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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厌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足尖点地就停了下来。身为总兵，在即将开战的情况下，在明知道敌人就要进攻的情况下，不在军队部署战略、激励士兵，反而身在敌营，落在了敌军的后方……饶是她大大小小的战争也打了几十场，却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察觉到她的顾虑和怀疑，顾荆停下身形，他回眸对上她的双眼：“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过于信誓旦旦，黎厌不由得挑了挑眉。
　　顾荆淡淡一笑道：“真出了事的话，就算陛下降罪，也还有我这个督师在前面。”
　　他神色淡定，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黎厌竟真的觉得安心了许多。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她足下轻点，再次跟上了那支北狄部队。
　　“督师大人放心，若真出了事，下官倒也不会让陛下治你的罪。因为……哪怕北狄人在那边翻了天”，她眼角微挑，唇畔的笑容嚣张而肆意，“我也能将它给翻回来！”
　　她的脸色还带着点苍白，但神情却极为张扬，凌厉的眉眼间更是一片狂傲的杀气，清瘦的身影在阳光下越发夺目。顾荆眯了眯眼，只觉得她的影子和另一个人重合在一起，让他不由得有些晃神。
　　又是这样呢。他按了按心脏的位置，脸上蓦地绽开抹奇怪的笑容。
　　是错觉么？为什么他觉得她越来越像朱茗了……
　　黎厌和顾荆跟着北狄的部队走了几天，越发觉得北狄人实在是个可怕的队伍：他们训练有素，绝对服从长官的命令；他们体格强悍，在沙漠里走了这么多天都如若无事；他们意志坚韧，能够吃各种各样的苦。
　　而且，最让他们感到惊讶的是，北狄人对环境的适应性和环境变化的敏锐度非常高。北漠的情况十分复杂，隐藏在黄沙底下的流沙、躲在暗处的各种凶禽猛兽，就连顾荆和黎厌这样的一流高手都防不胜防，但他们却大都能避开这样的危险。他们甚至能根据沙石的颗粒状况，来分辨出风向……
　　夜晚再次降临，北漠温度骤降，拼命赶路的北狄人终于也停下来宿营了。他们就连吃东西也是安静无声的，燃起的篝火映出他们粗犷的脸庞，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坚定信念。
　　说实话，黎厌很佩服这样的军队，他们虽然是男女老少齐上阵，可军队的素质却普遍比华夏军队还要高……最重要的是，他们拥有一致的信念。士兵可以战死，但死亡只会更加地坚定他们的信念。
　　但一想到他们所有人的信念就是离开北漠这样困苦的地方，去侵占华夏的土地，黎厌的心情顿时就阴沉了……她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的。
　　“他们在做什么？”看着远处的北狄人忽然骚动起来，黎厌皱了皱眉。
　　她和顾荆相视一眼，决定靠近点去看看。黎厌的内力已经恢复了七八层，只要有心，基本上也可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潜进了北狄人的队伍，挤在人群里，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北狄人做出各种奇怪的举动。
　　那人穿的和普通北狄人也不大一样，具体表现来就是……他穿得更少，少到黎厌在目光接触到他时，都忍不住扭开了头。但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缘由，她咬咬牙又把视线转了过去。
　　顾荆看了她一眼，用很难形容的目光。
　　一路沉默下来的北狄人此刻仿佛终于被撬开了嘴巴，他们神情虔诚地欢呼着、吼叫着、歌唱着，诡异神秘的旋律飞扬着，点燃了让人心惊的热情，空气中有着鲜血和汗水混合的味道。黎厌和顾荆的周围一片嘈杂，他们两人隔着冰冷夜色与攒动的人头，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又很快地错开。
　　黎厌忽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心中滋生，她摇了摇头，想把心神定下，但脑海里却一直回放着顾荆刚刚的眼神和表情。
　　“走了。”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黎厌想也不想地就跟着顾荆一起离开了人群。
　　“我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了”，顾荆快速地开口，“他们是在占卜，我曾经俘虏过北狄一个部落的巫师，他也会跳这种奇怪的舞。”
　　巫师？黎厌一下子就想起了曾担任夷族天师的卜明，为什么这些少数民族，这么喜欢鬼神之说……她嘴角微抽：“他们是在占卜什么？”
　　顾荆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北狄人在俘虏后大都会选择自杀，没有自杀的，我们跟他交流起来也很困难。那个巫师被抓到后很快就自尽了，我们对北狄人的了解也不是很多。”
　　黎厌有些无语。文化不同也就算了，语言不通，这要怎么打仗？
　　“算了”，她向流光走去，懒懒道，“早点休息吧，我就不信他们还真能折腾出什么。”
　　顾荆却是皱了皱眉，似是有不一样的看法，但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等到黎厌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事情没他们想得那么简单，因为急着赶路的北狄人居然没有赶路了。
　　“难道北狄人在陪巫师跳了一整晚后，有要休息的习俗？”急着想回到华夏的黎厌拧了拧眉，她此刻真实恨不得给前面那支北狄军队插上一双翅膀。
　　顾荆对这个猜测不敢苟同，所幸他们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因为接下来的事情直接就告诉了他们原因。
　　在正午的时候，北漠的远方忽然就传来恐怖的风声，远远就可见一片飞沙走石以遮天蔽日之势袭来——毫无疑问，那就是和他们多次狭路相逢的沙尘暴。
　　那个不小的沙尘暴并没有直接袭击他们，而是和他们险险地擦肩而过，很快地就跑到了他们前面。若是北狄人今天赶路的话，就会直接跟它遇上。
　　“原来如此”，黎厌有点被震撼到了，“他们的巫师能预测到沙尘暴。”
　　“或许还不止。”顾荆平静地下结论。
　　听到这句话的黎厌挑了挑唇，她本来还觉得巫师什么的是很神秘的存在，但一想到自己还是借尸还魂的人，顿时也不禁觉得好笑。他们再厉害，也不比自己这个死了还活过来的人更加奇怪吧。
　　“怎么了？”见她忽然笑了，顾荆问道。
　　“没事”，黎厌眉眼浅弯，“只是想到一件很庆幸的事情。”
　　既然老天都让她死而复生了，那她怎么好意思让自己被其它奇怪的人给打败呢？
　　再次充满斗志的黎厌倒是更加淡定了点，怀着颗平常心和顾荆一起跟着那群北狄人又走了很久。
　　身为北漠的原着民，北狄人果然就比他们这些外来的人要熟悉北漠很多。他们走的路不仅危险少，而且也比较近，顾荆和黎厌也就细细将这些路线一一记下。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他们所跟的那支北狄军队和北狄大军汇合了。看到熟悉的黄色终于被其它颜色所吞没，黎厌心中一时也不知是何感受。
　　看着沙海上面的人海，她默默地问顾道：“你觉得他们有多少人？”
　　顾荆的面色难得有些凝重：“不下三十万，应该还有些部落在赶来的路上。”
　　“他们肯定是疯了”，黎厌喃喃道，“居然真的要倾全国之力来进攻华夏，他们就没想过补给问题吗？”
　　“他们不会忧心这个”，顾荆面上掠过嘲讽，“他们打仗时，一直都是从死人身上去扒，从活人身上去抢。”
　　黎厌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以前带兵打仗时遇到的对手是多么文明，她望着远处连成人海的北漠人，叹了口气：“难道就没有不打仗的办法吗？”
　　“或许有吧，你可以试试让他们的土地里重新长满粮食”，顾荆眼眸里寒光熠熠，他继续道，“但我想，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回去。毕竟……从北漠出来的人，谁还想再回去呢？”
　　“难道只能将他们打回北漠吗？”黎厌皱眉，他们一开始还想着领军进入北漠去偷袭北狄，但谁想到北狄直接全民出动。　
　　“为将者，可不能怯战呢。”顾荆挑了挑眉脚。
　　黎厌翻了个白眼，道：“我只是担心自己杀人杀得太多。”
　　“……是吗？”顾荆笑了笑，声音低沉，“这恰好也是我一直担心的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　　

☆、归来

　　
　　城门前，战火连天，断肢残骸铺满了地面，活生生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无数士兵的哀嚎陷进风声里，被送到高高的城墙上。
　　“唐将军，北狄人实在太凶狠了，再这样下去，下边的兄弟们都要死光了！”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焦急地说道。
　　唐元叹了口气，道：“这只是北狄人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击，我们必须坚持下去。”
　　“这还是第一波他们天天来打我们……我们干脆直接把大军召集回来再派出去吧，我就不信我们十万大军还打不过他们这几千人！唉，要是顾将军和黎将军在就好了，我们肯定不会这么窝囊。”
　　“北狄的大军都还没有来，他们会回来的。”看着城墙下个个如狼似虎的北狄人包围着西凤，唐元皱了皱眉，沉声说道。
　　“这都有好几个月了吧，顾将军和黎将军完成陛下的任务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吗？要是等北狄的大部队过来了，我们可怎么办啊！”一个心直口快的军官嘀咕道，城墙上的人听到这句话，面色不由得都是一变。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倏地打破了空气中的凝重，严途身披铠甲大步踏来，“北狄人虽然勇武强悍，但他们文化落后，多为愚昧之人，我们一定可以打败他们的！”
　　说着，他用威严的目光扫了周围一眼，道：“顾将军和黎将军虽然现在还没回来，但我们难道连北狄的第一波攻击都抵抗不了吗？如果对付这么些北狄军都要派出几万军队，我们又有和面目去迎接顾将军和黎将军？诸位都是食天子俸禄的人，自当勤勤恳恳为陛下杀敌，而不是站在城墙上，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严途的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众人心中的胆怯顿时消了大半。在黎厌和顾荆不在的时间里，严途已被唐元提升为参将，平日里也是他负责练兵，是以他在军队中的声望很高，许多人都很佩服这个年纪并不是很大的参将。听他说了这么多，一时间众人都羞愧不已，再也不敢发声。
　　“还愣着做什么？”，严途冷哼，“还不去布置！等待会儿城墙下的兄弟们坚持不住了，就往下射带火的箭！”
　　众人忙不迭地离开。
　　“说得不错”，唐元拍了拍严途的肩膀，欣慰道，“如果你姐姐在，肯定也会为你自豪的。”
　　见众人都走了，严途才皱紧了眉，他苦笑道：“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所有人都回来了，就只有她和顾将军下落不明。”
　　“她和顾督师武艺高强，一定会没事的！毕竟连郑轩他们都平安回来了……”
　　城墙下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将唐元剩下的话都给堵在了喉里。他低头向下看去，只见围在西凤身边的北狄人大多都已经死了，但西凤的身形却也是摇摇欲坠，周围还有更多的北狄人开始向她靠拢。
　　“我去救她！”严途面色变了变，身形一动就想跃下城楼。
　　“等等”，唐元伸手按上他的肩膀，“你的任务是谋划部署，你不能出事……西凤若真的坚持不住了，会自己上来的。”
　　“砰！”右握拳，严途重重地锤了下城墙，生生地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眼下面的情况不大好的华夏兵和西凤，伸手就拿过周围摆放着的弓箭，摆好箭矢就往下射去。
　　但北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个个悍武勇猛，华夏士兵在他们面前几乎没有多少招架之力。西凤虽然武艺高强，但她从沙漠回来时本就带了重伤，此刻便也有点支撑不住，挥剑的动作终于缓慢下来。　　
　　眼看着华夏人数逐渐减少，北狄人也渐渐靠近城门，唐元咬了咬牙，高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就要落下……这是要关城门的动作。
　　正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悠长的虎啸，一只凶猛的白虎窜进战场。紧接着，一白一红两道剑芒从远处疾飞而来。凌厉的剑意汹涌似海，罡风蓦地席卷了整个战场，一瞬间，空气变得安静，半丝风都没有。
　　“他们回来了！”唐元睁大了眼，满脸掩不住的喜色。
　　战场上的形势顿时发生了惊天大逆转，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北狄人此刻纷纷响应了阎王的号召。两道犀利的剑光大开大阖地扫荡着战场，收割着一批又一批北狄人的性命……所有的华夏士兵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看着这仿若艺术的杀人方式。
　　黎厌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在终于找到西凤后这才松了口气。她收回视线，踏着灵动的步法，悠然地穿梭在尸体之中。
　　流光跟在她的身后，间或咬死想要靠近她的北狄人。黎厌一边肆意地杀着人，同时也不忘分出一些心思给前面的顾荆。在顾荆挥出一剑后，她就再轻飘飘地补上一剑，将那些重伤的北狄士兵彻底杀死。
　　两人分布在战场的两端，一红一白的两道剑芒看起来异常的和谐，就如同切西瓜般将嚣张的北狄人给轻易解决。黎厌和顾荆配合默契，战场的华夏士兵几乎都擦不上手，他们一边搀扶着西凤，一边眼都不眨地看着他们的督师和总兵，心中弥漫的是相同的自豪和兴奋。
　　没有人注意到西凤脸上复杂的神色。
　　挽起一个剑花，黎厌的剑尖虚虚地刺在战场上最后一个站着的北狄人的脖子上。嘴边角扬起一抹嚣张的弧度，她轻启朱唇：“滚回去告诉你们的王，若北狄再敢靠近华夏的边城，来一个，我们杀一个；来一万，我们杀一万……若是北狄全族都来，那你们就要做好被灭族的准备！”　　
　　她和顾荆跟了北狄的军队一路，也听了一路北狄人奇怪难懂的语言。明明军事机密就在耳边，但听不懂的感觉实在是让人绝望……
　　等好不容易地终于跟到北狄的军队安营扎寨，为了排解心中的抑郁，黎厌和顾荆特地做了一番破坏后才离开。没想到在离开时却是不小心地被一支部落的军队给发现了，这里面有一个会武功的北狄军官，他一边追他们，一边还冲着他们的背影唧唧歪歪了半天。
　　黎厌急着回大古，懒得回身去杀他，便也被他折磨了一段路……虽然她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但想来应该就是威胁一类的话语。如今，她终于可以也这么威胁回去了！
　　被威胁的北狄人憎恨地盯着她，目光几欲喷火，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恐惧，拿着大刀就向黎厌刺来。
　　黎厌从容地避开，剑光一闪，就将他的手臂给废掉。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看向顾荆：“刚刚杀人杀得太认真，一时忘了留下几个做俘虏，虽然你说北狄人意志坚定，但我倒还是想试试……”
　　她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北狄人就已经咬了舌头，他双目怒睁，身体却直直地倒下。
　　“看来你没这个机会了。”顾荆将剑上的血吹落，抬眸淡道。
　　黎厌撇了撇嘴，将凝血插回剑鞘，挑唇道：“机会多的是呢。”
　　“参见督师，参见总兵！”城门缓缓地打开，排山倒海的声音响彻在天地之中。
　　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边际，华夏的士兵此刻都抬着头，满脸激动，他们看向黎厌和顾荆的目简直就像是在看神了。严途也直接带着唐元跃下了城墙，来到了他们身前。
　　“参见督师，参见总兵。”
　　“众将士请起，我和黎总兵回来得迟了，这几天辛苦你们了！”顾荆虚手一抬，沉敛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全城，响起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黎厌后退一步，将讲话的任务十分不厚道地交给了顾荆。
　　“此次北狄嚣张而来，为的是掠夺我们的食物，霸占我们的城池，侵占我们的领土……他们残忍嗜杀、凶暴狠戾，但我发誓，有我顾荆在，就定不会让北狄人越过大古半步！众将士可愿随我一起，保卫我们身后的江山，身后的领土，身后的人民？”
　　“愿意！”犹如雷鸣的声音炸响开来，那一瞬间，就连空中的云都停了下来。
　　黎厌却是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顾荆的话的确说得很鼓舞人心，但她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呢……
　　等到顾荆和黎厌踏入大古城内，习惯了走在沙石上的他们在踩上石板路上时，心中不由得都有点恍惚，甚至就连看着严途和唐元，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们在沙漠里呆了太久，除了彼此和相貌粗犷的北狄人之外，已经有太久没有见到华夏人了。
　　“姐”，严途盯着黎厌半晌，一副想去拍她又很犹豫的模样，他叹息一声，“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
　　黎厌眼角微抽，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风尘仆仆的一身，又看了眼顾荆，竟悲伤地发现，他比自己看起来要好的太多……这肯定是因为她曾大病过一场的缘故！
　　“我要热水！”她转过头，对着身边的军官一字一句道。
　　“快去帮两位将军接风洗尘”，唐元咳嗽了一声，示意周围的军官都退下后，他也终于有机会开口问道：“北狄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有