赌缚,上限都是死刑!

俞国振招待张缚的,乃是一家名为“听潮楼”的酒楼,生意甚为兴隆,若不是俞国振派人提前来订包间,只怕还得等一会儿。

“一直忙于俗务,怠慢了天如兄,还请恕罪。”看到张缚一本正经的模样,俞国振笑道。

“我此来新襄,大开眼界,酒菜之类的就不必见识了,济民,我只问你一句,你心中究竟是在想什么?”张缚一开口就带着火药味,让相陪的万时华、章篱等人神色不善。介国振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此话怎讲?”

“你在学校中将大量的时间都耗在实学之上,却仅在国文中教授少量的经义大道,其内容甚至还不如诗词歌赋多,你莫非认为,孔孟大道还比不上你的实学?”

“我记得张天如也曾称故徐阁老为师。”俞国振平静地道:“如今天下,有张天如这样的人去研究孔孟大道,我和新襄的这些学生,哪里用得着再向这个方向努力?”

此话一出,张缚原本气势汹汹的顿时又哑然,他看姜俞国振好一会儿,然后苦笑:“我就知道,辩论,茂生辩不过我,我却辩不过济民。”

这一笑将那火药味儿化去了一些,张缚调整了一下心态,讲大道理显然没有用,俞国振借力打力的功底如今已是炉火纯青,那么就只能就事论事了。

“济民,我一大早就求见,你却先见了道人,后见了商贾,如此重方术财货,非待天下英雄之道。”张缚很诚恳地道:“我知道济民胸怀大志,但既是如此,就该礼贤下士,不可轻贱士子!”

俞国振听了大笑起来。

张缚有些讶然,然后旁边的万时华面红耳赤,扯了扯他的衣袖:“南海伯见两位道长,正是为了我华夏大事。南海伯说,孔子亦曾问道于老子,道家实为三教之祖,如今邪神教派纷纷入侵,惑乱人心,令我华夏子民不敬天地不拜祖先不礼圣贤,实在是要于根源处坏我华夏根基也。但此事不可以刀兵制之,只能以我三教之精妙意旨,与之争夺人心。可三教之间门户之见甚深,而三教内部也是派别林立,须得有大智慧大毅力,统合经卷,去伪存真,方能得行。此事非一代人能完成,南海伯以为,愚公移山,自今日始,故此请盗泉子道长主持编各教经典之事,以备今后学者辨析盗泉子道长俗姓张,乃龙虎山天师后裔。”

此语说出,张缚顿时激动起来:“俞济民是要编道藏?”

“不只是道藏,儒藏、瘩藏,都要编,诸子百家,都要编。”俞国振目光变得奇亮:“我华夏文明绵延至今,虽有《永乐大典》在前,惜哉专藏于朝廷,我要编一部大百科全书!”

张缚激身求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盛世修典,当初成祖皇帝修永乐大典,可是曾经召集文士老儒两万一千六百人,这才编出那部遑遑巨著,而现在,俞国振竟然有此志!

张缚毫不怀疑,以俞国振的财力,确实能完成这事情。这可是千古留名的美事,哪怕只要在其中出一分力,都意味着为道统传承立下大功!

然后他猛地想起,自己方才还觉得俞国振先见盗泉子乃是轻慢士人之举,顿时脸如火烧,心中也暗暗埋怨,万时华为何不早说此事。

他还未蠢到问为何找道士编文,成祖编永乐大典,负责主持此事的除了解绪,另一个便是和尚姚广孝。而有了此事,他也不好再说先见徐林的事情,谁知道这里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项等着抽他的脸!

“我此次来新襄,一来是拜望万茂声,二来是向济民你化缘的,我要做一傅大事,需要些银钱。”

俞国振目光猛地锐利起来:“要倒薛扶周?”

张缚大惊失色。

第八卷四二九、阉戚清流实一家(二)

薛即薛国观,在张至发之后,为现任内阁首辅。周则是周延儒,既是科考时录取了张溥的座师,又在蛰居数年之后站到了东林复社这一边。

张溥这些年来一直运作的便是这件事情,当初崇祯七年时,他便试图募集资金,甚至求到了刘泽清与吴三桂头上,这才凑足了田家所要的银两,可结果却被俞国振在南京城外一锅端了。让他此前的计划落空,信誉也坏了大半,至少刘泽清与吴三桂都是不听他的了。

现在薛国观对他追迫甚急,他一方面通过吴昌时打探薛国观的动态,另一方面,决意再次推动周延儒入阁。

可是没有想到,他自以为隐秘的事情,被俞国振一口叫破!

“济民,你如何得知的?”他咽了口口水之后问道。

俞国振抿了一下嘴:“天如兄,你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很隐秘,就连阮大铖那边,你都敢伸手……消息怎么会传不出去?”

阮大铖乃是天下公认的阉党,身为复社清流领袖的张溥向他伸手,这个消息的震撼,让万时华霍然站起,厉声喝问:“天如,是不是真的?”

张溥脸青一阵红一阵,觉得又被俞国振狠狠抽了一记。

“虚……虚与委蛇罢了。”他喃喃地说道。

“休得诳我,阮大铖尖刻,天下谁人不知,为了官位,可以认贼为父的……你答应他的条件,莫非就是周宜兴入阁之后。阮大铖也起复?”

“那如何能成,实不相瞒,我也当面说了,他声名太臭,不可起复,不过……他若是有要好的友人,倒是可以推荐入朝为官。济民。你也知道,密之的父亲方植夫先生,便曾是阮大铖好友。”

听得他如此强辩。万时华面色如灰,眼中说不出的失望。

这就是复社领袖,就是万时华曾经寄予厚望的年轻一代学者!

一时之间。以往俞国振曾经和他说过的许多问题,都瞬间融会贯通了。

“张天如这个人,倒不是什么恶人,但他的道路很明显是错的。他以为可以以风花雪月为幌子,用纵横家的手段来操持朝政,其实,他永远跳不出自己的圈圈子,井底之蛙罢了。”

自以为手段圆通,其实……终究是坐在井中望着天啊。

俞国振笑了笑:“这倒不是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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