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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精校版+6章隐藏结局]-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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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训好言道:“记得我学使刀的时候,和汤团练打老是输得很难看,一招都挡不住,他对我说:你想得太多了,心里不是猜对方的招数就是想自己的招数,反而影响应变,不如放开心胸,一心向前。母亲,现在什么谋略都没用,对方不会和我们玩花样,就是要用武,我们只有硬拼。”

太平犹豫了一下,手臂轻轻环绕到了薛崇训的腰上,把头轻轻靠了过来,淡淡说道:“就这样抱着我。”

薛崇训忙大出感情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富有感情:“儿臣愿为母亲死战,永远保卫您的安危。”也不能说是虚情假意,而是他现在自己都很害怕恐惧,不强撑着的话,母子俩一起退缩,只能等死了。

从预知未来起,他就一直活在恐惧和压力之中,只有一根弦绷着,只要放松一下就会崩溃,于是他继续绷着……其实最后的决战临近时,他反而感到轻松了一些,反正就这么一次,是死是活很快就能揭晓,不必再漫长地等待命运的裁判了。

第十二章 礼乐

羽林大将军常元楷、知羽林军李慈、宰相窦怀贞、萧至忠四人入夜之后来到金光堂,六方会谈,一直到黎明方休。

第二天一早,薛崇训便离开了长安,从驿道直走东都。他有官僚身份,可以在驿站换马。

长安距离洛阳,约八百里,一天一夜赶到洛阳压力不大。不过要密调飞虎团进京,估计得几天时间了。

母亲的昨夜的一句霸气外露的话给他的印象很深。在外人面前,母亲仍然是如此威势:你说向东,我说向西,他说向北,这么扯要扯到何时?吾意已决,休要多劝!

……

这时长安宫城里举行了大朝会,皇帝李旦将正式颁布诏书传位。

朝阳刚刚升起,光芒普照大地,今天是一个明光四|射的日子。宫阙在望,高耸如云的殿宇宏伟大气,宽阔的广场仿佛一望无际,这里是世界的中心。漫天的七色云彩给天地之间布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仿佛上苍在凝视着人间的神圣礼仪。

太极殿内外,奏起了钟鼓混奏的帝王之乐。鼓点节奏缓慢而不可抗拒,就像那浩浩的历史长河,宏大而遒劲,无法阻挡。

整齐的铁甲羽林分列大道之侧,文武千官俯首叩拜。皇帝李旦身穿衮服,双手放在腰间,昂首挺胸,挺着肚皮迈着方正的漫步向宫门缓行,在他的身后,便是即将合法即位的新君李隆基。

礼仪是一种气势,李旦的步子踏着浑厚的鼓乐节奏,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神圣、那么合乎章法。自有周起,礼便是中国神州之地文明的象征,不容任何凡人抗拒,李旦此刻心中的一团熊熊燃烧的王八之气,已被帝王之乐点燃了。在这样的气氛中,一种力量感油然而生,拂袖之间便能使江河倒流、万民所趋,权力是上苍赋予的!……他几乎忘记了自己今天是要禅位来的。

李旦喜欢这种大朝会,喜欢这种霸气的礼乐盛会。好在虽然不能做皇帝了,也能当太上皇,每五日都能感受一次这样兴|奋至极的快|感。想到这里,他才隐隐有些欣慰。

身后作为接班人的李隆基,紧随着父皇的脚步,也是走得正二八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他监国有一年多了,可是从来没有受到过群臣的朝贺,今日算是第一次吧,虽然主角仍然是太上皇李旦。

只有他们父子俩的手提在腰间昂首阔步,其他的宦官侍从全都低着头躬着身体,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跟在后面,更加衬托出了李旦父子的神权。

一路走进大殿,登上宽阔的宝座,扇、伞分列两边,殿中乐师换了一种乐曲,重新奏起了欢乐的调子。一曲罢,众官叩拜于地,毕恭毕敬地喊道:“陛下万寿无疆!”

李旦正位,三郎垂手站于一旁。大殿为夯土板筑,墙壁高三丈五尺,宽敞的宫殿内人头攒动。李旦停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众爱卿平身。”故意一停顿,故意说得慢,才显得慎重而威严……其实这样的程序都进行了无数次了,仍然不会让人觉得厌倦。

“朕闻司天台有司奏天象除旧布新,帝座诸星皆有异象,朕敬畏上天,决意择贤子以立,转祸为福。盖有三郎李隆基德才兼修,且有大功于社稷,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李旦说罢对一旁的内侍道,“颁诏。”

这时众臣大呼道:“陛下三思!”

不知怎地,今天李旦听到这样的劝谏反而很顺耳,多少有点欣慰。

李隆基急忙伏拜于地请辞,神情俱备诚心恳恳地自谦了一番,要太上皇收回成命,待太上皇拒绝之后,他又表态道:“请太上皇仍称朕,受百官朝贺;儿臣自称予,监国处理朝政。”

李旦道:“可。”

在这样雄浑的礼乐之中,李隆基也感受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气氛,想到数日之后将进行的政变夺权,他内心也是忐忑。看来王琚赞同的延后五日进行是明智的,如果今天就动手,在这样神圣的气氛下,恐怕人心浮动,不好控制,很容易在中间出现意外……就是延后五日,也显得仓促,不过兵贵神速,快速行动应该是正确的。

这时颁布正式诏书,李旦进一步放权,以前太子监国是对五品以上无任免权,现在改为三品,也就是三省六部的核心权力仍在李旦手里,其他朝政都交给皇帝了……显得有点不够爽快,可是李旦是真舍不得放权,权力这东西到谁手里都舍不得,好不容易才能放出一点来。

太上皇和皇帝的权力平衡,表面上就是这么一进一退地平稳而缓慢地过渡。但是,在场的有几个人心里明白,急剧的权力交替正像暴雨前夕的乌云,正在慢慢集聚力量……

大朝过后,李旦在尊贵的仪仗下退出了太极殿,从东面出太极殿回去休息。折腾了一上午,他已有些疲惫。

御辇一路行进,刚停在紫宸殿前时,李旦偶然看见了金城公主正在阙下。金城也急忙走了过来,屈膝执礼道:“给陛下问安。”

李旦一下子想起这个公主不久要和亲吐蕃的,当下态度也亲切了一些,尽量给她一些安慰,便故作关心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金城温柔地回道:“回陛下,金城从妍儿公主那里回来,刚经过紫宸殿。”

李旦笑道:“多和大家相处,以后不知何时能见了。”

“嗯……”金城没有露出任何弥端,无暇的脸上泛着太阳的流光,就像笼罩着一层光晕,如仙女一般恬静。

虽然她如此夺目,但她既不是李旦的女儿,又是李唐宗女,对李旦来说既没有多少亲情,也不能宠幸,再漂亮也是浮云。于是他只知道这个公主要和亲,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不关心。

他便随口嘘寒问暖了几句,正要离开时,忽然金城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陛下要金城珍惜亲人,金城贸然进言,陛下也要珍惜哦。”

李旦不解,愕然道:“何出此言?”

金城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冷笑:“陛下不怕伤害您的妹妹么……金城告退。”

李旦怔了一怔,良久没回过神来。他身边有些宦官宫女已经品出味儿来了,不禁神情复杂地转头看着金城的背影……她的胆子倒是真大,不过她倒是敢说,反正要出国门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金城大步离开了殿前,远离之后她缓下脚步,变得六神无主,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想起了去年球场上那个黝黑青年的话“我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战”,那个人虽然是亲戚,却是去年马球赛的时候才第一次注意到,甚至样子都没有瞧得太清楚,更不了解他的为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为了出个风头呢……可是,确实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希望,也许通过一系列努力能得到他的帮助也说不定呢。

可是现在,一点点的希望都破灭了。

荒蛮之地,难道我的一生就要在那种地方沉沦到老,空度余生……在偌大的宫廷里面,人口数万,因为没有至亲,能靠得上谁去呢?她对操纵自己命运的李旦父子,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怨气!

愚蠢的太上皇!他难道看不明白,放权不仅不能缓和局势,反而会致使形势急剧恶化么?又或是他以前在大明宫里表现出来对妹妹的宠爱都是假的?是啊,涉及到根本利害了,男人还会讲什么情义?

还有那个自喻风流多情的李三郎,也不是个好东西!大明宫里人多嘴杂,金城听过很多事情,有个事情:李隆基和弟弟岐王同时喜欢上了一个漂亮的宫女,李隆基一开始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便向皇后讨要回府了。结果发现岐王老往太子府跑,李隆基很快发现了岐王的心思,然后私下纠结了一番,还是把宫女送给岐王了……

(后来和杨贵妃那千古绝唱的爱情,最后李隆基也是如此纠结叹息了一番,然后听从手下的谏言把杨贵妃杀了平息众怒。)

金城倒是看得淡了,男女之间的事儿,就那么回事而已。对于李隆基这样表面风雅,内心理智的人,金城这个同宗妹妹,是不会寄希望于他的身上的。

而大明宫里的其他女人,对金城来说,总是充满了妒嫉和敌意,让她时时都小心忍让,为了避免别人背后使坏,她倒是练就了许多心眼。

倒是薛崇训……因为他可以娶她为妻,无论是出身还是其他方面,金城完全配得上他!这也是金城萌生了一丝希望的原因所在,虽然很渺茫,但可以让人做做梦。

这个世上,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有可能不计后果地维护他人。其他人,可以帮点小忙,但凭什么要牺牲巨大来无私帮助你?

不过,现在她是不再抱有希望了……当听说李旦要传大位的时候,金城就仔细想过其中关系,她感觉到了暴风雨的淡淡腥味,同时也不看好太平公主,觉得她必败无疑……

第十三章 莫笑

“没有任何人有权杀害母亲大人,除非我率先战死。”薛崇训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又对在场的四个将帅鞠躬,“薛某请求诸位与我并肩作战!”

这时飞虎团校尉汤晁仁站了出来,回顾其他三人道:“薛郎为尽孝道舍生取义,我们为了什么而战?”

众人愕然,薛崇训也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着诚恳的态度,并不想用身份威压,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有人活下来,拜侯伯、食实封。”

汤晁仁笑道:“这事儿危险,命都快没了,还想什么封侯?”忽然他的神情一正,抱拳道,“不过,汤某仍旧愿意追随薛郎。”

其他三个旅帅这才明白原来汤晁仁刚才在半开玩笑地为大家争功,他们却不敢开玩笑,干脆利索地纷纷说道:“薛郎保卫殿下,我等保卫薛郎。”

汤晁仁继续笑道:“很好,果然都是有胆量的小子,富贵险中求啊……薛郎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了,会死人的。”

张五郎淡然道:“人迟早也要死,大丈夫死在宫阙之下,轰轰烈烈,并不窝囊。”

薛崇训顿时松了一口气,也颇有点感动,“诸位不顾性命,这份情谊薛某定不相忘。”

“就这么说定了,集结飞虎团,半个时辰后出发!”汤晁仁爽朗喝道。

飞虎团没有陌刀和盔甲,但装备仍旧很多,计有铁马盂、帐篷、布马槽、铁揪、䦆、碓、筐子、斧子、钳子、锯子、镰刀、床、横刀、弓箭、箭壶等等,不然没法煮饭吃,也没法砍树扎营。平时行军还要携带粮草,故每名士卒配备有六匹骡马。

但薛崇训称突袭山匪只需几天时间,兵贵神速,下令轻装简行。于是众军把各种工具抛弃在营房,伐木煮饭的东西都不要了,甚至帐篷也不带,只带武器、干粮水袋和马吃的豆饼,每人两匹战马,收拾停当便出发。

因洛阳周边关防有不少人对漕运衙门的事情了解,甚至什么时候给长安进贡都一清二楚,薛崇训无法找到其他借口,只能借口出城剿匪。

他们昼伏夜行,专走偏僻的道路,只有两三百人的小股人马,隐藏行踪压力不大,三天之后进入关内道。

待飞虎团经过长安东面一道依山而建的关隘时,因地势崎岖,只能从这里过境。薛崇训想着部署在关内道的军队多是上番的府兵,府兵又属外朝控制,外朝官吏多私谒太平,府兵将帅们对太平公主的人不会太过刁难,他便硬着头皮率众过关。

守关将领查完薛崇训的身份,见他带着两三百个没穿盔甲的人,便问道:“卫国公带这么多人去长安作甚?”

这下薛崇训不能再号称剿匪,因为关内任何军务他们都无权过问。他指着身后押运的箱子道:“送东西。”

将领疑惑:“送给谁的东西?”

薛崇训佯怒道:“关你鸟事!什么玩意?给老子滚!”

守将脸色微变,红着脸道:“今上午才有东都的官吏过关,我听到消息,说卫国公带兵出城剿匪,不知踪迹;可现在您怎么忽然又要送东西去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薛崇训吃了一惊,和众将面面相觑,几天前出城的消息这么快就有人赶着报到京城去了?

年前李隆基在洛阳布了许多眼线,一定是那帮人打小报告!薛崇训一想,既然他们事无巨细都报上去,那么很多事反而不太会引起上边重视。反正马上就到长安了,最迟明早就可以动手,现在才露|出蛛丝马迹,问题应该不大。

……用一小股团练兵进京图谋大事,也只有他薛崇训想得出来。京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大事就很多了,恐怕没人会关注这样的小事。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见面前这守将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腰刀上,薛崇训心里微微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身边刀光一寒,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一柄横刀已插进了守将的腹部,那守关将领瞪圆了眼睛,口吐鲜血:“你……你们……”

薛崇训大惊,转头看时,原来是自己府上带出来的侍卫干的好事,他不禁骂道:“你干什么?!”

那侍卫脸色纸白,结巴道:“我……我以为他要对郎君不利。”

“唰唰唰……”关隘门口的士卒立刻拔刀相向。薛崇训身边的众将吃惊,纷纷护到前面,情势莫名地紧张起来。

薛崇训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缩着的守将,他真是头大,但现在不能多想,当下便沉住气站了出来,恶狠狠地喝道:“此人竟敢无理取闹!你们拿着手里那玩意想作甚,啊?”

众士卒情知暴起杀人的是权贵,不知该怎么办,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城楼上一将喊道:“还不快为卫国公让路?”门口的士卒只得收起兵器,沉默着让到道旁。

薛崇训忙率飞虎团通过了关隘。刚过来,那杀人的侍卫便急忙跪倒在马前,叩首道:“小人一时失手,犯下了大罪,请郎君赐我一死。”

薛崇训扬起马鞭,“啪”地一鞭抽到他的脸上:“没出息的东西,你紧张个什么?看在你妻儿老母的份上,暂且留下你的性命,到战场上去|死!”

如果大事获胜,战死的肯定有抚恤,那侍卫急忙磕头道:“谢郎君大恩!”

突然出现的一个小意外在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个阴影,汤晁仁也忍不住说道:“死了个将帅,他们肯定要上报,这事严重么?”

“又不是寇边军情,只能层层上报,最后到兵部,不可能今晚就能有结果。不管了,明日一早便动手,先赶到长安再说。”薛崇训强作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

话虽能这么说,但这样的事又给他增加了一层心理压力。疲惫与恍惚之中,他想起上辈子有一次做生意,四处借贷了本钱进了一批水货,既担心被有关|部门查获扣留,又担心卖不出去,那滋味真是夜夜失眠,硬是睡不着觉。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人真不是什么压力都能承受得了的。

母亲说得对,整个计划,只要中间出现任何一环差错,就会满盘皆输。现在薛崇训算是明白母亲的话了,飞虎团还没进长安,就已经出现了各种意外……牵扯太多,能算得事无遗漏的那种应该不是人,恐怕是神,不然什么预谋都是狗屁!

众人在马蹄踏起的呛人黄尘中继续赶路,黄昏时分到达了长安郊外,薛崇训率众避到了一座山中修整。他和众将密议:“太早进城恐出纰漏,今晚我们就候在这里,明日凌晨即可进城。东面的通化门守将是咱们的人,明早还有朝中的人到通化门接应,进城没有问题。”

汤晁仁拿出一张临时绘制的草图展开,指着上面道:“咱们在盛业坊动手,郎君确定他每天都从那里经过么?”

薛崇训点头道:“前段时间我派人每日观察,从来没有过例外。届时汤团练率左旅堵住东面街口,其余二旅随我从西头正面进攻,击溃卫队之后两头包抄,力图全歼!”

汤晁仁皱眉道:“我们没有盔甲和长兵器,对冲很吃亏……好在在街面上地方狭窄,短兵相接之后很快就只能胶着厮杀,胜算仍在。”

薛崇训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露出自信的笑脸:“京城里的军队都是水货,穿得光鲜,好看不中用,东宫侍卫里头,很多人是凭关系进去的,为了逃避徭役而已。一无战心,二无本事,大家不用太看得起他们。”

汤晁仁听罢也笑道:“郎君所言极是,咱们飞虎团可都是精挑细选的河东猛士,近来数月每日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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