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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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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对张軏越俎代庖发号施令有些不满,但这怎么也及不上刚刚在那边的大丢面子,因此张輗眉头微皱就径直在主位上坐下了。伸手习惯性地去捧茶时,他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下人们都已经被张軏支走,顿时更是气恼。

“三弟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軏这一日一反往日衣着奢华前呼后拥的排场,外头只带了两个随从,而身上则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水蓝色袍子,看上去仿佛是寻常百姓。此时端详二哥那一身打扮,他便眯起眼睛笑道:“我听说祥符张家那父子俩今儿个搬出英国公府,这下可是遂了二哥你的心愿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张輗登时想到今天在那边的尴尬场面,那拳头捏得咔嚓作响。虽不想让张軏看笑话,但他愣是忍耐不住,最后干脆重重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怒形于色地站起身来。

“我今天好心去给他们贺喜,谁知道他们仗着成国公朱勇的势,竟然怠慢于我!还有保定侯家那个孟俊,仗着自己将来是个侯爵,如今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还有应城伯等几家侯爵府伯爵府的晚辈,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大哥和大嫂都是瞎了眼了,亲兄弟亲侄儿不要,偏偏向着外人,气煞我也!”

张軏只不过是试探性地问一问,岂料居然问出了这样的结果,心头也是一惊。大哥张辅如今北巡不在家,王夫人这个长嫂鲜少管他们的事,因此今儿个明知道张倬张越父子要搬出英国公府去,他却偏装作不知道。可他万万没料到,保定侯府孟家和祥符张家有亲也就罢了,其他侯府伯府的小辈也不足为道,可居然连成国公朱勇这样煊赫的人也会到场!

“大哥确实太偏向他们了,不过是几个开封来的亲戚,居然连成国公都拉上了!”虚情假意地叹了一口气,他随即又摇摇头道,“听说大嫂子还因为家里有人偷张越的东西大板子打死了一个丫头,还关了一个妾,这大动干戈用得着么?”

张輗一听这话,面色便有些不自然,干咳一声便岔开了话题:“大哥信不过我兄弟二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左一个丫头又一个侍妾地收房,这些年膝下仍是空空,想着过继一个也没什么。可咱们两个如今都有两个儿子,他干嘛非得往隔房找人?咱们兄弟俩的儿子他不管,偏偏忙着提携那两个,也不知道他是看中了谁!”

“张超虽说武艺不错,可却有勇无谋,换作其他人,会往金乡卫那种没前途的地方钻?打倭寇……就是杀敌一千都未必是多大的功劳!不过,皇上喜欢武勇之人,兴许倒真的是倾向于他的。不过嘛……”见张輗竖起耳朵听得仔细,张軏便阴恻恻笑了一声,“战场上刀枪无眼,再说那些倭寇又都是穷凶极恶,要是缺胳膊断腿还算好,可若是送了性命……”

“那也是那小子自找的!”

幸灾乐祸地迸出了一句话,张輗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不少。这大明朝公侯伯虽然不少,但开国那一批如今几乎没留下几个,如今最煊赫的就是靖难功臣。成国公朱勇禄两千两百石,保定侯孟瑛不过一千二百石,其他侯伯也都差不多,而他大哥英国公张辅却是三千石!若是这么一个国公爵位落到自家儿子身上,那他的前程亦会大大增光。

“不过,二哥不可小看了张越那小子。”

正在兴头上的张輗乍听得这话,顿时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悦地斜睨了一眼胞弟,他便没好气地说:“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秀才,不能打仗不能建功,也就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巴结大哥大嫂罢了,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成就?若不是……”

他硬生生截住了话头,心想若是先头女儿张珂能争气些,斗诗赢了那小子,仅凭那紫貂皮大氅一事,就足可断送这小子一辈子前程。

“大哥莫要忘了,他可是见过皇上,见过皇太孙的!”张軏今天原本就是有备而来,听张輗这半截话,恰映衬了他打听到的某段隐情,于是又说道,“他是翰林院那个杜宜山的学生,杜宜山是什么人?那是杨士奇的密友,和东宫的好些官员都有交情,那小子就是在杨士奇的家里碰到的杨荣,还有皇上皇太孙!眼下皇上是看重我们这些功臣子弟胜过文官,若换成皇太子呢,皇太孙呢?”

这巧舌如簧的蛊惑顿时让张輗为之色变,转而便强笑道:“三弟你想得太远了,反正他又不会承袭英国公,纵使他当上六部堂官,对咱们这些长辈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

“按一般的道理说自是如此,可有一句话叫作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张輗被张軏那阴森的语气说得眉头大皱,心里自是渐渐有些不妥当。他本就不是什么善良之辈,纵使对平日善意提醒的张辅都有些不满,更不用说一个不相干的晚辈了。坐下来之后,他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好半晌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我朝虽然用科举取文士,但这条道却不是唯一的,不是有一条叫做举荐么?布衣都能举荐,何况亲贵子弟?我看东宫那边对他应该很有好感,若是能把他安排进去,哪怕先当一个没品级的,只怕他也是乐意的。二哥,自打永乐八年到现在,这东宫虽说是好地方,可栽进去的人可是几个巴掌都数不清。”

“你是说……”

张輗恍然大悟,同时还有那么一丝警惕。平日只看张軏在禁卫之中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想不到竟是这样一堆鬼主意。可想归想,他如今还需要老三出主意,于是也顾不得那许多,连忙又追问其中详情,该如何做等等。等到一番计议完毕,他只感到神清气爽,刚刚肚子里窝的一团火早就没了。

大功告成的张軏自是不愿多留,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一番:“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暂且等等再说。那小子不是要回去考举人么?若是等他举人考出来,你再亲自举荐就万无一失了。太子一向不近武臣,可多了咱们张家这么一个子弟,他必定是乐意的。到时候,要出点小状况还不容易?”

张輗满面堆笑地把张軏送到大门口,目送人上马扬长而去,他方才没好气地撇了撇嘴。他亲自举荐?这要是出了事情,那个不讲情面的大哥责难也就算了,到头来说不定还得背上干系。再说,张越若考不上举人呢?

他又不是猪,怎么可能那么傻!如今还早呢,他干吗给人指使得团团转,有一句话不是叫做走着瞧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 谁的好意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张倬原想要张越深居简出好好读书,但自从那一日成国公朱勇登门之后,他便醒悟到这是京师而不是开封,一味闭门不出绝非好事,不可矫枉过正。于是,在严密嘱咐了儿子一番之后,他便放手不管张越的事,只顾着自己温习课业,自拟题行文不提。

考试也是需要天赋的,比起张越来,张倬在这上头上的天赋无疑寻常,否则也不会十几年应试才中了举人。当然,比起他来,还有更多人穷尽一辈子精力也就是个老童生。

如今已是五月时节,天气渐渐热了。这天一大早,红艳艳的日头便高悬在天上,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热力。顶着大太阳来到杜家门前时,张越已经是满头大汗,身上的青稠衫也是湿了大半。从大黑马上跳下来,他随手把缰绳扔给了迎上来的岳山,抹了一把汗便往里走。

虽说杜桢不在,但他先头得了吩咐,再加上杜夫人裘氏总是隔三差五地让人捎带东西过来,不是杜桢从前的窗课本子就是杜桢留下的试题,抑或是自制的点心吃食,他又拒绝不得,因此常常往这里来。好在裘氏念在他乡试在即,每次也就是留他坐上一个时辰而已。

然而这一回,他刚刚绕过影壁进了屏门,就在外院中遇到那个曾经在开封伺候了杜桢多年的老仆南伯。他笑呵呵才打了声招呼,白发苍苍的南伯就笑道:“公子,今天正好有客人,主母正在跨院花厅中接待。主母说了,要是您来了就直接过去,那是东宫的梁大人。”

张越既是常来常往,自然知道这道如何走,因此便谢绝了南伯引路,只带着连生连虎往里头行。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了不多远,又穿过一扇月亮门,便是杜府西跨院,头里就是三间花厅,门前悬挂着斑竹帘,台阶下站着两个尚在总角的小厮。见着他来,其中一个高声报了一声,另一个驻足片刻就一溜小跑奔了过来。

“太太说请公子直接进去。”

张越吩咐连生连虎在外头等,自己便接了两人手中那几个盒子。到了花厅门口,那头前的小厮高高打起了斑竹帘,他弯腰一进门,就看到左手边坐着一个身穿纱袍头戴纱帽,年龄约摸和杨士奇相仿的老者,料想就是南伯口中的梁大人。而主位那里则是放着四扇花鸟山水画屏风,虽看不见人,但后头坐着的自然是杜夫人裘氏无疑。

张越将东西交给了旁边的一个丫头,先拜见了裘氏。由于彼此熟络,他不过刚刚弯下腰去,裘氏便说罢了,旋即又说道:“快去见过梁大人。他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又兼着东宫右春坊右赞善。梁大人曾经代总裁《永乐大典》,这学问满朝之内也没几个人能并肩,皇上更是爱重非常,你先生对梁大人也素来敬重。我听说你即将参加乡试,你先生不在,若有疑难你也大可向梁大人请教,他向来不遗余力地提携后辈,这在士林中也是最有名的。”

张越深知这年头能够在翰林院当上学士,不但得学问精深,而且往往是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文臣,更何况这位梁大人还是东宫官,又是杜桢敬重之人。于是,裘氏引见之后,张越连忙上前躬身见礼,随即方才在末座坐了。甫一坐定,他便听到一个和蔼的声音。

“杜夫人都已经说了我提携后辈不遗余力,看来我这回不提携也是不成的!”那梁大人微微笑了笑,旋即对张越点了点头道,“你还年轻,不可自恃出身而有所懈怠,不要辜负了你老师的期望。这些天你那老师不在,若有疑难你尽管来找我就是。”

那梁大人勉励了几句,恰有小厮在廊下回报说书已经备好,他便起身欣然告辞。裘氏自己不好相送,便命管家代为送至门口,等人一走,她就命身边侍立的两个丫头撤了屏风,又招手命张越走上来。

“梁学士今天是来借书,我寻思你早就说过今日要来,所以多留他坐了一会,果然是让你赶上了。”裘氏说着脸色愈发和蔼,又笑道,“这回皇上北巡,留下辅佐太子的翰林院学士中,一个是杨士奇,另一个就是这梁潜梁用之,恰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们都算是你的师长,学问又都是好的,你若有问题可时时咨询,这对你将来的仕途也有裨益……咳,若是你先生知道,必定又要怪我多事,只不过既然有机缘,我怎么能看着你错过?”

张越情知裘氏是好意,连忙谢了,旋即不外乎是说些如今暑热难耐需留心身体诸如此类云云。陪着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他便谢绝了师母的留饭,起身告辞。这出了小花厅,他方才发现连生连虎不见人影,心中奇怪,于是便问那台阶下的两个小厮,谁知他们都是支支吾吾,半晌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大活人会在这杜府失了踪不成?

面对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状况,张越自然不好回身进小花厅去见杜夫人裘氏,于是便出了这西跨院。才一出门,他便看见那边角落站着自己那两个失踪的书童,只是旁边还有一个身穿小厮服色的少年,看着背影依稀有些眼熟。此时此刻,连生连虎都看到了他,而那背对着他的少年却仍未察觉,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我刚刚说的话你们俩究竟记住了没有?笨死了,我都已经说三遍了!”

“记住了记住了!”连生看着张越不动声色地走近,本想蒙混过去,可看到对面的人死死瞪着他,他只得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咱们兄弟回去之后要转告少爷,刚刚那位梁学士和杨阁老虽是搭档辅佐太子,可彼此之间仿佛有些不对付,而且皇上北巡这些时日,京师的锦衣卫必然会时时巡查,少爷最好什么地方都别去,安心在家读书就好。”

“总算是记住了。回头对你家少爷说的时候记得缓转些,还有,千万别露出口风!要是让他知道了,回头你们走着瞧!”

张越在后头听着讶异,旋即哑然失笑。他就说每次到杜家来,这连生连虎回去之后总能有两句很有道理的话,却原来不是这哥儿俩长进了,而是有人在背后提点的关系。只不过,他怎么看某人也不像是能想出这种大道理的人,于是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这一咳嗽,那人顿时像受惊的小鹿一般往旁边蹦开了去,一转头看见他立即愣住了。良久,那人方才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冲着连生和连虎使劲一跺脚喝道:“两个笨蛋,有人过来怎么不提醒一声?”

这少爷过来,咱们敢出声么?连生和连虎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舒了一口大气,心想自己这倒霉的日子总算到头,以后再也不用看这个古灵精怪小丫头的脸色了。于是,等张越走过来,两人同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谁也没去理会背后那小丫头气急败坏的嚷嚷。

“小五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谁想和你见面……”小五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旋即方才不闪不避地抬起头来,“既然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反正听不听都由你。这是……老爷之前提过的话,所以我才好心对那两个家伙提一声。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要去栖霞寺看姚少师了!”

见小五扭头就走,张越不禁莞尔,没等小五走几步就笑道:“还请小五姑娘转告杜小姐,这告诫我都收下了,今后行事时一定留心。”

话音刚落,小五便气咻咻地回转身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这都是我自作主张,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哼,老爷丢下小姐和太太在家里,自个儿优哉游哉地跑到开封收弟子去了,小姐恨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帮你!这京师是非之地,你一个小秀才别只想着出风头,别逞强把命给丢了!”

撂下这番话,小五立刻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一晃就不见了。

张越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离开的方向,心中反倒是踏实了。不论这话是杜桢留下的告诫,还是杜绾的提醒,和张辅先前对王夫人的吩咐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出门和连生连虎会合之后,见两兄弟都是那幅眼巴巴的讪讪表情,他却懒得多问什么,径直上马扬鞭驰了出去。

“大哥,你看少爷是不是恼了我们?”

“咳,早知道如此,头一次在杜家碰见那丫头的时候就该告诉少爷的!”连生恼火地那马鞭子在手中敲了两下,心有余悸地道,“要不是她一个丫头比小姐脾气还大,手底下还有两下子,咱们也不至于被她胁迫了这么多天!长痛不如短痛,少爷气过之后应该就没事了……哎呀,你还啰嗦什么,少爷都走了,要是把人给跟丢了,我们回去怎么向老爷交待!”

兄弟俩心急火燎地上了马,风风火火地追了上去,心里少不得求神拜佛地祷告——老天爷,那都是那个小丫头惹出的勾当,和咱们兄弟俩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晴天霹雳

由于国子监规矩森严,顾彬又并非根正苗红的勋戚子弟,因此他自不能像房陵孙翰那般逍遥,自打入监之后便一直住在国子监中不曾回来。张越知道他孤傲,于是便托付房陵孙翰多多照应,一个月下来倒也听说一切都好。

只家里少了顾彬,父亲张倬又是在那里昏天黑地一篇篇破题作文章,时不时还出去和其他那些早早赶到京师备考的举子会文,不是闷在书房,就是没个人影,结果衬托得张越优哉游哉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偷懒。只是他最喜欢这种无拘无束,除了平日在小书房临帖作作文章之外,他闲时几乎把京师大街小巷都逛遍了,连那些做生意的营生都打听了一个七八分。

可最终他却发现,这京师十家铺子五家都是常常转手的亏本营生,那盈利的人家中,有两三成都是依附在当官的门下,剩余的则不过维持温饱,分号遍布的巨商极其稀罕。

这天打从杜府归来,他刚刚在门前下马,平日里都在外忙活的高泉一阵风似的迎了出来,还没站稳便笑呵呵地道:“三少爷,大喜大喜!”

张越还没站稳就听到一个喜字,顿时莫名其妙:“什么大喜?”

“这回可是双喜临门!”高泉乐呵呵地吩咐小厮牵过缰绳,一路走一路低声说道,“一则是小沈学士在翰林院憋了多年,这次要到河南主持今年的乡试;这二则是……嘿嘿,恶有恶报,那位开封金知府被人首告贪赃枉法,听说不但革职,还要被押到京师大理寺问罪。想当初咱家大老爷也是因这个罪名被下的狱,他如今也遭此报应,岂不是活该?”

前头一条消息张越倒确实是心中高兴,他又不是那等假清高的人,朝中有人好办事的优点他已经深深体会过。想要依靠沈粲作弊自然不可能,但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总是有机会的。

可后一条那金知府倒霉的消息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张家固然是出了一口气,但那断了的姻缘却回不来。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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