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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风流-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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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怕什么?听说孟贤初来乍到得罪了不少上司同僚下属,他若是替这些人出一口气,以后做事也有好处。

当下他便斜睨了刘忠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刘都帅,皇上已经下旨革除孟贤一切官职,着锦衣卫查办他妄用私兵一事。虽说我这一路赶得急,和那公文几乎同时到的,但这地方是不是让孟家人先腾出来?毕竟,这是都司衙门,万万没有让犯官家眷占着的道理。”

张軏虽说是冲着刘忠说话,但那话语四周包括孟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到父亲革职,又听到人家口口声声犯官家眷,孟敏只觉得天旋地转,若不是旁边杜绾死死撑着,她根本连站都站不住了。一旁的杜绾想到里头吴夫人仍在病中,这里别人又要撵孟家走,她也是咬碎了银牙,心里更想到了孟家如今那干干净净的账面。

情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余地,若是再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更糟,张越只能强耐心头激愤,便走到二门口,对面色煞白的孟敏沉声说道:“四妹妹,事情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先让人去打点。我正好在知府衙门旁边的春水街有一处院子,虽然不大,但好歹能让你们先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待搬过去再作计议。”

“好,我听越哥哥你的。娘正好还没醒,我带人先把她安置好从后门送出去,我不想让她看到听到这些。”见张越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孟敏骤然有了主心骨,遂又转头对杜绾道,“杜姐姐,家里的东西麻烦你看着他们收拾,纵有遗落也不打紧。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就不信咱们孟家挺不过这一关!”

张越见那些丫头媳妇都跟了进去,二门上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便转过身来吩咐连生到后门那边去帮一把,随即径直朝刘忠走了过去,因深深一揖。刘忠本就有些赧颜,此时慌忙双手将他扶起,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刘都帅,孟家人只怕没法一时半刻搬出去,所以我想寻个宽限。孟伯母如今病重,至少先将她送出去再说,其他的东西我让孟家人尽快收拾,定然不误軏三叔进驻公廨的时辰。沧海尚且能变成桑田,人也料不准旦夕祸福,希望刘都帅看在同僚之谊,能行个方便。”

“好,这毕竟是彼此同僚一场,虽说孟老弟一时糊涂,但病重的家眷总得周顾。张大人,你这箱笼不如先搬到我那儿去,家眷也先到我那儿休息休息,给他们几个时辰。”

张軏没料到张越直到这个时候还会出手帮着孟家人,更没想到刘忠竟然也会答应,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深深看了张越一眼,他便点了点头,却又忍不住敲打了一句:“越哥儿,孟贤可是贸然侦伺宗室,离间皇亲的大罪,你可不要耽于美色误了你自己的前程。”

一句耽于美色让刘忠大皱眉头,张越却面色岿然不动:“多谢軏三叔的提醒,我只知道当初读书的时候先生教导过,人活于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是见鳏寡孤独而无哀,见妇孺有难而不救,见路有不平而不鸣,见贪赃枉法而合流,则人非人也。”

言罢他拢手微微躬身,竟是转身大步离去,屏门处围着的不少人立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一来常来常往人人都认识他,知道他的身份背景;二来却是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能站出来给孟家帮忙,虽有叹他迂的,但更多人也不免有些敬意。而刘忠看着他的背影甚是赞赏,张軏却极其不满,遂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张越一出都司衙门便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浊气息全都吐一个干净。若是趋利避害,他今天在那样的场合就至少应该和孟家划清界限。但昔日有那样的因缘,这事又是因他而起,他怎么能见死不救?

第二百二十一章 情之一物

春水街正对着知府衙门后门,各家公廨中的不少官员小吏都走的是此门,家眷的轿子车马也都是从此进出,小厮丫头买东西也大多往这走,久而久之,白天这临街一溜就摆开了各式各样的摊子,饮食、胭脂水粉、面人泥人、新鲜瓜果应有尽有。街东头尽处有几座民居,多是衙门官吏租住的吏舍,西头有几处雅静的小院,乃是通判推官之类的官员宅第。

张越的那座院子也在西头,乃是他上任未久就买下的,原本是准备收几房投靠的家人,谁知道事情一忙就顾不上这些,竟是空关了好久。这天傍晚,一辆马车将仍在昏睡中的吴夫人和孟敏一同载到了这儿。得了信的张家家仆早就把正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换上了簇新的被褥,还烧好了暖炕。直到将母亲在暖阁中安置妥了,见她并未醒来,孟敏方才松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悲痛。

尽管有杜绾和灵犀帮忙,张越又从家里调来了家丁压阵,但孟家的这次匆忙搬家仍是和溃退差不多。遗落下的东西、生出异心的仆人、零乱的包袱和箱笼……若不是灵犀在账房盯着紧,那最后的一点钱只怕也剩不下来。平日的精干都化作了此时的狰狞,平日的忠心都化作了此时的盘算,甚至在半路上就有希望解了投身文书投奔别处的。看到这林林总总一幕幕,张越只觉得心中发冷,不禁想到当初大伯父张信在南京的那座宅子和散去的奴仆。

乱哄哄折腾到半夜,最后一个箱子方才搬进了这座院子。原来顶多容纳二十多人的宅院一下子塞进来四十多号人,顿时显得颇为拥挤嘈杂。埋怨不休的有之,扼腕叹息的人有之,惶惶不安的人有之,暗谋脱身的人更有之。胡七带着一群家丁四下里转了一圈狠狠呵斥了之后,那喧哗声终于都压了下去,但却禁不住人心中的思量。

其他各处屋里的炕一时半会还是凉的,正屋的暖阁之中却还温暖。身心俱疲的孟敏已经是伏在炕沿上睡着了,杜绾生怕吵醒了她,便将一件貂鼠披风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吩咐红袖在旁边好好看着,自己掀帘出了屋子。因见张越正坐在左边的那张椅子上出神,灵犀站在下头只不作声,她便明白张越应该知道了孟家的另一重窘境。

当下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孟家之前的精干家丁都让孟大人带走了,留下的除了女流,便都是些后来投靠的家人,没剩下几个世仆。如今这些人吃喝嚼用,一天十两银子都未必够用,而且人心既然乱了,小则是偷鸡摸狗,大则是勾结外人引狼入室,你得和敏妹妹商量一下,趁早打发一些人走。这些人留着没用,反而是祸害。”

灵犀见张越面色很不好看,忖度片刻也说道:“少爷,别说下人,其实自打孟大人下狱的消息传开之后,我看那两位不曾生养的姨娘也动了别的心思。若真是像軏老爷说的那样保定侯怕了事撒手不管,只怕……”

“别说了,我明白。”张越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用双手揉搓着脸和眼睛,旋即方才抬起了头,“明日我和四妹妹分说,那些粗使的仆役仆妇想走的都打发他们走,临走时让他们摁手印具保,防着他们出去胡说八道。至于那些世仆姬妾通房之类全都先留着,这时候打发出去是添乱。墙倒众人推,今天人家能逼着孟家搬出来,明日说不定还会找其他把柄!”

堂屋中的摆设极其简陋,墙上贴着一幅八仙过海图,底下则是一张红漆大案,两边的交椅都是半旧不新。杜绾上前在张越右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犹在沉吟之前的猜想该说不该说。灵犀见此光景,便悄悄闪进了里间,留着地方给他们说话。

“爹爹送来的那带钩,我有了些揣测,你可要听听?”

“唔。”

“其实很简单,便是那带钩和穗子的颜色,一个是银的一个是红的,由不得人往那一头想。银者白也,红者朱也,也不知道是爹爹这哑谜编得粗劣,还是我猜得粗劣。”

张越本有些心不在焉,刹那间反应过来,立刻抬头看去。见杜绾那眼睛正好瞧着自己,面上毫无一丝一毫玩笑表情,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虽说不知道杜桢是哪儿来的消息哪儿来的判断,但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便有些失神。

“还有你那位軏三叔,我听姚少师提过,当初荣国公张玉的三子中,长子也就是如今的英国公最贤,次子莽且贪,三子聪明却狡猾。都指挥同知和都指挥佥事素来无定额,山东都司多一个或是少一个都不打紧,何必派他这个英国公的嫡亲弟弟来?他说是自动请缨而来,不多时就要回去,还说皇上对山东都司不满,听这口气实在是怪得很。”

苦笑一声,张越使劲摇了摇头。他前几天派人去过锦衣卫那座院子,早就听沐宁提过皇帝要派一个勋贵来禁锢寿光王朱瞻圻,然后削汉王的天策护卫。他原本以为至少也应该是一位侯爵或是伯爵,谁能想到竟然是张軏。只沐宁居然没告诉他英国公张辅去了宣府练兵,这才奇怪!思量片刻,他索性就对杜绾道明了这件事,只隐去消息来自锦衣卫。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皇上派了大堂伯去宣府用兵,如今又派了他来,定然是因为要给汉王寿光王一个处置!”

“荣国公英国公两代和汉王都是袍泽至交,派了你那位軏三叔倒也说得过去,可是这事情牵涉非小,他真的能办妥当?还有,今天你忤了他的心意,虽说你和他不相统属,但你以后还得小心些,毕竟孟家的事情究竟如何,如今还难说得很。”

“难说好说都以后再说吧,已经很晚了,你先去睡吧。”张越站起身来,见杜绾脸色憔悴,便又加了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虽说这是唐朝狂生本色,我如今却也想学这么一遭!不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么,明日大家一觉醒来再合计合计,先把难关顶过去,如今先好好睡个大头觉再说!”

见张越大大伸了个懒腰朝自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杜绾不禁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挑帘出屋自去安歇。而张越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再次进了里头的屋子。摆摆手示意红袖和灵犀先行退下,他便在炕边上坐了下来,细细端详着已经睡着了的孟敏。

“敏敏。”

他轻轻唤了一声,见她并未醒来,他不禁哑然失笑。

第一眼看到她时,只觉得那是一个落落大方的贵千金,并无其他感受;文会上的她并不是最出色的,眉眼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信;北京城遇上她时,她轻声慢语提醒告诫,言笑盈盈;同路前来山东时,她规行矩步并未和他多说话;王家庄同伞避雨时,他看到她忧心忡忡牵挂着母亲;只有那一天晚上她痛哭失声的时候,他方才发现,她其实只有十五岁……

前一世他挣扎求存,不曾有工夫往茫茫人海中寻觅红颜;这一世虽然甫一睁眼便是在脂粉群中,但脂粉仿佛只是脂粉,大多犹如风吹水面须臾无痕,只有秋痕琥珀这么多年陪伴之后,让他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情愫。再往后,他则是在一次奇特的遇合下遇上了陈留郡主和杜绾,之后又在孟贤和张晴的特意安排下见到了孟敏。

没有什么一见钟情,最初的时候,大概彼此都不过是好奇罢了。但人终究不是草木,他终究还是有了那么一丝动心,渐渐的,一丝一缕变成了千丝万缕,尽管知道她的父亲别有用心,尽管知道他和她兴许有些干碍,但他终究还是很喜欢她。

“娘……”

孟敏嘟囔一声挪动了一下胳膊,那件盖在她背上的貂鼠披风立时滑落在地。见此情形,张越连忙站起身捡拾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便小心翼翼地又为她盖在了肩头。正准备走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那炕上的吴夫人已经是醒得炯炯的,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

张越吓了一跳,刚要出声,却见吴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嘴唇微微蠕动了一阵。他本以为她是在说话,屈一膝正要上炕,旁边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竟是孟敏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还不等他开口说什么,孟敏便扑在了吴夫人身上,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娘,你醒了!”

“我早就醒了,只是想你再睡一会!”

虽说声音极低,但吴夫人一个个字却仍是说得连贯。那无限慈蔼的目光看了女儿一会,她便端详起了重新站起身的张越,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失望。上马车的时候她就醒了,周遭的说话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为了不让女儿再担忧,她只能一直佯装昏睡。她原本还想一直装下去,可刚刚一睁眼瞥见张越那目光表情,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可是,好好的一个家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她还能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她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将女儿托付给张越,那又有什么用?张越的背后是一个诺大的家,他就算为了安慰自己而承诺了,那又有什么用?

她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却紧紧握住了女儿的手,随即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高高的颧骨流了下来,须臾就沁得冰凉。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简在帝心

大约是因为出身贫寒的缘故,朱元璋对于文武官员素来不信任,刚刚登基为帝就设立了御用拱卫司,之后又改了好几个名字,后来便成了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在办完了牵扯无数的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之后,这个功成身退的机构又被朱元璋裁撤了下去,连指挥使加上底下的酷吏一起杀了好些,算是给百官一个交待。然而,永乐皇帝朱棣登基之后,立刻就重新开张了锦衣卫,其中一任指挥使就是大名鼎鼎的纪纲。

纪纲已经死了,锦衣卫却还在,永乐年间新置的那座北镇抚司也还在。由于迁都北京已成定局,锦衣卫早早得了皇帝的圣旨,在西宫承天门外的东边挑选了一处好地方作为北镇抚司的办事之所。如今北京城还没修好,皇宫也只是造了一小半,北镇抚司的地牢却早就修得齐齐整整,内中一间间牢房俱全,竟是和南京那个恐怖的地方几乎一模一样。

南京北镇抚司诏狱之中的犯人已经通过运河稳妥地转来了北京,各自关在各自的地方,却是纹丝不乱。虽说锦衣卫的各种用刑手段堪称一绝,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值得用刑的待遇,更多的人便是被扔在那阴森森的牢房之中任由生蛆老死,谁也没闲工夫拷打一番取乐。用已经当了两年多锦衣卫指挥使的袁方的话来说,锦衣卫不会把功夫花在无用之人身上。

因此,尽管这座北镇抚司诏狱最近又新关进来两人,但两人的待遇却截然不同。一个被关进了南边那座阴森森的黑牢,一日三餐有人送,平日决计无人理会;另一个的牢房却是宽敞干净,别说老鼠,就连虱子也未必能找到一个,但却是天天审讯。

连续十几日天天被人讯问侦伺汉王父子动向是否别有用心,是否出自别人指使,是否勾结朝臣等等无数问题,饶是孟贤一向熬炼得好筋骨,如今仍有些吃不消。那间讯问的刑室中尽是五花八门的刑具,虽说他并没有尝过其中任何一件的滋味,但身处其间仍是大大不好受。毕竟,他眼下根本没把握能囫囵出去,也根本没把握人家会永远不用刑。

“来人,将孟大人送回去。”

又一日的照例讯问完毕之后,袁方便照常吩咐了一句。直到孟贤被人架下去,那扇厚厚的铁门在面前哐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他方才没了刚刚正襟危坐的阴恻恻架势,极其没有派头地往太师椅上一靠,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天到晚就是问这么几个问题,而且还得日日向皇帝汇报,换一个人只怕早就耐不住性子用刑了,可他才不是乱咬人的疯狗。

皇帝不过是为了泄心头之怒,他何必一定要孟贤把那位赵王给供出来?话说回来,孟家人被赶出山东都司衙门之后,张越居然收留了他们,这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真正的读书人都有这种大无畏的气质?

“算了,他既然看中了人家的姑娘,我少不得费点心思,横竖这铁定是一件不了了之的案子,只不过连英国公都走了,孟家还有的苦头吃……说起来还是汉王最倒霉,碰上了一个疯子儿子还不算,居然摊上了一个疯子知县,外加一个被人封官许愿给弄疯了的孟贤!”

在心里盘算了一通之后,袁方便施施然站起身来,目光在这间刑房中转了一个圈。对于这儿建好之后花费的功夫,他心中实在是说不出的满意。四周墙壁上胡乱挂着鞭子剔骨刀和好些名头多多的玩意,地上有血迹斑斑的夹棍,一旁的铁炉子里头烧着烙铁,再加上仿佛被人血浸透了似的暗红墙壁地面,谁能想到这是他授意一群心腹手下弄出来的?

人人都认为锦衣卫里都是些阴森恐怖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但天可怜见,那些家伙在廷杖上头固然是一把好手,也都有一手用刑的好本事,但能尽情一展花样的机会还真不多!

他缓步走出这间刑房,立刻有两个理刑千户上来奏事,他便漫不经心地听着,有时随口问两声。他算得上是骤进,在京城锦衣卫中本无根基,不过他手中的人却一大把,因此轻轻巧巧就安插了一批人,如今这两个便都是心腹。在把握机会这一点上,他自忖已经是炉火纯青,否则只是借着永乐九年朱棣北巡经过开封时那唯一一次机会,他又怎么会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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